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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攻略成功√


    晋无双找来时,院中静的可怕。


    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年少的他先是捂住了眼睛,又敏感察觉到气氛不对,弱弱出声:“你们……还好吗?”


    长穗不愿在小孩子面前露怯,被雪十一抱了会儿已经好转许多,又埋头吸了口他身上的冷香,长穗推开雪十一笑着道:“当然好。”


    雪十一知道她的性子,摸了摸她的泛凉的脸颊,低声嘱咐:“等我回来。”


    他去帮她煮安神茶了。


    “快过来呀。”见晋无双还愣在门口,长穗对他招了招手,“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晋无双跑到她面前,将手中的书扔在小木桌,“还不是因为它。”


    他被《哑书》迷了神,窝在宫中的这几天都在看它,看完了才想起来出门。一想到这本书的内容,他就憋得厉害,忍不住同长穗倾诉道:“女国师的孽徒也太不是东西了!”


    几乎所有看过此书的人,都要唾几句孽徒,长穗买回的《哑书》不是她曾看过的原版,她也不清楚新版本又编写了什么,能把晋无双气成这样。


    “当初女国师就不该收他为徒!”


    “这般狼心狗肺歹毒没人性的东西,怎配为人!”晋无双骂的激动,没有看到端着汤碗进院的雪十一,长穗看到了,咳了声示意他可以了,可惜晋无双这次没能接收到,那些唾骂的话全都传入了雪十一耳中。


    “喝吗?”将安神茶递给长穗,雪十一难得给他倒了一碗。


    晋无双受宠若惊,连忙将茶碗接过,喝了几口定神,正欲开口继续,长穗打断他,“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然我能这么气么。”其实抛开女国师的冤屈不谈,若没有孽徒的作恶,他们南荣也不会轻易胜过南荣,这大概就是天命。


    晋无双记得《哑书》是在哪儿拿的,打算原封不动送回去,长穗见他实在喜欢,就说把书送给他,“老板还送了我一个书盒,里面有不少插画,你一并带走吧。”


    插图有十几张,长穗还没来得及翻阅,只看到了几张有关咸宁阁的构想图,与真实的咸宁阁毫无相似之处。


    “多谢穗穗姐!”晋无双几步冲去书房,喜滋滋将书盒抱了出来。


    一张张插图看的认真,他试图拼凑出书里描绘的古北凉,又问长穗,“你们去过北凉吗?见过咸宁阁吗?它真的长这样?”


    面对晋无双的三连问,长穗耐心回答:“去过,见过,不长这样。”


    “那它究竟长什么样?”


    长穗笑了声:“你是问现在还是曾经?”


    现在的咸宁阁是座废弃鬼阁,光辉不再,曾经的咸宁阁气势恢宏,是北凉王宫最气派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楼,名为观星楼,站在圆穹之上,可俯视万物众生。”


    “我知道那里。”晋无双一句话将美景打碎,“女国师后来就是被囚在了观星楼中。”


    长穗:“……”


    果然有些美好,一碰就碎,长穗难免也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被雪十一适时打断,“吵。”


    每次小太子来四季循枫居,院中都免不了吵闹,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让他噤声。


    晋无双还算听话,捂住嘴巴专心看起了插图,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他发出不解的咦声。


    “怎么了?”长穗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丑图。


    不等探头去看,晋无双忽然捏着插图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玉白石雕之前,看了看插图又去对比石雕,再结合长穗先前同雪十一的对话,一个荒谬又大胆的想法形成,他缓缓扭头,看向长穗。


    “你,你们……”风吹起薄薄纸张,露出画中一角,长穗看到尖尖的兽耳,画的虽与她的灵身不符,但特征都在。


    雪十一坐在长穗身旁,慢条斯理倒了盏新茶,“我们怎么了。”


    再次发现一个重大秘密,晋无双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可能连太帝都不会知情。艰难吞咽着口水,他忍住想要问出的冲动,挤出笑容,“你们……人真好。”


    长穗噗嗤一声笑了,总算知道他为何能当太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单纯犯傻,实则聪慧过人,脑子转的极快。


    “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先回去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聪慧是一回事,承受力又是一回事,如此重大的秘密被他发现,晋无双直觉危险,下意识想跑。


    长穗知道他是害怕了,所以没有阻拦。


    见铜镜的裂纹已经彻底被修复,她正准备收起,跑出院子的晋无双忽然又跌跌撞撞回来,他拼尽全力冲开院门,嘶喊道:“姐,救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长穗急忙起身,看到几名暗卫从天而降,举着刀剑朝晋无双攻去。


    “他们是何时进来的?!”竟让他们毫无所觉。


    长穗挥手帮晋无双挡下致命一击,这才发现这群刺客竟不是凡人,而是修为高深的修士。那几人对看一眼,大概也没想到,这座宅子里会藏着修士。


    道门有规定,凡持牌修者,不得入朝堂不得参与权势斗争,而袭击晋无双的几人,修为明显高于黄牌,他们触犯了道规。


    想来是晋无双审出了幕后之人,他们的主人狗急跳墙亮了底牌,直接派了修者前来围杀。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要死,几人对长穗起了杀心,朝着他们扑来。


    “穗穗姐,快跑!”晋无双软倒在地,着急大喊着来人。


    以他们的修为,还杀不了长穗,来不及出手回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反身将铜镜拿起。雪十一帮她挡下了攻杀,同时也暴l露了面容。


    道门之中,见过道子相貌的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了先前那场大婚风波。几乎是雪十一一出手,这群人就认出了他,“是、是道子!”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原来你们藏在了南荣!”这群修士蒙着面,将自己的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在看到雪十一的同时,也看到长穗收镜的动作。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长穗激动道:“她就是祸世妖邪,衡老的铜镜就在她手中,兄弟们,快去……”


    最后一个字不等吐出,雪十一扭断了他的头。


    长穗目睹了修士参与皇室夺权,要杀他们灭口,这群修士发现了长穗和雪十一的藏身之处,雪十一同样要灭他们的口。


    最终,闯入四季循枫居的修者全都尸首分离,晋无双身上溅了血,人已经吓傻了。


    砰——


    蜿蜒的血水染污地面,最后一名修士倒地时,藏在他手中的竹筒炸开,蓝色的烟雾图腾升空,雪十一动作顿住,抬眸去看。


    长穗死死压制着铜镜,额心疼痛难忍,随他一起抬头,“那是,什么?”


    雪十一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轻轻闭上眼睛,“是道门的锁灵焰。”


    他们的踪迹暴l露了。


    南荣的修士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穗穗,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


    道门的人怎么想也没想到,长穗不仅与北凉王储相熟,他们还认识南荣太帝。


    要不是与南荣太子扯上关系,恐怕他们还在还凌制造陷阱中,司彧一声令下,道门倾巢而出,不只是修士,得知了衡老铜镜的下落,是人的不是人的,就连妖魔鬼怪都想来分一杯羹。


    “是我闯祸了吗?”


    “穗穗姐……你们为什么要走?是我闯祸了吗?”晋无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强撑着起身。


    雪十一没有理会他,抬步走向长穗。


    长穗怔怔站在原地,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们在四季循枫居住了太久,也在这里留下了太多东西,长穗早已将这里当成他们凡尘的家,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被发现,又要走的这么匆忙。


    不舍,错愕,荒谬……种种情绪在心头一闪而过,压得的喘息不能。她环视院子,发现在这里自己有太多东西想要带走,可好像除了铜镜子又什么都不必带。


    她将铜镜收好,又轻轻抽了抽鼻子,垂下了脑袋,“那……走吧。”


    雪十一牵住了她的手,用力收紧。


    晋无双人还是懵的,他被人重重拍了一掌,现下头脑发晕,伤口疼得厉害,死死撑着不敢晕。姗姗来迟的太子护卫闯入院中,看到重伤的太子,慌的急忙跪地,“属下救驾来迟,求太子责罚。”


    雪十一看向他们,瞳中凉薄杀意一闪而过,晋无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恨恨瞪着他们,阴冷道:“你们是该死!”


    全都该死。


    若非他们有意姗姗来迟,事情又怎会到如今的局面。见两人要走,晋无双红着眼睛出声:“对不起……”


    “穗穗姐……对不起……”


    是他太过没用,是他引来了刺客,是他没有察觉到手下的异心,为他们带来了祸事……都是他的错。


    “没关系的。”长穗对他牵起唇角。


    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长穗还真有些不舍。她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天命,哪怕没有晋无双,他们也不会在四季循枫居久留。


    “若是可以的话,请帮我们看好这间宅院。”为避免引来修士注目,他们一直未在周围布设结界,离开时更不能做什么。


    长穗有些担心,道门的人会毁了这里。


    晋无双用力点着头,“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这里,同太帝那般,拼死护住!”


    长穗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走了。”时间快要来不及,他们是真的要走了。


    看着两人离开,晋无双忽然生出一种空虚的惶恐,不由大声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还能再见吗?”


    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只余长穗轻弱的回应,“有缘的话,自会再见。”


    其实就连她,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她希望会有。


    北凉王宫内。


    “殿下,不好了殿下!”花棠收到了自南荣来的加密传音。


    她脸色大变,跌跌撞撞朝着咸宁阁跑去,慌到连门都未敲,直接闯了进去,“殿下,出大事了!!”


    还凌提笔的动作一顿,没有责怪她的鲁莽,抬眸问道:“出了何事?”


    “道门的人收到了锁灵焰,齐齐朝南荣涌去了……”


    “锁灵焰?!”一旁的张执吃了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不好,是雪兄他们被发现了!”


    他也是道门中人,最知锁灵焰是什么东西,非大事不得放,可锁住释焰者所在的准确位置,让人最快抵达。而如今道门最大的事,便是抓捕长穗和雪十一,道门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这次绝不会轻易放过。


    “殿下……”张执无助看向还凌,“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些天日夜翻看古卷宗,为女国师编写翻案册,已被北凉初见成效。只要翻案册得到朝堂认证下发,之后流入民间,过不了多久,女国师的冤屈就可洗脱,到时帮她脱下祸世妖邪的罪状也会容易很多,他们快要成功了……


    可惜,时间还是不够了。


    还凌缓缓将笔放下,“带人,去南荣。”


    哪怕是与道门翻脸,他也要将长穗和雪十一护下.


    刚从四季循枫居出来,长穗和雪十一就遭遇了妖魔围攻。


    昔日繁荣安稳的长街,黑雾弥漫妖气冲天,数不清有多少妖魔在人群中现行,呲牙咧嘴朝着他们扑来。


    “救命啊,有妖怪——”百姓乱做一团,不少无辜之人被妖气波及,干呕发软着倒地,被人群践踏倒在了血泊之中。


    若是他们在此地打起来,只会有更多的百姓丧命。


    长穗护好铜镜,只能同雪十一将这群妖魔往无人的山野中引。


    “交出衡老铜镜!”山林中雾气弥漫,妖魔的嘶哑的声音在山间一遍遍回荡,刺耳扰人心神。


    他们的踪迹暴l露之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东西奔着他们而来,所以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小心——”灵力攻势太猛,让长穗有了片刻眩晕感。


    不过是晃神的功夫,雪十一忽然扑到她的面前,为她挡下猛烈攻击。


    “快走!”不等长穗看清这道攻击是从何而来,雪十一冰凉黏腻的手贴在她的手腕,将她拽离了云雾缭绕的林中。


    雾气中,激战却还在继续。


    “你受伤了?”落至无人角落,长穗扶住了雪十一。


    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透,雪十一的伤势极为严重,他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倚树跌坐面色如纸,偏还要笑着安抚,“穗穗,我没事。”


    薄雾遮挡阳光,林中阴凉昏暗。


    处在这种环境,对长穗极为不利,顾忌铜镜,她想要为雪十一疗完伤速速离开,却被雪十一阻拦,“不要管我了。”


    他咳着血道:“你快走吧。”


    长穗动作停住,抬眸看向他苍白的容颜。


    “我怎么能抛下你不管呢?”她听到自己这样问。


    雪十一神情哀恸,“我也万分舍不得你,可我们已经无路可走……穗穗,我们逃不掉了……”


    这座山林已经被妖魔占领,道门也在赶来的路上。


    “都是因为那面铜镜!”雪十一的声音中满是憎恨,“都是因为它……若没有它,道门和这群脏东西也不会追着我们不放,只要有它在,我们永远逃不掉。”


    妖魔是奔着铜镜而来,道门对他们穷追不舍,同样是为了那面据说藏有衡老毕生修为的铜镜,谁能得到它,谁就是这世间的新主宰。


    “穗穗。”雪十一抓住她的手,“此生能与你做夫妻,我已经心满意足,如今我不求太多,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就算没有我,也要活下去……”


    长穗静静看着他,仿佛已经伤痛到极致,无力表达哀乐。


    “穗穗?”许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雪十一表情凝了分,他用力抓了抓她的手,担心道:“你怎么了?有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听得清清楚。


    她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死呢。”


    “就像你说的,反正我们也逃不掉了,不如我先杀了你,再殉情为你陪葬。”


    “穗穗,你……”雪十一的话不等说完,就重重挨了长穗一掌。


    心口传来撕裂的痛感,他目眦尽裂,喷出一大口鲜血,“你敢打我??!”


    长穗后退数丈,冷冷看着他,“打的就是你。”


    雪十一的表情逐渐收敛,苍白俊美的面容浮现出一层泡水褶皱,阴沉沉开口:“看来,能承过天罚的情爱,也不过如此。”


    长穗莞尔,“你怎么不认,是你演技太差呢。”


    他根本不是雪十一。


    雪十一绝不可能说出让她先走这种话,更不会对道门妖魔低头,他那般孤傲执着,怎会对天道认输。


    “你到底是什么!”竟能骗过她,与雪十一分散。


    “雪十一”面皮上的褶皱越来越多,已经到了狰狞可怖的地方,它冷笑着没有说话,看着从它脸上脱落下来的碎屑,长穗有了猜测,“你是……画皮妖。”


    早在那群修士潜入四季循枫居前,这只画皮妖就认出了他们,庙会上卖月老线的小女孩儿,就是它的画皮。它看到了他们在红绸带上写下的名字,跟着他们悄悄潜入宅院,杀了一名守宅人,画成他的模样潜伏多日,等待着时机偷取铜镜,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那些修士能轻易进入四季循枫居,有它的引y诱手笔。之后,它又煽动群魔在王城中现身围攻,将二人逼至雾气弥漫的山林中,在两人对敌间现身,画成雪十一的模样,为长穗挡下本就伤不到她的攻击,成功将二人分离。


    画皮妖是最难缠的妖物,更何况这只还是千年画皮妖。


    不仅是因它画皮出来的人难以让修士察觉,还因它们有过人的智商,慌乱危险之中,总有它们趁虚而入引人上钩。


    怪长穗的道行不够,入了画皮妖的圈套。不过还好,她发现的还不算晚,至少没有让画皮妖的阴谋得逞。


    “把铜镜交出来!”画皮妖被认出后,皮囊会皱缩脱落。


    它这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雪十一的样子,丑陋可怖怨气集聚,嘶吼着朝长穗扑来。“给我,给我,把铜镜给我——”


    长穗避开它的攻击,凝聚灵力重重打向它的面门。


    画皮妖以画皮惑人,脸是它最脆弱致命的地方,它已经受了长穗一击,重伤下又被长穗迎面击中,身体腾空,被灵术贯穿又跌回树下。


    这只妖,不能留。


    额间的法印已经现出,长穗担心雪十一还被妖魔围困,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画皮妖解决。


    “哈哈哈哈哈……”画皮妖已经被她打成重伤,没了还手之力,计谋不成,这个时候它本应逃离,却不知因何放声大笑,迎着长穗的攻势站起了身。


    “你以为,你镇得住它吗?”


    谁?


    长穗没听懂,也没心情追问,当汇聚的灵力扑向画皮妖时,它一动不动任由致命术法击穿,身体如同单薄纸张,现出一个个被焚烧的洞窟。


    “以我之命,饲主之恶,吾主临世,天地奈何……”


    砰——


    画皮妖炸裂成碎屑,飘洒入半空。


    长穗满耳都是它最后的念词,心中不安,匆忙去摸铜镜,“不对……”


    可已经来不及了。


    铜镜蹭过长穗的指腹,以猛烈的冲势直入云霄,吸收了画皮妖的魂灵。


    咔咔……


    四周响起清脆的碎裂声,长穗看到,镜面开裂出细细纹路。被山间薄雾遮挡住的光芒无法洒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铜镜中的恶魂将画皮妖全部吸收,转而吸收其他力量。


    相隔不远的迷雾林中。


    所有的妖魔停滞僵住,它们齐齐看向高空,喃喃念出献祭奉词,“以我之命,饲主之恶,吾主临世,天地奈何……”


    “以我之命,饲主之恶,吾主临世,天地奈何!”越来越多的妖邪主动献祭,它们奉上自己的魂灵供恶魂冲破封印,与万恶之源融为一体。


    这世间,还有什么恶,能比妖邪之恶更为美味强大呢。


    “不,不要……”长穗试图阻止。


    她朝着高处奔去,抓住铜镜用力抱住,将它从高空拽落。然而没有用,哪怕长穗抓住它了,拼尽了一身修为去修复封印裂痕,却还是无法阻止妖魔的主动献祭,一道又一道的恶魂撞击着封印,将长穗刚刚修复好的封印再次冲裂。


    “是铜镜,他们在山上!”山底下,道门看到了上空亮起的铜镜,惊喜中完全忽视了铜镜漫出的不详黑气。


    雪十一也找了过来。


    “穗穗!”他看到了与铜镜纠缠在一起,被黑雾缠身的铜镜。


    额心的法印持续焚烧,已经朝着第三瓣蔓延,长穗用灵术死死控着铜镜,对雪十一喊道:“不要过来!”


    急火攻心,又承着魂灵撕裂的痛楚,长穗眼前一阵阵发黑,对着他重复,“雪十一,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铜镜在吸收周围所有活物的恶意,雪十一是它的本体,一旦靠近就会被铜镜卷入,长穗快要撑不住了。


    又一口鲜血喷出,铜镜的裂缝越扩越大,从里面探出一只由黑雾化成的手。


    “你还在固执什么。”那道声音,同雪十一一模一样,愉悦低笑,“你关不住我的。”


    祂马上就要冲开封印了。


    血痕顺着长穗的唇角流落,长穗已经看不清远处雪十一的面前。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看到他静静立在原地,试图靠近,又因长穗的摇头定住。


    他知道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一旦靠近,就会被强大的恶魂吞噬,化为祂的躯壳。


    “谁说……我关不住你。”长穗轻轻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抖,“我……可以。”


    她的魂灵,已因献祭焚烧大半,活也不过半月光景,原以为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再多陪陪雪十一,没想到现在就连半个月的安生日都没有了。


    那便……不要了罢。


    长穗加速魂灵燃烧的速度,打算在自己消散时,以献祭之力将祂击溃,她决不能放恶魂出来,让他重现灵洲界的惨象。


    “穗穗。”耳边忽然传来清冽温和的低唤。


    不是恶魂,是真真正正的雪十一。


    衣摆在风中扬动,他于法阵之外望着她,面容模糊不明,一字一句问她,“你是要,抛弃我吗?”


    “他们在那里!”


    道门的人追了上来,指着长穗大呵道:“铜镜在妖女手中,抓住他们,铜镜就是我们的了!!”


    嗡——


    不等他们靠近,强大的灵力拔地而起,将他们阻拦在原地。


    “雪十一,你要做什么!”那群人试图冲破结界,对着雪十一大骂,“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的不清醒,真是枉为道子!”


    “你是想同她一起死吗?好,今日我就成全你们。”


    “雪师兄,你快醒醒吧,回头是岸,不要再被妖女蛊惑了……”


    结界外的声音,雪十一一概不听,他一步步朝着法阵走去,靠近长穗,又将话重复一遍,“我问你,是要再一次抛弃我吗。”


    “雪十一,不要……”长穗看到他跨过了法阵,走到了她的面前。


    铜镜在她手中嗡鸣,是抑制不住的颤动,长穗眼眶酸疼,控制不住眼泪的滴落,与下颌的血融汇,砸在地面是一滴滴粉色的水珠。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愿的……”


    她也不想抛弃他,也想与他长长久久看四季枫林,循生不灭,“我在庙会许下的心愿,都是真的。”


    可是,天道不愿给他们机会。


    雪十一笑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将长穗的话听入心里,“那,如果我们回到灵洲界,回到最初,我以徒弟的身份说爱你,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在保留一切记忆的同时,洗清罪孽,又带着永也无法净化的罪恶,对她伸出手,她还愿意抓住他吗?


    长穗张了张嘴,哭的太过难过哽咽出声,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只能点着头,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着头。若是一切重来,若是不必背负救回灵洲界万千生灵的重担,已经知道何为情爱的她,会不顾流言蜚语,不怕天道之罚,坚定抓住他的手。


    在暮降雪独跪高墙下看她尸骨成灰时,她就已经感受到了爱。


    在慕厌雪为她四分五裂尸体都难以拼凑时,就已经教会了她,真正的爱,根本无需十指理由,爱了便是爱了。可笑的是,她找了千百种不该爱的理由,才证实了她对他迟迟察觉的爱意。


    他们……本不必如此波折。


    嗒。


    铜镜掉落在地。


    无法吐出声音的长穗,对着他伸出了十根手指,她知道,雪十一看得懂。


    看着长穗沾染鲜血的手,雪十一微微怔住,片刻后,缓缓抬臂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抵额相拥,低笑呢喃,“如此,就够了。”


    足够了。


    凡尘几场磨难,死而不亏。


    “穗穗,我真的……”浓长的眼睫颤动,“真的,好喜欢你。”


    雪十一轻轻抚过她眉心燃起的法印,本该是充满昂扬生机的碧绿,被烈焰焚烧凝成不祥之色,而他的穗穗,不该如此。


    一切祸患由他而起,就该再由他结束,所以,“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长穗第一世的身死,已经让他痛彻心扉,撕入魂灵的烙印化为额心伤印,看一次痛一次,“恶源之主,永不生畏,不知爱恨,不伏天地。”


    可长穗教会了他何为爱,何为恨,何为惧怕,他可以再为长穗死千百次,以各种方式,却难以再看她死在他眼前一次。


    他会疯的。


    “就让我来,代替你罢……”雪十一抚平了她法印上的烧灼,捡起了地上的铜镜。


    长穗摇着头,想要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雪十一!”终于能吐出声音,她用破碎沙哑的音调唤着他的名字,“不要……”


    她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惊恐道:“你会死的。”


    恶魂之力如此强大,身为本体的他只会被吞噬。


    在手指触碰到铜镜的瞬间,无数黑气从缝隙中钻出,贪婪朝着雪十一扑去。雪十一跪倒在地,在被黑雾彻底吞噬前,他将长穗推出了法阵,含着低悦痛快的笑答她,“也该让你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总不能每一次都是长穗抛弃他,这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法阵中黑雾大盛,被推出法阵的长穗被人接住了,是还凌和花棠,“穗穗,你还好吗?”


    长穗顾不上他们,想要再入阵中却被弹回,她眼睁睁看着雪十一的身体被黑雾吞噬,软着腿大喊,“雪十一!”


    “雪十一……暮绛雪……”


    当雪十一从天罚中苏醒时,长穗就已经知道,他不再只是雪十一,他还是慕厌雪,更是暮绛雪。


    真正的暮绛雪,早就回来了,只是长穗不敢认,他便一直陪着她演。


    “暮绛雪……”长穗唤着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这是什么东西?!”围困在四周的结界散了,道门那群修士亲眼看到了雪十一拿走铜镜,从缝隙中释放出万千恶源。


    “这、这……”他们仰头看着冲天的煞气,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红,阴冷血腥的风刮起尘土,四周活物感受到危险迅速逃离,所有人都在莫名颤栗。


    只有亲眼所见,他们才终于相信,“铜镜中封印的……不是衡老之力。”


    从来不是,而是他们一直喊打着要诛杀的祸世妖邪。


    这群以拯救苍生诛杀妖邪为任的修者,因被欲念缠身,终是成了释放妖魔的罪魁祸首。


    “不好……那东西要出来了,大家快跑!!”天空已呈现血红之色,赤云罩顶,血腥的风中吹来几片红色雪花。


    在强大的威压面前,人群乱做一团,哪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还凌抓住长穗的手臂,“穗穗,我们先离开这里。”


    长穗不想离开,如今恶魂出世,凡尘难逃浩劫,她哪怕此刻自毁拼上性命,也难以诛散恶魂,她只是想要留下来陪着雪十一。


    “穗穗走啊。”花棠也跑过来拉她,“祂已经不是雪十一了,留下来我们都要死!”


    不是,雪十一了……


    长穗怔怔看着黑雾。


    恶魂已经吞噬了本体,她的雪十一不再是雪十一,暮绛雪也不会是慕厌雪……他们,都不在了……


    “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吗?”长穗痛苦掩面。


    道门的人已经四散逃离,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还凌把心一横,手起刀落,直接劈晕了长穗。


    “走。”打横抱起长穗,还凌最后看了眼黑雾旋涡,带着人离开了此处。


    “……”


    当长穗醒来时,人已经回了北凉王宫。


    真正的祸世妖邪出世,人人自危,道门这才知曾经将长穗误认成祸妖,是有多离谱。


    长穗推开窗门,仰头看着天空。


    无论是南荣还是北凉,天空都呈现了血红之色,如同血海倒转成了天,浓稠血红的云层堆聚,滴落着片片血雪。


    长穗记得清晰,灵洲界的覆灭,也是从天空变色、红雪降临开始。


    “司彧死了。”还凌正要进屋,看到推窗望天的长穗,索性站在了廊上,靠墙感受着风流。


    他轻轻说着道门传来的线报,“祂还是雪十一的样子,却不是雪十一了。”


    恶魂吞噬了雪十一,用他的身体重生为新任恶源之主,复苏后便大开杀戒,跟随司彧去林中抢夺铜镜的修者无一生还。


    也算是报应。


    现在,没有参与铜镜抢夺的修士们凝聚一起,全都来了北凉王宫,他们终于信了长穗的话,以为长穗还有法子救世。


    “我还能有什么法子。”长穗捂唇咳的剧烈,直接咳了满手的血,她用帕子轻轻擦去,扯着唇角道:“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就算雪十一推开了她,但她对天地的献祭早已开始,不为铜镜而死,也活不过半月,如今她的魂灵焚烧还在继续,灵力归还于天地,并不比那群修士强多少。


    还凌说:“他没有入南荣王城,杀光那群修士后,奔着北凉来了。”


    长穗的眼睫控制不住的颤动,听到他说:“他好像在找你。”


    “你觉得,他是雪十一,还是恶魂?”


    长穗不知道。


    不管祂是什么,长穗都不想在有人因他们而死,所以在得知,那群修士打算以命为她抵御惑妖来袭赎罪时,她摇了摇头说不必,“若他要找我,就让祂来吧。”


    他们的孽缘在北凉开始,就由北凉结束。


    厚雪堆积在地,满地血红,窗中吹入几片红色落雪,长穗抬手轻轻接住,“祂来了。”


    云阶无尽,那人青丝如墨,一袭红衣比血还要艳三分,踏着台阶一步步而来。


    修士们举着法器护在高台前,面无死灰抖着腿不愿相让,直到长穗现身,穿着同他一样的红衣,身体呈现半透,她身后现出蓬松雪白的长尾,轻声道:“都走罢。”


    她一步步朝着阶下走去,额心的三瓣缠花法印都已烧起,只余一抹尖端,还是顽强不肯退散的幽碧。


    只一眼。


    只需同那人对视一眼,她便认出了他是谁,“是你。”


    还是他。


    该唤他什么好呢?


    雪十一,慕厌雪,还是暮绛雪……


    “你没有……”长穗哽咽着,朝他伸出手。


    暮绛雪走到她面前,抓住她伸来的半透手指,将她扯入怀中。


    他没有被恶魂吞噬,而是与祂二魂共用一体,两人的厮杀还未结束,只要他们还在此间凡世,恶魂带来的祸患就永不会散,他就永远还是祸世妖邪。


    “没关系的。”长穗抱紧他,“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暮绛雪望着她。


    乌黑的发自两人间垂落,他用手轻轻抚过长穗额心的印痕,吻过她的唇角,模糊,“我们……还有时间吗。”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长穗的魂灵已经燃到终结,马上就要魂飞魄散。


    “不过没关系。”他轻轻笑着,用冰凉的指腹一点点抚熄天火,“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穗穗,还记得慕厌雪曾为你做的吗?”感受到法印传来的凉意,长穗心中一颤,“你要做什么?”


    暮绛雪轻飘飘道:“不过是再一次以命换命罢了。”


    他吸走了她魂灵中流窜的天火,要代替她完成献祭,“只有如此,凡世才不会变成第二个灵洲界,没了我,也就没有人会折磨逼迫你了。”


    “穗穗。”那缕燃在长穗额心的天火,在暮绛雪的眉心血印间现出。


    暮绛雪的身体出现道道裂痕,轻轻推开了她,“穗穗,你的任务完成了。”


    哪有什么任务,“我们这一世……哪来的任务!!”


    长穗承认,她从未忘过救回灵洲界,可她对雪十一的感情,从不是假的,“暮绛雪……”


    “不要走……”两人的红衣纠缠在一起,长穗伸出手,想要触摸他,手指却从他的身体穿过……她触碰不到他了。


    “缘生不得终,孽缘天不渡,良缘难善了,缘散终有时……聚散不由人。”暮绛雪看着她,低低笑出声,“师尊。”


    他说:“我把灵洲界还给你。”


    给她唯一一次主动放弃他的机会,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会有人将她拽入污泥共沉沦,让她背负满身骂名与天道对抗,她只会是拯救苍生的无暇神女。


    “穗穗……”他的穗穗。


    暮绛雪缓缓抬起手,想要最后碰一碰她的脸颊,只是不等靠近,他的身体就裂炸成千万片。


    “你,自由了。”


    有金光洒落,穿透层层乌云消融血雪,凝聚不散的血海开始退散。


    “不要……不要走……”长穗想要扑入他的怀中,却扑空倒在地上,眼看着暮绛雪在她眼前化为灰烬。她听到人们在欢呼尖叫,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高声道:“是神女救了我们……”


    “神女拯救了苍生。”


    她再也不是妖邪罪人了。


    长穗流着泪笑了。


    所有的光辉凝聚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洗祛她身上的污浊罪孽,长穗迎着万丈烈阳仰头,看到了天空最璀璨之处,裂开了一道天门。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世界三·终。


    第122章 凡尘篇番外


    01


    晋无双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绝代无双,


    后来发现,无双的是那人,


    而他只是被困在凡尘一隅,痴心妄求的庸人。


    02


    晋无双并不是母皇独子,他还有两位同母异父的兄妹,以及十二位作为立储备选人的堂亲。


    能在这么多人的重重围杀中脱颖而出,他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说,他打小就不是什么纯良天真之辈,偶尔的少年傻气稚嫩,是为了降低旁人的戒心,毕竟,一个过分聪慧精明的孩子,并不讨喜。


    与长穗的初次相识,是在太帝的寿典之上,他作为太子,有资格近距离侍奉太帝,理所当然接下了跑腿任务。


    能让太帝情绪失控并过分在意的人,不会是什么凡俗之人,掌心攥着那串钥匙,晋无双挤入人群朝他们追去,特意屏退了为他开路的暗卫,如同烂漫没心没肺的小孩儿,挤入了他们的视线中。


    事实证明,连太帝都不敢贸然相见的故人,确实不是什么等闲之人,晋无双派去监视他们的暗卫都被打了回来,那是他手底下最厉害的精锐,监视他们并非是他莽撞行事,是打着太帝的旗号进行过周密部署的,却被雪十一轻飘飘扔回来,仿佛在嘲笑他孩子气的手段。


    那他在他们面前,不妨就脱去太子身份,当一个稚气未脱的莽撞少年。


    一切都在往他想象中进展。


    他难以接近雪十一,却轻轻松松被长穗接纳,少女看起来大不了他几岁,听他喊姐姐时却摇着头一副吃大亏的表情,人不可貌相,晋无双心里也门清,能让太帝称为故人的人,怎么可能年纪轻轻是个普通少女。


    他暗地里特意打听过四季循枫居,那是个百年前修建的宅子,一直被太帝小心翼翼掩护着。


    宅子的主人早已被太帝抹去踪迹,晋无双难以探查,只知道那人是南荣当时的某位权臣,坊间流传的鬼故事说,四季循枫居是某位驸马为心爱公主所建立的避世之地,可惜两人的结局众说纷纭,总归没有一句好话,时间久了,这座占地颇广的漂亮宅子,也就成了凶煞鬼宅。


    “驸马……公主……”晋无双对他们的身份早就有了猜测,只是苦于没机会证实,只能装傻。


    他日日跟在长穗身边,陪他们逛街游玩,不懂眼色的随时插入搅浑水,正计划着如何让他们近一步信任他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得到了长穗的信任,轻轻松松拿到了长穗赠予的大半钱库。


    晋无双知道,他们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稚嫩外表下,隐藏的蓬勃野心,只是长穗仍相信他有少年人的赤诚热忱,将他当做孩子对待,而雪十一望向他的目光凉薄冷淡,他是看穿了人性中的恶欲,晋无双不敢同他对视。


    庙会的意外,是晋无双有意放纵。


    他知道,有人不满他与太帝的亲近,在私下调查他出宫后的行踪,所以他故意跟去庙会,为了迷惑敌人,也是为了看看长穗是因何不愿带他同游。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那群人被他逼得狗急跳墙,竟干出掳绑他的蠢事。


    此后,他用一颗颗棋子堆出的棋盘,开始脱轨崩盘。


    当他再去四季循枫居时,得到了长穗昏睡整日不醒的消息。


    当时雪十一就立在院中,长袖微挽轻敲石壁,对于他的出现冷淡无视。晋无双也排斥与他同处一院,仗着年岁小,他想要去房中看看长穗,得到雪十一凉凉阻拦:“别去打扰她。”


    晋无双只能停下脚步,“那,要不要唤医官过来……”


    “不用。”


    明明长穗的卧房近在眼前,明明他贵为南荣太子,荣宠加身,却还是做不到随心所欲,困拘到连一扇房门都没资格推开。


    莫名生出一股戾气,他转身看向雪十一,略带尖锐,“穗穗姐睡了整日未醒,你就不担心?”


    叮——


    玉石与尖钉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碎屑随风散落。


    雪十一眉眼低垂,额心殷红的印记细细如血痕,他始终没有将目光投在晋无双身上,答非所问:“同你那位太帝相比,你,差远了。”


    这同太帝有什么关系?!


    晋无双的确足够聪明,他的聪慧,连雪十一都认,但他也足够愚蠢,蠢到已经游走到堕落边缘,却还无察。


    所以,当他的死敌冲入四季循枫院将他重伤时,他第一时间是跑去找长穗求救,一直以来他企图得到长穗的信任,却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更为依赖信任,失了多年来如履薄冰的谨慎。


    他没有做错。


    若他没有及时跑回寻求长穗的帮助,那他必死无疑,再多的暗卫也无法将他从修士手中护下。


    他,做错了吗?


    因他的求救,四季循枫居再次失去了主人,与长穗数日的相伴相交,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了,独留他继续面对尔虞我诈的权势争夺。


    “殿下,下雪了,咱们避一避吧。”满世界的红雪飘然而降,晋无双立在长穗的寝院中,轻轻抬手抚过那两尊巨大石雕。


    头顶被人遮上雨伞,隔绝了红雪侵染他的衣服,他看到一滴又一滴的红雪,滴在白玉石兽,像滚落的血泪,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世人都知,红雪不祥,是引世间妖孽横行的根源,没有人愿意沾染罪恶不详的红雪,他也不例外。


    轻轻蜷缩回手指,他低下面容,“他们……怎么样了?”


    暗卫面色苍白,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画面,涩声道:“都死了,山上全是那群道门修士的尸体,无人敢管。那位穗穗姑娘好像被北凉王储带走了,您说的另一人……不知所踪。”


    道门的人伤亡惨重,余下未参与雾山夺镜的修士,都被道门大长老云老组织起来,一部分留守护卫南荣安危,剩下的全都赶往了北凉。


    所有人都在说,祸世妖邪降生,人间将有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晋无双觉得,这凡世毁了倒也好,也能送他个清净了结,他自是不甘死的,但若有全天下作陪,倒也没什么所谓了。


    不是没想过去北凉找长穗,但他是南荣太子,挺过了这一关,他的地位就彻底稳了,这时的离开只会被打上叛逃。谋士们劝他,“您去了又有何用呢?”


    “殿下,修者可日行万里,您呢?哪怕您骑上最快的马,日夜不停赶去北凉,也需耗费数天。等您赶去,已经什么都结束了……”


    晋无双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平庸过。


    “是啊,都结束了。”


    天空血沉欲滴,像倒扣的血海,流淌着怨憎血泪,激生出凡人的无限悲恶。晋无双站在高高的城墙,看着满世界的血雪,看着昳丽到恐怖的天色,莫名想到了雪十一的脸。


    太帝从寝殿中出来,拄着雕龙圣杖立在了他的面前,苍老的声音沙哑颤颤,“这样的天色,我曾见过一次。”


    晋无双在人间不过十载,轻轻眨了眨眼睛,“还有何时?”


    太帝眸中含了泪,“几百年前,女国师身死,北凉战败南荣攻入王宫,据说也曾下过一场血雪,只是那时天生异象,不少百姓都看到了天空出现的漩涡,他们称之为天门。是大开的天门吸收了红雪的阴戾之气,才给世间带来平和,诛灭了妖邪。”


    太帝说:“我原是不信的。”


    直到北凉与南荣再一次开战,她从小乞丐爬到南荣少帝,亲眼见证了一场国战,“那一战,死了好多人,漠北城成了一座活人墓……他死了。”


    他死了。


    死时没有一具完整骸骨,斩下的头颅高悬于城,又被磨碎尸骨无存,“天,就变成了血色。”


    自此之后,凡尘妖魔横生,怨戾四起,回到了远古北凉所经历的妖魔乱世,朝堂与道门分庭抗礼。


    “您的意思是……”晋无双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太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脸色瞬间苍白,他摇了摇头,“不,不会的……”


    太帝已经很老了,老到人还活着,心却早就死了。看着头顶积沉欲坠的血云,她满是褶皱的脸堆起笑纹,抬手接住一片红色落雪,“这一次,会带来什么呢?”


    这个世界,千疮百孔已经足够糟糕,承受不起红雪的戾杀降罚,沉重到让人看不到半分希望了。


    不过晋无双还年轻,他太年轻了,不管芯子是什么颜色,但他跳动的心脏鲜活蓬勃,有着长穗最欢喜的生命力,那是生生不息的源生之绿。


    手中还捏着那张白兽插图,他将它贴在心口,“我信她,信他们。”


    看着他的动作,太帝晃了下神,“你……”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幼无知的自己,她的唇瓣嗫嚅,“你、你——”


    有光,穿透云层,洒到了她的身上。


    越来越多的光,炸开血红的天空投落在地,净化了血雪中的哀怨之气。晋无双的眼睛被金光刺地睁不开眼,听到有人欢呼,“血云散了,我们得救了!!”


    随即有人惊讶发问:“那是什么?”


    晋无双用手遮挡住过分璀璨的光芒,于手缝望向天空,看到了高处裂开的金光漩涡。他听到身旁的太帝说:“是天门,那是……天门。”


    他们的世界,得救了。


    03


    世间的污秽再一次被天门净化,却未吸走曾赐予的灵气。


    灵气还在,有天赋者可借灵气继续修炼,同时也给了妖魔可乘之机,这世间依旧存有妖邪,只是它们没有了嚣张的底气,妖魔嚣张横行的时代,结束了。


    北凉传来消息,是神女扼杀了祸世妖邪,净化红雪拯救了世界,避免了浩劫覆灭。


    “那神女呢?”


    “神女在尘世历经磨难,如今历劫结束,自是飞升回原本的世界了。”


    那天,在北凉王宫中。


    有不少修士亲眼目睹了祸世妖邪魂飞魄散,神女周身被光芒覆拢,奔去了漩涡天门。


    “那你可知,那位神女姓甚名谁?”


    “神女名为——”


    “长穗。”


    再也不是什么祸世妖邪,不必来去匆匆无人相记,这一次,她的名字被凡尘所有人都记住了。


    “哦对了,还有那位王储殿下,他身上也覆满了金光,额心还莫名多出了一道法印,瞧着同长穗神女相似,不过他并未离开。”


    “他为何不离开?”


    “据说,好像是还有事没有完成。”


    “还有什么事,比飞升得道重要?!”


    很快,众人都知晓了答案,那本有关古北凉女国师的洗冤册,流传世间,女国师不再是女国师,她终于拥有了名字,她的名字为——


    长穗。


    又过了不久,一本名为《绛雪劫》的话本从南荣流入北凉。


    据传,这本书是两位同长穗神女接触过的大人物共同撰写,记录了神女在尘世历劫的三世孽缘,书作佚名,难以查找根源,字字句句都透漏着对长穗神女的偏爱,将其刻画的活灵活现,还特意贴了相应史时证其真实。


    当初长穗被污蔑的有多惨,暮绛雪就被写书人夹枪带棒、口诛笔伐刻画的有多妖魔凶煞。阅者无不心疼神女的坚韧,也没有一人不骂她那位孽缘正夫。


    书中有段关于暮降雪的批语:空有貌美,没有心肝,凶神恶煞,惹人妒恨,偏偏唯爱一人,为其满身罪孽,成魔成疯,恶欲化爱,宁死不悔。


    爱到这种地步,骂也好,夸也好,于他们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04


    红雪大劫过后,晋无双改双字为霜。


    世间无双,世间无霜,愿天地间再也不会降生红雪浩劫。


    张执带着无处可去的花棠回了道门,担下了重要职位,重整道门。为了纪念,为了赎罪,也为了感谢,道门立了神女殿,每年都会领众道修士上香叩拜,祈求长穗的庇佑。南荣和北凉的王宫中也设了神女像,还有百姓自愿修建的神女庙,香火旺盛,专供花草。


    南荣王宫中。


    晋无双正在整理与还凌的通信,宫人匆匆闯入,“殿下,北凉王储他……”


    “他……走了。”


    字面意义上的离开。


    如今局势已定,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想看的繁盛也都看到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那天,北凉王宫上方被奇光笼罩,漩涡再次打开,迎桓凌回归灵洲界。


    晋无霜与长穗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手中抱着那本《绛雪劫》,他再次来到四季循枫居,看着院中的两尊石兽出神。


    光秃秃的枫树生出嫩绿,早已由绿转红,数不清已经循生几季。满院枫叶铺地,踩在地上沙沙作响,火红的色泽铺天盖地,却与同样血红的红雪毫无相似之处。


    晋无霜拂去石兽头顶上的落叶,欲要唤人进来打扫院子。


    “不必清扫。”


    一只苍老枯瘦的手抚过石雕,太帝看着满院的红,记忆回到某处场景,玄衣墨发的那人与心爱之人在枫林中游闹,漫天火红的枫叶被风扬起,簌簌坠落撩乱视线,却没能隔绝慕厌雪望向长穗的笑眼,是旁人无法抵达的情海。


    “她喜欢。”


    太帝仿佛又置身阴暗的角落,躲着藏着偷偷看着,“他们都喜欢。”


    “她……他们……”晋无霜的眼睛泛起红意,又生生压下,“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


    不知是哪来的自信,太帝语气坚定,她抬着手,不容拒绝地抽走晋无霜怀中的《绛雪劫》,颤巍巍放在石雕白兽大尾巴上,“他们会回来。”


    “你送他们的礼物,他们也终能看见。”


    “……”


    第123章 终结【上】


    “……”


    长穗回到了灵洲界。


    因身魂游于凡尘历经几世穿梭,她的神识不稳气息薄弱,沉睡了整月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急坏了神剑宗众人,直到桓凌也回来了。


    他将化为灵身的透明小兽抱去了降生的山林,寻了处灵气最充沛之地安置她,很快,长穗虚化的身体化实了,呼吸也比先前有力。


    又过了几日,长穗缓缓睁开了眼睛,对外界的声音有了反应。


    “醒了醒了,穗穗醒了!”


    “终于醒了……”


    “咦,穗穗,你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虽然人是醒过来了,但长穗的意识还归在混沌中,如刚刚降生的婴孩,虽看得清眼前一张张凑近的面容,却无法将他们模糊的声音纳入耳中,只觉得吵闹。


    “好了,她还需要静养。”是桓凌赶走了他们。


    长穗是桓凌养大的。


    从她还是无法化形的毛绒小灵兽开始养,排除万难一点点悉心照顾长大、通人性、化人身,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懂得照顾长穗。


    不,该说还有一人,不过那人已经湮灭于世,遍寻不到。


    “穗穗……”桓凌坐在榻前,轻轻抚摸着小兽软白的小脑袋。


    凡尘的记忆他都没有遗忘,灵洲界覆灭时的场景也记得清晰,所以桓凌最为清楚,长穗为了挽回灵洲界付出了什么。对上小兽茫然呆滞的圆瞳,他轻轻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他多想长穗快些清醒,可又不忍让她清醒,醒来,就是与凡尘三世的彻底决裂。


    长穗还是清醒了。


    在被喂食了几天花草露水后,长穗空荡荡的脑袋逐渐被记忆填平,开始生出七情六欲。几天后,长穗能给开口说话了,记忆全部回归,蜷缩的小白兽化为人身,额心的三瓣缠花法印幽碧生机盎然,恢复往日的圣灵,她颤动着双睫睁开眼睛,第一眼先看到了桓凌——


    真真正正健康,没有被煞气侵体的桓凌。


    “阿……兄?”太长时间没有开口,长穗的声音嘶哑。


    这一声,横穿数世传入他的耳中,桓凌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不同时期的长穗,眼眶湿润,桓凌轻轻环抱住她,“是我。”


    他回来了。


    活过来了。


    是长穗救了他,救回了整个灵洲界。


    “穗穗,辛苦你了。”


    “……”


    暮绛雪没有骗长穗,他帮她复原了灵洲界。


    长穗记得,她戴着斩情扣跃入虚空漩涡时,灵洲界已经崩成一片废墟。


    当时的天空是暗沉的红,满目疮痍遍布虚洞,红雪不止,在寸草不生的地面覆盖厚厚一层,数不清的生灵化为魂灵躲藏在不透光的角落,它们痛苦哀泣,祈求着长穗拯救……她快要被逼疯了。


    可以说,暮绛雪所谓的赌约给了她一线生机,跃去凡尘的历劫不是磨难,于她而言是救赎喘息。长穗一直奔着救回灵洲界在凡尘活着,就如暮绛雪所说的那般,她没有选择,只能信他,不信,便是真正的绝望深渊。


    在凡尘的第一世,哪怕记忆缺失,每到雪日她还是会梦魇惊恐,她被灵洲界的崩塌压弯了脊梁,根本承受不住失败的后果,所以第二世的她,是偏执扭曲的,在不知不觉间被执念魔障,恶毒又狰狞,折磨慕厌雪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若非衡老的点拨,长穗想,她是撑不到第三世与雪十一的相守。


    “明明……”仰头看着头顶的蔚蓝天空,长穗不确信的伸手去抓,感受到了暖洋洋的阳光,再也不是覆灭后的腥戾寒风。


    明明他们的赌约,在第二世就已经结束了。


    与雪十一的再重逢,长穗一直是随心而为,之所以答应同他在一起,是两世磨难后的摆烂妥协,也是执念消散后对感情的正视,她也想知道,暮绛雪究竟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而她又为他能做到哪一步。


    ……怎么就,任务完成了呢?


    他们那一世,究竟哪里来的任务。


    桓凌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初初醒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桓凌搀扶着行走。作为他们三世的旁观者,他算得上最清醒的人,“我想,暮绛雪所求之愿,一直是你。”


    在长穗跳入虚空漩涡之时,暮绛雪便说,赌约是爱。


    第一世,暮绛雪将北凉搅得民不聊生,夺了她的权污了她的名执意要娶她,末了却说,只要长穗肯爱他,他愿永不为恶还天下太平。长穗怎么敢信?


    所以城墙枯骨挂,是她对暮绛雪的恶意羞辱,一死一伤赌约止,长穗的任务只能失败。


    第二世同样如此。


    暮绛雪是以“恨”为借口,在向长穗证明慕厌雪的爱,而长穗被恨字蒙了心,自以为在戏耍羞辱慕厌雪,反被暮绛雪耍弄报复。


    慕厌雪何其聪明,在长穗失忆期间,她透露了太多傻话被他听入心里,他该是猜到了什么,又或者想起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说,给他一些时间,她想要的他都会还给她,然而长穗依旧没有相信,于是漠北碎魂,长穗的任务画上血腥句点,从一开始就失败的彻底。


    无论在哪一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又是何身份,暮绛雪所求的一直是她,他已经用两世的惨烈证明了真心,所以第三世,不需要再说任何。


    在长穗点头正视感情时,暮绛雪的目的就达到了。当长穗顶着天罚还愿意嫁给他时,他们的赌约,就已经作废。


    【我把灵洲界还给你。】


    【你,自由了。】


    虽然暮绛雪一直说,只要她完成赌约,就帮她救回灵洲界,可他一直没说过要如何救,长穗也不敢问。她以为的拯救,是开启逆转法阵回到某个时间节点,又或是驱散血云煞气,未曾想他的“还”会这么彻底,就真的将她记忆中的灵洲界还了回来。


    红雪消,血云散,破败的虚洞天空被复原如初,璀璨的烈阳融化沉寂血雪,天地间重新恢复生机灵气,所有被暮绛雪抹杀的生灵重化魂体,他们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梦醒了,他们毫发无损。


    虽然灵洲界回来了,所有死去的生灵也重新复活,但他们都还记得暮绛雪,记得长穗那个叛逃师门覆灭灵洲界的恶种,他们甚至记得自己是怎样死在他手中的。烧毁的宗门,折断的神器,都在提醒着他们,那些不是噩梦,是真实存在过的覆灭现实,是长穗让他们死而复生,终止了梦魇。


    “那暮绛雪……”长穗的身体轻飘飘的,总觉得此时看到、听到的都美好的不够真实。


    是桓凌的话将她拉回地面,“他消失了。”


    “灵洲界复原后,他就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桓凌不是没试过寻找,然而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追踪不到暮绛雪的气息,他好像随着灵洲界的恢复,湮灭在了天地。


    “还有一件事……”桓凌不知该不该说,在犹豫片刻后,他道:“灵洲界的人,正在遗忘他。”


    除了一些修为高深的大能,灵洲界大部分的人在重生后,虽一开始对暮绛雪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但在一段时间后,有关覆灭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逐渐记不清暮绛雪的名字,只知长穗有个孽徒。


    到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模糊了覆灭的记忆,只记得隐约有这么个事,却分不清是否真实存在,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灵洲界的人,正在忘记暮绛雪的存在,灵洲界,企图抹杀他存在过的痕迹。


    当一个人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便是真正的死亡。


    “怎么会这样……”长穗不敢相信。


    起初桓凌也不敢信,直到长老在整理神剑宗名册时,忽然问还凌,“穗穗何时收过一个徒弟?”


    “暮绛雪……好陌生的名字。”


    也有大能没有被抹杀记忆,对这一现象同样觉得离奇,为此,他们保有记忆的人还特意商讨过此事,不愿忘记灭世羞辱的人还特意将此事件记录编辑成册,却被人当做话本流传。


    一位大能道:“这大概是天道的抹杀。”


    而桓凌想到的却是雪十一。


    “穗穗,他代替你完成了献祭。”


    就算是永生不灭的恶种,也抵挡不了天地献祭,他一日不灭,天地对他魂灵的吸取就一日不成,更何况,他还凭一己之力恢复灵洲界使所有生灵重生,如此逆天行径,天地难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他……”长穗愣愣对上桓凌的眼睛。


    桓凌有些不忍看她。


    若是没有这三世历劫,他或许还会劝她暮绛雪并非良人,然而如今灵洲界已经恢复如初,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都已被化解,留下的只有奉献无暇的爱。


    连他都无法释怀,更何况是长穗。


    “不会的。”长穗摇着头。


    她慌乱地去摸斩情扣,试图寻找出暮绛雪还存在的证据,然而她摸遍手臂,都没有找到本该挂在腕间的手链,斩情扣不见了……


    “是不是被谁收起来了。”长穗摸遍衣裙,开始寻看四周,“还是掉到了什么地方,阿兄……你见过的,它一直挂在我的手腕……”


    而桓凌告诉她,自她醒来时,腕上就没有了斩情扣。


    “穗穗,你知他的性子。”若非被天地湮灭,他们在最相爱时分离,回到灵洲界又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长穗还是不愿相信,“不会的。”


    “他不可能消失。”


    “不可能。”


    “……”


    不管长穗如何告诉自己,暮绛雪还活着,却依旧抵挡不了旁人对他的遗忘。


    一段时间后,长穗的身体恢复了,灵洲界已经彻底将暮绛雪遗忘,神剑宗感觉自己的名声被污蔑了,大手一挥将暮绛雪的名字自名册抹除,并放话长穗从未收过徒弟,神剑宗也没有什么灭过世的弟子。


    “穗穗,你说对吗?”长老想要长穗亲口承认。


    长穗呆呆站着,这些天她寻遍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没有寻到暮绛雪的踪迹,好像正如桓凌说的那般,他被天地抹杀了。


    “现在争论这些又有何意义。”桓凌挡在她的身前,“覆灭一事真也好假也罢,如今我们都还好好站在这里,天地无患便是最好的回答。”


    “可是有很多文献证明,灵洲界覆灭是真实存在的,始尊前两天闭关前还说,灭世之人出自神剑宗,是通仙子的徒弟,叫、叫什么雪来着?”


    又有人不耐烦道:“这么离谱的谣言也有人信,若真有过灭世,怎么除了大能没一个人记得?合着记忆也分修为高低?”


    “与其纠结灭世之人是谁,倒不如去寻是谁救了世!”


    桓凌说,是长穗救回了灵洲界,救了所有人,可随着众人记忆的抹杀,这个真相只能被掩盖。


    长穗无所谓有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也从未将此事记成自己的功勋,这些天她时常回想:灵洲界,真的是她救回来的吗?


    那她为复原灵洲界做了什么?


    仅仅只是完成了与暮绛雪的赌注吗。


    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但长穗无法忘记,在与她签订契约赌注前,暮绛雪已经成了灵洲界的主宰,他马上就可以改天换地,成为灵洲界新的天道。


    是暮绛雪主动给了她救世的机会,在得到她的爱后,又心甘情愿将灵洲界还了回来。所以,灵洲界到底是怎么救回来的呢。


    看着空荡荡的手腕,置身于烈阳之中,长穗却感受不到活着的真实感。


    “这样不好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一只白猫跃上枝头,懒洋洋趴在枝头,它用猫瞳看着长穗,口吐人言,“世间情爱,不过就是六欲痴缠,七情作祟,或许还有灵魂共振。”


    它轻轻甩动尾巴,“如今你们恩怨两清,缘起缘止,再痴缠的肉r欲也已化为灰烬,失去了魂灵的相守,你还能爱他什么呢?”


    ……这是长穗曾对暮绛雪说过的话,不该有第三个人知晓。


    长穗怔了下,“你是谁?”


    白猫咧了咧嘴,笑得怪异又慈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它跃至高空,不给长穗抓住它的机会,“天地会将他彻底抹杀,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渐渐遗忘他。”


    “没有了他,没有了血海深仇师徒制衡,你不必背负师徒孽缘,不会被世间唾骂引天道惩罚,只会是无暇通透的通仙子。终有一日得道飞升,这样不好吗?”


    长穗被它的说辞激起一身怒火,想也不想便说:“不好!”


    “哪里不好?”


    白猫舔了舔爪子,看到长穗噎了声音,本以为她还未想明白,不会回答了。却忽然听到她抽了抽鼻子,有些执拗道:“没有他,就是不好。”


    暮绛雪什么都还给了她,唯独带走了自己,起初的长穗什么都不愿给他,等到想给时,最该收的人却消失了。


    长穗的确想要救回灵洲界,想要万千生灵回归阿兄复活,却也没想松开暮绛雪的手。


    在她眼中,没有了暮绛雪,灵洲界依旧不是完整的灵洲界。


    “你想要找到他?”白猫听懂了。


    明明是一只猫,却露出严肃板正的神色,莫名让长穗觉得熟悉,“哪怕灵洲界会忆起他犯下的恶事,哪怕会对他喊打喊杀连你也一起骂着杀着,你也要寻到他,同他不离不弃?”


    长穗回:“是。”


    “若是他还要作恶呢?”


    长穗想也不想就道:“他不会。”


    “别忘了,他可是天地恶源。”恶源之主,永不生畏,不知爱恨,不伏天地。


    长穗轻轻弯起唇角,“可他也是我的道侣。”


    他们是正式结契举行过合籍大典的道侣,情契已经刻入魂灵,哪怕如今因着暮绛雪的消失而隐匿不见,可长穗能感受到情契的存在,它就印在她的心口,灼热跳动,它在告诉长穗,暮绛雪没有消失。


    这大概是长穗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与暮绛雪的关系。树上的白猫轻轻叹息,惆怅沉重的模样宛如一名老者,让长穗想起一位故人。


    “所以。”长穗没有明问,只是抬头尊敬道:“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白猫眸中失了神采,傻愣愣对着长穗歪头,发出疑惑一声:“喵?”


    长穗颦眉,指尖微动将白猫抓下,软白的猫咪受惊在她怀中挣扎扑腾着,长穗不死心唤着,“前辈?”


    “喜雪!”有声音由远即近,穿着月白宗服的少女匆匆跑来,开口就骂:“可算找到你啦,小混球你跑哪去啦。”


    来者是桓凌的小师妹昌乐,她接过长穗手中的猫,冲着长穗道谢,“还好被你抓到了,不然我又要一番好找。”


    “穗穗?”见她脸色不对,昌乐关心道:“你没事吧?”


    长穗还沉在刚刚听到的名字中,“你……叫它什么?”


    “喜雪呀。”昌乐将小白猫往长穗眼前抱了抱,“你不认识它了吗?它是我们一起在宗门外捡到的,这名字还是……”


    话音一顿,昌乐皱着眉忽然脑袋卡壳,“怪了,这名字是谁起的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昌乐忘记了,可长穗想起来了。


    这名字是暮绛雪起的。


    那时,她与昌乐离宗除妖,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只被妖邪玩弄的小猫崽,除妖救下。小猫瘦弱奄奄一息,一直被昌乐照看着,没多久就活蹦乱跳。


    它还记得长穗,在长穗与暮绛雪途径时,跳出窗门来蹭长穗的腿,昌乐随口喊了声;“小白!”


    “小白?”长穗歪了歪头,最好脸面称赞的她,嘟囔了句:“这名字一点都不文雅。”


    “那您来起个文雅猫名?”昌乐白她一眼。


    长穗哪懂这个,恰好暮绛雪在身旁,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你来。”


    冬日飘雪,霜白的雪洒落至长穗的肩头,被暮绛雪轻轻拂去。先是看了长穗一眼,暮绛雪偏眸看向脚边的白团子,悠悠道:“不如,就叫——”


    “喜雪。”


    “掌执回来了!”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长穗的心思飘起,“阿兄回来了?!”


    暮绛雪的声音过耳即散,因桓凌外出任务,长穗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听到人回来的消息,她撇下两人跑去见桓凌,余下二人定在原地。


    “这名字好听呀!”大大咧咧的昌乐将小白猫抱起,一遍遍重复着,“喜雪……喜雪,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等她多夸暮绛雪两句,就见少年转身离去,枝头沉雪簌簌掉落,揉碎了这段记忆,只剩下昌乐不满道:“这一个两个的……”


    之后,便是桓凌被煞气重伤,长穗日日忧心兄长的伤势,哪还记得昌乐养着的小白猫。


    “难怪……”曾经的抛在脑后的记忆一点点捡起,长穗酸涩道:“难怪我会……”


    会给一只猪起出喜雪的名字,还用此名来羞辱慕厌雪,可悲的是,直到昌乐在此刻提醒,她才忆起曾对暮绛雪的忽视。


    “你……真的没事吗?”昌乐见她摇摇晃晃,快要站不稳的样子,连忙伸手去扶。


    长穗摇了摇头,勉强露出笑容,“可能是太累了。”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呀?无缘无故昏迷了两个月,可吓坏我们了。”暮绛雪被灵洲界抹除后,很多认识他的人,都出现了记忆空白缺失的症状,但又被奇异融合填补了。


    灵洲界忘了暮绛雪,忘了作恶的永暮宗,却还记得桓凌被煞气重伤的事。


    在他们的记忆中,桓凌被煞气重伤后,是长穗辛辛苦苦为他驱除了煞气,这才导致身体虚弱昏迷不醒,他们的记忆停在了大婚前,却没有忘记长穗要与桓凌成婚的事。


    昌乐边走边说:“我还以为你们真要成婚了,没想到你昏迷期间,师兄竟让长老们取消了婚礼,说你们只有兄妹之情。”


    这事长穗还真不知情,难道桓凌近来这么忙。


    “穗穗……”昌乐抚摸着怀中的喜雪,犹豫着问:“你和师兄……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其实宗门大多数弟子,对这门婚事都很赞成。


    若是早前,长穗大概还会说没所谓,如今她早已通晓情爱,只能笑着摇头,“没可能。”


    在第二世遇到与桓凌相貌相似的映雪时,她就知道了自己曾经错的有多离谱,更何况,她已经成过婚有了道侣,怎么还可能再成婚。


    昌乐咦了声,忽然歪头盯着长穗猛瞧,模样同她怀中的猫没什么两样。


    长穗被她看的心虚,下意识摸了摸脸,“看什么?”


    昌乐说:“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好。”


    经历过灵洲界覆灭、凡世三场历劫,她的心性自然会变。或许在灵洲界众人眼中,他们只是做了几天噩梦,而对长穗来讲,却是漫长而又刻骨铭心的数世百年。


    她问:“哪里变了?”


    以为昌乐会说,她变得成熟稳重了,而昌乐却点了点她额心的法印,“你变得像人了。”


    长穗佯装要怒,“你这是什么话!”


    昌乐笑着道:“以前的你,瞧着同人没什么不同,但不通感情没心没肺,眼里只看得到桓凌。每次同你提到感情的事,我都觉得瘆得慌。”


    “现在,我问你,我有一心悦之人,他年长我数百岁,我唤他一声师叔,该去同他诉情吗?”


    长愣了下,总觉得这话昌乐曾问过她,但她没往心里记,她多看了昌乐几眼,“你认真的?”


    随即低眸,“虽……于理不合,但你二人若真心有意,他待你好,你们又明白之后会承受什么,便……试试罢。”


    昌乐眸光一闪,“你知道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你说,于理不合,该断情绝爱。”


    “我说,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哪能轻易不爱。你又说,不该爱的便不能爱,世间情爱,不过就是六欲痴缠,七情作祟,只要控制得当,便可收放自如。我若不忍斩断,你愿意替我斩断。”


    长穗张了张口,想要辩解。


    昌乐噗嗤笑出声:“现在你还记得,情爱只是六欲七情吗。”


    长穗羞愧地低下头,弱声填补,“还有灵魂共振。”


    “魂灵为引,六欲痴缠,七情难控,爱一字何其玄妙,又怎能被人为所控。若人人都能轻易的断情绝爱,这世间怎还会有这么多苦情人。”


    昌乐眸中含了细碎的水光,“穗穗,你能通晓情爱中的灵魂共振,想来也是有了心属之人。”


    “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污浊见不得光的东西,情爱沾着七情六欲,才是最为真实的爱。”


    有了灵魂共振,便是天命所属。


    长穗懂了,被暮绛雪用一世又一世教会了。她为曾经的自己向昌乐道歉,昌乐却摆了摆手,“这事我也只敢同你说,旁人知道该要骂我孽障了。”


    昌乐觉得还挺神奇的,“没想到不过几月,我竟能同你探讨起情爱之事了。”


    现在她倒觉得,有关灵洲界覆灭的传闻都是真的了.


    有了白猫一事,长穗更相信暮绛雪还活着了。


    身体好转之后,她不止局限于神剑宗四周,开始扩大寻找范围,甚至寻着记忆去了暮绛雪灭世后的洞府,那里乱石塌陷,正在被修者抢修,悬浮在上空的殿阁也消失无踪,看到长穗,众人都纷纷行礼问好,唤她一声;“通仙子。”


    她是天地间唯一的天地灵物,阿兄是灵洲界威震四方的年轻剑君,自身修为了得,又因救世传闻,人人对她恭敬有礼。


    所有人在望向她时,眸中带着善意的笑,没有人再唾骂她养出了祸世弟子、不耻她与徒弟的纠缠、憎恨她是毁灭灵洲界的罪魁祸首。


    他们将她高捧奉为神明,认为她是最具灵性的修者,是女修中的当世第一人。长穗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一天,当她在出宗寻踪时,桓凌问她,“穗穗,你还要去找他吗?”


    长穗忽然迷茫,“我要去找谁?”


    桓凌愣了下,念出暮绛雪的名字,“连你……也开始遗忘了吗。”


    “暮……绛雪阿。”长穗心中忽然疼痛,她捂着刻有情契的地方,“我没有遗忘,我记得他,我当然记得他!”


    “我怎么会……忘了他呢?”她要去找他啊。


    然而长穗的记忆还是在一天天弱化,她惶恐的将暮绛雪的名字写于纸上,写到两人的三世情劫,写着写着,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没有了他,没有了血海深仇师徒制衡,你不必背负师徒孽缘,不会被世间唾骂引天道惩罚,只会是无暇通透的通仙子。终有一日得道飞升,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长穗迟疑出声,再也没有以往的坚定。


    【哪怕灵洲界会忆起他犯下的恶事,哪怕会对他喊打喊杀连你也一起骂着杀着,你也要寻到他,同他不离不弃?】


    白猫曾经的质问开始一一求证,长穗发现,自己寻找暮绛雪的脚步,越来越沉了。


    当时间开始磨灭感情,当至高无上的荣耀将她高高举起,长穗开始适应了遗忘,习惯了无忧安稳的生活,浓烈的感情因绝望开始被麻痹蚕食,有一天醒了,长穗劝着自己,“反正有一天也会彻底遗忘,又何必去辛苦寻觅。”


    忘了就忘了罢。


    等到彻底遗忘,她就解脱了。


    轰——


    天际忽然起了闷雷。


    长穗莫名打了个激灵,听到敲门声,过激质问:“谁?”


    “是我。”敲门声一顿,桓凌的声线温和,“天有异象,神剑宗附近似有大能在历劫,雷劫将至,你……还要出去寻那人吗?”


    长穗沉默须臾,回:“不去了吧。”


    耳边雷声滚滚,那渡劫的大能不知何许人也,引来的天雷激烈,贸然出行恐会被天雷波及。


    长穗已经经历了不少次雷劫,不知是不是因受过天罚,如今每次遇到雷雨天,都会心慌不安,每当这个时候,雪十一都会将她抱在怀中,捂住她的耳朵轻拍安抚。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雷雨中轻不可闻,“怕什么呢。”


    “就算有天罚再至,也只会劈我一人。”他轻叹着,却用力收拢着手臂。


    长穗没有错,是他引诱了天地灵物堕落蒙污,他无悔,却会因长穗惧怕雷雨而感到愧疚。暮绛雪不会认错,却喜欢一遍遍诉爱,每当雷声起,雪十一就会说爱她,长穗缩在他怀中闭着眼,他以为她听不到,可她每一句都听到了。


    “雪十一……暮绛雪。”长穗的心口再次疼痛起来。


    越来越烈的雷云,似乎攀爬笼罩住了神剑宗,也不知那大能是不是躲了进来。


    桓凌已经离开了,长穗有些喘不上起,她颤抖着推开窗门,看到了阴沉的天色,刮来的寒风是刺骨湿冷,长穗好似闻到了淡淡的雪气。


    “要下雪了吗?”长穗轻轻呢喃。


    看着昏暗变色的天空,她忽然想起遥远的曾经,在她第一次渡劫化人身时,也经历过相似的雷劫。


    她浑身的毛发被劈得发焦,疼到吱吱乱叫失了方向感,看到莫名出现的结界,便一头扎了进去。然后——


    她见到了暮绛雪。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里流窜,长穗不受控制地推开房门。当她踏入雨中时,一道天雷猛地劈到她的脚边,长穗听到有人慌乱喊着她的名字,“穗穗,回来!”


    长穗没有听,倔强地又往前迈了一步,于是闪雷蹭过了她的裙摆,在她裙角烧出小片黑洞。


    明显是在阻止她离开。


    【何必再执着呢?】


    长穗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劝着自己,【你马上就要忘了他了,而今的生活不好吗?】


    【你若执意去寻他,灵洲界就会忆起那段屈辱的过去,届时你不再是风光无暇的通仙子,所有人都会记得你与孽徒的三世纠缠,没有人会感激你的救世,说不定还会把你们当祸患,将你们驱逐出灵洲界。】


    “不要说了……”长穗不想听。


    她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脚步沉重,似有千金难抬。


    【挺过去就好了,只要雨停了,你就会彻底忘记他。】


    【他可是天地恶源,说不定你的寻找,是再一次错误的轮回。长穗,你想重现灵洲界的惨剧吗?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凡尘历劫吗!】


    “不要说了……”长穗眸中漫出眼泪,与雨水融合,【毕竟就连他自己都说了,给你一次放弃他的机会。】


    是唯一一次。


    那般偏执疯魔的恶源,在消散前给了她唯一一次放弃他的机会,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今日,认定了长穗会放弃他。


    他暮绛雪算什么东西。


    不懂爱的恶种,试图教会不通情爱的无暇灵物什么是爱,他的爱将她拉入污泥,给她带来了什么?


    她该放弃他。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恩仇已清,如今就是他们最好的终结。就如同凡尘那句对他们的批语:缘散终有时,聚散不由人。


    轰——


    在越来越烈的雷声中,长穗闭了闭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每退一步,便是一世纠缠的遗忘。


    北凉在她心中烧起了大火,烧到了南荣,三世情劫不过是一本密密麻麻的虐情话本,话本烧毁,文字消失,那些记忆开始模糊,消散……


    记忆的最后,是雪十一顶着天罚将她护在怀中,说要为她殉情。


    “雪十一。”耳边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倘若我们不死,无论之后再遇怎样磨难阻碍,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就算有天地阻碍,我也不会抛弃你了。】


    烈焰嫁衣纠缠在一起,雪十一被天罚劈得血肉模糊,他轻轻将面容栽到她的肩膀上,缓缓阖上眼睫,莫名喃声的那句:“我信了……”


    给了长穗迟缓的回应。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知道了他们的结局。


    【师尊。】


    【我把灵洲界还给你。】


    【给你唯一一次放弃我的机会。】


    【你,自由了。】


    长穗退后的步伐止住,忽然朝着雨幕奔去……


    “暮绛雪,暮绛雪……”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呢?她怎么可以忘了他们的誓言。


    被天道刻意麻痹的感情汹涌而出,心中迷雾消散,长穗找回了自己,找回了自己险些丢失的真心。


    “什么缘散终有时,聚散不由人……”长穗不信,她偏要违背天意。


    她的心,就该由她不由天,谁也不能干涉她的选择!!


    雷云低压,大雨蕴含着天地之力,逼着长穗现出灵身,企图将她逼回房中。长穗四爪着地被雨水淋透,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得她魂灵震颤,她没有后缩的念头,反而想到,暮绛雪先前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才能承住这一次次的天罚。


    曾经的天罚,只劈在暮绛雪身上,因那是他的一厢情愿故意引y诱,而此时的天雷劈在长穗身上,是惩罚她的执迷不悟堕落固执,这是他们的双向奔赴。


    是长穗真正的心意选择。


    【给你唯一一次放弃我的机会。】


    【你,自由了。】想着这两句话,长穗一遍遍喊着暮绛雪的名字,“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是觉得,她注定会抛弃放弃他吗?


    喉咙漫上腥甜,长穗被劈得眩晕震颤,然而脚下不停,朝着她当时逃窜避雷劫的竹林而去。


    当又一道天雷劈在她身上时,眼前忽然多了一道漩涡结界,与古早的记忆场景奇异融为一体。长穗同当初的选择一样,没有丝毫犹豫,不管不顾一头扎了进去……


    “……”


    雨停了。


    天雷也消失无踪。


    与暮绛雪的初见,浑身焦黑的小灵兽掉入未知洞穴,秃毛焦黑丑兮兮一团,雷劫的余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疼的她嗷嗷惨叫满地乱滚,在一番挣扎后化为人身。


    动动双爪摸摸脸颊,嘴边的笑容还没扩开,抬头,她看到不远处的巨石法阵下,红衣少年盘膝而坐。


    数不清的锁链悬浮在他身后将他圈困,少年容颜昳丽红衣坠在地面,单手支着下巴看起来懒洋洋的,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看到她怔愣呆滞的模样,少年晃了晃腕间锁链,冲她笑的昳丽动人,“姐姐,可以帮帮我吗?”


    与暮绛雪的再见,是有着多世记忆的故意闯入。


    乌黑冒烟的小兽砸落在地,为了维持形象匆匆化为人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锁链在空旷的石洞中叮叮作响,被条条锁链缠绕束缚着的依旧是红衣少年,他的肤色是不见阳光的苍白,双睫密长黑瞳如渊,若非他眉心有着那道血色细印,长穗还以为自己穿越时间,回到了过去。


    似乎是长穗出现的太过突兀,在对上长穗的视线时,他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你——”想要说什么,又止住。


    暮绛雪抬起腕间布满古老暗纹的锁链,说出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示弱话术,“可以帮帮我吗?”


    真是让她好找!!


    长穗冷冷瞪着他,头发乱蓬蓬的,软白的脸颊上还抹着乌烟。


    瞪着瞪着,她圆圆的眼瞳沁出水雾,鼻子也开始泛红发酸。


    “帮你可以。”长穗不肯输掉气场,凶神恶煞地朝他走去,拎起他殷红的衣襟,提向自己,“可你该唤我什么?!”


    “姐姐。”漆黑的眼瞳蛊惑人心,少年含着笑,唤出曾诱y惑长穗落入陷阱的称呼。


    不等长穗发作,少年的身形开始抽长变化,逐渐变成她记忆中的模样。长穗愣了,感受到冰凉如绸缎般的墨发荡到腕间,消失的斩情扣又回来了。


    男人俯身,又改口:“穗穗。”


    一道道锁链震颤着开裂,从暮绛雪修长的身体滑落掉地,暮绛雪用手指缓缓触过她的额心,眼睫……唇角,他伸臂将长穗搂入怀中,死死抱住。


    原来,他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平静。长穗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印在两人心口的情契发烫共鸣,长穗哽咽着回抱,听到他轻声在她耳边唤了声:“是吾妻。”


    第124章 终结【下】


    “……”


    长穗将暮绛雪带出了蛮荒古境。


    他是混沌时期就诞生的恶种,与开辟灵洲界的天道同出一脉,寿比天长不死不灭,自诞生起便为祸四方,古史中记载的蛮荒,是他掀起的杀戮战事,也是众神囚禁他的封印古境,若非被困囿其中,当今灵洲界的天道还指不定是谁。


    “那你出去后,还打算更天换日做新的天道之主吗?”长穗打趣道。


    暮绛雪掀睫望向她,话未明说,意味不明道:“我已经试过,败了。”


    倒不是他能力不足,相反,他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那时只要他想,顷刻便可重启新天地,可他不想。


    有些东西在历经千难取舍、即将唾手可得时,才发现自己意不在此。有些事主动放弃一次,便知永远不会成功。还有一些退缩,看似是败,却是心满意足的永不后悔。


    “吾意不在天地,只在一人。”那个人便是长穗。


    虚空漩涡重现灵洲界,两人从蛮荒古境出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


    又一场红雪临世,天地间铺洒的红瑰丽威慑,却不再是死沉沉的覆灭感。踩在红雪堆积的地面,长穗抬手接了一片红雪,有些无奈,“就不能收一收你那神通吗。”


    每次都是红雪昭告,好似生怕旁人不知他要来了。


    凉滑的乌发被风吹起,暮绛雪望着天空动了动手指,笑道:“这可和我没关系。”


    他的现世有违天道,是天地在为灵洲界的生灵降下预警,有危险的东西降世了。


    正如先前白猫让长穗做出的选择,选择遗忘,便是皆大欢喜。用对暮绛雪的永世抛弃,成就灵洲界的岁月静好,踩在三世孽缘崩塌后的皑皑白骨,捧起她遗爱后的至高无上……长穗偏偏悖逆了天道,无视高台荣耀,走上一条不被祝福的不归路。


    既然她选择同暮绛雪在一起,那么天地就该将灵洲界被覆灭的屈辱刻入骨髓,永记害他们死过一次的罪魁祸首,也需要长穗承受逆天而为的代价。


    ……她想要同暮绛雪在一起,就要担起从神坛跌落的后果。


    这场红雪,唤回了被天道刻意抹消的记忆,每一个看到红雪的修者,都想起了不久之前的覆灭,惊恐愤恨的情绪充斥在他们心头,注定让长穗和暮绛雪不会好过。


    “是暮绛雪……他、他出现了……”


    “拦住他们!”


    不等两人踏入神剑宗的大门,乌泱泱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手持法器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暮绛雪杀之泄愤,偏偏覆灭的记忆已经刻入灵魂,愤怒的同时更有惧怕,亲眼见证了灵洲界的灭亡,没有人比他们更知暮绛雪的恐怖。


    所以就算将两人包围,也没有人胆敢靠近对他们动手。众人只能将视线盯在长穗身上,大声斥问:“通仙子,你意欲何为!”


    长穗是暮绛雪的师尊,孽徒犯错,她无论做对做错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都理应被问责。


    “这孽障毁了我们一次,你为何还要将他带出来!”


    “仙子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他抓起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灵洲界再次覆灭吗?!”


    “是啊,你怎么还敢和他站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无论我们谁死,她长穗都死不了。”他们不敢对暮绛雪动手,便将矛头对准长穗,逼迫着她表态动手。


    灵洲界覆灭时,长穗就曾经历过一次万人唾骂,并为赎罪屡次与暮绛雪开战,然而每一次都只有她一人独活。


    暮绛雪斩杀所有人,唯独不杀她。久而久之,残活下来的人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开始是每次大战都将她推到最前最危险之地,后来他们求着她,求她去暮绛雪面前,让她去求她那孽徒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灵洲界覆灭期间,长穗见证了生死关头人性最狰狞的丑恶,也看到了圣暇之人宁死不屈也要血战到死,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更不要向暮绛雪低头。


    如今,这群人混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长穗好似回到了灵洲界的最初覆灭,混沌无措,惶恐愧疚,这是她深埋在记忆深处,最不愿面对的。


    好在,她有了三世记忆,被磋磨过的心魂早已足够强大,足够她顶住这些指责怨愤。手指一点点蜷起,她正要出声,暮绛雪忽然勾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抚平握入掌心。


    “做什么?”血色衣摆轻荡,暮绛雪身形修长,挡在了长穗面前。


    额心的血印平添阴邪,他用漆黑的瞳眸扫过围堵在面前的一张张脸,嗓音轻飘飘道:“还想再死一次?”


    无人敢与他对视。


    想起先前惨死的画面,众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突兀止住了声音。


    长穗被他的模样晃了下神,习惯了他在凡尘温和无杀伤力的状态,他此刻极具攻击力的气质,很难不让她想起那些血腥过往,直到被暮绛雪捏了捏掌心,才回过神来。


    “怎么。”暮绛雪贴近放大的面容没有瑕疵,似调侃道:“你也被吓到了?”


    “怎么会。”板起表情,长穗如何能认,“是被气到了还差不多。”


    看到他这副威慑散漫的模样,就恨的牙痒痒。


    他们往前走一步,围堵的修士就会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谁也没敢冲上来找死,乌泱泱一群人沉默退到了两侧,任由暮绛雪带长穗踏入神剑宗。


    宗内,众弟子持剑严阵以待。


    暮绛雪的出现,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威胁,也就只有长穗敢与他并肩而战。


    “穗穗,快过来!”


    “仙子,千万不要被这魔头蛊惑,神剑宗就是毁在他的手中!!”所有的剑刃齐齐对准暮绛雪,满目憎恨。


    当初长穗与桓凌大婚,蛮荒始祖开路,暮绛雪率永暮宗来攻,神剑宗是第一个在乱世中覆灭的宗门,与暮绛雪结下血海深仇。


    神剑宗的灭亡,也是灵洲界覆灭的开始,又因暮绛雪是出自本宗,比起其他修士,神剑宗多了沉甸甸的使命,所以他们容不得退缩,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诸位……”剑拔弩张的局面,超出了长穗的预料,她想到了暮绛雪的出世会有此局面,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完全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


    “诸位听我解释。”很怕这群弟子同暮绛雪动手,长穗死死攥着他不敢放,后面的话不等出口,就被人打回:“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人愤慨道:“就是他!是他背叛神剑宗与永暮宗勾结,是他在您与掌执大婚时率妖魔来犯,更是他害死掌执毁了灵洲界,他究竟做了多少恶事,您不是比我们更清楚吗。”


    面对如此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的罪人,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长穗确实无法辩解,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暮绛雪恶到了什么地步。她知道,有些过错可以弥补,有些错一旦犯下,便永远失去了被原谅的资格,暮绛雪也不需要天地的谅解。


    “他不会再做伤害灵洲界的事了。”长穗如实道。


    宗外的修士们也追了上来,“话说得好听,你如何作保?”


    长穗没有丝毫犹豫,亮出在掌心隐现的情契,“就凭他明明可以覆灭灵洲界重启新天地,却选择将一切还回来,就凭他本可以做天地的主宰,现在却选择同我站在一起,听你们对他怨骂却不伤人,就凭……我已与他结成道侣,他答应过我,不会再做恶事。”


    敢于结情契的道侣,最重要的就是忠诚信任,暮绛雪为了她复原了灵洲界,对她许下了永不为恶的承诺,长穗便选择信他。


    只是长穗信他,不代表其他人敢信。在他们的记忆中,长穗和暮绛雪还是师徒关系,如今师徒变道侣,对他们更是极大的冲击,偏激者直接将长穗打成暮绛雪的帮凶,对她大肆辱骂。


    “师徒成婚,你们就不怕被天惩吗?”


    “暮绛雪犯下如此恶事,你还敢同他结道侣,还是真什么师尊养什么徒弟,莫不是你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我呸!”


    灵洲界死而复生,所有人都恢复了完整的记忆,唯独不知自己是怎样复生、长穗又为他们做了什么,是以他们用词恶毒,对长穗放声辱骂起来。


    这是天道对长穗的惩罚。


    长穗无所谓功绩的泯灭,这对她来说算不上功德,顶多是赎罪。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强大的内心也足以撑住外界对她的恶毒咒z骂,虽然早就不抱期待,但听入耳中还是难免苦涩。毕竟,谁都想自己的感情得到祝福。


    暮绛雪感受到了她的失落。


    垂落眼睫,他刻意隐匿的存在感顷刻流泻,充斥血气的风无端刮起,让所有人都察觉到危险,咒骂声瞬止。


    “不要……”看出暮绛雪的杀意,长穗抱住他的手臂,“不要冲动。”


    他们不是来打架的。


    暮绛雪深深吸了口气,从未如此憋闷过。他虽答应了长穗不再作恶,但不代表他由恶向善,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恶念。


    毫无感情发出一声笑,他冷冰冰道:“无所谓信不信,我们不是在同你们商量,是通知。”


    就像当初他同长穗的赌约,毫无胜算的一方只能选择相信,不信,便只能等死。此时同理,他们可以选择不信,将暮绛雪当成为祸天地的魔头,可不管他们怎样防备仇视,也无法阻止暮绛雪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喊出一声:“我信。”


    众人错愕,循声望去,发现来人一身神剑宗宗服,双手空空不戴任何护身法器,缓步走到了暮绛雪面前,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又将话重复一遍:“我信。”


    是那个曾死在暮绛雪手中、神魂无踪的神剑宗掌执,长穗的兄长桓凌。


    “掌执大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曾经可是杀过你啊……”桓凌的现身,使众人的心思开始摇摆不定。


    桓凌笑了笑,“与他们历经三世,我清醒的很,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着,他将目光落在长穗身上,有些无奈地轻声叹气,“是来找我的?”


    长穗的眼眶发湿,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走罢。”


    桓凌虽然年轻,但属灵洲界修为最高的天赋修者,威望极盛。有他开道,旁人没了阻拦的理由,他也算是在众修士面前表了态度,不管长穗做出什么选择,她都是神剑宗的弟子,是他的妹妹。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沉重的殿门扣合,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桓凌的语气并非失望,是在意料之中,感慨下还带有几分骄傲。


    他的妹妹,就该如此。


    “你们今后作何打算?”


    长穗同暮绛雪对看一眼,长穗涩声:“我们……想回凡尘。”


    从蛮荒出来,他们之所以要回神剑宗,是想同桓凌告别。


    暮绛雪实在太过危险,若他们留在灵洲界,那群修士寝食难安总要找些麻烦,倒不如回凡尘,回南荣,回到四季循枫居,继续过他们的平静日子。


    这大概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桓凌沉默须臾,道:“也好。”


    “还有一件事。”长穗推了推暮绛雪,示意他开口:“说啊。”


    暮绛雪脸色不太好,他紧抿着薄唇,在长穗的催促下出声:“先前……”


    桓凌看着他,听到他面无表情道歉,“是我的错。”


    是他出于嫉妒屡次陷害桓凌,是他将桓凌投入凡尘历劫一次次折磨,不去论暮绛雪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天地,但他一定对不起桓凌。长穗带着暮绛雪回神剑宗,除了告别,也是为了让他同桓凌道歉。


    桓凌愣住了。


    缓慢颤动着眼睫,隔了片刻,他噗嗤笑出声,倒也畅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口中听到道歉。”


    “罢了。”桓凌摆了摆手。


    过往的一切,他不愿再去追究,比起沉溺于苦难走不出过去,他更喜欢此刻及未来,“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如要天塌,我险些以为要看不到太阳了。”


    桓凌推开窗门,任明媚的阳光洒入殿中。


    他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笑着道:“如今天晴了,我还在,我们都还在,暴雨总会过去,以后还能见到更烈的日光,这便是最好的偿还。”


    “但是有一点——”桓凌忽然转身。


    收敛笑容,他认真同暮绛雪道:“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你若敢负她,天涯海角,不管你有多大的神通,我宁死不会放过你。”


    暮绛雪抬睫,当着他的面搂住长穗,回应的承诺算不得好听,“我不会给你送死的机会。”


    被长穗用力掐了一下,又软绵绵改口:“放心。”


    最后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大舅哥。”


    桓凌挑眉应下。


    长穗的本意是即刻离开。


    出乎意料的,桓凌挽留道:“我还欠你一场大婚。”


    长穗以为听错了,指了指自己,“我?”


    无视暮绛雪阴冷的注视,桓凌点头,“没错,就是你。”


    “阿兄……”以为他是在说覆灭前的那场大婚,长穗结结巴巴解释,“当时,我、我是为了救你,可我现在已经成婚了,阿兄,我不能同你……”


    “谁说是我与你成婚。”桓凌打断她,“你不是已经同暮绛雪结为道侣了吗?”


    “那你……”


    “阿兄的意思,是要在神剑宗,为你们补办一场大婚。”


    凡尘的那场大婚,他作为无亲无故的朋友,只能在一旁观礼,如今想来,归元宗虽对婚事上心,可到底不符合他的心意,如今他们重回灵洲界,这里作为长穗的家,也该给她一场像样合格的大婚。


    “灵洲界遭逢祸世,死而复生,也该迎一场喜事冲洗转运。”


    “穗穗觉得呢?”


    长穗激动地说不出话。


    她当然也想有一场像样的合籍大礼,既然选择了暮绛雪,既然灵洲界都知道了她的选择,那她自然想让暮绛雪堂堂正正站在她的身边,奢望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只是,“可以吗?”


    长穗知道,这有多难。


    桓凌莞尔,“当然可以。”


    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少人抗拒反对,这场合籍大礼他都势必办出来,还要办的比先前那场荒谬的大婚还要隆重。


    大婚的事桓凌不准长穗操心,只让两人安心住下,等待婚礼到来。


    神剑宗为此特意腾出了一座云峰,取名岁安峰,作为送给两人的新婚贺礼,从此之后,岁安峰便是他们在神剑宗的家。


    由暮绛雪亲自动手,他在峰颠种下不少枫树,并将殿宇改造成四季循枫居的模样,春去秋来,有一天枫树会种满山峰,神剑宗的弟子不记得此峰原本的名字,只唤为枫居。


    长穗与暮绛雪的大婚,就是在枫居举行的。


    桓凌广发请帖,除了不畏生死的大能,其他宗门所来修士甚少,觉得荒谬的同时,又怕被暮绛雪记恨寻仇,人未来却送来了贺礼。


    这场合籍大礼,来的人并不如覆灭前的那场热闹,硬着头皮来观礼的人,也是胆战心惊强颜欢笑,毕竟谁也不知,暮绛雪会不会又在大婚上发疯屠戮,直到——


    天空再次出现异样。


    十里喜毯铺就,鲜花漫天喜乐不停,桓凌换上喜庆的华服扶着长穗的手臂,以兄长的身份陪她踏上高台,将她交到了暮绛雪手中。


    当两人的手掌交握时,头顶电闪雷鸣,刮起阵阵狂风,血色的天空再次席卷晴天。


    ……是又有天罚要降下吗?


    长穗被暮绛雪抱入了怀中,抵挡住高台下方的窃窃私语。他低眸望着怀中的人,低问:“怕吗?”


    长穗学会了苦中作乐,“早就不怕了。”


    他们做好了再次迎接天罚的准备,做好了天罚过后的不被祝福,然而血空之后,一朵朵红雪落下,红意中突然透出璀璨金光。


    “这、这是什么?”众人看傻了眼。


    人群中有老者抚摸着胡须,感慨道:“是神赐。”


    天罚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神赐,是他们在经历过风风雨雨后,天地对他们的妥协祝福。至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很久很久之后,当灵洲界迎来漫长的和平后,人们对于暮绛雪的畏惧会慢慢减弱,暮绛雪同长穗会成为传说中的人物,而这场大婚,成了每位宾客的骄傲,毕竟有些人穷其一生,都难以见到如此壮观圣洁的神赐。


    “在想什么?”时间拉回大婚这日,长穗仰头看着天空的金光异象,久久出神。


    她舍不得眨眼睛,声音轻轻道:“我在想,若我不够爱你,若我那天没那么坚定,若我……放弃了你,我们现在该是何模样。”


    长穗想,她大概会彻底遗忘暮绛雪,每天浑噩活着,等到哪天忽然忆起,会悔恨终生。而暮绛雪呢?就这么孤零零等在蛮荒古境中吗。


    “你竟敢给我一次放弃你的机会。”长穗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放弃了你,我们就没有现在了。”


    暮绛雪弯唇,“我当然想过。”


    只是想要灵洲界复原,他只能让自己困回蛮荒,在众神封印的加持下,长穗不来,他便出不去。


    早在灵洲界覆灭时,暮绛雪便想明白了,困他在蛮荒的从不是灭谛道封印,而是长穗。这是众神在上古穿梭时空为他布下的局,祂们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以以长穗作枷锁,留暮绛雪心甘情愿被困蛮荒,这也是长穗当初能轻易帮他揭开封印的原因。


    “那你就不怕吗?”


    “当然怕。”喜服烈烈扬动,暮绛雪笑望着她道:“不过我信你。”


    信他的师尊,会挣脱一切束缚阻碍,为了他们的誓言不顾一切奔向他。若她不来,那大概是他那三世做的不够好,他的付出不值得换来长穗的深爱。


    “若我,真的放弃了你……你要怎么办?”


    暮绛雪垂下眼帘,低低道:“那我便守着三世记忆,永眠苦寒蛮荒,不再扰你。”


    长穗的心种种一跳,不等她心疼说些什么,便听暮绛雪嗤笑出声,道:“骗你的。”


    “什么?”


    “若你不来,我会想尽办法挣脱束缚,去创造更多的三世,直到某一世——”


    “你肯爱我。”


    长穗骂他,“疯子。”


    还真是个永远摆脱不掉的疯子。


    合籍大礼到了尾声时,长穗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位特殊的观礼者。


    一只白猫跳入人群,转瞬化为盲眼女先生,她拎着一壶喜酒,朝着偏僻处走去,走着走着,又成了衡老的模样。


    长穗瞪大了眼睛,急急朝着那人追去,“站住!”


    那人停下脚步。


    长穗跑到他面前,发现他又换了张陌生面孔,变成半大的孩童模样,“你……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可以横穿数世,变幻数张面孔,甚至追来灵洲界。


    小丫头唇红齿白,瞧着不足十岁,她对着长穗歪了歪脑袋,“你可以唤我一声爹,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娘。”


    可她是无父无母由天地孕育的自然灵物。


    长穗瞪圆了眼睛,“我哪来的爹娘!”


    小丫头冲她神秘一笑,没有辩解。对视的几瞬,长穗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又低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儿,不敢相信道:“你是……”


    小丫头眨眼,“我是!”


    “这是送你的新婚贺礼。”一片枫叶塞入了她的手中。


    枫叶火红,由金光组成星星点点的小字,上面写着:


    缘生不得终。


    孽缘天不渡。


    良缘难善了。


    这三句,是他们第一次大婚时,天地对他们的绝望批语,如今后面又多了两行字:


    缘散终有时,


    缘尽缘生缘。


    属于他们的情缘,如同四季循枫,生生不息,轮转不灭。


    是他们的终结,也是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125章 番外一


    01凡尘(一):晋无霜


    晋无霜登帝第十年,沉寂空荡的四季循枫居迎回了主人。


    他换上便服,急匆匆赶往,远远便看到了立在宅门的两尊白玉灵兽,它们高扬着大尾巴,竖着尖耳圆瞳望天,雕刻出的毛发栩栩如生,光明正大沐浴在阳光中,再也不必躲躲藏藏。


    “这是什么东西呀?长得真可爱。”


    “这里不是鬼宅吗?怎么还有人住,就不怕……”


    “哪儿来的什么鬼宅,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的,我听说这宅子的主人同宫中贵人颇有渊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一群百姓好奇的围在四周张望,他们不敢靠近,只能在外围闲谈,“你们有收到礼品吗?我刚刚瞧见这宅子里的女主出来送瓜果糕点了,长得同仙子似的,十分随和温柔,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真有那么漂亮?”


    “何止啊,我给你们说……”


    再次确认他们回来的消息,晋无霜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尽可能稳住脚步踏入四季循枫居。正值夏日,宅子中枫树参天绿树成荫,凉风拂过沙沙作响。


    这院子维持着太帝先前的命令,每隔几日就会有人打扫,是以干净的像是有人常住,就好像……长穗他们从未离开。


    晋无霜踏上石子路,绕过水池凉亭一直未见到人影,脚步不受控制快了几分,朝着他儿时常跑的寝院走去。


    时到今日,他都清晰记得,少年的他每当踏上这条石路时,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般不等他踏进院门,就能听到长穗清悦的笑声,她有时坐在树下荡秋千,有时趴在石桌上看那人雕石,还有时就蹲在院内打理花草,以为无人注意,掩袖吞掉一株软白的花,察觉有人进来,会笑着看向院门,对着晋无双热情招呼,“你来啦。”


    而这一次,没有笑声,没有谈论声,院内静悄悄的如同空无一人,好似他守宅人报来的消息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吱——


    院门被他轻轻推开。


    风随之而入,枫树枝干上悬挂的风铃叮叮响动,晋无霜踏入,看到院中原本挡路的石雕消失,白瓷干净的石桌上摆着瓜果糕点,一旁是正在温煮的花茶。


    失了石雕遮挡,他清楚看到了树下的秋千架,绿裙少女衣裙扬动,懒散靠坐在秋千上翻书,熟悉的书封曾被他反复摩挲,是他留在这里的《绛雪劫》。


    “你是……”长穗看书正看的专注,察觉到有人进来,抬眸望去,在刹那的茫然过后,很快认出来人,“晋无双?”


    她还是那么年轻。


    依如晋无霜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而他早已不再年少。


    晋无霜尽可能弯出孩子气的笑容,“是我。”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长穗安静坐着。少年成长为男人,身形修长高大,往她面前一站遮天蔽日,再也不复儿时那般矮小无害,他微微躬身看向她,含笑的眉眼皱起细细纹路,“现在,我还能唤你穗穗姐吗?”


    他倒是像她叔叔了。


    长穗微仰下颌,不看相貌只管年岁,“当然。”


    “你唤我祖奶奶也是可以的。”


    他们之间的再遇,相隔了太过漫长岁月,久到早该漠然生疏,而因长穗的一句话,两人好似回到了分别那日,就好像他们没有离开,他也没有长大,遭遇刺客的他只是回宫睡了一觉,第二日早早跑来了她的面前,依旧名唤晋无双。


    晋无霜难以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忽然张臂抱住了长穗,红着眼眶唤:“穗穗姐。”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不远处,一袭红衣的暮绛雪不知何时坐在了石桌后。


    煮沸的花茶漫出清香,他慢条斯理倒满三盏,静等了片刻,淡漠出声:“两位,打扰。”


    晋无霜连忙站直身体。


    回头,看到相貌越发昳丽惑人的男子,红衣摇曳倒比记忆中还要艳三分,说不出是自卑还是怎样,晋无霜讪讪,“雪哥……你也回来了啊。”


    一盏热茶被暮绛雪隔空推到他的面前,晋无霜迟疑抬手,听到男人悠悠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活着。”


    滚烫的热茶难以入口,晋无霜呛咳出声。


    02凡尘(二):除妖


    长穗与暮绛雪回来的消息很快传来,两人居住的四季循枫居热闹了好一阵,每天都有人来拜访。


    最开始只有晋无霜,身为帝王却日日往宫外跑,还总是邀请长穗去宫中小住,后来,道门得知了消息,张执带着花棠登门叙旧,又邀请他们去道门住段时日,被长穗回绝了。


    此次回凡尘,来的并不是只有长穗和暮绛雪,还有他的宠物……蛮荒蛇祖。


    谁能想到,在蛮荒能称王称霸的蛇祖,竟难以适应凡世的灵气环境,一来便团成小蛇陷入冬眠,日日盘在暮绛雪的手上,长穗看到它就能想起他们在北凉的过往,对小黑蛇谈不上喜爱,暮绛雪便将它丢到了枫树上。


    蛇祖苏醒的那天,张执带着花棠再来拜访,说是道门有事想要求帮,晋无霜听闻便赶来凑热闹,三人围坐在枫树下的石桌,忽觉有阴影来至,抬头,看到一条庞大黑蛇吐着红信自枫树中冒头,不过片刻,身形便超过枫树,引来院外百姓的惊恐大叫,招来周围一众修士。


    “这是什么东西!!”张执将花棠护在身后,惊到拔剑。


    晋无霜也吓了一跳,被带来的暗卫围护。


    若非长穗和暮绛雪赶来及时,免不了引来一场祸端。眼看着黑蛇就要把人吞下,长穗着急呵斥,“住嘴,不准吃!”


    黑蛇动作一顿,张开的血盆大口收了回去,委屈闭紧嘴巴。


    无视周围修士的攻击,那么大一条黑蛇,讨好的将脑袋凑到长穗面前,长穗兜头给了它一巴掌,没好气道:“还不快变回去。”


    黑蛇嘶鸣,转眼变成手指细长,见自家主人面无表情,瑟缩着卷到了长穗的手腕上,长穗扯了扯它,没能扯开,只能任由它挂在腕上充当手环,对着张执几人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们了吧?”


    花棠在张执身后冒头,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蛇,“这是什么东西啊,真恐怖……”


    “它是——”长穗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抚摸着黑蛇光滑冰凉的鳞片,她想到了,“它是……暮绛雪的儿子。”


    从蛮荒时期就养在身边,到了凡世都要带着它偷偷作妖,简直比儿子还亲,说是宠物都生疏了。


    “啊?”花棠自动理解成,“这是你们的儿子?!”


    长穗:“……”


    张执和花棠这次找来,是接了道门的任务前来求助,说是北凉王宫中出了一只惑人妖邪,难就难在那只妖邪附身在北凉帝妃身上,北凉帝受妖邪蛊惑挑拨,不准道门之人入宫除妖,长久下去,恐会对北凉带来天大的祸患。


    “那你们就没派人偷偷潜入?”长穗无意再管两国朝事。


    张执苦着脸道:“何止,但那妖邪修为太高了,派去的人无一生还,长老推测,那只妖邪恐怕是千年画皮妖。”


    ……又是画皮妖。


    当初若不是画皮妖作恶,她与雪十一也不至于难以收场,长穗看向暮绛雪,“你怎么想?”


    暮绛雪手支下颌,兴致缺缺,“听你的。”


    只要有长穗在身边,他无所谓去哪里。


    长穗迟疑时,看到张执双手合十满脸渴求,她哎了声,还是心软了,“那,我们就去一趟?”


    于身份,北凉女国师的污名已经洗清,她的画像无论是北凉王宫还是南荣王宫都有悬挂,就算是帝王也要敬她三分,无人敢拦。于修为,如今她的修为已经全部恢复,在凡世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更何况她身边还有暮绛雪,别说是千年画皮妖,就算是万年画皮妖,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


    ……现实告诉长穗,话不能说太满。


    千字实在太过宽泛,一千年是千,九千多年不满万,同样可以归为千年修为。


    刚一入北凉王宫,长穗和暮绛雪就被设计分开了。


    同第三世的计谋无二,宫中大雾弥漫,画皮妖扮成暮绛雪的模样出现在长穗身边,他执起长穗的手,在看到缠绕在她腕上的蛮荒蛇祖时,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深情唤她,“穗穗……”


    长穗因他温柔的声线起了寒颤,直觉不对劲,“你又发什么颠。”


    不得不说,这只画皮妖的修为了得,近乎万年的画皮让人难辨真假,甚至瞒过了长穗的眼睛。不过出于本能熟悉,长穗虽分辨不出真假,却莫名觉得不适,所以当画皮妖凑近想要亲她时,长穗下意识后撤,这一退直接退到了谁的身上,“等等,你……”


    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巴,修长的手直接盖住了她的大半面容,长穗被禁锢入怀难以回头,看到了荡过眼前的赤红衣袖,蹭到了她的脸颊。


    “唔……”不过是眨眼刹那,那只画皮妖的面皮便被凌厉撕开,暮绛雪嗓音幽凉,“还真是谁的皮都敢画。”


    一次两次,总是化成他的模样拐走他的师尊,偏偏长穗每次都会上当。


    暮绛雪扣住她的下颌,低眸强迫长穗抬头看他,似笑非笑,“师尊怎么总是那么好骗。”


    ……似乎有些生气了。


    长穗曾以师尊的身份拒绝暮绛雪,是以除了偶尔调情,暮绛雪只有在情绪起伏过大不悦时,才会唤她师尊。


    其实他再晚来一步,长穗就抬手拧歪这只画皮妖的脑袋了,感觉被下了面子,她想也不想顶道:“若非好骗,我怎会落你手里。”


    暮绛雪眯了眯眼睛,“说的也是。”


    “那看来是我的错。”扣着长穗的手指不松,他覆面轻轻咬上长穗的唇角,“那徒儿回去慢慢赔罪。”


    没有了皮囊,画皮妖嘶吼着化为黑雾,冲向天空。


    皮囊本就难修,如今被暮绛雪一瞬扯烂,它积攒了一肚子怨煞叫嚣着发泄,见底下二人旁若无人的厮磨,全然没将它放在眼中,怨煞更是冲天,逼得附近接应的修士连连后撤。


    “两位,它要冲下来了,你们倒是动一动啊!!”张执撑开防御结界,被煞雾遮挡看不清前方,只能模糊看到二人搂抱在一起。


    被画皮妖尖锐的嘶喊吵到耳鸣,长穗抽出无垢绫朝它抽去,竟没能将它一击抽散。


    “怎么会这样?!”长穗惊到了,普通的千年画皮妖,根本承不住无垢绫一击。


    地面还丢着暮绛雪扯下来的假皮,不过抬眼一撇,皮囊上顷刻燃起火焰,暮绛雪轻弯唇角,“我们运气不错,再吸一人精气,这只画皮妖就登万年修为。”


    “你管这叫运气好?!”长穗总算知道,为何道门无人能收。


    倒也不是不能对付,长穗活动着手腕,打算正经同画皮妖打上一架,被暮绛雪阻拦,“不必麻烦。”


    在长穗疑惑的视线中,只见暮绛雪扬袖隔空一抓,空中发出凄厉惨叫,横冲直撞的画皮妖蜷缩成一小团黑雾,被暮绛雪吸入了掌心。


    “嘶嘶——”等待多时的蛮荒蛇祖从长穗袖中冒头,一口将那团黑雾吞入腹中。


    弥漫在王宫中的雾气渐渐消散,长穗抬头看了看天,又去扒拉缠绕在腕上的小黑蛇,不太确定,“它死了?”


    暮绛雪嗯了声:“死了。”


    片刻沉默间,是张执率领修士们跑了过来,他们还有些回不过神,也同长穗那般确认着,“死、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次暮绛雪回都懒得回了。


    得知这是画皮妖的修为,张执庆幸还好请来了这两位,后怕道:“凡尘开创才有多久,怎么会有万年画皮妖。”


    暮绛雪看了长穗一眼,没有回应,于是长穗道:“这不是凡物。”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只画皮妖是随着他们从灵洲界跑来的,能完全受控于暮绛雪还能被蛮荒蛇祖吞食,说明……


    “它是从蛮荒古境跑出来的。”


    看来长穗将暮绛雪从蛮荒古境带出,失了镇压的煞神使境内结界出现了裂缝,让蛮荒妖邪有了可乘之机。一只万年画皮妖的逃出,背后会有无数妖邪的出逃,长穗必须立刻传音给桓凌,让他去查看蛮荒结界。


    “看来又有的忙了……”长穗大致能料想今后的“太平”日子,不由头疼起来。


    同张执嘱咐了几句,张执认真记下,点着头道:“放心,回去我便禀明长老,道门之后会加强巡查。那……”


    轻咳几声,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现在画皮妖已经除去,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结束了?”


    “确实结束了。”长穗道。


    轻轻松松没有伤亡,只是被某人轻轻一抓就结束了。


    见两人站着都没动,张执只能再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呢?”


    “自然是各回各家。”


    03凡尘(三):收徒


    暮绛雪在北凉王宫的随手一抓,整个道门都传疯了。


    之后,前来四季循枫居拜访的人越来越多,求帮除妖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来拜师学艺的。了解长穗和暮绛雪身份的修者,自然不会蠢到拜暮绛雪为师,他们将主意打在了长穗身上,进不入循枫居,便跪叩在宅门外,企图打动长穗被收为弟子。


    要说这整件事也是蛮离谱的,被暮绛雪强大修为震慑到的是道门修者,出名的是暮绛雪,被追捧纠缠拜师的反而是长穗,长穗明明什么也没做,名号莫名其妙变得更响、更厉害了。


    因此,长穗弯着笑眼乐了许久,暮绛雪的脸色越冷,她就越是开心可乐,体会到了久违的欢脱自得,她背着手时常在暮绛雪身边绕,不时啧一声:“门外又来了几个拜师的小修士,你说怎么就没人敢拜你为师呢?”


    《绛雪劫》中有透漏,暮绛雪的前身是道门道子雪十一,道门曾追杀过他不说,托了晋无霜在书中的抹黑,无论哪一世的暮绛雪,都是个阴晴不定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反派人物,当他徒弟被打都是轻的,而长穗却是被供奉在各个王宫道宗的神,傻子都知道如何选。


    长穗越想越乐,噗嗤一声笑倒在暮绛雪身上。


    明媚的阳光洒入窗中,一缕缕光线投落在男人朱红如焰的衣袍,却暖不热他身上的冷气。暮绛雪并不是爱风雅之人,也只有在过分无趣情绪不稳时,他才会抚琴压性。


    任由长穗蹭在他身边笑的东倒西歪,暮绛雪垂着眼眸不予理会,几次琴弦弹错,长穗没有听出,攀上他的肩膀继续挑衅,“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你说……”


    她又靠近几分,轻蹭暮绛雪的脸颊,很是无辜询问:“我要不要认真收个徒弟呢?”


    铮——


    紧绷的琴弦彻底断裂。


    许是暮绛雪近来表现的太过温驯随和,让长穗忘了真实的他是何模样。过分愉悦的长穗越了界,忽略了暮绛雪对她病态的独有欲,触碰到了疯子的逆鳞。


    “师尊。”有力的手臂环住了长穗的腰身。


    不过瞬息,笑软身子的长穗被暮绛雪按在了古琴之上,他覆身压来遮拦天光,嗓音冷而轻,“有我一个徒儿,还不够吗?”


    连他一个徒弟都收拾不了,还想当着他的面收旁的弟子,暮绛雪想,一定是他近日侍奉的不够体贴,才会让师尊三心二意生了贪心。


    “是我的错。”


    暮绛雪轻轻蹭过怀中人的脸颊,吐息冰凉如蛇蟒缠绕,“我会尽好弟子义务,讨好师尊,让师尊欢愉,再也没精力……”


    去收其他徒弟。


    长穗终于知道怕了。


    “不不不……”从云端跌落,恢复清醒的她自知刺激到了暮绛雪,挣扎着试图解释,“暮绛雪你听我说,冷静一点,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唔唔……”


    后面的话,长穗没机会说了。


    暮绛雪掐着她的下颌,动作看着轻柔,却以霸道猛烈的力道将她掠夺吻住,不再给她丝毫辩解的机会。


    赤红的火焰焚毁碧绿的衣摆,被压弯的花枝无力随风而动。窗门闭合,怪异的是,屋内抚琴的弟子不在,房中却不时拨出几声缭乱琴音,也不知是谁拨弹,断断续续不成声调,品味出后又别有一番韵味。


    04凡尘(四):活物。


    暮绛雪拉着长穗抚了数日的琴,导致后来长穗一看到琴就火大,怒砸了暮绛雪数把好琴。


    经此一事,暮降雪在宅院外设了结界隐匿,再想踏入四季循枫居,要么术法够强能够闯破重重结界阵法,要么手持长穗所赠的破雾钥匙,两者皆无,外人只能看到一座空荡宅院,就算在门外喊哑声音跪死,也撞不入两人眼前。


    ……总算能过上一段消停日子了。


    为了哄长穗开心,暮绛雪亲手在寝院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灵株,四季花开不同,又有充沛的灵气护养,院中花开璀璨繁盛,不管处在什么季节,长穗都可以品尝到不同的灵花,每天推开院门也是赏心悦目。


    长穗闲暇时想,总觉得还缺点东西,“要不要养点什么活物?”


    兔子?灵狸?还是聒噪些的雀鸟好呢。


    这话听入暮绛雪耳中变了味,他将人搂在怀中,亲过长穗柔软的耳垂,吐出的气息很温和,“师尊还想养什么活物?”


    是还想收徒弟吗?


    “我不是……”直觉危险,长穗想要解释什么,抓住暮绛雪扣在她腰身的手,又气馁,“算了。”


    短时间里,暮绛雪的疯癫是不会好了,她摆烂道:“养你一个活物就够了。”


    缠绕在枫树上的蛮荒蛇祖,小心翼翼收起长尾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05凡尘(五):水镜小天地。


    最期待的秋日来至,院中绿叶沉醉染上薄红,树叶簌簌落地,长穗窝坐在暮绛雪怀中,摆弄着一面手持镜。


    “这是什么?”暮绛雪环着她,丝凉的发垂落到她的颊前,一段时间的抚琴后,被安抚到的疯癫弟子终于恢复正常,温驯平和。


    黑蛇盘踞在枫树,脑袋枕在粗壮的枝干总算能正常喘气,光明正大用粗长的尾巴圈护着两人。


    长穗拿高镜子展示给暮绛雪,镜面泛着水光涟漪,透不出人面,“晋无霜说,这叫水灵镜,将灵力注入镜子中,可在水镜中开辟一个小天地,名为论坛。”


    按着晋无霜所教法子,长穗将灵力注入,水镜荡出层层水纹旋涡,很快进入所谓的论坛小天地,闪现出一行文字,要求长穗为自己取个代号。


    “叫什么好呢?”长穗愁闷。


    晋无霜告诉她,代号一旦取成功,就会在小天地展示,只要发言,所有进入小天地的修士都能看到。要是不够好听,还会被人嘲笑。


    暮绛雪随口问:“他叫什么?”


    “晋无霜不肯告诉我。”


    想了半天,长穗拽拽暮绛雪的袖子,“你帮我想一个。”


    暮绛雪沉思,“看不到他人代号,谨慎起见,不如以数字命名?”


    “那怎么行。”据说代号半年一改,必须慎重,长穗觉得暮绛雪靠不住,自己琢磨了半天,最后老老实实报出尊名:【吾乃灵洲通仙子。】


    暮绛雪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有阻拦。


    有了代号,长穗终于可以进入小天地了,只见里面如同书页般,五花八门写满了行行文字,刚一进入,迎头而来的标题就是:【求助:各位师兄师姐师伯师祖们,修为卡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提升,师尊说我是修炼天才,我怀疑是骗我的,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放弃,回家去宫斗夺位……】


    代号名:【咸鱼躺平超咸口。】


    又有标题:【在山上清修吃了半年素,还有一天老子就要下山了,我现在饿的能吞一座城,求道友们推荐各地美食我要吃吃吃!!】


    代号名:【吃货是怎样饿死的。】


    再往下划拉,【听说某宗掌门前些日出门喝酒,回来烂醉被夫人打啦,我有幻影石存证,有友友们进来吃瓜分享吗?】


    代号名:【好奇心养出猫猫厂。】


    继续下划,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所谓的代号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分不出代号后的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反衬得她的代号又呆又老实,极为容易暴.露身份。


    晋无霜也没告诉她,小天地的代号名是这么不靠谱的风格啊……


    长穗将水镜扣合,塞到了暮绛雪的手中。


    暮绛雪低眸扫一眼,“何意?”


    长穗说:“送你了。”


    “这么大方啊……”暮绛雪笑出声,不等再说什么,他被长穗拽了起来,“陪我再出去买一面水镜。”


    她要重新起代号!!


    06凡尘(六):慕厌雪。


    当晋无霜再次邀请长穗他们入王宫游玩时,长穗同意了。


    两人没有赴宴席,而是去了南荣王宫中的那片枫林,深秋日,枫叶火红铺了满满一地,暮绛雪一身红衣立在其中,几乎与它们融为一体,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弯身捡树叶的功夫,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长穗抱着满怀的红枫,疑惑唤了声:“暮绛雪?”


    人怎么不见了。


    长穗没有慌乱,脚踩着枫地继续挑选漂亮枫叶,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你去……”以为是暮绛雪回来了,长穗回眸,看到静立于枫树下的玄衣男子,金冠束发,乌黑的发扫在肩后,男人丝锻的料子上绣着精致暗纹,抬手接住一片红枫叶。


    恰好是最完美最漂亮的一片。


    话音瞬止,长穗怔在了原地,“暮……绛雪?”


    是暮绛雪,又大概不太是。


    男人朝着长穗走来。


    略显苍白的皮肤唇色殷红,男人对着长穗轻牵唇角,很是温和斯文,“殿下大概是认错人了。”


    动作从容慢吞,他执起长穗的右手,将那枚红枫叶放入她的掌心,低垂着眉眼道:“在下姓慕,名厌雪,不巧,是你的驸马。”


    “你是……慕厌雪?”长穗呆愣愣看着他。


    慕厌雪唇边笑意不散,只是轻抬面容,用深邃黝黑的瞳眸同她对视着,“殿下,喜欢吗?”


    长穗很轻很轻,眨了下眼睛,“喜欢。”


    “是喜欢枫叶,还是喜欢我?”这是曾经她不敢回答面对的问题。


    长穗这次没再犹豫,将十根手指伸到他面前,说:“对枫叶的喜欢,有十根手指。”


    慕厌雪凝着她,抬手抓住她的十根手指,收拢攥入自己的掌心,“那,我呢。”


    长穗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垫脚亲在了他的额心,“对你——”


    拥搂着他的脖颈,长穗嗓音轻轻,“爱意漫过指间理由,早已超出十指界限。”


    时隔遥远,慕厌雪,终于等到了长穗的回应。


    枫叶似火,如血靡艳鲜活,血红的枫林美好的宛如虚幻画卷。


    “暮绛雪。”


    画中的玄衣男子回抱住怀中人,长睫颤颤,“我在。”


    长穗说:“以后多让我见见慕厌雪吧,我很想他。”


    慕厌雪说:“好。”


    隔了片刻,长穗忽然将人抱紧,呼吸着他身上的冷香,又说:“算了。”


    “反正都是你。”


    暮绛雪埋在她的肩窝低笑,还是应:“好。”


    枫林之外,晋无霜搀扶着颤巍巍的太帝,看着相拥的二人,别开面容。


    太帝眼眶湿润,“是他们……回来了。”


    论坛小天地新贴+1


    【心情不好,南荣道友皆可在南荣XX酒馆免费饮酒,日行一善,只求祝我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发帖代号名:【最讨厌下雪。】


    第126章 番外二


    01前奏


    因蛮荒古境的封印不稳,长穗和暮绛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灵洲界加固封印。


    每次他们回来,天上都要下一场红雪,一开始,修士们总会惶恐不安,时间久了,见暮绛雪安安静静从不作妖,戒心逐渐放低,等习惯了他们规律的回归,若他们有事迟回,还会传音神剑宗询问缘由,生怕他们在凡尘逍遥自在不再管蛮荒古境的结界修复,反倒是看到红雪降临,心悸的同时才会安心。


    同长穗预料中一致,因蛮荒古境破裂,灵洲界出现了不少蛮荒妖魔,极难对付。


    暮绛雪先前虽被困在蛮荒,却也是蛮荒的镇压主宰者,如今因他的离开,那群妖邪没了压制,开始撞击封印结界作恶出逃,暮绛雪虽从蛮荒出来了,但他的修为依旧属蛮荒的阴煞之力,或者说蛮荒是因他而生,旁人极难对付的蛮荒妖魔,在他手上却能轻轻松松的降服。


    又一次归来,正巧有蛮荒妖魔在宗门作恶,两人从凡尘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桓凌带着去外宗除妖。


    这次从蛮荒逃出来的妖邪,共有两只,还都是极为凶煞能够翻手覆雨的祸世妖邪。


    于暮绛雪来讲,这本不是什么棘手之事,偏偏其中一只妖邪又是画皮妖,这次画皮妖没有选择蛊惑长穗,而是化为长穗的模样妄图蛊惑暮绛雪。


    暮绛雪本没有被蛊惑,仅仅是因那只画皮妖投巧,画成了长穗身为女国师时的容貌,顶着长穗的脸,“她”披着北凉嫁衣,用复明的金瞳毫无感情盯着他,“暮绛雪,若你真的爱我,那么作为师尊,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便是何为恐惧。”


    哪怕时隔数世,长穗高跃飞空钉死在城墙的画面……他都记忆清晰。


    暮绛雪没有被画皮妖迷惑,仅仅是想到过去出手迟缓了半瞬,便被另一只妖夺来攻击机会,重重一掌没入身体。


    “暮绛雪!”长穗的心漏了一拍。


    暮绛雪微微颦眉,出手极快收拾了两只蛮荒妖邪,稳稳当当落在了长穗面前。看着吓白脸的道侣,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我没事,不要慌。”


    “真的没事吗?”长穗不放心,扒拉着他的衣服左看又看,发现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


    暮绛雪解释道:“它们使用的蛮荒之力都归属我,阴煞之气进入我的体内,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事后也确实证实,暮绛雪的身体没有大碍,不只无事,还有心情拉着她抚琴,长穗这才放了心。这件事唯一给暮绛雪造成的创伤,大概就是在两人亲吻时,暮绛雪总爱唤她师尊,每次抓她手腕时都扣得死紧,生怕她跑了似的。


    又是一甲子的论剑大试举行,此次要在神剑宗举办,大试期间诸事繁多,桓凌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长穗再怎么说,也是神剑宗的通仙子,宗门大事她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决定在灵洲界多住一段时间帮忙。


    暮绛雪不喜留在灵洲界,以往总催着长穗离开,这次莫名的乖巧懂事,只是沉思片刻道:“也好。”


    他刚好趁机回一趟蛮荒古境,把画皮妖一族覆灭。


    长穗不知他的心思,见他老老实实没有作妖的念头,也就随他了。


    这几日有雨,但并不妨碍神剑宗中的忙碌,长穗日日早出晚归,并未察觉,暮绛雪在她离开后,也在房中消失……


    02修罗场启动。


    又是一天雨日。


    因今日的雨实在太大,影响到露场布置,桓凌便将规划推后一日,让长穗回去休息一天,“你近来天天往我这边跑,暮绛雪就没说什么?”


    长穗也觉得蹊跷,“还真没有。”


    也不知怎的,暮绛雪好似与桓凌八字不合,雪十一时他们明明无冤无仇,雪十一却还是难以对还凌产生好感,甚至一见面就眼皮狂跳心烦躁戾。


    如今两人已经成了道侣,桓凌也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二人却还是合不来,这也是长穗很少再回灵洲界的原因。


    “还是回去看看他吧。”桓凌直觉不对。


    长穗也觉得,近来忙起来确实忽视了暮绛雪,正准备离开,门外有弟子来报,说是暮绛雪来访,要知道,除非必要,暮绛雪并不会主动靠近桓凌的居所。


    桓凌挑了下眉,笑着调侃,“稀客。”


    谁都知道,暮绛雪是来做什么的,是以桓凌并未邀他进屋叙旧,长穗推开房门,隔着雨幕看到撑伞而来的男人,绣着云鹤的玄衣荡动,男人握住伞骨的手指苍白修长,肤白深瞳眉心刻殷红血印,一改平日的红衣模样。


    这不是……


    长穗晃了下神,几步走到屋檐边缘,“你怎么来了?”


    伞身微抬,慕厌雪将长穗的身影拢入伞中,笑意温和,“雨太大,我来接你。”


    他对她伸出手,“走罢,我们回去。”


    长穗难以拒绝这样的他,轻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慕厌雪攥紧拉至身旁,牵引着踏入雨中。


    窗前,桓凌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因何涌上不安情绪,喃喃低声:“奇怪……”


    难得的雨中漫步,长穗决定步行走回云峰。


    豆大的雨珠砸到伞面发出沉闷声响,长穗被慕厌雪护在怀中,没有淋到丝毫雨水。她没忍住,抬头看了又看,被慕厌雪敏锐察觉,微微侧眸笑问:“看我做什么?”


    长穗只是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


    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有人唤了声:“穗穗!”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长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循声望去,在看清唤她之人时,长穗又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你是——”


    一身蓝白道服的少年走近,眉眼寒霜面无表情,他没有撑伞,雨珠却自动避退没敢将他打湿,黝冷的瞳在对上长穗时,泛起微浅涟漪,“你说我是谁。”


    若她没有认错的话,这是雪十一。


    只是,“你是雪十一,那他是谁??”


    看看面前的孤傲少年,长穗又看向身旁为她撑伞的玄衣男子,接收到长穗的目光,他轻抬眼睫,回:“我是慕厌雪。”


    说着,他又将目光落在雪十一脸上,无波无澜介绍道:“是穗穗的驸马。”


    雪十一目光瞬冷,握剑的手青筋隐现,似乎准备随时拔出。


    “哦。”片刻沉寂过后,少年冷笑,自下而上打量过慕厌雪,轻飘飘道:“原来你就是穗穗口中,那位早死的夫君。”


    “真是不好意思了。”长穗只感觉腕上一紧,她被雪十一拽出伞中,拉至身旁搂住,“穗穗已经与我结契结成道侣,现在,她的夫君是我。”


    “穗穗你说,对吗?”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在长穗身上。


    长穗人还是懵的,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两人给她的感觉相同,竟辨不出谁真谁假。而依照暮绛雪平日的作风,若非有意他不会随意变幻出其他形态。


    那么……


    长穗又看了两人一眼,还是没能寻到问题,谨慎起见,她只能暂时都把他们当成画皮妖。


    长穗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们的问题,抽出无垢绫,她自两人身前用力一挥,也不怕伤到真正的暮绛雪,脚尖离地直接溜了。


    她要回岁安峰。


    以往这个时候,暮绛雪都在枫居等她,只要她现在回去,如果暮绛雪还在枫居等她,那么其他两人必然都是画皮妖。若暮绛雪不在,以暮绛雪的本事,画皮妖也必然困不住他,只要她耐心等待,暮绛雪会主动回来寻她。


    长穗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暮绛雪!”急匆匆推开院门,第一眼并未在院中见到人,她喘着气往屋内跑,大声唤着他的名字。


    枫居中静的过分,顺着未阖严的窗扇,长穗听到了滴滴答答的落雨声,长穗的心一寸寸下沉……暮绛雪,并不在枫居。


    难道说,刚刚那两人,当真有一个是真正的暮绛雪?!到底哪一个是他??


    “不行……”越想越觉得蹊跷,长穗静不下心等待,打算再回去看看,顺便传音给桓凌,宗内有画皮妖入侵。


    正要推门出去,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悄无声息自背后缠住了她。


    “师尊?”低柔散漫的嗓音,正是出自暮绛雪。


    他自背后拥住长穗,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很是亲昵地姿态,“师尊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因他近来总爱唤她师尊,所以长穗没有多想,她心中一喜,“太好了,原来你——”


    抓住暮绛雪的手,转身,长穗的话忽然噎在口中。


    眼前的暮绛雪,白衣墨发眉目如画,昳丽的眉眼间并无那缕细长血印,他是暮绛雪,却也不是他,“你,你是……”


    长穗头皮发麻,三世历劫中,她最头疼的就是少年暮绛雪,那个由她亲自教导,却还是踏上歪门邪道的国师首徒。


    “怎么了?”暮绛雪笑盈盈看着长穗。


    抬手,他用修长如玉的手扫过长穗的眼尾,望着她澄净无措的金瞳,微微含笑,“师尊见到我,难道不高兴吗?”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长穗真的被吓到了。


    因北凉暮绛雪给她的战栗感觉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一定地步就会让人生畏,她下意识觉得眼前之人也是画皮妖所化,一把拍开他的手。


    “孽障。”无垢绫自手腕飘出,以凶狠的力道朝着暮绛雪扑去,白衣翻飞,暮绛雪轻飘飘躲开,叹息道:“师尊果然还是不喜欢我。”


    长穗哪里敢喜欢他。


    无意与他纠缠,她撞开房门朝着院外奔去,想要去寻真正的暮绛雪,然而刚落至院中,院门自外推开,刚刚被她甩掉的慕厌雪和雪十一同时出现在门外。


    看着自房中踏出的白衣妖孽,雪十一微微眯眸,“这位,该不会就是你那居心不良的孽徒吧?”


    慕厌雪撑伞的手稳当,淡漠的目光投落在白衣暮绛雪身上,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被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围困,还是象征着长穗的三世历劫,看着三个相貌相同却气质不一的“暮绛雪”,于长穗而言无异于噩梦。


    她用无垢绫护住自己,有些绷不住道:“到底谁是暮绛雪!!”


    白衣少年倚在门栏轻笑,“师尊,我是暮降雪啊……”


    雪十一冷哼出声。


    慕厌雪漫不经心摩挲着伞骨。


    长穗看着他们,始终寻不出真假,“你们谁是真的……”


    还是说,都是假的??


    把心一横,她准备无差别攻击时,院中又有凉笑传来,夹杂着雨水的幽寒,缥缈如烟,“还真是热闹。”


    长穗回头。


    一抹红衣映入眼底,暮绛雪面色苍白,抬手缓缓抹去唇角的血渍,坦然接受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长穗下意识朝他走近两步,“暮绛雪……”


    她又停住,不太确信道:“你,是真的吗?”


    暮绛雪瞳色沉沉,目光扫过其他三张相同的面容,回:“我们都是真的。”


    长穗:“?”


    03修罗场大乱斗


    暮绛雪说,他入蛮荒古境诛杀了画皮妖一族,误入古神遗留结界,为自保重创下分散了神魂,凝出了各个历劫时期的他。


    长穗见到的三人,都非画皮妖所画,他们都是他又非完整的他,在保有现在记忆的同时,还融合了凡尘本体的性情喜好。


    为了帮助暮绛雪尽快融合神魂,长穗只能将其他三人同时聚在枫居。


    确定了三人都非画皮妖,这本是件好事,可当四张一模一样的脸围着她坐在一起时,长穗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窒息。


    见暮绛雪脸色不好,她帮他倒了盏热茶,不等递过去,一只泛凉的手拽住她的手腕,长穗的手腕被迫弯折,于是那盏茶便落入白衣暮绛雪口中。


    薄唇染上湿润色泽,白衣暮绛雪贴靠在她的身侧,吐息轻缓,蹭过她的脸颊,“师尊,我还要……”


    不等长穗回神,雪十一啪的将剑按在桌面,流利抽剑指向白衣暮绛雪,“放开她。”


    “若我不放呢?”蛮荒蛇祖感受到主人的召唤,自暮绛雪袖中探头嘶嘶吐着蛇信,看着主人引导它攻击的对象,黑蛇懵了,迟疑看向白衣暮绛雪。


    两人很快打了起来,出手狠辣全然不把对方当成自己人,反观一旁的慕厌雪,自顾自倒了一盏热茶,轻抿后问长穗,“喝吗?”


    长穗摇头,哪有心情喝茶。


    几人中,唯有慕厌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正凡胎,长穗对他的感情最为复杂,也深知白衣暮绛雪的阴毒,她打算先带慕厌雪离开躲躲,抓住他的手,“你跟我走。”


    慕厌雪如此聪慧,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坐着未动,他轻轻垂落眼睫,笑,“来不及了。”


    “什么?”长穗还没明白,便看到慕厌雪脖间多了一把剑,白衣暮绛雪阴冷道:“师尊是想带着他逃走吗?”


    “今天谁也别想走。”


    长穗:“……!!”


    都是一群疯子。


    太阳穴突突直跳,长穗后退着绊了一跤,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恰好坐到了暮绛雪的腿上。


    暮绛雪一下子分出三缕神魂,眼皮耷落神情恹恹,看着眼前的闹剧一直不予理会。在他环抱住长穗的腰身时,长穗头疼道:“你不管管吗。”


    再怎么说,都是他的化身。


    暮绛雪淡漠,“死不了。”


    他现在需要闭关修养,搂抱着长穗起身,“陪我去睡一会儿。”


    暮绛雪的声音明明不大,甚至不该被其他三人听到,却奇异的使乱战停了下来。当三双眼睛齐齐朝两人投来时,长穗没出息的腿软了。


    长穗:QAQ!


    第127章 番外三


    水灵镜小天地论坛。


    【我还有救别放弃】求问:有大佬闯过四季循枫居外的结界吗?可有成功者?能不能分享一下心得经验!灵石悬赏X100


    【再刷水镜就剁手】:!!!我看到了什么,一千灵石的悬赏!!楼主有钱人啊。


    【一入道门误终生】:路过,到此一游。


    【凭嘴飞升封唠神】:日论贴+1,楼主新入镜吧,不知道枫居结界每天都有人求问吗?不会有人回答你的!


    【请叫我卜卦神人】:闲来无事起了一卦,此贴势运极佳,占天时地利人和,又有金运加持大吉大利,必火之贴当速速围观!


    此评论一出,帖子中出现大批刷屏看热闹的道友,都正在嘲笑那位卜卦神人必翻车,杂七杂八无用的评论超过了第五十楼,忽然炸出一条正经长论。


    【头铁小道九条命】:说起来挺丢人的,要不是近来缺钱我绝对不说!


    半年前,小道修为又升了一阶,与友庆贺醉酒又恰好在南荣王城,借着酒劲儿去闯了那枫居结界,好家伙!一共八十一道阵法加持,道道凶险阴煞!冲过第十五阵时,小道酒醒命没了一半,若不是运气好踩到了起始阵法被传送了出来,小命就交代在里面了!


    哦忘了说,小道修为乃元婴八阶,主修八卦法阵。


    (此评论已被赠一千灵石。)


    看到此条长论的修士们傻了眼,这楼主财大气粗竟还真的赠灵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元婴八阶卦修只闯到了十五阵??还管自己叫小道??


    有了这条有用评论的开头,后面越来越多的修士出来分享闯阵经验。


    【鄙人不才,元婴六阶闯到了二十五阵,只能说前面那位小道是真的不行,还是改行修习旁的术法吧。另外奉劝大家,若非有不得已所求之事,不要去闯枫居结界,真的会送命不是闹着玩的!!鄙人师尊化神境惨死阵中,后来是求道门高人相助,才联系到枫居神女,从阵法中取回魂魄残活温养,鄙人师尊至今还未苏醒。】


    【我好像知道那位鄙人是谁了……我来证实,他说得是真的。我家师祖也去闯过枫居结界,比较幸运的是闯过了,师祖所求之事确实求到了,但脸色煞白修养了很久,好像是被枫居里面的什么东西吓到了……】


    【楼上没必要那么委婉,我脾气暴躁我来说,枫居统共就住了两人,除了长穗神女,另外那位就是个大魔头!!他用那么凶煞的结界隔绝道修上门,压根没想让闯阵的人活着进去!!看过《绛雪劫》的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神女和他在一起真是救苦救世倒了大霉!!总有一天,我要修成世间第一修去帮神女脱离苦海!!天煞的红色妖雪!!】(涉嫌辱骂,此层主已被禁言。)


    【楼上疯了……】


    【楼上真的疯了……是修炼瓶颈走火入魔了吗?真的好可怕……】


    【天地在上,神女有眼,一人发疯和我们这些看戏路人没关系阿,求求神女看好你家道侣,千万不要让他刷到小天地论坛……】


    话题开始跑偏,刷到帖子的修者都开始祈祷某位魔头不要看到此帖,就算看到了,一人发疯辱骂也不要牵连到他们这群无辜人。毕竟,魔头的凶残有目共睹,大家都还是怕的。


    直到百评之后,又有长评发出。


    【道门百事通】:楼主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其实除了闯阵这一条路,还有两个法子可以进入枫居,若是楼主信得过我,先赠予我一千灵石。(此评论已被赠三千灵石。)


    【道门百事通】:楼主大气!!既如此,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第一个法子:便是在小天地论坛刷屏卖惨,有渺茫几率会被神女看到并救助,不过在神女看到前,你很可能会被小天地的创造者踢出水镜,而且目前并没有消息证实,神女也玩小天地论坛。


    第二个法子:众所周知,四季循枫居原本是没有结界的,全是因某些愚蠢道修没有自知之明前去拜师惹怒了神女那位道侣,这才在枫居外设下结界隔绝外世。


    可以确定的是,在结界设置前,经常有神女的朋友登门拜访,为了能让他们顺利进入结界,神女便给了他们破雾钥匙,目前已知持有钥匙的人有:道门张执君,花棠仙姑,北凉帝,南荣帝。


    特别注明:南荣帝频繁出入四季循枫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不过南荣帝性情阴鸷,先前有人试图偷他钥匙,死的那叫一个惨,所以尽可能不要将钥匙的主意,打到南荣帝身上。可以试试张执君和花棠仙姑帮忙,但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而且一定一定要有迫不得已进入枫居求救的理由,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是想让神女收你为徒的话,我奉劝你不要找死,不然就算那两位心软帮你,你也很有可能被某位丢出枫居,运气不好不止见不到神女,还会丧命!!


    (此评论已被赠三千灵石。)


    至此,楼主消失不见,大家都在猜测这位【我还有救别放弃】到底有没有进入枫居,每隔几日便入帖扫一眼。


    两个月后,沉寂下来的热帖被人顶起,写评者正是楼主【我还有救别放弃】,不过他已经改名为:【平平无奇修道人】。


    【平平无奇修道人】:感谢各位道友的热心帮忙,我已经顺利进入枫居达成所愿,并且平安出来啦!


    回望住在枫居的小半个月,简直像在做梦,神女真的好善良好温柔,就好像邻家妹妹一样漂亮可爱,完全没有神女的架子!还经常指点我修为功法,给了我钥匙让我常去找她玩,最重要的是!!她也玩水镜小天地,而且最爱看那些八卦帖,还询问过我真假哈哈哈。


    此评论一出,再次引来了大批修士围观,五花八门的追问层出不穷。


    【神女也玩小天地?你知道神女的代号是什么吗!!】


    【好奇神女灵原状态,市面流传的画卷有丑有美,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呀?楼主有见过神女灵兽的状态吗?】


    【听说南荣帝经常去枫居驻颜,颇有成效已经返老还童,你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可有见到南荣帝?他一大把年纪真的还是美少年模样吗??】


    【天啊天啊,竟然有人能在枫居住这么久!!楼主你到底是谁,神女那位魔头道侣是如何忍住没把你丢出来的!可否与我镜外相约!我想知道,《绛雪劫》中的魔头是不是真的很残暴!】


    【只有我想知道,大魔头玩不玩小天地吗?】


    被连番轰炸了数日,【平平无奇修道人】终于再次出现回复:【是的,玩,代号很有趣,但不能说,而且更换频繁,想来现在又换了。】


    【这条必须回复,神女的灵态同宅邸外的石雕一模一样,我也是有幸只见过一次,它窝在魔头的膝上打哈欠,尾巴蓬松可以把自己埋起来,像柔软的云朵。】


    【经常见,是很年轻,偷偷说一句,某帝枫居内外性情不否……还有他也有水镜,似乎还有操控权限,大家说话注意些。】


    【不约,残暴不残暴我不敢说,但他对神女真的没脾气,天天煮粥做花糕,他身边那条巨蛇是真的吓人……】


    至于暮绛雪究竟玩不玩小天地,【平平无奇修道人】直接选择忽视不谈,他的不回复已经说明了问题。之后好一段时间,小天地论坛都在猜,神女与她那位魔头道侣的代号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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