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城
四月末,帝王南巡。
行程还算快,行了?半日,已然出了京城。
按照预计,再过几日便能行至兖州,届时转水路,去?往徐州,从?徐州去往云烟从未去过,但心心念念的扬州。
正午,日头大了?些,车队停下修整。
帝王出行排场自然极大,更不用说是本朝以?来第一次南巡,出不得一点错漏,无论是跟来的臣子后妃,还是随侍的宫人侍卫,俱都本本分?分?,不敢擅移。
云烟和燕珝同乘一架,都在帝王车辇中,大是大,也极其宽敞,就是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空间。
平日里,燕珝总得上朝,在勤政殿中处理政务,闲暇之时才能召她去?说说话。就算让她陪伴在身边,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是一个?做做针线看看书,一个?批阅奏折而已。
但现在不同,燕珝和她一直都在车辇之中,南巡的各大事项在出发前已然定下,京中有丞相?代?为监国,零碎的小事又递不上来不需要他费心,燕珝看了?会?儿奏折便将其扔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云烟说这话。
云烟从?未觉得他这么粘人过。
烦不胜烦。
她看会?儿书,燕珝便道:“车驾之上莫把眼睛看坏了?,歇歇吧。”
歇了?没一会?儿,燕珝又道:“要不要喝点茶,用些点心?”
喝了?茶,燕珝瞧着她,止不住道:“贵妃今日妆容真好看,朕瞧着旁人,都没贵妃半点好看。”
云烟终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从?前怎么不知?晓,陛下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那贵妃如今知?晓了?。”
燕珝也不恼,躺在宽敞的榻上小憩。
“不来歇会?儿吗?”燕珝拍了?拍身旁,“今日倒没怎么见你?歇息过。”
“不了?,睡不着。”
云烟看了?看车窗外,叫了?茯苓,回头对燕珝道:“妾去?找付姐姐,陛下多歇会?儿吧。”
她根本坐不住。燕珝看着她利落地跳下车窗,不顾半点形象的时候,差点便躺不住了?。
最终还是由?她去?。
他要是跟上,只怕她会?不尽兴,觉得没意?思。
既然出来了?,就让她好好玩玩。
燕珝轻叹几声,听着人声渐远。
茯苓回过头,有些忧心:“娘娘,就这样将陛下扔车上了??”
云烟扬眉,“怎么能叫‘扔’?这不是睡得好好的么,他自己躺上去?的。”
茯苓叹气,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云烟昨日便没睡着,激动得天还没亮就起来梳洗,穿戴都毫无心思,要不是燕珝说今日要见百官及其眷属,她甚至都想便衣出行了?。
饶是如此,她也未曾佩戴繁复庄重的发饰,被小菊和茯苓打?扮好后,便没怎么管了?。
她想去?寻付菡,谁知?付菡刚新婚,听付菡的侍从?讲,段述成?这会?儿还在付菡的车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烟自然了?然地不去?打?扰新婚的夫妇二人,转头去?了?郑王妃的车驾。
郑王不在,郑王妃知?晓她来,面上的笑几乎都盛不住了?。笑意?盈盈地迎接着她,云烟不敢让她一个?怀有身孕之人下车迎接,先一步跳上马车,飒爽得不得了?。
郑王妃连连夸了?几句有气势,直夸得云烟心花怒放。
抛开最开始相?处的那点不愉快,其实郑王妃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云烟本身性子就很好,同谁都能笑眯眯地讲话,二人闲来也经常在一起吃茶。
更让云烟对她心生好感的,是在明昭皇后当年事情澄清之后,她专程登门,为了?此事同她好好说了?说。
她的歉意?不知?道明昭皇后是否知?晓,但云烟确实真切感受到了?,并非面子功夫,而是真心实意?。
仔细回想,郑王妃常常同她说的那些八卦闲谈,也都是有理有据的,从?未听说有哪些是凭空捏造的事,她的歉意?,云烟代?为收下。
但如今让郑王妃真正同她亲近的,是南巡一事。
郑王妃支吾着几次不敢同她开口,云烟能察觉到她的来意?,知?晓她在婆婆跟前养胎不好过,特意?等胡太医来把脉的时候好好问了?问。知?晓她如今脉象安稳,胎儿健康,母体?也需要多多活动疏解郁气,胡太医说了?,可以?出行。
南巡预计在秋日返回,那时郑王妃也不过才五六个?月,胎儿若安康,便回宫生产,若是有故,在沿途的别苑待产也不是不可。
云烟这才主动同燕珝提了?提,燕珝随口一句话便是帝王的旨意?,有了?这样的帝王旨意?,饶是徐贵太妃也说不了?什么。
毕竟在前些日子,徐贵太妃为了?照看郑王妃,主动同燕珝说了?身子不适,经不起路途颠簸。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郑王妃同他们?一道出门,自己一人留在宫中,独守着寿康宫。
让郑王妃更高兴的是……
“还得多谢云贵妃了?,”郑王妃主动将自己新绣出来的花色给云烟瞧,“不过,王爷倒是不开心。”
“你?如今双身,本就应该多多看顾着你?,这都是应该的。”
云烟在同燕珝提此事的时候,特意?说了?说,让郑王只同郑王妃一道出行。
他那新纳的妾室,还有家中的侧妃,都留在了?府中。
“王爷啊,旁的倒还好,要说好色,其实也没旁的男人那样……”郑王妃摸了?摸肚子,“你?不知?道,韩将军当年那个?儿子,那才叫好色。不过早便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儿。”
“王爷就是……”
王爷同他那侧妃,妾室,都有浓情蜜意?的时候。可同她……可能是她出身不高,性子又无趣,长相?也不算出众,顶多称得上一个?端庄二字,才让郑王同她没什么情谊。
但也不错了?,比起那等宠妾灭妻的男人,郑王好歹还算是敬重她,府中一应事务交给她打?理,也从?未在旁人面前下过她的面子。
也就是进宫安胎以?后,府中后宅的权力才交到了?侧妃的手上。
郑王妃养胎,应付徐贵太妃之余,还要想着如何在生产回府之后,将权柄都收回来。
云烟听得针都不知?道往何处扎了?,惊讶得像是未经过世事的孩子,“怎么,怎么这般像话本中的高官夫人才会?有的生活。”
“……不过身份,你?们?倒是绰绰有余就是了?。”
郑王妃笑着摇头,“那有什么法子?世上男人只有一个?妻子的,屈指可数。人多了?,自然多多少少会?有些争斗,不过也不妨事,王爷敬重妾,妾又有孕,不会?影响我什么。”
云烟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可别像话本中那样,非要整个?你?死我活才好。
郑王妃听她讲话,好奇道:“不过你?时常说些话本子,妾听说过却未曾看过,贵妃娘娘可否……”
“行啊,”云烟点头,“陛下应允我,若我在到兖州之前能背下十首诗,就许我再买些话本子,到时候分?给你?看。”
云烟说完,又叹气,“不过如今买来的定然没有当年我在书坊里淘来的好看,都是陛下自己瞧过检查过的话本,里面什么都没有。”
“里面要有什么?”
郑王妃问道。
云烟默了?默,想着她好歹也是妇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犹豫了?会?儿,便招招手,“你?过过来,咱们?悄悄说。”
郑王妃依言附耳,听完云烟所说,一惊,“呀!”
“声音小些!”云烟压低声音,拉着她不说话。
“娘娘,怎么了??”茯苓坐在车驾前的车辕之上,掀帘回望。
“无事,闲聊罢了?。”
云烟打?发了?茯苓,才对郑王妃道:“这丫头分?明是同我一同进宫的,偏偏如今好像更听陛下的话,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
郑王妃笑了?笑,接着又问道:“……茯苓是,同贵妃娘娘一道进宫的?”
“嗯,”云烟点头,没放在心上,“还有小菊呢。”
“怎么了??”她抬眸。
“没事,就是瞧着规矩气度甚好,还以?为原本就是宫中之人,来伺候娘娘的呢。”
郑王妃扯了?扯唇角,面上的笑显然多了?些犹疑。
云烟同她说了?会?儿话,倒也没别的熟悉的人了?,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付菡的时候,孙安来了?。
孙安扯着嗓子请她回去?,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回了?车驾,见燕珝还原样躺在榻上,没好气道:“陛下寻妾做甚?”
“许久未见,有些想念罢了?。”
云烟:“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还不久吗?”燕珝道:“半个?时辰,贵妃能背多少诗了?。”
“陛下如今……越来越像个?教书先生。”
云烟愤愤坐下,将茶水一口饮尽。
“那也要贵妃这个?学生好好学才行,”燕珝半坐起身,点点桌面,“昨日让你?写的字呢?”
“都出了?宫,还要看?”
云烟瞠目结舌。燕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时不时同她讲些朝中之事,一点都不避讳她。常人都道后宫不能干政,云烟有事听得无聊了?,还以?此搪塞过。
谁知?燕珝听了?这话,也没坚持讲她不喜欢的,而是换了?诗书辞典,让她多学学多看看。
背书识字安排上了?,写字便不能落下,云烟每日被他催得万般痛苦,偏偏他极有耐性,她偷懒拖着不写,他就能一直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瞧着她,直直地将她盯到全身都觉得不自在,屈服了?写字。
昨日本想着偷懒不写,谁知?今日还要检查。
“不写成?吗?”
云烟软了?声音,毕竟理亏,“都出来玩了?。”
燕珝正色道:“朕来南巡,贵妃伴驾,哪里是玩?朕又不是昏君。贵妃若实在不愿意?写,朕瞧着路途还未行多远,安排人准备车驾,将贵妃送回宫还来得及。”
“陛下!”
云烟急了?。
“陛下就知?道用这个?来威胁人。”
她根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和燕珝的关系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两?人之间谁都再也没有提起过什么“情”或者“爱”,无论是谁留在谁的身边,谁的心里有谁,似乎都和现今的他们?无关。
云烟觉得之前让她痛苦的日子几乎如同一场幻梦,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了?,而她也早就习惯了?燕珝的存在,习惯了?他在旁人面前冷脸君王,转过头来却还能在她面前插科打?诨,不要脸面。
她讲不清楚自己心中产生的变化,但她觉得,如今多多少少对他有了?些依赖,如果让现在的她离开燕珝,只怕会?比当时被强迫着让她离开季长川还要难受。
她告诉自己,自己是习惯了?燕珝的存在,而不是……有着别样的情绪。
云烟再蠢,也知?晓有些东西,是不好妄想的。
所以?她时常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不属于?她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她。
譬如现在,一旦她嗅到了?可能会?与燕珝更加亲密的气息,脑袋中便绷紧了?弦,提醒着自己,已经可以?了?。
云烟,到此为止吧。
她收了?收神色,虽然还笑着,但只是道:“不想写就是不想写,陛下若要送妾回去?早就送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不过瞬息之间,燕珝也灵敏地察觉到了?眼前之人谈话之间神色态度的细微差别,唇角的笑稍有凝固,随后又换上无奈,“你?总是明白朕。”
二人谁也没再主动说话,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云烟垂首,玩着香囊中的香料,燕珝继续半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写就不写了?。”
燕珝声音平静,“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朕不强迫你?做什么。”
云烟点点头,“妾还是喜欢写字的,只是最近总想着玩,没心思写。过阵子就好了?。”
她坦诚地将自己的贪玩摆出来,让燕珝查看着。
“那……”燕珝起身,“你?就坐在此处罢。”
“嗯?”云烟不解,“什么意?思?”
他拍拍手,孙安听了?声音过来,他吩咐几句,孙安立刻安排人去?准备。
云烟瞧着人送来纸笔砚台,以?为他要写字,还主动道:“妾来研墨?”
“不用你?。”
燕珝动作利索,长指捏着墨便磨了?起来,修长干净的指尖在纯黑的墨上,显得尤其扎眼。
“你?就坐着吧,随你?想做什么,”燕珝垂眸,认真地看着渐渐磨出的墨汁,“朕想画你?。”
云烟摸了?摸脸,“是因为今日妆容好看么?”
方才郑王妃也夸过。
“不是,”燕珝轻笑,“朕的贵妃什么时候不好看,只是今日想画。”
想,便做了?。
车队修整齐整,继续往南出发。
云烟靠在软垫上,自顾自研磨着香粉,翻阅着燕珝给她关于?香料的书籍。偶有不认识的字,云烟还指着问燕珝。燕珝也不吝啬,教她理解完,还把这手指教她慢慢将其写好看。
问完,云烟继续做自己的事,燕珝也继续画画。
二人互不干扰,但意?外和谐。
茯苓偶从?外瞧见这一幕,心生感慨。
谁敢相?信,不过两?月之前,二人还水深火热,几乎让人觉得……再也无法在一起了?。
行程第二日,到了?冀州与兖州交界的一座小城。
大军驻扎在城外,这处城镇不算繁华,但胜在安宁。云烟一行人住在城中,包下了?几间客栈,还有的官眷不想进城折腾的便留在城外营中。
大秦民风开放,商贸繁荣,夜市极其热闹,哪怕是这样的小城,夜里也有许多玩耍之处。
冀州与兖州交界,口音略有不同,习俗也稍有差异。
云烟老早就坐不住了?,在客栈稍歇息会?儿,云烟便站起身,在阁楼之上朝下望。
与京城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的小城极为吸引她,她本就向往这种充满着烟火气的人间,眸中熠熠闪烁着光彩,根本看不够。
用了?晚膳,已是傍晚,云烟亲眼看着付菡和段述成?二人携手出门。想要去?寻郑王妃,谁知?郑王妃中午用得油腻,这会?儿总想吐,也不成?。
好容易在房门处听到了?声响,她推开门,见付彻知?同他家夫人一同出门,正在叙话。
瞧见她开门,付彻知?和季三娘行了?个?礼,云烟点点头回应,道:“这是准备出去?逛逛?”
付彻知?看了?看她身后,依稀可见男人读书的身影,默然一笑,“是,娘娘。”
“那我可否……”
“娘娘也想一同去?吗?”季三娘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瞧着她的容颜确实与当时的李芸极为相?似,止不住地打?量,又极有礼貌地收回,“妾身同夫君一道想去?挑些礼物。娘家姐姐近日快生产了?,奈何不在京中不能相?伴左右,便想着送些什么有特色的礼物,就当是给未出世的小外甥添福。”
“娘娘一起吗?若是娘娘一道,有了?娘娘的福泽恩佑,小外甥必然白白胖胖,健康降世呢。”
季三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听说同付彻知?成?婚已有两?年了?,云烟对她极有好感,特别是……她还是季长川的妹妹。
只是季三娘似乎并不知?道其中龃龉,待她客气有礼,又带着些亲近,令人心生欢喜。
付彻知?拍拍她道:“这样冒冒失失邀请娘娘,也不知?陛下答应否。”
“我正想说,你?们?二人出行,能否带上……”
“可以?。”
燕珝不知?何时,出现在云烟身后。
“一道去?罢。”
云烟回头,差点撞在男人的怀里,她仓皇地站直了?身子,怕在付彻知?和季三娘面前出丑,垂首扯着衣裙,没有回应。
付彻知?自然应下,季三娘同她说话还算自在,但毕竟是在内宅长大,见到陛下还是有些拘束,不住地看向云烟。
“方才怎的……”云烟低了?声音,“陛下没说要去?,妾才问旁人。”
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眼巴巴地看着付菡都走了?,要不是实在想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她才不会?主动找上根本不熟的季三娘和付彻知?呢。
燕珝明明全程目不斜视,不是在读书,就是同某处来的大臣说话,政务永远忙不完的模样。
云烟哪里敢打?扰他。
燕珝轻哼,“你?也没来问朕,怎就知?道朕不去?。”
“好了?,陛下,”付彻知?朗声道:“都去?,都去?。”
他牵起季三娘的手,季三娘显然不习惯在众人眼前这样亲密,羞红了?脸也没挣脱开,赶紧将帷帽戴上挡住羞怯的面容。
二人先行下楼,云烟早就换上了?常服,瞧着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娘子,根本看不出是何等身份,她没等燕珝,一人带着茯苓下楼,跟上前方二人。
燕珝背过手,缓步跟上。
云烟的背影透露着雀跃,还有些他跟在身后的不自在,不知?道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被忽视的感觉逐渐加深,燕珝上前几步,勾住她的手腕。
“你?瞧旁人都那样亲密,”燕珝歪了?歪头,侧耳道:“你?我若疏远了?,难免让旁人多想。”
云烟原本准备抽离的手渐渐放软,放在了?燕珝掌心。
帷帽下拉,同季三娘一样,不说话了?。
说是逛着挑礼物,季三娘年轻,挑着礼物便拐去?了?小摊上买些糖饼之类的小食。油炸出来的酥脆薄饼外头裹了?薄薄一层糖,瞧着便让人流口水。
云烟闻着香味,几乎挪不动腿。
季三娘买来一个?给她,还未听她拒绝,便转去?了?下一个?小摊买茶了?。云烟将那刚出锅的滚烫糖饼放在手中,定定地捏了?一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娘娘,外头的东西不干净,若是想吃,明日叫御厨做些来。”
茯苓关切道。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云烟的手紧了?紧,她只是尝不到味道,同这糖饼有什么干系,“付夫人吃得很香。”
“她贪吃,咱们?不同他们?一道了?。”
燕珝方才一直未出声,知?晓她羡慕,又本就因季长川的事对季家人不算放心,索性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另一条街道。
周边都是他的暗卫侍从?,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此时此刻,夜幕降临之前,他们?漫步于?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小城街头,好像这世间万千平凡夫妻的其中一对。
糖饼被燕珝拿着啃了?一口,半晌,他才道:“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早就习惯了?,不需要这么安慰的,”云烟啼笑皆非,“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你?的夫君,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我自然要将你?的情绪放在心上,”燕珝理直气壮,“总不能你?不开心,我还傻乎乎地带你?逛街吧。”
“没有不开心啦,就是偶尔会?感慨,怎么旁人……”
若是平时无对比,倒也还好,只是本就出来玩耍,兴头正高之时,一个?糖饼就能将她从?开心中拉回现实,还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她随口将方才的想法说出来,燕珝摇了?摇头,“和矫情也没什么关系,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握了?握她的指尖,“别随意?否认自己的想法。”
“陛下……”云烟想要开口,被燕珝重重地按了?按,“叫我什么?”
云烟顿了?顿,想起这不是在宫中,身边人来人往的,她抿了?唇,道:“……郎君。”
“诶,”燕珝展颜,“夫人。”
“什么味道,好香。”云烟皱皱鼻尖,隔着帷帽都能闻到清冽的香气。
“是酒香,”云烟道,“郎君,去?看看。”
她晃了?晃手臂,燕珝笑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酒鬼?”
“还不是郎君自己说的,太医……郎中要我喝酒,这不是治病么,说不定喝点就好了?。”
哪怕看不清面容,燕珝也能想象到她那帷帽之下的眸子,定然闪烁着光芒。
他无奈点头,引着云烟过去?。
酒香浓郁,地方好找,瞧着是个?不小的酒坊,酒坛在店门口便摆了?好些个?,前边招呼的店小二瞧见来人,立刻道:“有客来——”
云烟凑得近,掌柜的一瞧二人穿着气度便知?不是常人,赶紧摆上了?笑,主动道:“贵人要不要尝尝本店招牌……”
“什么招牌?”云烟好奇。
“夫人问得好,瞧着夫人气度不凡,掌柜的我也不藏私,本店开了?百年,黄柑酒最为出名,还有竹叶青女?儿红之类,都比寻常酒酿清冽,最适合夏日入口。到了?秋日,本店还有茱萸酒,菊花酒,强身健体?,入口醇香。”
掌柜的口若悬河,“瞧着夫人是同郎君一道出来的,这夫妻情好,寓意?着和和美美的梨香酒更为合适,只要饮上一杯,保证……”
“一样来上一坛吧,”燕珝瞧着天色渐沉,“掌柜的包好,送去?客栈便是。”
他掏出一块银锭子,掌柜的喜不自胜,抱着连连称好。
“买这么多?”云烟拉了?拉燕珝,低声问道。
“听他说得挺好,买些便是,”燕珝不以?为意?,“若不好喝,总归店在此处,跑不了?。”
掌柜的正装着酒,总觉得脖颈发凉。
云烟嗔怪道:“再瞎说,人家好好做生意?,你?可别唐突了?。”
“知?晓了?,”燕珝牵着她转身往回走,身后便装的太监侍卫跟在不远处,留了?些在店中等着带回去?,“这么多酒,咱们?路上慢慢喝。”
第82章 酒酿
“好酒自然是要品的……”
燕珝同?云烟道。
云烟走在他身边,听?他细致讲着那些酒液如何酿造,又因何而口感不同?,还有惯常用来宴饮的酒是何等品类,她道:“郎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两人凑得极近,在回程的路上慢悠悠走着,听?着恋人轻言絮语,安宁得不知时间?何时流逝。
“我知道的很多吗?”燕珝看向云烟,“我?只觉得自己太过无知,知晓的东西太少了些。”
“炫耀,这是在炫耀。”云烟下了定论。
明明很博学,非要这样说自己无知,那她这种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就更加愚笨了?
帷帽之下,云烟的唇角上?扬着,“妄自菲薄,是这么用的吗?”
燕珝笑着摇头?,一同?随她回了客栈。
心下叹息,她哪里知晓,他做得还远远不够。当年的他若能放下心中傲气,多?听?听?她的想法,定然也不至于走向那样的结局。
她分明聪慧,灵动,不知是谁人为她下了愚笨的定论,只要她愿意学,燕珝恨不得把?自己所知全部都教给她。
即使如今无人再能欺她,甚至也没?有需要她发挥的地方,但只要她愿意。
云烟先一步上?了楼,燕珝看着她带着欢欣的背影,心下喟叹。
当年……当年那样多?的时候,她若是知晓这些,明理?知事,便定然不会任人欺负。她受了太多?罪,遇到事情?便下意识地逃避着,躲避着,自我?保护,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会思考。
她是可以反击的。
但在旁人的目光之下,她甚至没?有一点为自己辩驳的胆量。
燕珝垂眸,无数的愧疚与内疚在心里滋长,生根发芽,早就占据了他大半个胸腔。
不够,这还不够。
他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都弥补给她。
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补偿,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恢复到出?门时的状态,不让云烟看出?半点他的情?绪,缓缓上?楼,推开了房门。
到了兖州,便换水路。
云烟第一次乘船,新奇得不得了,瞧见大河,听?着水声激荡,老远在车中就忍不住兴奋。
但在燕珝面前,她还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大秦建国几十年,高祖时战事频发,国库空虚,还要防着边境小国作乱,在水路上?便少了许多?建设。先帝时,商贸繁荣,发展迅速,作为大秦最大威胁的北凉也被打下,民心大定,兵强马壮。
到了燕珝这里,已然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战船百余艘,民用商船便更多?,今日所乘之船,规模之大,耗资之巨更是古往今来第一次,不由得人不惊叹。
船有几层楼高,云烟站上?去便觉眩晕,赶紧钻进?了内室,缩在船舱中喝太医给的止晕药。
船帆拉得饱满,航行在济水之上?,缓缓驶向南方。身后跟着的数艘规模稍小些的船排成队列,护卫着大船航行。
按照燕珝这几日指着地图给她讲的话,云烟瞧着舷窗之外浩荡的大水,几乎能从脑中构建出?这广阔天地的模样。
燕珝这会儿忙着同?州府的长官说话,顾不上?她,云烟便独自待在屋子里,睡了一觉醒来,见燕珝还没?回来,才百无聊赖地出?门,去寻点乐子。
都出?来了,云烟也懒得做些针线,她先去瞧了瞧郑王妃,在她的屋中做了做。
茯苓随侍左右,侍卫紧跟其后,出?来了不比宫中,安全问题处处提防着,云烟虽不知有何危险,但燕珝这样安排定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问。
“今日可还好?”
云烟关切询问,拍了拍郑王妃的背脊。
刚登船不久,便听?说郑王妃吐了会儿,也不知是孕吐还是眩晕,云烟好歹也是皇妃,郑王妃出?行又是在她的求情?之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多?关心些。
“还好,劳烦娘娘费心了,”郑王妃脸色有些不好看,“孕中定是折腾的,妾身倒不怎么晕车,就是上?了船,有些止不住地想吐。”
“止晕的药可送来了?”云烟看向茯苓。
茯苓道:“各位大人娘子都送了。”
“是妾不能喝,肚子里有孩子呢,不能用药。”
郑王妃苦笑。
“那多?受罪啊,”云烟懊恼,“早知你会这样难受,便不该叫你出?来这样折腾。”
郑王妃摇头?,“那还是出?来的好,若是在宫中,且不知妾还要吃多?少补汤呢。”
云烟笑了声,道:“还难受吗,若是难受得很,我?去叫来太医再为你看看。”
“不妨事的,娘娘。”
郑王妃声音放轻了些,“妾也是第一次乘船,新奇得很,托娘娘的福,妾也是第一次离开京城,瞧见这样好的景色,这样的山水。若不是娘娘,妾只怕也是一辈子便就在京中,守着府中那丁点儿大的一片天地了。”
目光投向窗外,五月春末,草木早已繁盛起来,连片的青山与绿水,偶有飞鸟停歇在船舷之上?,发出?清脆啼鸣。
不论何人何时,只要从家宅中出?了来,瞧见这样一番天地景象,心境自然会有不同?。
“从前觉得,后宅中已然很大了。那样多?的事,那样多?的女人,向下要管束着仆从管事,向上?还得讨好着……王爷和太妃,甚至还有各相关不相关的夫人娘子。”
云烟微微一笑,这其中应该还包括她呢。
她想不出?来,一个已然安安稳稳当上?王妃的人有什么必要还讨好旁人,但瞧着郑王妃已然开阔许多?的心境,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
二人说了会儿话,云烟环视着她的屋内,主动问道:“王爷呢?”
上?船之后便没?见过郑王,她同?陛下说了几回,大意都是让郑王身边不带旁人,老老实实陪郑王妃度过生产前的这段日子,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屋中,甚至没?有半点男子的痕迹。
郑王妃唇角苦笑,“王爷都没?上?这艘船,后头?去了。登船的时候就扔给妾几间?脏衣物堆在这儿,让娘娘见笑了,上?船后忙乱,妾又吐到现在,一时之间?没?顾上?。一会儿便叫人拿去洗了。”
云烟依言挪过视线,落在不远处放着的男子衣物之上?。
衣裳没?什么不同?,可上?头?一个颜色艳丽,一看就不是男人之物的香囊极为显眼。
云烟稍顿,郑王妃唇角泛起苦涩:“娘娘见笑了,平日里还未见王爷这样将旁人的东西带回来……”
“王爷院中虽有不少女子,但速来不碰那烟花之地的……可能是近日在外,只能,”郑王妃一叹,“妾在孕中,也不好说些什么。”
云烟却未曾留意她说的这些,只是站起身,稍移几步。
似有若无的香气传来,这香气不是她近日无事时玩耍的任何一种,而是带着熟悉,又有些模糊不清的气息。
像是……来自凉州。
这气息好像深入骨髓,站得越近,气息越发明显,云烟嗅觉极好,几乎一下便嗅了出?来,这味道极具特色,只要闻过便就不会忘。
云烟多?瞧了几眼,只听?郑王妃道:“娘娘,娘娘?”
“可是有什么问题?”她看向云烟,云烟明显心思不在对话之上?了。
郑王妃还想着给自家夫君辩解一番,免得云烟好心同?她一道觉得王爷负心汉,若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王爷定然会怪罪她的。
“娘娘莫因此不悦,王爷并?非孟浪之人,想来也是……”
“我?知晓的,你不必多?说。”云烟安抚一笑,孕中的人容易多?思,从前爱爽朗同?人说话的郑王妃也变得犹疑郁郁,也不知郑王在其中扮演着何样的身份。
毕竟是皇家人,燕珝又不喜欢乱搞的人,皇室子弟俱都安分本?分,就算后宅女子众多?,也极少去外头?烟花之地,云烟只是因为那香囊多?看了几眼,郑王秉性不坏,她是知晓的。
郑王妃瞧见她未曾上?心,终于松了口气。
云烟见她难受着,还要时刻盯着自己的喜怒,都替她累,同?她说了会儿话便告辞,让她好好休息了。
直到去寻了付菡,才真正松了口气。
付菡瞧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好笑道:“若觉得同?她相处累,便别为难自个儿呀。”
“那怎么成,”云烟没?什么形象地趴在桌上?,“我?一刻不同?人说话就觉得难受,以前还能一个人安安分分老实待着,现在若是没?人陪,真觉得难受极了。再说,她本?就是我?带出?来的,还有身孕,我?自然要对她负责。”
付菡给她盖上?薄毯,免得趴着受凉,“郑王妃一事我?倒是管不着,娘娘你爱如何就如何罢。倒是牵着……娘娘未曾发觉自己是被人陪习惯了,所以孤单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么?”
“才不是。”
云烟转过头?,付菡在是她的朋友之前,还先是燕珝的青梅呢,定然是帮燕珝说话的,她道:“陛下何时陪我?陪习惯了,也没?有吧。”
“啧啧,”付菡摇头?,“我?可没?说是陛下。”
“付姐姐!”云烟直起身子,身上?的薄毯又滑落下去。
“叫我?做甚?”付菡明知故问,同?她调笑。
段述成同?燕珝一道在外面,不知道忙些什么,云烟窝在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里忙里偷闲。
付菡瞧见她那萎靡的模样,忍不住道:“近日好好休息,过几日可有忙的。”
“忙什么?”云烟以为南巡就是燕珝各地视察,同?各处大人喝酒谈话,惩处惩处贪官,提拔提拔好官,就和话本?中的明君一样,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陛下接见臣子,娘娘自然要见见各地的官眷了,”付菡道:“娘娘是贵妃,随行之人,除了陛下,身份最高的便是娘娘,娘娘自然要忙。”
“陛下同?他们谈论国事,那我?同?那些夫人能聊什么啊?”云烟想不出?来,她都没?见过几个高官夫人,付菡不算,郑王妃勉强算一个,除了这些,她在宫中的生活环境还真挺简单的。
“娘娘去见她们,那自然不必娘娘费心聊什么,”付菡将册子递给她,“那些夫人们自然会讨好娘娘的。”
云烟打了个颤,“……什么样的讨好?不会话里话外都捧着人,然后求我?办事吧?”
“求娘娘办事应当不会吧,”付菡想了想,“不过是同?娘娘搞好关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娘娘若觉得同?谁说话不舒服,不说话便是。”
“还有哪些礼物呢,喜欢就收,不喜欢就拒绝,反正陛下给他们的好处自然会比娘娘想的还多?,不必觉得收了亏心。”
“……还有礼物?”
云烟脸都皱了,几月之前,她还是同?隔壁刘婶子一起上?街卖咸菜的普通民女。
不过几月,竟然要见想都不敢想象的高官夫人,还要同?她们应酬客套。
……她好累哦。
瞧见云烟一脸不情?愿,付菡还是宽慰道:“若实在不喜欢,称病在屋里睡觉算了,不过也有可能有来探望病情?的,多?少还是得见一两个。”
“罢了,”云烟道:“前几日听?郑王妃说不能造口孽,没?病硬说有病日后定会得病,该见就见吧。”
那么难搞难伺候的燕珝都见过了,天下君主都得老老实实哄着她,还怕几个高官夫人?
付菡亲眼看着云烟一点点变得坚毅的目光,止不住笑,像是大姐姐看见了成长起来的妹妹,“妾娘家只有一个兄长,没?有姐妹,自小都羡慕那些有姐妹的娘子,如今……更羡慕了。”
她若真能有这么一个妹妹,定然好好呵护在掌心里,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不是有我?了么,”云烟有些发困,应当是喝了止晕药的缘故,打了个哈欠,“有我?一个还不够吗,我?都叫姐姐这么久啦。”
“够了够了,”付菡笑倒在她身上?,学着她的样子同?她一起趴着,“再多?我?可守不住了,这么会让人心软,若是撒撒娇,那还不是什么都给她?”
“怎么撒娇啊?”说到这个问题,云烟睁开了眼睛。
她似乎记得在什么时候,燕珝指控过她撒娇来着。
好像是晨间?不想起的时候。
付菡也没?什么经?验,自持惯了,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珝忙完回到屋子,瞧见云烟端着酒壶就往嘴里倒。
“做什么呢!”
他大惊,三两步向前将酒壶夺下,“酒能这么喝?”
云烟莫名奇妙,“前些日子分明是你同?我?讲的,那些诗人都是这么饮酒的呀,豪迈又有气势,喝完便能泼墨挥笔写下流传千古的诗篇。”
燕珝额头?青筋都出?来了,将酒壶重重放在桌上?。
“那人家是本?身就能写,本?就有诗才,饮酒不过更激发创作,诗兴大发什么都写的出?来,”他恨铁不成钢看着云烟,“你怕是就记住了这点故事吧,诗句背下来了吗?”
“我?也没?想写诗呀。”
云烟委屈,“还不是也想喝酒激发一下,说不定就背出?来了。”
燕珝冷笑,“人家喝酒写诗,你喝酒背诗?你喝醉了还认字么?”
“本?来认的字就不多?,”燕珝敲了敲她的脑袋,“别给喝傻了。”
“怎么不多?了,”云烟反驳,“我?现在认识很多?字了好不好。再敲脑袋当心敲傻了,喝酒没?喝出?问题,是你敲出?问题的!”
她捂着脑袋,愤愤看向燕珝。
燕珝敏锐察觉她有些大舌头?的样子,摇晃了下酒壶,酒液轻晃,显然只剩半壶。
气得脸都青了,“你这是喝了多?少?”
“半壶,”云烟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不懂,这是米酒,我?心里有数的,这个酒酿不醉人的。”
“茯苓!”
燕珝唤道。
茯苓进?来,瞧见自家娘娘这模样,脸都吓白了,“哎哟娘娘啊,不是说等陛下回来一道喝的么?”
她就出?去一会儿,怎么就喝了半壶了?
“本?来只想尝一口,但是发觉入口很顺滑诶,”云烟说话的语调甜甜,比酒还甜,“就像能尝到味道一样,好甜。”
……
燕珝深深瞧她一眼,又瞥着那酒壶,轻抿一口。
“去叫太医,”他吩咐茯苓,“就说,娘娘许是能尝到了。”
茯苓喜不自胜,“呀”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云烟还有些晕晕乎乎,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茯苓竟然就跑出?去了,小声道:“你别骂她呀,是我?自己喝的。”
她说着,脑袋就要往下倒。
燕珝赶紧接住,将她脑袋托好,“就你这样喝,还能关心人家,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心细。”
他心跳缓缓加快,桌上?原本?觉得碍眼的酒壶瞬间?好像都美了起来,怎么看怎么顺眼。
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好,好。”
“好什么?”
云烟脑袋不大安分,晃了晃,“别以为你说话我?就听?不见,不准说我?坏话。”
“你这是在撒娇么,”燕珝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手,让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有些……受宠若惊。”
“奇怪。”
云烟嘟囔,还想喝,伸手想去拿酒壶,却被燕珝一巴掌拍下。
白皙的手背瞬间?泛起了红,她“噌”地一声抬头?,“干嘛?”
“还喝?”燕珝冷了脸,“不准喝。”
还未等云烟气恼反驳,就听?茯苓请了胡太医进?来。
胡太医的胡子似乎又稀疏了些,礼还未行完便被燕珝挥手免了,径直道:“劳烦胡太医好好瞧瞧,这酒甜得腻人,但贵妃似乎能尝到一点味道了。”
原本?是如何都口中无味的。
“还请陛下将酒给微臣尝一口。”胡太医把?着脉象,认真思索着。
茯苓拿着酒壶给他倒了一杯,胡太医品过之后,道:“娘娘的味觉应当恢复了些,不过还只是轻微有些感觉。”
“那还需要针灸吗?”燕珝皱眉,他更关心这个。
云烟身上?的针眼他看着就心疼,但她也知道是为了治病,每次都不说。
太医技艺再如何好,也毕竟是针,扎在皮肤上?怎能不疼?燕珝恨不得让那针扎在自己身上?。
如今恢复了些,是不是就证明她已然在恢复中,那针……
“娘娘没?有味觉,微臣早便说过,应当是心病,”胡太医道:“针灸不过是舒缓郁结的肝气,疏肝解郁,安身定志,辅助而已。娘娘心病在恢复中,这针灸,应当也可以减了。”
云烟听?到这儿才抬了抬眉,“针灸?”
她主动伸出?手,“来吧,今日还未曾扎针呢。”
燕珝瞧着心中酸涩,不住安抚着:“不用扎了,不用再扎了。”
他将她的手塞回去,对胡太医道:“还请太医多?费心,日后……”
“微臣自当尽心。”
燕珝心中大定,“来人,将朕那红珊瑚串珠拿来。”
茯苓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瞧着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云烟,鼻尖通红。
终于,终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娘娘终于要好了,她本?就天真活泼,没?了心病定然开朗自在,日后的日子,怎么都好过。
燕珝瞧着也欢喜,等胡太医几人走后,打横抱起,将她放在榻上?。
茯苓也出?了去,出?门的时候,亲眼瞧见陛下为娘娘细致地脱下短靴。
她心中感叹,关上?了舱门。
榻上?,云烟半靠着,抬眸瞧见燕珝,主动道:“不喝了。”
“谅你也不敢再喝,”燕珝狠狠道:“若再如此,朕就罚茯苓。”
“罚她干嘛呀。”
云烟皱眉。
喝了酒,说话间?都带着淡淡酒气,还有些一丝甜香。
燕珝止不住上?扬着唇角,最后还是没?控制住表情?,任唇角上?扬着。
她的味觉渐渐恢复,是不是就代表着,他最近做得好?
那她会不会原谅他,能不能让他心中的歉疚,愧疚,还有多?年以来的自责减轻几分。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一直谴责着自己。
如今终于渐渐消散。心中压着的石头?减轻了些,他握着她的指尖,“好起来吧,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为什么喝这么多??”他问道:“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他不过不在半日,她就给自己折腾成这样,那关于诗不诗的只怕不诚实,她有没?有那么好学,他最清楚。
“有。”云烟很诚实。
“是什么?”他轻吻了吻她指尖。
“付姐姐说,船靠了岸,我?便要去见一些高官贵人,”云烟躺在榻上?,不算安稳,“你说,我?这般看着就很没?气度的民女,会不会丢人啊。”
“给陛下丢人就不好了。”她补充道。
燕珝轻笑,竟然是为这个,“不想见不见便是,我?可从未强迫你要见谁。别听?付菡瞎说,她是周到惯了,但你不必,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让旁人再为难你。不想做的事,不做就是。如今再也无人能欺负你。”
“对自己自信些啊,真是笨,”他轻抚着她的发顶,“你哪里不好了?处处都比旁人强,若是还比旁人有气度,那不得气死人家,让让他们吧。”
云烟“看”向他,“你说的好有道理?。”
“陛下也经?常夸我?来着。”
“但是……”她蹙眉,“你怎么说我?笨啊,陛下知道了砍你头?哦。我?家陛下最维护我?了。”
我?家。
燕珝一笑。
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欢欣,稍稍凑近,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什么味道?”他主动问。
云烟想了想,“没?味道。”
他失笑,喝了口米酒,再亲了亲。
“现在呢?”
云烟有些不耐烦,“甜的呀,再问不理?你了。”
燕珝搂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一声声闷笑着,震得云烟脖颈处一阵酥|麻。
“笑什么,笑什么呀?”她好奇。
“没?什么,”燕珝用唇再度碰了碰她柔软的唇瓣,“就是开心而已。”
真是莫名其妙,云烟睡着之前,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第83章 吃醋
“辣辣辣啊呀,水啊水——”
云烟张开被辣得通红的唇,眼瞳中俱是被辣出的泪水。
茯苓赶紧递来茶水,因是热的,让她口中的辣更是加剧,几乎要跳脚。
“这么?辣还吃,”燕珝递来放凉的牛乳,“喝点牛乳解辣,辣的吃多了当心夜里腹痛。”
云烟大口喝下,牛乳醇香,又放凉了不难受,三两口咽下,口中的辣意稍稍缓解了些。
屋里香气扑鼻,饭菜的油气香气从各个?缝隙钻入鼻腔,炒爆熘炸的香辣刺激味道,蒸煮烹调的浓郁,一点点勾动着人的馋虫。
味觉恢复是个?缓慢的过程,云烟仍有许多味道尝不出,在旁人品着极腻或极苦的她才能勉强尝出一点味道,自从知?晓自己能尝出些味道后,她便放开了要重油重盐的佳肴,恨不得让自己再多尝到些。
燕珝本也欢喜她在慢慢恢复,郁气缓缓疏解,此前未曾留意,便放纵了她任她用些味道重的菜品,直到这会儿被辣得眼泪汪汪,才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有些放纵她太过了。
他将云烟面前的餐盘端走,“今日晚间便用些粥吧,莫要再贪食这些了。”
云烟辣完了,口中的味道慢慢浮现,无论是酸还是甜,亦或是苦这类的味道,她都万分珍惜。
瞧见燕珝那不容抗拒的模样,连声道:“不是陛下说的,可?以多多尝试么??”
“那也不至于连续几日,都这么?用膳了。”燕珝自己说着也没什么?底气,确实是他默许到如今的,这几日他也欣喜,酸甜苦辣通通让她尝了个?遍,这会儿也算是辣得狠了,红火火的辣椒烤出来的羊腿确实鲜香,但麻得她唇角都通红,瞧着一副可?怜样儿。
燕珝命人撤下,又让人上了些清淡的小食,“前几日确实是朕放纵了你,朕也悔过。”
“悔过这词用得也太严重了些,”云烟吸了吸气,口中的辣意还是没有消散,但好歹坐下了,“陛下说话都这么?,严谨的?”
似乎只?要她有什么?问题,燕珝就很?自然地将其?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不论是什么?悔过,还是什么?抱歉,说得极快极顺。
像是心?里也想了无数遍,半点也不觉得整日对她抱歉会丢脸什么?的,反倒有种?愧疚补偿的感觉。
他心?里似乎就常常这么?想,云烟不太懂,但她能感觉到燕珝的情绪。
可?能是在一起相处久了,彼此之间也多了些熟悉。既然已经撤走了,云烟也不再纠缠,便就着桌上剩余的小菜慢慢喝粥。
燕珝瞧着她的模样,主动开口道:“明日船便要靠岸了,有想去玩的地方么?。”
“也没亲眼见过,哪里知?道何处好玩,”云烟吸溜着粥,没什么?形象,主要还是口中辣乎乎的难受,“陛下呢?”
“朕从前教你了什么?,你仔细想想?”燕珝未曾直白答复,而是让她自己想。
船上行了几日,云烟也总算是习惯了水上行程不比路上踏实的感觉,她回忆着燕珝这几日指着水路图为她讲的航线,“‘日江河,日淮济,此四渎,水之纪’,咱们?在济水之上,陛下之前说,有水的地方,商贸便繁荣些,是逛镇子吗?”
燕珝笑?着点头,瞧她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还有呢?”
“还有……”云烟叼着小勺,“兖州……徐州、济水……黄河?”
见她已经开始瞎蒙了,燕珝缓声道:“你不是喜欢针织,喜欢动手么??之前只?知?晓扬州绣坊出名,但这边靠近大河,联通着海路,朕也是后来才知?晓此处的绣法也别具一格,同京中、扬州南北两处都不同。朕还想着你若喜欢,便去寻来几个?有名的绣娘瞧瞧。”
云烟抬起头,“陛下怎的这样细心?。”
她以为顶多是逛逛镇子,看看别地的风貌,却?不知?燕珝有这样的安排。
其?实完全不必的,但燕珝还是想到了。
“过了此处,便到了多山之地,有不少树种?都生长?在此,京中少见,你不是喜欢香料么?,”燕珝看她饭都不吃了,“到时候瞧瞧,那些香同你玩的香有何不同。”
都是小事?,云烟含着汤匙,垂眸继续喝粥。
其?实都是那样细微,又不重要,起码对一个?掌管着天下的帝王来说并不重要的事?。
可?她就在这样细致入微的安排中,感受到了他的用心?。
哪怕是一些布匹绣法,一些他自己不甚喜欢,闻着总是皱眉的香料。
云烟点头,“都听陛下安排。”
答应得极好,但等船靠岸那日,还是出了变故。
倒也没别的,只?是云烟自己难受。
许是这几日饮食未曾忌口,加之到了异地水土不服,前一晚便觉得唇角有些难受,到了晨间醒来,一张口唇角便火辣辣的疼。
她对着铜镜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直到燕珝烦不胜烦,拿了个?面纱为她挡住下半张脸。
浅色的面纱与玉白的肌肤相衬,显得人更玉雪可?爱,让本就上挑的眼尾减弱了些张扬的攻击性,反倒让人觉得柔弱可?怜。
云烟这会儿也确实觉得自己可?怜。
她哭丧着脸,磨磨蹭蹭不想下船,拉着茯苓的手摇着脑袋,“陛下你们?先走罢,等人都散了我再出去。”
“没人能看见,”燕珝叹气,“面纱都挡着的。”
“就不能戴帷帽么?……”云烟哀声道:“面纱遮不完全呀。”
半透着的面纱让地下的肌肤若隐若现,仔细瞧着确实能看出些异样。
“没有人敢直视你的,”燕珝耐心?将她的手从茯苓处拉过来,“站在朕身边,谁能靠你这么?近。”
“不丢人么?,会不会有人问为什么?要戴个?面纱。”
燕珝将她的面纱系紧,确保一会儿就算风大也不会将其?垂落,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是凉州人,各地风俗习惯不同也是正常的,旁人不会那样在意的。”
他低声道:“别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云烟听他这样说着,隔着面纱按了按唇角,“……再也不吃炙羊肉了。”
“走罢。”燕珝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想通了,牵着她的手走上甲板。
岸边风有些大,云烟紧张地按着面纱,但其?紧紧绑在耳后,让她稍稍安了安心?。
入目便是码头处,浩浩荡荡的人头密密麻麻地俯拜,拜见着前来南巡的帝王和贵妃。
领头的是兖州刺史周茂才,在他之后便是州郡的长?官太守等。众人迎接着燕珝下船,一直到最后,云烟脸都笑?僵了才意识到旁人也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遮住了半张脸,倒是给她省了些事?。
要见人,今日便不能穿得同在船上,马车中那样简便舒适,鎏金线凤尾长?摆宽袖裙让她上车的时候都有些踉跄,犹豫了一瞬,还未等她动作,燕珝便无声无息轻抚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搀扶着她的小臂,半推着将她送了上去。
云烟上车前,回首只?看到众人有些惊异,打量的眼神?。
州府自然同之前的小城不同,不仅大上许多,也更为热闹,和沿途经过的城镇相比,这里简直算得上半个?京城了。
沿途走着都有百姓恭迎,云烟努力做到目不斜视,让自己坦然自若面对着百姓的欢迎,燕珝坐在他身旁,瞧着就平静许多。
“陛下知?道吗,”云烟忽地心?生感慨,开口道:“陛下登基那日,妾便同当时的邻居一道在街边,也是这样夹道跪拜着,恭恭敬敬磕了好几个?头,直到再也看不到陛下的身影。”
燕珝沉默了一阵,拉住了她的掌心?。
“那日你在京中?”
他声音低了几分,问道。
“嗯,”云烟道:“刘婶子说京中那日会很?热闹,便去看了。”
“还看了什么??玩得开心?吗?”
燕珝听着声音倒没方才那一瞬间那样沉寂,却?有些刻意的上扬,像是特意在她面前掩饰着失落。
云烟瞧他一眼,换上轻松的语气,“看了沿街的戏台子,还有满城锣鼓喧天,敲得耳朵都要震聋了。”
“那么?热闹?”
燕珝轻笑?,“还以为都和宫里一样冷清。”
“宫里怎么?会冷清,陛下说笑?了吧,”云烟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坐姿,“那可?是登基大典,那样重要的国事?,怎么?可?能会冷清。”
“国事?”二字被她咬得极重,一本正经的模样。
“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国事?了。”
燕珝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上扬着唇角,“这么?聪明啊,云贵妃。”
“也不看是谁教的,”云烟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陛下是明师,妾也是好学生。”
二人说着,直到马车停下,云烟才想起这会儿并不在宫中。
周围明显寂静了不少,到了行宫,燕珝率先下车,将云烟半抱着下来。
刺史周茂才领着头说了几句吉祥话,先是赞颂了陛下功德,又开始称赞起云贵妃的风姿,云烟起初还觉得当不起,直到瞧见燕珝半点不见波澜的脸色,才镇定了许多。
……怎么?能有人做到被人夸奖还面不改色的,这样的人可?太恐怖了,这么?能忍。
进了行宫,兖州毕竟不大,商贸也不如京中和扬州繁华,比宫中稍简朴些,却?也富贵堂皇,瞧着便是难得一见之地。
胜在山灵水秀,听周茂才说,行宫之后十余里便有一座神?山,许多百姓极信山神?,多有供奉。
燕珝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进了行宫,将云烟安置好后,才道:“今晚或有宴席,你可?要参加?”
云烟咬唇,想着自己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点了点头,“去。”
“好,”燕珝着人吩咐了什么?,继续道:“还要在此待上几日,此处行宫都是宫中之人,不必拘束。”
云烟点点头,“妾知?晓的,陛下忙去吧。”
南巡本就是国事?,不单单是陪她出来玩耍,外头这样多的臣子长?官,只?怕也不好应付。
燕珝揉了揉她的耳尖,“你好好待着,若无聊便去寻付菡玩,郑王妃有孕,便别扰她了。”
云烟倒是疑惑着,平日里燕珝什么?都不管,这会儿竟还记挂着郑王妃有孕,让她别去打扰?
变了个?性子,云烟奇怪着,但还是道:“好。”
燕珝回首瞧她几眼,见她笑?得单纯,面纱之下上扬的唇角都快显出来了,最终还是道:“朕忘了,你很?聪明,不需要朕这样提醒。”
离开前,他道:“郑王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你独自待着的时候还是小心?些。”
说完便离开了。
云烟还未反应过来,郑王不应该是陛下的兄长?么?,他忙也该是为了国事?,有什么?好小心?的。
想法转过脑子,才想起那日她在勤政殿听到的燕珝同他弟弟的对话,似乎在皇族之间兄弟相残是极正常之事?。
不禁打了个?寒颤,掐着掌心?。
她嘱咐茯苓,“郑王妃若是吐得厉害,便让她待在行宫别苑,别跟着南巡了,养胎要紧。”
茯苓也知?事?,点点头出去了。
周刺史的夫人是个?爽朗有礼的夫人,云烟对她印象不差,她来请见,云烟瞧了瞧自己的面纱,还是颔首请她进来。
郑王妃也来了,不是她邀请的,而是她自己孕中散心?,转着转着就来了她这里。云烟总不能当着周夫人的面将人赶出去,面纱下的笑?容笑?得有些僵。
周夫人确实带来了礼物,说是不知?晓云贵妃喜欢什么?,但知?晓云烟年轻,便送来许多带着当地特色的珠花布匹,都是些年轻女?孩儿喜欢的。
云烟不清楚来意,这会儿付菡也不在身边,自己学着独当一面,坐得端正,像个?真正意义?上端方雅致的贵妃,浅笑?着看周夫人同她说话。
周夫人比她大上十几二十岁,云烟差点有几次都受不住她的恭维了,但还是点头应下。
待她走后,郑王妃留下,道:“娘娘。”
云烟看向她,“怎么?了?”
“妾来寻娘娘,便是有事?要说,”郑王妃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今日宴饮,兖州这边有献舞的。”
“宴饮有歌舞也是正常……”
云烟声音骤停,“什么?意思?”
郑王妃深深地看了云烟一眼,“妾知?晓贵妃娘娘秉性,同娘娘亲近,这才来告知?娘娘。”
“今日献舞的舞女?,只?怕大有来头。”
郑王妃轻声道:“娘娘当心?些。”
云烟瞧着她的神?色不似做伪,“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娘娘帮妾出来,妾感激娘娘,”郑王妃垂首,“同娘娘待了这样久,妾是希望娘娘好的。”
“那你怎知?……”云烟斟酌着措辞,“还大有来头?”
“妾的祖母是兖州人,早年在兖州还算是大族,今日下了船,便有族老联络着见了几位夫人。”
郑王妃几乎是投诚的话语,“今日歌舞,是兖州掌河运兵曹的秦校尉,此人年岁不小,碌碌无为,应当是想借力在告退之前,往上再爬一爬。”
也算是合情合理的操作了,云烟颔首,“纵是如此,提前告知?于我也无用,一切不都得依靠着陛下的心?意来么?。”
茯苓走近,示意着时辰。
她站起身送客,“多谢王妃提醒了。”
郑王妃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告退。
云烟垂首,掩饰住一瞬间的黯然,“更衣吧,不能迟了。”
今晚的宴席设在行宫碧霞殿,听说此殿早晚可?见如画烟霞,故得此名。
云烟瞧见燕珝的时候,他正系着腰带,腰间那同他一身格格不入的护身符极为显眼,不只?是怎样的心?思,她开口道:“陛下,还是将护身符取下吧。”
总有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燕珝摇头,“朕喜欢,戴着也没人敢说什么?。”
云烟也不再坚持,只?是垂眸不语。
燕珝察觉她心?情稍有低落,捏了捏她的指尖,“可?是累了?听说刺史夫人下午去了你那里。”
云烟展出些笑?颜,“是有些,主要还是嘴唇有些难受。”
燕珝颔首,“一会儿别吃辣的。”
“知?晓啦,”云烟语气轻松,“走罢。”
帝王贵妃入席,云烟坐在高?高?上首,燕珝身旁,瞧着下方众人神?色不明,面纱之下的唇瓣轻抿。
不过闲话几句,刺史带着众人敬了酒,便有一中年男人朗声道:“陛下,臣知?晓陛下博览古今,精通琴意,今日寻了上好的乐师,还请陛下赏脸一听。”
云烟瞧他一眼,应当就是郑王妃所说的秦校尉了。
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是寻人献舞,说的却?是乐师。
燕珝自然应允,他继续道:“有了好曲,没了舞者倒是可?惜,臣前些日子遇得一位舞蹈大家,极擅胡旋舞,擅鼓上水袖之舞。”
燕珝颔首,“好曲自然要配舞者,请上来。”
他摩挲着酒杯,云烟视线落在他的指尖,玉白修长?,漫不经心?。
不过转瞬,鼓声乐声交叠响起,起初稍缓,后又变得极为急促,接连不断的鼓声一阵阵敲打着在座众人的耳后,忽地又平息下来。
一阵寂静后,悠扬的琴声响起。
云烟听到燕珝满意的声音,“月寒。”
她抬首,燕珝微微凑近为她讲道:“前朝已然失传的不见的古琴,其?声如玉髓,如明月,如寒露,以其?演奏出的名曲《月寒》最为出名。早便听说有人收藏,不曾想今日亲耳听闻,果?真名不虚传。”
他声音不低,周边有人听到,符合道:“陛下好耳力。”
云烟扯扯唇角,什么?嘛,明明就是普通的琴声。
还玉髓、明月、寒露。
和旁的琴倒也无甚区别。
云烟离燕珝远了些,垂首吃桌上温热的菜。
这样宴席上的菜通常没什么?味道的,清汤寡水,加之云烟味觉还未恢复好,口中寡淡,不过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不再动作。
燕珝正准备同她说些什么?,只?见殿内烛光轻晃,殿外翩翩美人如仙子般,自天而降。
身上带着波光的纱裙随着动作扬起又飘落,让人眼前一亮。
云烟都不得不承认,这样实在是极美。
女?子露出一截细腰,面上的面纱轻轻晃动,纤腰婀娜,姿态翩跹,踏着乐声宛如皎皎明月上走下来的仙子,轻灵而曼妙。
云烟瞧了燕珝一眼。
他真的在看。
她移开视线,胸口发闷,未曾说话。
女?子到了近前,却?又随着乐声缓缓后退,几乎要挪出殿外的时候,随着乐声的激荡旋转起来,裙摆完全展开,整个?碧霞殿无人敢高?声语,只?恐错过那难得一见的美人舞姿。
不知?转了多少圈,云烟瞧得眼花缭乱……她不晕吗?
乐声渐弱,舞姿也渐渐停下,有人开始叫好,满堂喝彩。云烟余光中瞥见燕珝也拍了手,说了声“好”。
他侧首对她道:“此舞难练,光这几转,寻常舞者就要练三年以上。”
云烟还未回话,便听他道:“来人,赏这乐师,将朕的那把逐月琴送去,好琴应当配值得的人。”
“那舞者……”燕珝沉吟半晌,“赏银白两,扬州进贡的绫罗纱送一匹去。”
琴师携舞者谢了恩,只?听秦校尉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
京中歌舞多是些靡靡之音,燕珝许久未曾见到这样激昂壮烈却?又不失女?子柔婉的舞蹈,心?情大好,道:“何事?。”
“这舞者……”
秦校尉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缓步向前,柔顺地取下面纱。
“民女?古再丽,汉名李茵,拜见陛下。”
满堂皆惊。
旁人惊的是这样的好颜色,这样的美人,云烟和付菡几人惊的却?是她的容貌……同云烟,也就是当年的明昭皇后,总有六七分相似。
同样上扬的眼尾,深邃的眼窝,高?挑又纤细的身子,以及那说话带着凉州语调,和汉话混杂着的声音。
若不是云烟自己好端端坐在这儿,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跪在殿中。
身旁的燕珝也明显怔愣,却?未曾开口。
云烟仔细瞧着,乍一看相像,细看却?又有许多地方不相似,眼角带着媚意,唇角浅笑?着,像是胸有成竹,傲意浮现在面上。
神?态半点不像。
云烟稍顿,像不像她不要紧,要紧的是,像不像明昭皇后。
“你是凉州人?”
“是,”李茵盈盈下拜,规规矩矩道:“民女?原是北凉王庭第十三女?,如今,是大秦陛下的子民。”
秦校尉笑?了几声,道:“臣听闻,故去的明昭皇后是北凉王庭第十七女?,对吧?”
李茵轻声应下,“是,明昭皇后乃是民女?妹妹,不过已然故去,民女?也甚是伤感。”
云烟觉得唇角一阵刺痛。
明昭皇后的亲姐姐,亲姐姐。
这样好的舞姿,这样的身份。
若不是亡了国,也不会在此献舞。
燕珝把玩着酒杯,沉声道:“已然故去之人,莫要再提了。”
“明昭皇后是朕的发妻,”他道:“不是谈资。”
满堂静了一瞬,俱都喏喏称是。
秦校尉摸不准陛下心?中究竟如何想法,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李茵醉心?舞艺,臣当初一见便惊为天人,只?觉这样的仙姿定要让陛下一见才好。陛下若惜才,便将其?留下罢,此等技艺给臣这等粗人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是个?人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了。
明昭皇后去后,燕珝身边便只?有一个?云烟,听说是民女?没什么?根基,多少人想要拉拢,却?连面都见不着。
那还不如自己亲自送人进宫。
但燕珝绝非随意之人,拒了多回,如今是明昭皇后的亲姐姐在此,就不信燕珝还能拒绝。
亡妻亲姐就在眼前,方才对舞艺的欣赏也不似做伪,秦校尉有些胸有成竹,频频看向周刺史。
云烟喉咙发干,饮了口酒便道:“陛下。”
燕珝看向她。
“妾不胜酒力,先行回去了。”
云烟面纱轻晃,无人看清容颜。
“陛下……”她看了燕珝一眼,带出一个?只?有燕珝可?见的微笑?来,“陛下莫要贪杯。今日夜色甚好,陛下便别回来了吧。”
燕珝瞧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确实像是不胜酒力的模样,点头道:“朕早些回来,你先歇息吧。”
云烟垂眸,台下的李茵看都未看她一眼,只?用倾慕的目光看向燕珝。
她转身,不带留恋地离去。
燕珝今夜怕是不回来了,她想着李茵的身份,李茵的容貌,还有那惊为天人的舞姿。
云烟看得真切,燕珝方才眼中的赞赏绝非做伪,那是真真切切的功夫和本事?,云烟听不懂琴,但那舞一看便下了苦功夫,她自己身子僵硬,总拦不住人家躯体?柔软曼妙。
茯苓跟在身后,瞧着云烟越走越快,依稀还能听见秦校尉的声音,“贵妃娘娘不胜酒力,李茵,去为陛下倒杯酒。”
“……莫要羞怯,”他声音爽朗,“与陛下这样也算是有缘呢。”
云烟轻嘲着,有缘。
死去的妹妹的丈夫,这是有缘。
也可?怜她好歹是一国公主,今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献舞,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会发生何事?的时候,上了妹夫的床榻。
且不知?她自己是如何想呢。
云烟回了寝殿,关上殿门。
她心?情郁郁,连茯苓都不想见,将几人关在门外,自己一人饮酒。
说了不胜酒力,她便喝些就是。燕珝可?以同美人饮酒,她就不能自己喝了?
那日同燕珝一道买来的酒还未喝完,燕珝这几日都不让她喝,口中味觉正在恢复中,加之她这几日火气旺,不宜饮酒刺激。
她凝视着那几个?酒坛,几乎都能回忆起那日燕珝在她耳边轻笑?,同她道:“酒是要品的……”
唇角嘲讽地向上勾了勾,“……品。”
没有同饮之人,哪里来的心?情品。
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说什么?只?会有她一个?人,现在连她说话都不用心?听。
此前她若说不胜酒力,想来燕珝定会急忙关切,怎会这样心?不在焉。
她吸了吸有些酸涩的鼻腔,眼中止不住发热,却?又流不出泪来。胸腔胀鼓鼓地难受,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离了魂魄,半点都不属于她自己。
她抚了抚那处心?脏不甘跳动的地方。
她怎么?了,为什么?这样伤心?难过。鼻头一阵阵发酸,堵住,喉头也有些哽咽。
云烟狠狠摸了一把脸,她不能如此,不能如此……她哪有资格难过,哪有资格……吃醋。
且不说她只?是贵妃,明昭皇后的替身,就算她同燕珝两情相悦,燕珝身为帝王,天下那样多的美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她也拦不住的,也没必要拦。燕珝对她的好,自始至终也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早该知?晓的,早该……早该。
她本就明白这些的,不是吗,早在那日燕珝同她签订那个?可?笑?的契书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当时的她说,他身边若有了旁人,就放她走。
燕珝会放她离开吗。
云烟垂首,看着酒坛。
她愿意离开吗?
心?中胡乱的想法横冲直撞,手上无力,折腾了半天才将其?启封,酒香飘了出来,香气扑鼻。
确实是好酒。
她重重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如果?……如果?真的被厌弃了,那她一定要离开,不要做那个?讨人厌,招人烦的妒妇。
没去看那是什么?酒,云烟使了力气将酒坛抱起,放在桌上,随意找了两坛酒,求一个?醉生梦死,逃避掉现在让她难受的现实。
燕珝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云烟喝下一口,略有些苦涩地想。
宴席也该结束了吧,结束之后,他们?或许便要去做些什么?了。
燕珝会给她什么?位分呢?她这样一个?民女?,燕珝都能开口便是皇后之位,李茵身为明昭皇后的亲姐妹,位分应该不会比皇后差。
他除了许久之前那次,之后便从未唐突过她,她还曾私下怀疑过燕珝是否能行,现在看来,或许他只?是不愿而已。
云烟晃了晃脑袋,她已经能品尝到酒液的味道了,这坛发涩,不好喝,那坛是苦的,也不好喝。
眼泪这下是真的要出来了。
都不好喝,连酒都要欺负她。她从未觉得酒这样难喝。
她将头埋在臂弯,狠狠地深吸几口气。
不哭,云烟,她下定决心?道,燕珝若真同李茵在一处了,那也就说明不需要她了,她便是拼着死,也要燕珝履行契书上签订的协议,那上面可?是有燕珝的私印,由不得他不认。
她必定要离开,离开之后,带上小菊,且不知?茯苓愿不愿意跟上,她要去找自己的天地。
……绝对不要因为燕珝伤心?。
她站起身,朦胧着双眼继续启封着酒坛,不知?打开了哪一坛,香气勾得她心?中的酸涩一拥而出。
一口又一口,她回忆着曾经点滴,燕珝似乎真的有些住进她心?里了,但她要做一个?明理,清醒的女?子。
她不可?以——
云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抱着酒壶躺上榻,未曾宽衣,自己蹬了鞋子便缩了上去。
小小的一团蜷缩在榻上,怀中抱着银色的酒壶。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想到燕珝。
让她背的先人诗句就在这时钻进了脑子,她喝了口不知?是什么?名字的酒,轻轻抽噎,“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下一句是什么??她不记得了。
她又给忘了,连诗都背不下来。
云烟这才真正流下了眼泪,为什么?呀……为什么?她这么?笨,连几句诗都背不下来。呜呜咽咽的声音都不敢放大,若被茯苓听到肯定还得担心?。
她捂着唇,压抑着自己不受控的悲伤,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指缝,让她的掌心?都黏黏的。
不知?是否还有酒液,她喝下半口,头脑晕晕乎乎,似乎也能忘记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笑?话,她又不喜欢燕珝。
谈不上吃醋,真的,这有什么?。
郑王后宅那么?多美人,郑王妃也没多伤心?呀。
她只?是……她只?是在伤感。
……她好像又要没有家了。
宴席已散。
燕珝皱着眉头,挥散众人,听茯苓道她情绪不好,一人关在屋中许久都未曾出来,眉头更加紧皱。
他进了屋,换下沾染了酒气的外衫,正怕酒气熏到她的时候,却?见桌上开了好几坛酒,酒坛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明显是刻意所为。
脑中似有什么?弦绷紧,他冲进内室,云烟委委屈屈躺在榻上,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贵妃服制都未曾脱下,华服硌得人难受,整张脸皱起,鼻尖通红,眼睛像是被揉过多回,明显是哭过。
哭什么?,燕珝仔细回想了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不至于因为口疮便委屈成这样吧?
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李茵?
他轻唤了她几声,云烟没有反应,伸出手,额头温热,但并不烫,没有发热。
稍稍放了心?,他蹲下身,“让人给你煮醒酒汤,醒来喝些。”
云烟在睡梦中还不由自主抽噎着,低声道:“谁要你的汤,你同李茵喝去。”
她都还没醒,思路竟然这样清晰。
但毫无逻辑。
燕珝感觉自己好像被她污蔑了,他这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就和李茵有关系了?
男人拧着眉,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云烟,”他唤道:“你这是吃醋了,为情所困?”
第84章 梨香
脸颊被重重揪了一下,云烟抬起手狠狠往下一拍,说不清二人?谁的?手?更重,一声清脆的?击打声响起,燕珝的手背也泛起了红痕。
男人半蹲在榻边,轻叹一声。
他伸出手?,想将云烟怀中的酒壶抽走。刚一动作,便见?云烟翻了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躺着,背对着他了。
“云烟,”燕珝叫道?:“怎么小孩子脾气。抱着酒睡算怎么回事?”
他推了推她?,“醉成这样……”
心下一叹,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哭笑不得,心疼也占据了上风。瞧她?这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燕珝心都皱了。
但一想到她?竟是?因?自己,吃了醋,还是?忍不住让那颗心脏跳动着,叫嚣着。
燕珝唇边泛起笑意,揉了揉她?的?脑袋,“傻。”
他起身,想去?叫人?煮醒酒汤,她?这样醉着可不行,明日若是?头疼只怕会吵闹着难受,到了兖州又不比在宫里,定然会不自在。
原本在榻上抱着酒壶不肯起来的?醉鬼这会儿?听见?他的?声响忽地又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语气中隐隐透着愤怒和?质问?,抓着衣角的?力竟然还挺大,“……你竟然敢真的?走?”
可能是?醉得,声音中透着些粘糊,是?以她?自以为的?反问?、质问?瞬间变得没了气势,眼神迷蒙着,不知究竟是?在看谁。
燕珝见?她?翻过?身来,先行把酒壶抽走了。云烟怀里没了东西,顿觉空|虚,顺着男人?抽走酒壶的?力道?拽住了他的?胳膊,将其牢牢抱在怀中。
“不走,我不走,”燕珝将酒壶放开,半弯着身子迁就着她?的?动作,“还在生气吗?”
云烟又没回答了,她?紧紧皱着眉头,像是?难受的?很。
燕珝见?她?不舒服,可手?却抱得死紧,也不知是?不是?在害怕他的?离开,只能低声安抚,耐心哄着。
或许是?他的?轻言细语起了效果,云烟的?手?稍松了些,燕珝还未来得及庆幸,便听她?低声呢喃,满是?难受。
“好渴……”
喝了酒,喉咙中粘腻也是?正常。燕珝一手?被她?拉着,另一只手?努力够着榻边小桌之上的?茶壶,倒了水来。
“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样喝酒,”燕珝将她?半扶起来,艰难地用这样别扭的?姿|势半搂着她?,“想吐吗?”
云烟听着燕珝的?声音,好歹恢复些了甚至,看着茶杯乖巧地抬起手?,清亮的?水液灌入喉咙,减轻了几分燥热。
醉鬼给自己喂水的?动作很是?粗鲁,唇角溢出了点点水流,顺着下颌划过?脖颈,流入衣衫之中,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朝男人?那边挪了挪。
“吐,”云烟反应了一会儿?,“不吐,没吃饱。”
燕珝轻哼,“没吃饱不会也要怪朕吧。”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自然是?心疼的?,何至于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将自己折腾成这般地步。
饭也不好好吃,还这样饮酒,明日定然会胃痛头痛。
他也喝了酒,就着云烟没喝完的?水用完清醒清醒,稍稍醒了神,道?:“你现在这样,要请太医来看看,朕不走,只是?去?叫太医。”
“朕叫茯苓来先给你更衣,”燕珝看她?身上层层叠叠一瞧便觉得难受的?华服,“换身衣服也舒服些。”
“不要茯苓!”
云烟骤然睁开眼睛,“不能让茯苓看见?,茯苓会一直唠叨。”
燕珝知晓此刻不是?该笑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她?的?任何动作似乎都能挑动着他的?心弦,怎样都万般可爱。
忍不住勾了唇角,“知晓她?唠叨怎么还敢喝酒?不要茯苓,那叫小菊来行不行?”
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她?。
云烟喜欢这种?被旁人?抱着轻声安抚的?感觉,总有种?被人?保护者,宠溺着,安安全全的?感觉。
“你不行吗?”云烟发自内心疑问?。
燕珝看她?一眼,“朕给你更衣?”
极轻极轻的?一个应声,云烟转过?脑袋,“或者你想给李茵更衣。”
“提她?做甚。”
燕珝心下一叹,这会儿?还能吃醋,看来没真的?喝多少。但明显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清醒时候的?云烟可不会说出这种?话,也不会将自己的?吃醋表现出来。
她?方才可是?那样潇洒地就离席了呢。
燕珝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之后,亲了亲她?的?眉间,“那就不叫她?们。”
云烟这会儿?有点依赖他,甚至有些喜欢同他歪在一处,燕珝瞧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红,方才还未曾有过?的?汗水这会儿?竟然冒了出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有点……难受,”她?哼着,眼睛半睁着,却明显没了意识,“有一点热。”
说是?“一点”,其实她?已经很难受了,在燕珝来之前,她?已然蜷缩着身子努力减轻着身上的?异样。方舒缓了些,便听见?了燕珝的?声音。
宛如焰火点燃了空寂的?荒原,云烟脑袋炸开,好像要哭出来。
“有点难受,郎君。”
她?扒着燕珝的?手?臂,想要向上攀附,但不过?转瞬却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努力板着脸压抑着自己的?难受,一字一顿道?:“同你的?李茵过?去?吧。”
“你这是?……”
燕珝正忙着查看她?究竟如何的?时候,听到她?一口一个李茵,额头青筋直冒,“这么在乎李茵,究竟是?你喜欢还是?你觉得朕喜欢,安静会儿?吧。”
“……凶我!”
云烟原本难受着闭上的?双眼又一次睁开,这次是?真的?溢出了泪水,“好,你凶我,我要走。”
她?松开抓着燕珝的?手?,原本在男人?怀中的?身子歪歪斜斜往下倒,燕珝怕她?头上的?朱钗扎到她?,刚想伸手?就被她?挥开,自己用着力支撑着身子。
然而?浑身轻飘飘的?,软乎乎支撑不住,又泄力倒下。
“好难受,好热……要喝水,”云烟都要急哭了,“要走。”
“走,走哪儿?去??”燕珝抓着她?,三?两下将她?头上的?钗环都卸下来,随意地扔到桌上,“你跟朕说什么都行,这样的?话别随意说。”
“吓不到别人?,光吓朕有什么本事。”
燕珝还恼着她?半点都不信任自己,李茵李茵说得倒还挺顺口,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还那么在乎人?家。
终究还是?没忘了正事,燕珝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哪儿?难受?”
“热……”
云烟有些不耐地扭了扭身子,呼吸急促起来,眼尾都带着泪光。
模样属实有些不正常,燕珝能感受到她?逐渐变得滚烫的?身躯,他将手?松开了些,道?:“热?”
饶是?燕珝再傻,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云烟这副模样哪里是?热,醉酒难受?
……分明是?情动。
燕珝蹙眉,目光转向那酒壶。
“你喝的?什么酒,还记得吗?”
他拍拍云烟的?肩膀,云烟借着力拉着他的?手?攀附着,像是?无力的?藤蔓,通红的?面颊满是?不耐,“……那日,那日酒坊买的?。”
她?已经很热了,身上闷着更是?难受,“叫什么梨……”
她?又不记得了。
眸色稍一凝滞,燕珝移开视线,让自己定住心神,此时不是?分神的?时候。
“你倒是?有本事,”燕珝抽手?出来,让她?靠在榻边,“催|情酒也敢这么喝?”
那日酒坊老板的?话尤在耳边,什么梨香酒,夫妻情好,一字一句回忆了起来。
当时未曾放在心上,今日一瞧,难怪被称为情浓时用的?酒。
只是?不知那样的?边城小酒坊会不会加些药性?猛的?,伤她?身子。
瞧着醉意倒还好,只是?身子难受,燕珝又伸出手?晃了晃桌边的?酒壶,壶中还剩许多,应当喝得没那么多。
他稍放了些心,让她?就这么难受着也不成,可她?就这么一直拉着自己,确实让他好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一点点崩坏。
她?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女?子仰头,带着酒气的?吐息喷洒在他的?脖颈,男人?眉头不受控地一跳,指尖握着她?的?臂膀,下意识攥紧。
她?身子不比他,中药的?若是?他,泡个冷水浴下去?便好了,但她?不行,需得喝些汤药。
“听我说,云烟,”燕珝放轻了声音,垂首直视着她?的?双眼道?:“我去?叫太医,你现在喝了这样的?酒,不知会有什么影响,若是?……”
话音未落,正上下张合着的?唇便被人?堵住,燕珝始料未及,她?就这样直直地吻了上来。
没有半分犹疑,像是?本能一般,甚至还带着欢欣。
像是?忍受不了了他的?絮语,径直便堵住唇。
燕珝僵直着身子,指尖轻轻蜷起,目光落在她?咫尺之间的?眼瞳。
云烟却没那么多的?心思。
她?只是?热,好热,非常难受。
人?生第一回 有这样的?感觉,身上各处的?异样让她?再也无法细想眼前的?人?究竟应该在哪里,她?又应该怎么说话。
燕珝在她?眼前,无疑是?干渴的?鱼寻到了水源。
他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他在叫她?的?名字,他抱着她?……
他在自己身边,没有……
没有离开。
云烟头脑发热,来不及思索,直直便吻了上去?。
莽撞却又青涩地汲取着水源。
温热柔软,却对比着她?滚烫的?唇瓣显得万般清凉的?唇像是?她?好容易找寻到的?水源,一点点笨拙地摸索着,直到逐渐丢失了掌控权,丧失了所有理智。
身子一寸寸发软,明明是?她?主动的?亲吻,却被男人?接管过?了含吮着的?权力,耳边不知何时被温暖的?指尖摩挲着,像是?被温暖包裹着一般,有了依凭。
明明是?她?想要汲取水源,蓦地却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被欺负的?一方,留给她?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少,甚至是?稀薄。云烟有些喘不过?气来,硬生生推开,却又在推开的?那个瞬间感受到更深的?空|虚,只想要更多。
她?轻轻喘|息着,不过?须臾,竟然又想念起了方才的?那种?触感。
她?还想要,想要更多,手?臂软塌塌扶上他的?臂膀,又抬到他的?肩环绕着,似是?还想再度亲吻上去?。
燕珝平复着心绪,方才被她?骤然吻上,有些失控地吻了她?许久,眼前女?子的?唇瓣已然通红,一看便是?被蹂|躏欺负过?的?一般,瞧着让人?生怜。他低垂着眉眼,掩饰住自己眸中浓浓的?情||欲,将她?身上的?华服脱下。
“松手?,”声音有些哑,“先换衣裳。”
虽然没能继续亲到,但也算是?顺了她?的?心意,她?热得很,一层一层的?布匹纱衣缚在她?身上让她?难受。云烟松开了手?,任燕珝将她?的?外?衫剥落,只剩里衣。
她?抬着手?,正想继续抱着他的?时候,燕珝站起了身。
“你这会儿?不清醒,云烟,别招惹我。”
他有些急了,说话便有些不留情面,“我去?唤太医,日后有什么再说,今日不成,你醉着。”
云烟看见?他一瞬间骤然冰冷下来的?容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心中的?委屈继续爆发,泪水就这样从眼角划过?,没有一丝征兆。
落下眼泪的?时候,眼前的?人?终于有了一瞬慌乱。
云烟道?:“那我走。”
“又说走,”燕珝低声,“走哪去??”
“找我郎君,”她?想要支起身子,还真起来了些,面上露着她?的?倔强,又被她?溢出的?一声闷哼打断,“离开你。”
脸颊几乎红透了,她?似乎恢复了些神智,倔强地开口,“你答应过?我的?,若是?你身边有了……有了旁人?,我就……就可以离开。”
燕珝几乎要被气笑了。
“我身边何时有旁人?,你污蔑谁呢。”
他低身靠近,“云烟,你喝糊涂了吧。”
云烟大惊,这人?竟然敢这么说话,都不能让让她?的?吗?
都知道?她?喝酒了还这么说,半点都不留情面,还这样气势汹汹的?,凶谁呢?
凶谁?
云烟瞪大了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气势,“陛下的?私印,还在,盖着,印着呢,你敢凶我?”
“等我告诉陛下,你死定了。”
“我死定了?”
燕珝道?:“我死了你就没夫君了,到底谁更可怜些?”
“我有呀,”云烟不怕,“我有两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云烟!”
燕珝觉得自己跟醉鬼说话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再说一遍?”
“我说,”云烟极有耐心,怕他没有听清,还抬高了声音:“我有两……”
面上带着难受的?潮红,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掰着手?指给他算她?究竟有几个夫君。
唇瓣又一次堵上了只会让人?生气的?唇,燕珝咬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
云烟身上的?药性?本就没那么重,她?被咬了一口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好惹,便偃旗息鼓不再张牙舞爪,只是?示弱道?:“好难受……”
“还是?热?”燕珝松口,瞧着她?半点不加掩饰的?坐姿。
她?歪扭地坐在榻上,方才被脱下衣裳的?身子只剩个里衣,又因?为她?的?“热”,自己动作着解开了几分。
“要我么?”
燕珝低了声音,吻了吻她?的?唇畔。
云烟似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嗯?”
下一秒,唇瓣移动到脖颈的?时候,才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后退,捂着脖颈,面色纠结。
“先沐浴吧,”她?像是?在纠结,“好脏的?。”
燕珝重重闭上双眼。
要么就别喝,要么就再喝些不成么,这样半清醒半迷糊的?模样到底要他如何。
不让他离开,死死拉着他,也不让他亲。
“云烟,”燕珝发誓这是?今晚最后一次给她?机会,若是?再这般,他说什么也得出去?叫人?了,“你究竟要如何?”
云烟不喜欢他这般板着脸的?模样,委屈地声音低低传来,“要你亲我。”
“然后呢?”
“就是?亲我,”云烟不想做别的?,“为什么不亲我呀,不喜欢我么?”
面容很是?无辜,“那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李……”
“……疯了。”
燕珝扔下一句,再一次捧住她?的?脸,长驱直入。
亲吻直白地表示着人?如今的?心境,燕珝爱极了她?,却又恨极了她?这张不安分的?嘴。脑袋里不知为何醉酒中竟然还能想着别人?,方才是?想说什么?
说李茵?亦或是?……季长川?
“云烟,你若敢在这样……的?时候想到他,”燕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她?这样情动难耐着的?时候,若是?想到他人?,那才真是?要他疯,“你就等着吧。”
若是?以往,云烟定然不喜欢这样强势的?亲吻的?,偏偏此刻的?她?比燕珝还要难耐,酒液的?作用下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环绕着男人?的?脖颈,她?道?:“郎君。”
声音轻轻,甚至软糯,几乎让燕珝就此投降,他深深地看向她?,“所以,喜欢我吗?”
“喜欢的?。”云烟从他的?口中汲取着自己渴求已久的?水源,越缠越紧。
燕珝将她?打横抱起,她?被吓到,更重地抱住他,几乎要将他勒得喘不过?来气,燕珝轻抚着她?的?背脊,让她?平静下来。
云烟垂首,这会儿?了还有心情道?:“你怎么比我还热。”
燕珝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隔间早就备上了热水,燕珝将云烟放下,水汽的?蒸腾让云烟舒适了不少,却让她?的?身子更渴,更加难受。
鞋袜早便被脱掉,身子接触到热水的?时候,云烟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想要抬手?说些什么,却被燕珝按下了指尖,他一寸寸亲吻着,从指尖,到小臂,像是?有无数只蚂蚁从她?身上爬过?,那样的?酥麻让她?几乎不受控地轻哼着。
大半截身子都在水中,里衣紧紧贴在肌肤之上,难受得紧。偏偏沾了水的?衣裳还不是?自己能随意脱掉的?,燕珝瞧见?她?的?动作,眸中似是?没什么反应般,只是?继续着自己的?亲吻。
云烟等待了许久,等待着燕珝伺候她?,却见?燕珝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盆边,冷声道?:“你想好了么。”
“亲亲我,”云烟哀声,她?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只能用这样几乎乞求的?方式,向唯一可以求援的?男人?发出呼喊,“你不喜欢我吗?”
燕珝终于垂首,珍而?又重地亲吻着她?的?唇瓣,她?的?眼角,她?的?眉心。
水中的?衣衫终于飘在了水面,玉|肌滚落着水珠,云烟几乎要哭出来。
比起她?喝了暖|情酒的?急切,燕珝就显得有耐心许多,从她?的?肩颈到小腹,无一不曾被冷落,又到她?酥|软的?柳腰,膝盖露出水面一截,骤然的?冰凉让她?一缩,哀声道?:“你在做什么呀?”
燕珝也不比她?好受,“做你想让我做的?事。”
借着水的?温润,原本滚烫的?指尖并不显突然,云烟瞪大了双眼,却又在下一瞬咬上了他的?脖颈。
男人?只是?受着,云烟眼睛都红了,水面轻轻晃动,她?最终无力送了口,却被男人?轻含着,不慌不忙地亲吻着。
水面之上,他们只是?亲吻。
不过?在清透的?水下,云烟几乎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了某处,让她?不禁抬手?拽住了男人?的?衣衫。
燕珝的?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额头,一直到耳尖,等她?稍稍放松的?时候,唇瓣抵上了她?的?耳垂,一直到脖颈。云烟再不清醒,也算是?明白这会儿?正发生着什么,男人?衣衫不过?湿了几分,而?她?在水中,几乎不着寸缕。这样的?羞|耻和?不耐让她?不甘地拽着男人?的?衣裳,燕珝动作着,像是?没有半分急切。
云烟轻哼出声,似是?在某一个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让她?的?腿都随着水波轻晃,水声明晰,一阵阵传入耳中。她?拽着燕珝,“郎君,郎君……”
燕珝轻声应和?,“我在。”
他摸了摸她?半湿的?长发,宛如抚摸着乖巧的?小猫,“你说要沐浴,满意了么?”
云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点头,“好、好了。够了。”
燕珝得了认可,本就是?她?要来沐浴的?,原本就不必多此一举,燕珝垂眸,目不斜视地将她?抱起,用宽大的?布帛包起,为她?擦身。
脱离了水面,云烟才迟来了羞赧的?情绪,她?紧紧护着自己,直到被男人?抱到榻上,方才杂乱的?床榻已然被人?收拾过?,这让云烟更觉羞|涩。
她?想说算了吧,可方才在水中不过?满足几分,半点不能让她?舒服,还让她?随之更加觉得周身空空荡荡,于是?便闭口不言,任由燕珝摆弄着她?。
云烟觉得自己一定是?喝了迷药,亦或是?真的?要死掉了,她?竟然这样渴求着什么,渴求着他的?到来,甚至想要更多。
比起指尖,她?似乎更喜欢另一个温暖的?巢穴,方才同她?亲吻的?唇一寸寸下移,点燃着全身各处的?焰火。他褪下外?衫,露出洁白的?脖颈,其上有一处方才被她?噬咬过?的?红痕,万般暧昧,彰显着此刻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云烟听到了那吮吸的?声音,几乎是?难耐地攀附着他的?肩膀,指尖透过?衣衫几乎要掐进肉里。
真的?是?醉了,她?竟然觉得欢喜,云烟恍惚地想着,她?似乎很清醒,又似乎沉沦在酒液的?甜香里,那样浓重的?气息将她?包裹,直直让她?攀升到下一个云端,飘飘然没个落脚之处。
燕珝抬首,眼尾泛着浓重的?红,鼻尖似乎都带有水光,他轻笑,“这就满足了?”
云烟愤恨地哼了一声,却未曾反驳。燕珝喜欢她?喜欢得紧,想要亲亲她?,却被她?避着脑袋,“你……”
“你方才,”云烟难以启齿,“怎么可以……”
“刚才不是?还说喜欢么?”燕珝哑声道?:“变脸这样快?”
“方才那是?……”
云烟抗争着,却根本辨别不了男人?的?意思,方才的?余韵刚散,几乎无力再支撑任何的?思考,带着酒气的?唇张合着,像是?等待某人?的?垂怜。
“还想要?”
燕珝含着笑,“云娘子知晓我是?谁么,你不是?有两个夫君么?可别认错了人?。”
云烟气极,这种?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她?咬着牙,轻晃着脑袋:“郎君……”
“谁知道?你这声郎君叫的?是?谁,”燕珝指尖按着她?的?唇瓣,“你看清楚,我是?谁。”
“燕珝,”云烟就算醉死了也能认出他,他这样恶劣,谁不认识,“你还欺负我。”
“究竟是?谁欺负谁,从我进屋开始,一直是?你拽着我不放。”
燕珝倒是?义正辞严起来,“刚不是?说不喜欢么。”
云烟环绕着他的?腰身,“都这样了,你还……”
还折腾什么呀,有什么好说的?。
她?醉了,你也醉了么?云烟心里委屈,眼中满是?控诉。
“不喜欢你了。”
燕珝垂首吻住她?,如果他们注定要纠缠一生,他也愿意做那个下位者,等待着她?的?垂怜,她?的?宠幸。
“爱我吧,云烟。”
他似是?喟叹,又像是?满腹遗憾终于宣泄。
爱他一点吧。
第85章 歉疚
云烟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她摸了摸额头,无意?识地闷哼几声。
茯苓听到声音,打帘进来,关切道:“娘娘?”
云烟被?扶起喝了些水,听着茯苓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一句也没听清,整个人好像还?在梦中,直到茯苓瞧见云烟的失神,无奈道:“娘娘,日后别再自个儿饮酒了。”
“……酒?”
云烟一顿,几个破碎的画面残缺不?全地映入脑中,逐渐拼凑成了完整的一晚,她大惊,掀开被?角,自己已然换上了舒适干净的寝衣,昨晚如?梦一般的感受也早已消散,只是腿还?酸着。喝多了酒,头痛兼有胃痛,难受的很。
燕珝……
云烟嗓音带着宿醉的沙哑,“陛下呢?”
茯苓看?她一眼,“陛下一早便走了,听说是去了兖州军军营,周刺史陪同着。”
她垂首,让茯苓下去,自己坐在榻上静了一瞬。
身边已然没了旁人的痕迹,仿佛昨晚只是一场幻梦,不?过是自己同自己抗争了一夜,但触感又那样真实,后腰处甚至还?有着酥麻。她抬起手,小臂之上甚至还?有淡淡红痕,无一不?证明着昨晚的情意?迷乱。
竟然还?是她三?番四次地主动,撩拨着、挑衅着、亲吻着他,让他无法脱身。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醉酒的妖精硬要勾引那良家?妇男的模样。
云烟双颊通红,唇角似乎还?有着亲吻的触感,好似在无数次温存过后,被?滋润过一般柔嫩。
她有些回不?来神,翻身下榻,自顾自披上衣衫,双腿还?有些发软。
肚子很饿,但没有半点食欲,昨晚的酒让她浑身难受,后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她不?自在。
窗外天色大亮,行宫景色极佳,天气晴朗,能听见鸟雀清脆鸣叫,蹦跳着飞跃枝头,往另一处去。
云层遮不?住天光,日光洒落而来,穿过从她散落的发丝倾照在脸颊,温暖和煦。
在任何人看?来,都不?过是寻常的,明媚的一日。然而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夜晚暗自滋长,盘旋成枝蔓纠缠着两人的心?。
云烟知晓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昨晚的混乱让她几乎难以承认那个主动拉着他不?放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可却未曾想到,燕珝竟那样执着地询问,问着那个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大有一种?她不?回答,便不?会再进行下一步的架势。
即使在醉酒之中,云烟似乎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算是默许,也说过喜欢,甚至还?主动亲过他。
她根本?不?理解都到了这种?境地,便是做些什么,她也不?会怪他——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脑中回闪过某些画面,像是燕珝倾覆在她耳边,低低唤着她的名字,他问:“云烟,你爱我吗?”
她没有回答。
醉酒中,又是在这样迷乱的时候,她脑中昏昏沉沉毫无思绪,想含混过去,随口说了个喜欢。
谁知男人较了真,长指搅动着一池春水,让她在沉浮之中只能攀附着他的身躯,声音愈发沉重,带上了些狠戾,“你这颗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云烟喘着气不?曾回答,直到过去许久药效渐渐散去,她不?再那样紧紧地缠绕着,反倒想要推开。
就这样推开了他。
燕珝抱着她去梳洗,自己又去沐浴,到了最后,半躺在她身边。
云烟大致也知晓他未曾入眠,可太?过困倦,实在无力招架,半梦半醒着拉住他的指尖,呢喃道:“你怎么不?睡……好像从未见你睡过。”
燕珝未曾回答。
醒来便未见到他人,云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乱,但不?在也好,若是他这会儿还?在身边,她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他。
是她主动,却又是她亲手推开。反倒燕珝,对她百依百顺,几乎可以说是宠溺着,任由着她来。
云烟并未喝那样多,难受是因为催|情酒,记忆复苏,一阵阵在脑中回转,她有些不?想面对,索性?逃避。
一如?昨晚燕珝问她爱不?爱他的时候,她想不?明白,也是那样逃避着。好像自己不?回答,就可以永远避开这个问题,将自己保护在一个壳子中,不?对任何人剖出自己的内心?。
她习惯了这样,不?用去面对自己的心?意?,也不?用思索在心?意?明晰之后,究竟应该怎样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就这样逃避着也没什么不?好,燕珝都……未曾强求她。
云烟垂首,看?着自己小臂处的淡淡红痕。
他待自己确实很好,即使在那种?时候他也克制着自己,先满足了她。好到她已然有些觉得……自己再这样逃避下去,便有些对不?起人了。
可他分?明,也没那么喜欢她,对吧?云烟这样告诉自己,安慰着自己,明昭皇后是二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她也未曾忘记昨日究竟是为何饮酒,因谁饮酒。
她叫来茯苓上了早膳,已经?快中午了,她肚子空得难受。早膳是胡太?医同御膳房掌厨共同研制的药膳,对她的身子和味觉恢复有好处。这些日子因着能淡淡尝到味道,她极爱用膳,今日却心?不?在焉,挑着眼前?的银丝面,半天不?肯塞进口中。
小菊不?知如?何说话,还?是茯苓道:“娘娘,可是这银丝面有什么问题,或是不?合口味?”
“没有。”
云烟回过神来,垂首用了口。
味道是好的,可就是少了些滋味,明明已然可以尝到味道了,却好像还?是那样寡淡。
心?里?不?上不?下的,总觉得不?得劲儿,好像是缺了什么一般。
云烟咬唇,继续吃。
总不?能燕珝不?在,自己就不?吃饭了吧?燕珝也不?是顿顿都陪她,她从前?不?是用得挺好的么。
应当?是习惯了他的存在,昨晚又那样……今晨起来人影都不?见,让她有些失落。
“茯苓。”云烟用了小半碗,才抬头唤了一声。
茯苓应声,“娘娘有何吩咐?”
她瞧着娘娘这心?不?在焉的模样,自己心?中也暗暗着急,不?知昨夜究竟如?何,主子的事?情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
“陛下今晨用膳了吗?”
茯苓倒不?曾想云烟径直便问陛下,平日里?都是陛下多次同她过问娘娘,娘娘主动问陛下倒是少见。
她思衬着,答复道:“今晨起得迟,应当?未来得及用。娘娘这是……”
“陛下何时回来?”云烟看?着外头天色,也不?知那军营究竟多远。
“奴婢这就差人去问问,”茯苓机灵,立马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同陛下讲?”
“倒也没有。”
云烟神色淡淡,看?不?出她有什么想法,只是道:“这面味道不?错,陛下若回来,让小厨房煮一碗送去。”
茯苓瞧着云烟都未动几口的面,哪里?是面好吃,“回娘娘,这面容易坨,若送去未免影响口感……”
云烟站起身,转过身子往里?间去。
末了,扔下一句:“那便请陛下来用就是,就看?陛下愿不?愿意?来了。”
茯苓一喜,“陛下自然是乐意?的!”
云烟顿了顿,谁知道他乐不?乐意?,她心?里?也没底。
或许是军中忙碌,燕珝当?晚并未回来,留宿在兖州军营。
云烟在屋里?坐了会儿,听茯苓这样回道,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她在屋里?坐得很有些不?安稳,到底是无事?,也不?愿一人出去闲逛,索性?还?是去寻了付菡。
付菡见她来,瞧着模样并未有异,放了些心?。只是眼尾还?带着些红,料想她昨夜应当?是哭过,主动道:“怎的不?笑?可还?是想着那李茵?”
“没有,”云烟倒确实没有在想她,但也不?能说同她毫无干系,只能干巴巴地不?承认,“她同我有什么干系。”
付菡看?她这模样便明白了些,“昨日见你匆匆离席还?很是担心?,但你走后,陛下瞧都未曾正眼瞧她。”
“陛下瞧不?瞧她……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嘛。”
云烟声音越说越低,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若真的不?在意?,昨夜也不?会那样喝酒了。
她本?就应该不?在意?的,是她自己僭越了。且不?说帝王三?宫六院有多正常,便是郑王爷都有不?少美妾呢,她早该看?淡。
况且,她又不?喜欢燕珝,没有感情何必多想,吃什么醋呢。
云烟懊恼着,一方面觉得自己多想,另一方面又确实耿耿于怀,可能就是她自私小气,不?知在何时早就给燕珝划为了自己所有。她讨厌旁的女子用倾慕的眼神看?着燕珝,也讨厌燕珝看?向旁人的眼神。
特别是,欣赏的眼神。
她明白自己一无所长,而李茵正好能歌善舞,一舞惊艳众人,包括见多识广的燕珝都不?得不?用欣赏尊敬的眼神瞧向她。
确实是有些不?平衡了。
付菡宽慰道:“你可知昨日后来究竟如?何?”
茯苓同她说了些,但她当?时未曾用心?听,这会儿瞧着付菡还?挺看?笑话的模样,应和道:“如?何?”
“那秦校尉不?是说她醉心?舞艺么,她自个儿也附和着,”付菡倒了杯茶,闷声笑了笑,“你走了,陛下魂儿都丢了一样,满席的人看?着陛下盯着你背影,到最后才来了句‘有这样的技艺本?事?,那便入教坊司,封正六品司乐。既然醉心?舞艺,那便成全你。’”
云烟都一顿,“真这么说的?”
付菡点着头,乐道:“你不?知晓,我当?时瞧得清清楚楚,那李茵脸都僵了,但陛下金口玉言哪有她反驳的份儿,也只能叩首谢恩。”
“司乐官职还?不?低呢,”付菡道:“也算是抬举她了。”
她说完,稍有一顿,“到底是明昭皇后姐姐,总不?能真让她当?个普通舞姬,没得轻贱了明昭皇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云烟表示理解,李茵再是亡国女,也不?能真被?人轻贱了。
可她这会儿纠结的倒和李茵关系不?大,她还?是在想燕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昨夜执着与?她爱不?爱他,可今日在她清醒后,有一面未见,且不?知是不?是真的忙呢。
她来寻付菡,也是顺势打探道:“段将军也出去了?”
付菡明白她所思,道:“南巡本?就不?是出来玩乐的,忙也是真的忙。贵妃娘娘好生歇着,若觉无聊,出去逛逛也好。”
云烟摇了摇头,“昨日喝了酒,浑身没力气,便不?出去了。”
“喝酒?”付菡一笑,“……为情所困哦。”
云烟羞极,半晌才道:“你说,这样究竟是什么心?情……又觉得喜欢,又想推开,好像……总怕自己受到伤害。”
她顿了顿,“但我好像也没被?怎么伤害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揉了揉心?口,似是不?解。
付菡一声轻叹,拉过她的手。
“谁不?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便是述成与?我多年情谊,未成婚之前?,我也常常害怕,怕他何时屈服,也怕我自个儿哪一日真的撑不?住了,松口嫁给他人。”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保护自己怎么会有错呢?”付菡轻声劝慰,“这都是正常的,你不?必多想。你自己觉得如?何开心?,如?何自在,便那样做就好了。真心?爱你的人不?会计较你保护自己,他……只会因你这样的自保而开心?。”
付菡大致能想到究竟是怎样的情境,大约又是云烟自个儿陷入了自个儿脑中的困境,分?明只需接受便是,她却总觉得自己不?配,要么是自卑,要么是不?信任旁人对她的爱。
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比起接受他人的爱,付出似乎才更艰难一些,要克服本?能,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他人,一举一动瞧着他人的态度,若被?推开,肯定会伤心?的。”
云烟定定地看?着付菡,“我也觉得,一直伸出手却得不?到回应的人,肯定会伤心?的。”
她这段时日能坦然待在宫中,都是因为她认定了燕珝对她有所求。既然想要她待在身边,就应该付出些什么才是,更何况,他还?想要她的爱。
燕珝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自顾自蒙蔽着双眼,害怕自己的心?软,害怕自己一时行差踏错,便让自己成了独木桥上岌岌可危的独行者,没了依凭。
但她当?真有许多个瞬间,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被?爱着。
已然接进夏日,云烟瞧着窗外天色,心?下一叹。
她可能真的有些心?动了,她的心?动也……太?容易了。
这才多久,她很是懊恼,难不?成真是荣华富贵迷人眼,她沉醉在这富贵窝了么。
同付菡说完话,云烟在行宫中绕了会儿,慢悠悠走回去。
独自睡下的时候,才觉得今天真是有些无聊。
什么都没做,时间就过去了。
一如?进宫前?的每一个日子,好像就是晒了晒太?阳,做了做针线。没什么意?思,却也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开心?久了,才会觉得这样的孤独有些让人空|虚。
燕珝第二日倒是回来了,二人却默契地未曾提及那日之事?,好像此事?就此翻篇,甚至其中有着什么屏障一般,他不?过来,她也不?戳破。
日子平淡地度过着,在兖州行宫待了几日,该见的大臣都见了,该去的地方燕珝也都陪着云烟去过,二人未曾有过太?多交流,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做着自己的事?。燕珝读书批奏折,云烟背诗玩香做针线,如?同回到了云烟刚进宫那阵子,互不?打扰的模样。
从兖州离开,一行人上了船,南行至徐州。
此前?燕珝曾对着绘制出来的水路图,指着对云烟道:“东至海,北至岱,南及淮,徐州气候极好,土气舒缓,算是福地。”
云烟记得自己当?时托着腮,道:“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燕珝笑她味觉恢复了些,便天天惦记着吃,每日期待着用膳便罢了,离徐州还?有千里?竟然就念着徐州的食物。
云烟也只是笑,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当?时觉得不?过是极平常的对话,这会儿在二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似乎都是奢侈的。
云烟瞧了燕珝一眼,他闭眼小憩,没有想要同她说话的样子。自顾自拿了纸笔,开始书写着。
其间茯苓数次进屋,瞧见二人模样,都不?敢打扰。
云烟写完,吹干了墨迹,将小凳挪至燕珝身旁,乖乖坐下,等着燕珝醒来。
燕珝睡眠极浅,云烟时常怀疑此人都未曾好好安睡过,听见她有什么响动,便半睁开眼,道:“云贵妃有何事??”
云烟将纸笔摆在二人面前?的小几上,开门见山。
“妾觉得如?今这样不?成。”
燕珝勾了勾唇,“怎么不?成?”
云烟扯着大道理,眼眸瞥着自己方才写的字迹,“南巡乃是国之重事?,若是让旁人发现陛下与?妾不?和就不?好了。”
“朕与?贵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怎么不?和?”燕珝睁眼说瞎话,抱臂瞧着她,坐姿一动不?动,好整以暇的姿态让人看?着便生气,“就算不?和,谁还?敢说什么?谁敢说你,谁敢妄议朕?”
云烟这话被?燕珝堵了回去,觉得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点点头,“你说的对,有道理。”
她将凳子移回去,纸笔也被?她带着半个屋子跑,她坐在另一张桌旁,继续埋首书写。
燕珝知晓她这算是终于憋不?住了,想要求和的心?思,忍不?住上扬着唇角瞧着她的动作,却又在她看?过来之前?率先移开视线,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云烟又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方才的位置。
她照着纸笔念道:“陛下让妾背的书,妾都背会了,还?有要写的大字,都在桌上,陛下检查去。”
“不?必检查,”燕珝回道:“朕信任贵妃。”
云烟点点头,像是感谢他的信任般,继续道:“那陛下给妾什么嘉奖呢?”
“你自个儿的学习,朕为什么要给你嘉奖。”
燕珝不?顺着她的话说,让云烟不?由得一噎,“要说贵妃这样求学,竟然连老师的束脩都不?曾给,上课真是白上了。”
云烟抿唇,好看?的眉头继续蹙起,“好像……是这样。”
老师教学生,学生自然要给老师什么的,怎么能问老师要嘉奖。
她感觉自己又被?反驳了,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一道,继续道:“那妾再去想想,想想办法。”
“贵妃究竟想说什么?”
燕珝看?着好笑,一把拉住她又要转身的手,“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云烟很有些不?自在,她道:“还?是容妾再想想,妾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就是……跟陛下说会儿话。”
可能是闲的,云烟想。
她想要转身,却被?燕珝拉住,道:“不?是说不?喜欢朕吗,还?跟朕说话做甚。”
“妾何时……”云烟挑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日,支吾道:“……不?是说了是喜欢的吗。”
她声音低了几分?,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
半晌,又觉得自己没有心?虚的理由,分?明就是说了喜欢啊,不?信他不?记得。
燕珝看?向她,“朕问你爱不?爱朕,你不?回答。伺候你的时候,你倒是说喜欢。”
云烟震惊于他就这样坦然地将“伺候”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在云烟错愕的目光下,燕珝继续道:“朕觉得,贵妃只怕是喜欢朕伺候你舒服,而不?是喜欢朕这个人。”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扰了贵妃清闲,”燕珝道:“贵妃不?是说有两个夫君么,没了一个还?有一个,你去寻另一个吧。”
“你……”
云烟觉得自己这阵子以来对燕珝的一些歉疚简直是喂了狗,好好地非得提起季长川,提起她醉酒之后说的话。
“那都是醉话,陛下何必放在心?上!”云烟有些气急败坏,奈何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没法儿反驳,“陛下何必这么小气。”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连醉酒的时候都不?肯松口说个爱字,朕也不?强求贵妃的心?意?了。”
燕珝幽幽地看?向她,“谁知道贵妃是不?是常在背地这样想,等朕死了,便去寻另一个夫君。”
“才没有!”
云烟皱眉,“你身子弱,我也未曾嫌弃你呀。好好活着,别想着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朕身子弱?”燕珝忽地扬眉,“你又从何处瞎猜的?”
“不?是吗?”云烟板着脸,“夜里?总是不?睡,白日里?小憩能休息多久?长久下来究竟是谁先走还?说不?定……更何况那日,那日都那样了竟然还?不?……”
女子说起那样的事?,总归还?是有些羞怯的,她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若实在不?行,尽早寻太?医瞧瞧吧。”
她觉得燕珝应当?不?是会一直委屈自己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燕珝看?向她,缓缓站起身来。
云烟咽了咽口水,总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说话没个忌讳。
……反正也是他惯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燕珝的眸子一点点深沉,像是能吃了她。
一种?不?详的预感骤然升起,云烟转身便想跑,却被?男人一把拽住,动弹不?得。
“好啊,你心?里?便这样想朕,”燕珝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真是给你宠坏了。”
“是不?是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才知晓轻重?”
第86章 宴饮
第?86章
船在?水面上浮沉,云烟想要逃开,听着男人充满威胁的声音,心头一跳。
“陛下……”她软了声音,身子?也顺着软下去,轻晃了晃。
燕珝微怔,见她这副模样,下意识收了手,“哪里不舒服?”
被钳制的感觉稍稍松了松,云烟总算放心,拿捏着姿态道:“就是,头有些晕。”
“你摸的?是胸口,”燕珝轻叹,“何必装相。”
“陛下,妾是真的?难受,”云烟好像没骨头一般,“怕是晕船了。”
她是想求和,是想和燕珝修复关系,不想要那?样冷着。
但不代表她就愿意被燕珝拆吃入腹吧!
“你是头一回坐船么,先前在?船上行了那?样久,也未曾见……”
燕珝毫不留情反驳。
她软软地扶着燕珝,慢悠悠坐下,“也许是,也许是太久没同陛下说话,这会儿好容易同陛下在?一处了,心神激荡,有眩晕之感?。”
“那?便?回榻上吧。”燕珝答复极快,眼看着便?要倾身来抱她。
云烟一惊,坐直身子?。
“妾觉得,这会儿好多了,”她赶忙拒绝,“不劳烦陛下忧心。”
大白日的?躺在?榻上做什么,他不会真要在?大白日的?……白日干那?什么吧!
燕珝瞧着她变了又变的?神色,冷笑:“朕怎么觉得贵妃似乎没好,需得好好休息会儿呢?”
“陛下也太过心细了些,”云烟顺着话说,“陛下陪陪妾,妾就好了。”
燕珝喝了口茶,也不再逗她,顺势坐下。
“想让朕陪你?”
云烟点点头。
“之前不是也陪着的?么。”
云烟摇头,“坐在?旁边才不叫陪,各自忙各自的?事,就好像你我素不相识一般。妾有些想和陛下说话,但是又怕打扰陛下处理政务,又觉得……有些孤单。”
她少见地有种想要坦白流露自己心绪的?感?觉,坦诚道:“妾不喜欢这种感?觉。”
燕珝看向她。
她一贯是被旁人推着走的?。付菡同她交好,是因为付菡首先展现出了善意,郑王妃同她关系也不错,但也是因为郑王妃先行的?讨好。
她性?格很好,应该同谁都处得来,周身却很少有朋友。
她本就不擅长表露自己的?内心,习惯了让旁人率先来同她交好。
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她未必就对他没有感?情,可在?她完完全全信任他之前,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感?受。
这是她自以为自我保护的?方式。
现在?却在?他面前,辗转几次,话里话外?都想同他说话。别?别?扭扭一整日,还拿着纸笔四下纠结。
她说,她想同他说话。
她想和他待在?一起,彼此陪伴,不是那?种自己做自己的?事的?陪伴,而是有交流的?,有感?情流动着的?相伴。
燕珝眸色轻晃,“你喜欢从前那?样相处么?”
云烟犹豫一瞬,点点头。
“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妾得寸进尺,妾实?在?是学不会见好就收,妾可能……”
可能真的?被他宠坏了,习惯了。
所以他若稍有冷淡,她便?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只听燕珝悠悠轻叹,“不会。”
“你能这样,也是朕一步步推动的?,怪不了你,”燕珝心都化了,终于在?她自我的?保护中瞥见了她袒露的?心房,“朕给你的?权利,就想让你仗着朕的?喜欢。”
“在?朕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燕珝将她拉过来,半搂在?怀中,一种极其依恋的?姿态环绕着她,又像是他缠绕着她,“你喜欢从前那?样,朕就继续变回那?样,随你喜欢。”
云烟半倚在?燕珝怀中,这样的?姿势,燕珝的?脑袋正好靠在?她的?肩膀。
这会儿她也收起了方才的?造作姿态,软了声音。
“陛下似乎有些太迁就妾了。”
让她有点负担。
燕珝没有动作,只是道:“朕还想要你再依靠朕一些,最?好……离不开朕才好。”
声音低沉,几乎像是耳语。
云烟愣了一瞬,如同本能一般,伸出手,环绕了回去,回抱着燕珝。
“那?你还生气吗?”她问道。
她觉得是自己那?日的?抗拒让燕珝生了气,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哄他,也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似乎明白了些,她想同燕珝待在?一处,想回到从前那?样,他宠溺着她,而她也依赖着燕珝。
但燕珝……云烟轻叹,她真的?不明白,可能还是不聪明,有太多的?事情都想不通,层层缠绕着,让她为难又纠结。
“朕没生气。”
燕珝微微抬首,看向她。
“只是……”他抱着她的?动作紧了几分?,却又在?说话的?时候渐渐松了些,“感?受不到被爱的?时候,也会觉得是自己无用无能,还有些无力。”
他垂眸,眼神落在?她细弱的?肩膀,衣衫之下,那?里有她曾经受过的?伤。
“没能让你爱上朕,是朕自己的?问题。”
燕珝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其他人,同他毫不相关。
云烟明明白白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落寞与沉寂,心头微晃,下意识反驳:“没有、没有。”
燕珝抬头,回望着她。
“没有什么?”燕珝追问,“朕没有无能,还是……没有不喜欢朕?”
黑沉的?眼瞳中映着她的?容颜,满是她的?身影。
云烟心一软,垂首,“你让我想想。”
“想想吧,”燕珝不再执着,这么久都等了,何至于今□□她思索清楚,“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不是吗?”
云烟轻轻颔首,“陛下对妾确实?很好。”
“总算有了点良心。”燕珝闷笑两声,被云烟回抱着。
云烟靠在?他的?怀中,温暖得几乎要睡着。
快到徐州,距离不远,稍行两日便?到了。
云烟在?船上又待了几日,同燕珝又默契地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什么变化。
茯苓比他们两人还开心,天晓得她前些日子?战战兢兢地感?受着屋中冷肃的?氛围,有多难熬。
孙安倒是比她自在?,每每瞧见她紧张,都劝慰道:“你有这样操心的?时候,还不如好好劝劝你家娘娘主动同陛下说说话。咱们陛下这样好哄,娘娘稍一主动就哄回来了。哪还有你操心的?份儿。”
茯苓白他一眼,“孙公公这时候倒是会妄议主子?了。”
孙安晃着脑袋,“告诉你吧,陛下就爱听这样的?话,便?是告到了陛下处,陛下也只会瞧着贵妃娘娘,让娘娘夸他呢。”
茯苓一笑,这倒也是。
两人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亲近了回来,气氛轻松了许多,茯苓也开心了些。
要她说,天底下最?般配的?就是她家娘娘和陛下,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任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船行几日,缓缓靠了岸。
徐州稍偏,未有行宫,众人歇在?徐州州府,云烟随燕珝住在?徐州季氏的?园中。
季家家产遍天下,在?徐州有这样的?园子?也不奇怪。云烟见建筑风格独树一帜,同在?京城和兖州瞧见的?都不同,带着徐州山水的?色彩,好奇地多瞧了几眼。
好容易同燕珝和平相处了几日,燕珝这会儿不知又如何,语气凉凉,“喜欢?”
云烟转了转,回了卧房,“喜欢,同京城的?不一样。”
燕珝轻哼一声,“后悔了?”
“后悔什么?”云烟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当时若是不留在?朕身边,嫁给季长川,这些园子?可都是你的?,”燕珝抱臂瞧着她,似乎很想看她的?反应,“他当时是要带你游玩天下吧,说不定也会住在?这儿。”
“……”
云烟撇过头去,懒得理会这个又开始幼稚地自己吃醋的?人,半晌才道:“陛下,究竟是你喜欢季大人,还是你觉得妾喜欢季大人?”
这话耳熟,好像是燕珝亲自说过的?。
燕珝闷哼一声,不再答话。
听说陛下南巡至此,徐州大户俱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巴结,最?终还是谁也未曾得见陛下天颜,只听说众人入住季园,便?打探不出什么了。
燕珝带着云烟在?徐州,付菡同段述成一道不知去了何处,听燕珝随口说了句军中有事,云烟想着军|国大事也不好多问,便?不再打探。
已到六月,夏日,天气热了起来,云烟缩在?屋里不想出门,只恨自己为何这般怕热,连出来玩耍都不能好好玩乐。
燕珝也不强求她,只在?某日同她道:“郑王说寻了个好去处,凉快的?很,去不去?”
云烟懒洋洋抬首,“何处?”
“朕也不知,”燕珝神色淡淡,“说是什么湖心小岛,风景雅致秀丽,是个不错的?去处。”
在?屋里待着没事,索性?点了头,云烟道:“郑王怎么寻到这样好去处的??”
燕珝未曾答话,半晌才露出个不知何意的?笑,只是道:“或许在?此处有熟人吧。”
云烟不明所以,同他一道上了马车。
湖心小岛顾名?思义,岛屿在?湖的?正中,在?岸边远远看不清楚,只能依稀感?觉到占地不小,确实?是个好去处。
众人上了画舫,约莫一刻钟左右才上了岸。湖边即使凉快不少,云烟也还是觉得闷热,到了岛上便?寻了屋子?更衣,换上轻薄些的?衣裳。
岛上景致很好,应当有人精心养护着,云烟本想在?岛上玩玩,谁知郑王并未邀请太多宾客,满打满算,整个岛上也只有郑王妃和她两名?女眷而已。
郑王妃有孕,云烟不好打扰了她安胎,自顾自在?后湖钓鱼玩。
那?边男人一多,燕珝就抽不开身了,忙了许久才来寻她。瞧他今日似在?思索着什么,云烟便?没去打扰他,只是问道:“付小将军也不在?么?”
燕珝轻笑,“彻知在?岸边。问他作甚?”
“不是问付小将军,主要还是想知晓付夫人为何不来,她若是来,妾好歹也有人陪了。”
“彻知今日有事,应当也陪不了夫人,”燕珝道:“过了今日应当便?好了。”
“没人陪就算了,怎么鱼也不来?”云烟的?鱼竿迟迟不动,心烦的?很,“这水里究竟有没有鱼啊。”
“等等吧。”
燕珝道:“耐心些,鱼会自己跳出来,咬上钩的?。”
话音刚落,鱼竿便?动了动,燕珝帮着云烟收竿,云烟乐道:“陛下果真神机妙算,如同仙人一般。”
“你啊你,”燕珝无奈,“开心的?时候夸人都这么不收敛的?么,好歹对仙人也尊敬些。”
云烟轻笑着,“下次注意,下次就知晓了。”
燕珝帮她将鱼又扔回去,叮嘱道:“外?边不比在?宫中,若有何事朕不在?身旁,千万别?乱跑,记得叫暗卫。”
“暗卫也来了么?”云烟左顾右盼,好奇他们藏在?何处。
燕珝身边有训练好的?暗卫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周边有什么一眼能瞧清楚的?湖心小岛,这得藏在?何处,这得多大的?本事啊?
燕珝敲她一下,“这么轻易就出来,还能叫暗卫?”
“妾也希望他们别?出来,”云烟道:“出来了就说明会有危险,不好不好。好好呆着吧,陛下会给你们发赏银的?。”
似有鸟儿掠过树丛,云烟听到声响,好奇道:“这算是回应妾的?话吗?”
“算是吧,赏银少不了的?,”燕珝道:“玩够了吗,早些回去吧。晚间还有宴会呢。”
云烟不怎么会钓鱼,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鱼上钩,点了点头,同燕珝一道回去。
夜里宴请,人并不多,但还是有几张生面孔。除了郑王,郑王妃几人,还有徐州的?几个大人。
歌舞乐声响起,燕珝落座,夜宴开场。
云烟露面同众人喝了杯酒,稍坐了坐,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听着男人们说着她不是很懂的?话题,看着底下人各怀心思地揣摩着旁人的?用意就觉得累,坐了会儿便?同燕珝道:“陛下,妾有些累了。”
“累了就去侧殿歇息会儿,”燕珝按了按她的?指尖,看着下方众人,低声道:“若觉得无聊找人陪着你,朕一会儿便?回来。”
她点点头,燕珝继续叮嘱道:“在?侧殿好好待着,保护好自己。”
云烟“嗯”了一声,“又没危险,陛下别?太担心。再说,陛下不是还有很多暗卫么。”
燕珝松开手,暖声道:“朕只是关心你。”
“知晓了,”云烟站起身,离席而去,轻声道:“少饮些酒,莫要贪杯。”
“遵命。”
燕珝勾了勾唇,等她完全离开才收起神色,淡漠地瞧着下方的?人。
此次也算是家宴,郑王寻来的?地方,郑王宴请,在?场人并不多。湖心小岛风景雅致,云烟还算心情不错,慢悠悠逛了逛。
天色渐沉,云烟瞧着湖边荷花开得正盛,可惜不是白日,看不明晰,正惋惜着,便?听身后女声呼唤。
“贵妃娘娘也出来透气么?”
云烟回身,郑王妃身后跟着侍从,缓步朝她走来。
云烟点点头,笑道:“确实?受不了那?宴席中的?酒气,坐了会儿就出来了。”
郑王妃摸摸肚子?,已有三四个月的?肚子?瞧着已然有了点点弧度,她道:“妾也如此,实?在?是难受,便?出来了。”
夏夜微风吹拂,倒也不觉燥热,云烟同郑王妃转了会儿,主动道:“先回侧殿歇息着吧,夜里还有些凉,你毕竟双身,不好折腾。”
郑王妃点点头,“娘娘不回宴席了么?”
云烟摇头,“已然同陛下说了,等宴席结束一道回去。我便?不去了。”
微风轻轻吹着,她今日穿了件藕粉的?纱裙,没有前几日宴会那?般庄重,瞧着纤细又灵动,俨然是天地之间的?一抹亮色。
郑王妃垂首,“妾还想着同娘娘一道回去呢。”
“你便?陪着我吧,”云烟笑嘻嘻道:“让我摸摸小侄儿会不会动了。”
胡太医说,四个月的?孩子?便?会动了,上回云烟听说此事,便?心心念念等着想要摸摸在?肚子?里动的?孩儿,同郑王妃也说过多回。
郑王妃已经有了身为人母的?感?觉,笑道:“贵妃娘娘真跟孩子?一般赤诚。”
“就当你在?夸我吧,”云烟憨笑,“一般陛下说我同孩子?一样,都是在?笑我蠢,总不愿背诗学习。”
郑王妃笑笑,“学习……”
她声音沉了些,“且不知这孩子?出来是什么模样呢。”
云烟不知她为何沉了声音,宽慰道:“孩子?嘛,不爱学习就让他进宫,同我一道被陛下批评几回就好了。”
郑王妃瞧着她的?娇靥,笑着摇头。
“但愿能平安。”
她眉间似有忧虑,云烟不明白,只是同她笑了下。
“自然能平安的?呀,你不要太过忧虑了。”她以为郑王妃是在?担忧生产,不知该如何安慰。
女子?生产都是过鬼门关,郑王妃的?担忧也是正常的?,她想着到时候让胡太医好好守着,可不能让孩子?难产。
“好香,”云烟嗅了嗅,问道:“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云烟皱了皱眉,熟悉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多嗅了嗅,像是在?何处闻到过多回。
郑王妃抬了抬手,垂眸闻了闻,未曾闻到有什么气息。
她笑道:“娘娘嗅觉灵敏非常人能及,我等自然比不上娘娘。是什么味道?妾日日都有沐浴,应当不是臭味吧?”
云烟摇了摇头,“不是臭味,倒像是……”
好歹也是堂堂王妃,身上自然不会是臭味,只是这气味……寻常人不细闻只怕闻不到,想来也是意外?沾染。云烟没放心上,只是道:“不必多想,只是随口说说。你毕竟有孕,香料复杂,又不在?宫中处处不方便?,为了孩子?少用些香也好。此香……”
云烟一顿。
她想起来这是什么香了。
郑王妃犹然不觉,顺着她的?话道:“王爷同妾都不算风雅之人,不懂香料,也就是娘娘这等有闲心的?才玩香,陶冶情|趣。”
云烟怔怔地看着她的?容颜。
王爷,郑王。
郑王妃不喜香料,为了孩子?也时常精简周身环佩,她身边没有生人,都是熟面孔,那?这香便?只能是从郑王身上沾染的?。
不由?自主地想起还未到兖州时,她在?郑王妃的?房中,看到的?那?个花纹样式俱都不像大秦风采的?香囊。
那?香便?同今日闻到的?,一模一样。
还在?何处……还在?何处闻到过才对,云烟视线垂落,总觉得自己怕是遗落了什么细节,潜意识却一直提醒着她,告诉她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只能用船出入的?湖心小岛,最?快也需得一刻钟才能到达的?岛屿。
她思索着,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郑王妃回首,瞧见她,疑问道:“娘娘?”
云烟眸色沉了沉,站在?她身前,拉紧了茯苓的?手。
她想起来为何不对了。
这香气还在?李茵献舞时闻到过,可李茵本就是原本的?北凉公主,身有异域气息很是正常,当时未曾多想。
可李茵,是兖州军秦校尉在?他们到达兖州之后,才献上的?美?人。
那?日船上,距离兖州还有四五日的?行程……郑王在?那?时就见过李茵了么?
秦校尉在?兖州军中地位不低,郑王同秦校尉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起前些日子?,郑王总是不在?。再然后,燕珝就让她同郑王妃保持关系。当时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只怕陛下也发现了什么。
云烟总觉得处处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何处。
……李茵已然被封司乐,按理说,应当是跟随教坊司众人在?一处,不该同郑王还有什么见面的?机会。郑王便?是寻花问柳,也寻不到教坊司去。
可郑王身上的?香气,甚至能隐隐沾染到平日里不怎么热络的?郑王妃身上,让她闻到。
这是待在?一处多久?
云烟还未整理清楚,只觉得今日处处不妙,这原本的?美?景在?夜里看起来也显得阴森暗沉,不知潜藏着什么危机。
她脚步一转,往正殿去。不知道陛下知不知晓这些,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想起今日燕珝同她钓鱼时随口说的?话,此刻回忆,好像其中别?有深意。段述成去往军中,付彻知留在?岸边,受伤了的?季长川在?二?月之时便?被派来南方,他口中说的?是“南方一直不安稳”。
这个看起来雅致万千的?湖心小岛,已然像是在?暗夜中会吞噬生灵的?巨大怪物。
郑王在?到兖州前便?见过李茵,应当还见过秦校尉,他一个闲散王爷,见他们作甚?总不能是朋友吧?
还有那?日,郑王妃事先告知她,可能会有美?人献舞,让她及早提防。
她一定提早知晓些什么。
云烟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郑王妃。
郑王妃追在?她身后,有些气喘,“娘娘去哪儿?要回去么?”
云烟声音冷了些,她本就有着张扬冷冽的?容颜,不笑时便?给人无尽威压,像是上位者的?审判。
“我待你为友,你且告诉我,今日宴请,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第87章 刺杀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觥筹交错之间,众人神情各异。
湖心小岛之中宛如仙境,也?不?知主人是否也?这般想的?,为此高阁取的名字也称作登仙阁。
燕珝瞧见这阁名牌匾时轻笑两声,“登仙,登仙,也?不?知登的?是人间仙境,还是真赴极乐。”
郑王未曾答话,微微一笑,“陛下喜欢便好。”
“皇兄有心了。”燕珝未曾在此事?上浪费唇舌,微微一笑。
宴席之上舞乐正欢,燕珝惯来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自幼习惯了有礼端方,从未失礼,今日却?仿佛喝醉了酒,懒懒靠在上座,唇边泛着笑意?把玩着金黄色的?酒杯。
登仙阁中琉璃镜片反射着微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衣衫之上。绣了金线龙云纹的?袖口在黑沉的?底色之上显现出帝王的?威严,却?又因为燕珝慵懒的?姿态,并不?让人害怕。
仿佛他真的?是在与众人同乐。
他饮下一口酒,感?受着酒酿缓缓经过唇舌,忽得觉得很没意?思?。
要是云烟在就?好了,她会皱着眉头,娇声道:“又喝。”
然后?他便会耍无赖,扯一些大道理,譬如“此乃家宴不?得不?喝”“与民同乐实乃朕之责”之类的?话。
好像和她在一起从不?会有什么压力?,甚至也?不?需要说?出什么很有哲理,有意?义的?话。
随口发问,随口应答,她总是在听着。
又有点想她了,燕珝让那酒液缓缓入喉,感?受着酒液的?灼热。
她明明方离开不?久。
还是不?在的?好,今日宴席算是鸿门宴,他们大多冲他来的?。她在侧殿有暗卫护着,总要安全?许多。
燕珝放下酒杯,却?听身后?隐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很轻,但有些急促,他知道来人是谁。在他身边,不?经通报就?可以靠近的?,唯她一人而已。
燕珝回身,果真瞧见那道倩影从登仙阁的?侧门而来,绕过色彩艳丽的?屏风,带着满身夏日的?荷花香气朝他而来。
他伸出手,牵着她的?指尖。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休息?”
云烟眉间偶有豫色,带着些紧张。
燕珝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二人说?话之间,郑王妃也?回了席位,坐在了郑王身侧。
云烟从落座开始,就?密切关注着郑王那边。
她清晰瞧见,郑王妃落座之后?,郑王皱起的?眉头。他侧身又说?了什么,云烟看不?见口型,只能看到郑王妃笑得苍白又柔顺。
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轻按在郑王的?手上,双手交叠,展现着她的?决心。
云烟料想郑王应该是想让郑王妃远离这里的?,或许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又或许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是男人们之间的?事?。
但不?知为何,郑王妃似乎很想回到这里。
和她回来的?理由不?甚相似。
她是来提醒燕珝的?。
云烟有些愚笨,她总是揣摩不?清燕珝的?心绪,她也?不?知道燕珝究竟知不?知晓,但如今她这样迟钝愚笨的?人都察觉到了隐藏在黑夜之下的?危险讯息——
那说?明这危险确实已经有些明显地伸出爪牙了。
不?管燕珝需不?需要她,她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隐患之中。
燕珝待她好,她总要回报些什么的?。
她勾了勾指尖,让总爱拉着她手的?燕珝看向她,“在外头吹了吹风,酒意?散了,就?回来了。”
燕珝不?置可否,她落座,坐在燕珝身边。
云烟道:“今日此处……会有什么事?吗?”
她心中还在思?索着,不?知这些“联系”究竟是否会影响今日局面,或者说?同今日有没有什么关系。
往大了想,郑王当年也?是领过军的?,说?不?定就?认识秦校尉呢?
快到兖州,和旧友见个面,再见见新得的?舞姬,也?算是正常流程。
云烟又犹豫了。
“怎么这么问,”燕珝倒着酒,“不?过,朕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有事?,所以在等。”
他不?知道,但是在等,云烟点点头。
她说?:“陛下,妾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燕珝看向她,等着她的?“发现”。
二人谈话间,舞乐之声渐渐停下,郑王道:“陛下。”
燕珝的?视线渐渐移开,按了按她的?手指,“待会儿说?。”
他换上了一贯的?神色,面对着众人的?时候,总是那样冰冷无情着,看起来高高在上,宛如高台神明。
云烟也?看向郑王。
大秦皇室的?子孙容貌都尚可,能出燕珝这种容颜的?皇室也?不?可能是什么歪瓜裂枣,云烟记得郑王生得同徐贵太妃很像,特别是眉眼,基本一模一样。
果真是母子,云烟想,徐贵太妃在宫中知道这些吗?
郑王开了口,“那日见陛下欣赏那舞艺,今日臣便从教坊司又请来了李司乐,重金央求司乐再献舞一曲,不?知陛下可愿一观?”
燕珝似笑非笑,也?没应下,只是道:“四哥倒是同朕的?教坊司相熟。”
郑王一顿,换上了狭促的?笑意?,掐着嗓子道:“陛下也?不?是不?知道,臣就?那么一点爱好,听听曲赏赏美人……”
燕珝这才轻笑两声,拍了手,“让人上来吧。”
云烟收了收指尖。
李茵要来,她还是有些不?安心,燕珝的?手按在其上,安抚着,道:“不?用紧张,无事?的?。”
云烟看他一眼,点点头。
他好像知道她的?隐忧,知道她有些不?安。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他也?明白她。
乐声仍旧先?行响起,在人还未进之前,云烟率先?低声道:“妾闻到李茵身上的?香气,和郑王妃身上的?一样,但是郑王妃不?用香料,身上的?香气应当是从郑王处沾染的?。”
她顿了顿,“可能是个蠢念头,但妾觉得,郑王可能和秦校尉,李茵几人待在一处很久,才有这样浓郁的?香气,甚至能沾染到不?怎么接触的?郑王妃身上,让妾闻到。”
燕珝侧过头,认真点了点头,道:“不?是蠢念头,你很聪明,多谢你。”
他按了按她的?掌心,“多谢你,朕知晓了,你很棒。”
燕珝又在认可她,云烟抿唇,他真是想着办法就?夸她。
他方才的?反应有聆听她说?话后?的?认真,有顺着她话题微动的?眼眸,却?并未有意?外之色。
云烟心下黯然,他果真还是率先?就?知道,根本不?需要她来提醒。
燕珝也?知晓她这一瞬的?黯然,道:“朕事?先?也?只是猜测呢,是云烟聪慧,让朕坚定了想法。”
他眼神专注而真诚,让云烟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笑开,“这般说?的?话,妾确实聪慧。”
燕珝同她一道笑了起来,登仙阁众人犹然不?知是何事?让陛下贵妃发笑,只能更用心地侍奉。
李茵进了来。
是比那日还要热烈的?舞姿,或许那日是在太多人面前,总得注意?着庄重二字,即使极尽美感?也?未曾有着媚意?。
今日人少了许多,满打满算,其实也?就?郑王夫妇二人宴请陛下贵妃,剩下的?都是陪客。
人少了,加之或许有着什么别的?计较,舞姿也?就?大胆了许多。起码在云烟看来,这舞蹈甚至有些让人脸红。
她坐在上首,李茵的?舞姿看得一清二楚,让她有些羞赧,很是不?自在。
燕珝察觉到了这一切,道:“如果不?喜欢,先?回去??”
“会有危险吗,”云烟喃喃道:“陛下,妾总觉得不?安心。”
“那还是待在朕身边吧,起码朕能将你看着。”
燕珝勾了勾唇,继续欣赏着舞乐。
云烟不?解,好歹曾经还是一国公?主的?李茵为何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身姿,让她都觉得不?适的?舞姿……这样的?舞,她当真会喜欢跳?
除了喜欢,除了谋生,或许还有什么促使着她,让她在这样的?大殿之上,悠然登仙。
她瞧着李茵旋转的?舞步一次次加快,她的?周围绕着七八名同她穿着打扮相似的?舞姬,比那日更加热烈欢快,旋转着飞扬着裙摆。
若不?是今日这样的?气氛,或许云烟还真能静下心来欣赏欣赏。
云烟看见郑王妃皱了眉。
她预感?不?好,果真就?在下一瞬,舞乐之声停下,她只听到了刀刃破空之声,几道寒光直冲上首而来。
“狗皇帝,拿命来——”
云烟全?身血液都凝固了,酒杯摔落在地,与碗筷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察觉到那道寒光的?瞬间,她急急起身挡在燕珝身前,几乎是本能般,不?经思?考,抱住了他。
双臂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面向他,以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对准了利刃。
精神高度紧绷着,云烟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在害怕。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利刃能够近他们的?身,在她反应的?同一刻,不?知从何处来的?暗卫自天?而降,兵刃之声响起,同前来刺杀的?人缠斗着。
燕珝掌心护着她,拍在她的?背脊,让她从极惊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小声安抚:“无事?的?,无事?的?,不?要害怕。”
他心都皱了。
他自然是不?愿见到她有任何危险的?。可真当危险来临之际,她就?那样护住了他。
燕珝还是忍不?住让这道不?太好的?暖流滋润过心头,他将她稍推开些,看着她有些白的?脸色。
“你看,你好好的?,朕也?是好好的?。”
云烟迟缓地点点头。
她料想到或许会有危险,却?没想到就?这样猝不?及防,骤然发难。
等她安定下来,燕珝才冷声道:“为首的?留着命。”
堂下缠斗着的?暗卫领命,不?过片刻,剩下的?那群舞姬当即毙命,只留下了重伤,右肩被长剑贯穿着,无法行动的?李茵。
她面上有着不?知是谁的?鲜血,或许是她的?,但她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上首。
云烟觉得她没有在看燕珝。
她看的?是她。
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
是因为她和明昭皇后?生得那样像吗?做为明昭皇后?的?亲姐妹,震惊也?是正常的?。
宾客早便四散躲避,甚至有一胆小的?已然躲在桌下,云烟瞧见他等着兵刃之声停下才缓缓爬出来,竟然在这种时候觉得有些滑稽。
而燕珝始终安坐,不?曾动弹。
郑王护着郑王妃,让侍女围着她,满脸歉疚。
“陛下,这刺客……”
燕珝看向他:“四哥想说?什么?”
郑王惶恐道:“陛下,臣是当真不?知这李茵为何会突然行刺,好在陛下洪福齐天?,又有训练精良的?暗卫护着,不?伤分毫。小贼奸计自然无处施展——臣下去?定当仔细探查,今日是臣宴请陛下而来,让陛下遇险,是臣失察,还请陛下降罪!”
“旁人要害朕,四哥何罪之有,”燕珝声音沉静,好像根本没有被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一般,“四哥好意?宴请,还算是因着朕,才毁了这宴。”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有人笑起,顺着燕珝的?话恭维道:“郑王殿下不?必自责,将这女贼带下去?好好审问,就?不?信找不?出幕后?指使。”
云烟无心听他们底下之人如何说?话算计,她的?目光落在李茵的?脸上。
李茵死死盯着她。
那日云烟蒙着面纱,她看不?到她的?容颜。
现在倒是看清了,完完全?全?地看清了。
那样熟悉,即使当年她们从未正视过那个瘦弱渺小的?妹妹,也?能一眼认出她的?模样。
多年过去?,她长大了,张开了,可眉眼仍旧是那个眉眼,不?曾更改。
没了当年的?怯意?,软弱,能看出她现在仍有害怕,可并不?……她并不?是当年的?木其尔了。
李芸。
李茵痛得说?不?出话,已然晕了过去?。
有人拖着她,地上横陈的?尸体也?不?可能留在此处,郑王看着众人动作,道:“陛下信任臣,臣也?自当查清真相,今日究竟是何人作乱,臣第一个不?饶了他!”
燕珝不?置可否,举杯道:“四哥能如此说?,朕就?很开心了。”
郑王脸上的?神色未散,燕珝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跑来,送来张不?知写着什么的?纸条。
燕珝笑了几声,“瞧瞧,不?用四哥查了。”
郑王神色一凝,看向他手中的?纸条,“陛下,这是……”
燕珝打开纸条,三两下读完,面上终于露出了愉悦的?神色。
“四哥,朕倒是有个好消息,告知与你。”
燕珝站起身,饮了那杯酒。
“两日前,徐州军有了异动。朕想着南巡事?忙,便未曾告知四哥,这会儿段将军送来了信,青州军已然前去?镇压了变乱,生擒了贼子。至于兖州军……”
他一笑,“兖州军中的?逆贼,自然也?归顺了。”
郑王笑不?出来,但还是扯出了个笑,“陛下,这样的?大事?,怎的?不?早告知臣?”
“兖州军的?秦校尉招出来了不?少东西,”燕珝看向他,“四哥会知晓些什么吗?”
云烟不?想其中竟然还有什么徐州军青州军的?事?,兖州军营燕珝曾去?过,就?在那日酒醉之后?,燕珝亲自去?了两日。
难道他在那时就?知道会有今日异动了么?
“贼子已然被擒,是好事?,好事?。”
郑王道:“陛下圣明。”
燕珝“嗯”了一声,不?受他的?奉承,随口道:“四哥觉得,徐州军中的?异动,是因何人而起呢?”
郑王早在李茵行刺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郑王妃瑟瑟发抖,面色苍白虚弱。云烟皱了皱眉,让茯苓寻侍女再去?看顾看顾她。
不?论如何,好歹在孕中,在事?情落下帷幕之前,云烟不?希望看到再多的?鲜血。
她也?很期盼那个孩子的?到来,大秦子嗣不?丰,特别是下一代,她知道,燕珝也?还算喜欢这个孩子,在知晓郑王妃有孕的?时候赐下了不?少东西。
他是喜欢孩子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
云烟看向郑王。
郑王没想到燕珝会在众人之前这般发问,支吾了几声,道:“陛下可别为难臣了,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游手好闲惯了,哪里知晓这些。”
今日宴请大多的?人,大多是与郑王相熟的?宾客三五人,听见郑王这般道,瞧了瞧燕珝的?神色,维护道:“陛下,郑王哪里会知晓这些。今日宴席已然被那女贼毁了,等陛下回去?,着人审问便是。那军中逆贼也?是胆大,陛下治下竟然出现这样的?事?,真是……”
燕珝摇摇头,“朕觉得四哥知晓的?。”
云烟看向燕珝,他眼中淡漠,一口一个四哥,却?并无兄弟之情。
他好像对什么都很淡漠的?样子,他同她认知中的?人都不?太一样,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她很好。
在这样刚经过刺杀,众人还都惊魂未定的?场合,问这些,或许是有些不?合时宜。
但云烟不?会在意?这些,她觉得燕珝要做什么都是好的?。
燕珝自然是对的?,他在国事?面前,是一个明智的?,绝不?会出错的?帝王。云烟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在国事?上出过任何差错。
他能当面这么问,就?一定有这么问的?理由。
郑王面色白了白,仍旧道:“臣怎么会知晓呢,陛下是在怀疑臣吗?”
“自然不?是,”燕珝道:“轻松些,四哥,朕也?只是问问罢了。”
他姿态悠然,“朕这个人有些喜欢刨根究底,一直觉得,人做出什么事?,必定是有做出此事?的?理由的?,无端发难的?,那是疯子。”
“譬如这李茵,怕是因为亡国之恨。徐州军中的?变乱,也?是因为一些人,动了异心。”
“高祖打下前朝江山之后?,前朝皇室有一遗孤辗转流落至徐州,在徐州长大,娶妻生子,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他的?孩子,他孩子的?孩子如今也?早已成人,而他的?势力?,也?已然能撼动朕的?徐州军。”
燕珝说?得云淡风轻,底下几人却?听得心惊胆战。
这这这可是前朝旧事?,军中大事?,前朝怎么还会有遗孤!竟然还在徐州长大了!
几人神色各异,彼此对视着。
燕珝情绪并未有何波动,继续道:“他要杀朕,朕也?能明白,同那李茵一般,亡国之恨而已。”
而已。
云烟看向燕珝,她终于触及到了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他冰冷特质的?帝王。
他确实是个,很冷的?人。
云烟垂眸,按理来说?,她也?是北凉人,应当对他也?有着亡国之恨。
可她扪心自问,她不?可能对他产生恨意?的?。
就?像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抱住他。
“陛下早知此事??”
有人惊讶道。
燕珝不?动声色,未曾回答,“这几人的?缘由朕知晓了,但是四哥,你是因为什么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郑王变了神色,燕珝就?这样直接发难,二人之间似乎蕴藏着什么看不?清的?东西。
“朕还是没忘,当年学挽弓射箭的?时候,是四哥一点点教着朕。”
燕珝沉声,“当时四哥有想过,多年后?的?今日,四哥会想杀了朕吗?”
地下的?人跪了一地,喏喏感?受着帝王的?威严。
郑王未动。
他眸色变了变,终于笑了出来。
“你都知晓,你都知晓了。”
燕珝点头,“是呀,朕怎么就?知晓了呢,四哥,朕真心将你当兄长。”
“既然知晓,今日怎的?还来赴宴,”郑王面上的?肌肉都在细细颤抖,云烟能看见他的?抽搐,“陛下就?对自己这般胸有成竹么?”
“朕只是想给四哥一个机会,看看四哥会不?会真的?……对朕有杀心。”
他有些失望,“果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烟清晰地看见郑王身后?的?郑王妃发着抖,像是认了命。
郑王也?垂首,半晌笑了起来。
“陛下既然知晓了,何不?早些杀了臣,还等到如今。”
郑王神色凄然,燕珝在云烟身旁,下意?识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朕真的?将你,当兄长。”
话音刚落,郑王抬起了手,只在瞬间,殿内所有看起来沉闷默不?作声侍候的?侍女侍卫瞬间暴起,抽出了兵刃。
鲜血落在云烟面前,她一惊,燕珝挡住了她的?眼睛。
“怕就?别看。”
……就?在方才,那些侍女侍卫第一个便杀死了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割喉而死,血液喷洒出来,几乎立刻毙命。
他们的?身子软塌塌倒在地上,而那些杀手般的?人并未有任何留恋犹豫,转而向燕珝奔来。
云烟已然没了方才的?害怕,暗卫全?数出了来,但那些“侍女”“侍卫”人数众多,好在暗卫俱都训练有素,并不?占下风。
云烟看见郑王从怀中抽出了软剑。
他朗声道:“六弟,多年未曾比试过了。”
燕珝也?抽出了长剑,黑色的?剑鞘被扔到了云烟怀中,他道:“你似乎还没怎么看过朕打架。”
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候,同兄弟一道比试的?日子。
云烟还未出声,就?看到了燕珝的?眼神,“放心,朕不?会有事?。”
她想说?出口的?话俱都吞了进去?,点点头。
燕珝飞身而下,郑王大笑几声,“好弟弟,轻功不?错。”
“四哥也?不?减当年。”
云烟看得手心出满了汗,手中玄黑的?剑鞘在手中几乎要滑下去?。茯苓小心地护着她,云烟这个时候竟然想到的?是——还好小菊不?在,不?然这会儿她还得保护小菊。
她不?是很担心燕珝,燕珝武功高强她不?是第一日知晓,郑王如今也?不?占上风,不?过是困兽犹斗,抱着将死之心与弟弟再比试一把了。
她也?不?担心自己,有暗卫在,她比燕珝还要安全?许多。她这会儿更担心郑王妃。
从入席开始,郑王妃就?忧虑地坐在席位之上,这会儿也?有人护着她,可她眉头紧皱,面色苍白捂着小腹,云烟怕她不?好,对茯苓道:“郑王妃可有什么事??”
茯苓道:“娘娘若担心,奴婢去?将她带来。”
郑王妃有孕,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丈夫有罪,她也?算不?上死罪,暗卫和那些杀手伪装成的?侍女侍卫应当也?不?会杀她,云烟颔首:“注意?安全?。”
身前护着三四个暗卫,云烟让其中之一送茯苓靠边而行,远离战局。
她看不?懂功夫,只觉得燕珝身形飘逸,身姿如鹤,剑法灵动,数次躲避了进攻,几乎毫发无伤。
而郑王同他的?打法不?同,他也?曾带兵上过战场,使的?是大刀和长|枪,打法猛烈刚硬,下盘稳得很,几乎能硬抗住大部分损伤。但今日他宴席之上身上只有软剑,限制了他的?发挥。
他踢了死去?的?侍卫一脚,将其手中握着的?刀剑握住,刺向燕珝。
已然是鱼死网破了,他动了杀心。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燕珝死。
“王爷!”
他杀红了眼,听不?见身后?妻子的?呼喊,只觉烦人:“吵什么吵,闭嘴!”
郑王妃涕泗横流,几乎要哭晕过去?。
茯苓及时扶住了她,将她带着往云烟处去?。他们控制着她,也?不?怕她会伤害云烟。
燕珝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他一直未下杀手,云烟在上首看得清楚,掌心紧紧攥着剑鞘,她不?懂。
她不?理解为什么到了现在,明明一直冰冷无情的?燕珝还是没能杀了郑王,明明……郑王是要杀他的?。
他似乎很悲哀,他在悲哀什么呢?
记忆轮转,云烟似乎回到了那日勤政殿,她躲在殿后?,听见燕珝对跪着的?九皇子,平阳郡王燕玮说?出的?话。
当时,是他的?弟弟要杀他。
现在是他的?哥哥了。
云烟心中复杂,她很少有兄弟姐妹这样的?概念,可能是从醒来开始,便一直是孤身一人的?状态,她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的?。
先?是季长川,后?来是燕珝。
他们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燕珝躲过一剑,道:“四哥,你身法不?如以前了。”
“你是受了伤?”郑王唇角泛起笑意?,“谁能伤到我?的?好弟弟,六弟,你身子也?不?如以往了。”
“四哥,你我?真要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燕珝分明知晓,但他还是想问一句。
他在这世?间,已然没剩几个亲人了。
起码郑王当年在他登基的?时候,主动退出了皇位的?争夺,并且鼎力?支持他。
他未必将郑王当作兄长看待,但确实将他当作自己人。
“六弟,你不?懂,我?天?资平平,你没回来之前,我?还能争上一争,你回来之后?,皇位毫无悬念。”
他声音沉沉,兄弟二人终于染上了同样的?语气,“我?也?曾带兵打过仗,受过父皇的?夸奖,也?有过得意?的?时候。”
“但是这些对你来说?,似乎都很轻松,甚至不?屑一顾。”
“我?只不?过是想自保,”郑王道:“你这样无情,高高在上,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同九弟一样……”
“不?是。”
燕珝否认,“你是想我?这个弟弟同前朝,或是北凉的?余孽杀得你死我?活,到时候,你得渔翁之利。”
“你帮他们,却?又不?在同一阵营,你害朕,却?也?没真的?想朕死,对吗?”
燕珝向他刺出一剑,他终于真正出了剑招,郑王几乎抵挡不?住,粗粗喘着气。
“你只是在方才,才动了杀心。在此之前,你一直想看着我?们鹬蚌相争。”
“六弟,”郑王已经快卸力?了,他远离战场多年,身子早不?如以往,身法也?不?如从前迅猛,“你总是懂人心。”
“还不?够懂。”
燕珝将他手中的?长剑击落,“否则也?不?会真的?让四哥走到如今地步。”
战局也?算是有了个结果,郑王已经输了,早在许久之前,燕珝察觉到他异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郑王妃早已在悲恸之下晕了过去?,云烟看着她,心头微动。
郑王跪倒在地,低低笑了几声。
“既然外头的?人已经被陛下处理了,那这边,我?就?自己来了。”
郑王拿起剑,寒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今日本就?是约定行动的?日子,他负责将燕珝引至此处,李茵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刺杀要由他来下令。他要等着外头的?时机。
可惜外头的?消息还未传来,燕珝的?纸条先?到了。
燕珝总是先?他一步,早一步就?将外头的?叛乱处理了干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就?像当年,他明明大他几岁,却?总是他先?背好功课,被太傅夸奖。
可能有些事?情,从年幼时就?注定了。
燕珝知晓他要做什么,但并未阻拦。
他就?那样冷然地、漠然地看着他,将剑身抹过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洒在他的?衣摆,宛如地狱开出的?艳丽之花。
暴起的?侍卫也?已经被暗卫解决,看起来事?态已然平息,云烟也?松了口气。
燕珝擦着剑身,对身旁的?暗卫吩咐道:“可以去?叫人了。”
“是。”
为首的?暗卫从怀中掏出了信号弹,准备发射。
“等等。”
一道夹杂着怪异声调的?女声响起。
众人同时回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秦的?皇帝陛下,”李茵行如鬼魅,吃吃笑了起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云烟身后?,手中尖利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心口,“想来你也?不?希望妾的?妹妹,死在妾的?手下吧?”
第88章 血泪
李茵身上还有着重伤,右肩方被长剑贯穿,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大片鲜血。
她靠得极近,浓重的血腥味钻进云烟的鼻腔,她几乎不能呼吸。
带着热意?的身躯贴上了她的后?背,夏日衣衫薄,云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血浸湿了自己的衣衫,让她难受的很。
可此刻不是她难受的时候。
冰冷无情?的刀刃正抵着她的心口?,李茵吐气如兰,带着她异域的香气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许久不见了。”
云烟一直远离战局,她根本不知李茵究竟是何时?来到她身后?,又将?刀刃对?准了她的。
方才分明瞧见她晕了过去,被人?拖下去审问……
哦,那些拖她出去的侍卫也都是郑王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云烟的大脑有些凝固,在这样的危险之前?,她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几乎无法思考。
可她看到了燕珝的眼神。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燕珝已然?冷了神色。
“你要做什么?”
“显而易见,皇帝陛下。”
李茵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因为?重伤,她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吸气声。
可丝毫没有掩饰她声音中的戏谑。
她拿捏住了眼前?男人?最要紧的命脉,她抓住了他?的弱点。
那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巅。
护在云烟身前?的暗卫方才处理掉几个从前?方扑来的刺客,却未曾想到屏风之后?,会有人?从侧殿潜入,将?刀刃架在了贵妃娘娘的心口?。
他?们失职,自知大罪,如今只能尽力弥补,刀尖对?准了李茵,不准她轻举妄动。
云烟身子微微颤动,问出了同样的话。
“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同她甚至还有几分相似,北凉的语调这样明显,“……你要杀了我么?”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不舍得杀你的。”
李茵的另一只手碰上了她的脸颊。
同她这样亡国三年,什么苦都吃过了,饱经?了风霜的面容不同。云烟的肌肤细腻柔嫩,像是轻轻一掐就能出现红痕。
李茵的瞳孔微微晃动。
李芸本就比她小些,那个该死的女奴娘亲本就生得貌美。因为?这张面孔,她们当年没少明里暗里折腾她。
却没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她们,在亡国后?没担当的兄长成了大秦的走狗,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她流落中原成了舞姬,还有些,甚至尸骨都寻不见。
当年被所有人?欺负过的那个唯唯诺诺的木其尔,竟然?被大秦帝王那样珍而又重,就是死了也要守着牌位。
她还以为?有多深情?呢,最后?还不是有了新人?。这个贵妃她在那日献舞时?就见过,当时?未曾留意?,只觉得有几分熟悉,直到今日,才看清了容颜。
旁人?她认不出来便罢了,自家妹妹,她还是有这个信心。
“皇帝陛下还真?会中原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怎么,觉得北凉的出身上不了台面,就给你的妻子换了出身,甚至让她在明面上死去?”
李茵声音嘲讽,“你还真?是深情?。”
云烟一头雾水,她刚想说话,稍有动弹,便见李茵按紧了她的肩膀,刀尖又往里送了送,紧紧抵着她的衣衫。
“好妹妹,姐姐似乎还没和?你说话,”李茵声音宛如恶鬼,“你哪有说话的份?木其尔,当年你看见我,可是要下跪的。”
云烟攥紧了掌心。
她看见燕珝颤动着眼睫,却因为?她在李茵手中,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怕会刺激到李茵。
燕珝沉了嗓音,手中的剑紧了又紧,“你看清楚,她不是你妹妹。她是云烟,不过生得相似。你要杀的是我,先将?她放开。”
李茵站在云烟身后?,看不清云烟此刻容貌,便是有心打量也没有机会,只能紧了紧刀刃,“那是我想错了,或许你们男人?就没有专情?之人?。说着那样爱我妹妹,还不是有了新人?。长得相似,终究也不是一个人?。”
云烟坐在座椅之上,感受着身后?李茵血液的流动,后?背几乎被她的鲜血浸湿。
她稍有动弹,李茵便道:“别动了,刀可不长眼。你若是我妹妹,我或许还能留些情?面,但你若是我妹妹的替身……那便不值钱。”
“……你说,你这张同我妹妹相似的脸,”李茵按着她的下颌,“在大秦陛下这里,值多少钱?”
她无意?纠结云烟身份是真?是假,不管是不是木其尔,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姐妹亲情?,她们当初在北凉就没有几分感情?。当初知晓她死在火中,她们几个姐妹甚至还喝酒庆祝。
说是大秦皇后?好命,还不是死了。
总归她知道燕珝对?她的看重,但这个看重,究竟能值多少,为?她换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燕珝听出了她的意?思,将?举起的剑放下,“公主都这么说了,那说明一切都还有商量。”
“先让他?们,把刀放下。”
李茵扬了扬下颌,示意?周身紧盯着她的暗卫。
她的背后?是坚硬的琉璃屏风,前?左右三个方向已经?布满了人?。她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稍松手给他?们可乘之机,她便会立刻死在这群暗卫的刀下。
“再这样用刀指着我,我就不能保证云贵妃这张美丽的小脸蛋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了。”
她声音拉长,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云烟的脸颊。
“放心,不管你是木其尔,还是什么云烟,我还不会杀你,你还有用。就是会不会受些罪……就要看大秦皇帝有多喜欢你了。”
她看向燕珝,同刀下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放下。”
燕珝发了令。
暗卫们都是最忠心耿耿的死士,可这种时?候,放下刀无异于让自己任人?宰割。
他?们犹豫了一瞬,只见李茵哼道:“他?们似乎不是很听你的话啊,陛下。”
“不过你们也可以试试,”李茵毫不留情?,“是你们拿着刀尖冲上来快,还是我将?刀送进你们娘娘心口?的速度快。”
“放下,”燕珝冷声重复,“这是命令!”
随着刀剑落地的声音,李茵缓缓笑开。
“喜欢她啊?”
云烟看着燕珝攥紧了掌心,指节发白,冰冷尖利的刀刃抵在胸口?的恐惧都抵不过他?的一个眼神。
燕珝看着她,她安定了许多,长长地呼着气。
燕珝道:“你想要什么。”
“无非就是逃命,朕可以给你,岛的东面有备好的小船,你可以乘船逃走,朕给你三日逃亡的时?间,在此期间绝不追杀,”燕珝给出自己的条件,“或者?是万贯家财,你拿着朕的手令,去徐州季氏提钱,想要多少都可以。朕不会追回。”
“看,好妹妹,”李茵动了动刀尖,让刀尖缓缓上移到云烟的脖颈,尖利的触感让云烟浑身绷紧,出了细汗,“你不过只值三日时?间,还有一些钱财。”
“那你还想要什么!”
燕珝死盯着那刀尖,云烟肌肤娇嫩,李茵又心狠,方才上移的时?候已然?划破了她脖颈处的皮,留下了明显红痕。
李茵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会杀了云烟。
燕珝从未,这样被人?拿捏过。
可她手中的是云烟,他?做不到绝对?的理智。
不理智就不能救她,燕珝一遍遍告诉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叫嚣着的血液在肌肤之下奔腾,他?几乎要精疲力尽。
他?不敢想象那刀尖送入云烟的身体会是怎样的景象。
燕珝脸色变了变,“那你想要什么。”
“唔,我想要的……”
李茵贴着云烟,缓缓倾下身来,“世人?所求,不过命、钱、权。”
“钱你说了给我,权我要了没用,那命……”
“保你一命,”燕珝立刻道:“只要你不出现在京城,朕保证,你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要如何相信陛下,这么多的暗卫,随便一个就能捏死我吧?”
李茵看了看周围,“陛下都说了保我一命,你们还留着作甚?我同陛下谈事,也是你们能听的?”
“都下去。”
燕珝下了令,“这是命令。”
暗卫都是军人?,军人?,便要听令行?事。
陛下这样开口?,他?们也只能听从。
一个个收起了刀剑,缓步撤离到燕珝身后?。
未曾离开,但确实为?他?们隔开了一大片空间。
李茵也勉强认可了,道:“可是怎么办,今日来,我就没想要留下这条命。”
“李茵!”
燕珝狠声,“你恨的人?是我,是我率兵打下了北凉,也是我让你们流落在外,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是你心上人?,怎么就无关了。”
李茵道:“想让我放了她,可以。”
她动了动脖颈,笑了出声:“我流落在外,常听人?说,赎罪有一刑罚,仅次于自尽。”
“不知陛下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知不知道‘三刀六洞’这一词。”
李茵道:“这三刀,要么落在陛下身上,要么落在……”
她随手比划,笑而不语。
“陛下,自己选吧。”
“……不要!”
云烟张口?呼喊,却被她掐住了喉咙。
明明二人?讨论?的是她的生死,可她没有半点参与的权利,还是太过弱小,任人?宰割。
“你闭嘴。”
李茵的手劲不小,掐得云烟眼前?发黑,半天喘不上气,她身子早就软了,双手无助地抠着李茵掐着她喉咙的手,而李茵分毫不动,显然?是下了死手。
燕珝立于堂中,玄黑挺拔的身姿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李茵!”
女子粲然?一笑,“陛下,想好了?”
她的手松开,“我没有什么耐心的,陛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面的伤口?带来锥心的疼痛,但她恨。
她恨极了燕珝,恨极了大秦。
这恨意?累日加深,随着她身上的苦楚,一点一点刻进她的心里。
她什么都不怕了,只怕燕珝不死——
“人?家帮派的江湖规矩,陛下倒也没必要真?的遵守,”李茵道:“江湖中人?三刀六洞刺的大腿,陛下总比他?们豪迈吧,你说……左肩,右肩,腹部,怎么样?”
燕珝冷着神色,“只要刺了,你就放了她?”
“陛下——”云烟方能呼吸,哑着嗓音呼唤,“不要,别听她的……”
“也只能放了呀,”李茵道:“别磨蹭了陛下,我说过了,我没什么耐心。还有,劝陛下管好你的暗卫,别让他?们发射那讨人?厌的信号。不然?……”
云烟咽喉处被掐出了艳色的红痕,胸前?的刀尖一点点刺入,藕粉的衣衫上流出些鲜血。
燕珝瞧着云烟凄惶的眼神,她的脖颈上本就有自己划破的痕迹,如今又添上了这样的红痕,他?今日……今日为?何要将?她带来此处。
掌心死死掐紧,他?咬了咬牙,紧盯着胸口?处那渐渐渗出来的血液,“……好。”
“陛下!”
身后?的暗卫低声劝道:“陛下不可,龙体怎能有损!”
三刀六洞岂是常人?能受的住的,更何况……还是那样的位置!
燕珝举起了剑,指向李茵。
“作为?交换,你要保证贵妃,毫发无伤。”
燕珝看向她的匕首,“该放开了吧。”
李茵颔首,“自然?。”
她靠着屏风,不担心身后?有人?偷袭,稍稍松了刀尖,“陛下,来吧,都看着呢。”
云烟喉咙剧痛,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抬起手想要握住刀尖送入怀中,却被李茵察觉,按住了手。
“可别动啊,”李茵垂首,低声道:“看看,他?有多喜欢你。”
云烟摇着头,说不出声,泪水流进口?中,苦得要命。
她想要挣扎,却被李茵死死按住,动弹不了分毫。身上的华服也限制了她的动作,稍有动弹,身上的环佩便会响起,提醒着李茵。
燕珝抬起剑,指向自己的左肩,“如你所愿。”
“不要——”
云烟拼死发出声响,在看到冰冷的剑身没入他?肩膀的瞬间仿佛终于被刺激到,死死咬住了李茵的手臂。
李茵吃痛,“该死,就该杀了你……”
她甩开云烟,刀尖从云烟的手臂划过,将?她轻纱般的衣裳割碎,白嫩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云烟摔了下来,可仍旧被李茵控制着,她瞧见燕珝瞬间惨白的脸色,好多血,那样多的血从他?沉色的衣衫处流下,根本看不见有多少血,他?的衣裳掩盖住了血液的颜色,只能看到剑身嘀嗒着血迹,又被他?狠了心抽出。
血液喷洒了出来,落了一地鲜红。
“别哭,云烟。”
云烟看到燕珝的唇形,她摇着头,可李茵死死将?她的发髻掐住,让云烟挡在她的身前?,没有任何人?能越过云烟朝她发起攻击。
好容易因为?云烟那一口?而出现破绽的李茵瞬间又占据了上风,气氛胶着着。
她喘着粗气,“来啊,陛下,还有两刀呢。”
云烟的发髻被她拽着,痛出了眼泪,口?中还有着李茵的鲜血,难受得可怕,泪水宛如连珠串不间断地落下,她道:“陛下,杀了她,杀了她,别管我……”
“陛下,别听她的,”云烟道:“你不能,不能受伤……”
“别哭,”他?还是这么道:“别怕。”
云烟咬着唇,不让自己脆弱地哭出声,她是真?的怕了,从未见过这么多血,这么多尸体,自己的命不在自己的手上,而燕珝还得为?了自己,流那么多血。
好疼,她也好疼。
唇角被自己咬出了血,燕珝的第二剑已然?对?准了自己,云烟一次次想要反抗,又一次次被李茵按下,“老?实些吧贵妃娘娘,疼也疼不到你身上。”
她听到了鲜血滴落的声音,还有……
一声闷响,什么重物砸到人?的身上,接着又摔落到地面,滚到了云烟的足边。
她看到了,是一个装满了酒,镶嵌着不知有多名贵宝石的酒壶。
云烟回首,郑王妃趴在不远处的地上,面色苍白地朝她道:“娘娘……”
李茵的右臂被狠狠砸中,她的伤口?再次流出鲜血,咒骂了句北凉的粗语,她恨道:“早该杀了你,早该杀了你——”
是郑王妃,她不知从何处出现……是她……云烟看见李茵抬起匕首,对?准了她。
云烟的身子被她按低,压在了身前?的桌上。
死亡的阴影已然?逼了上来,云烟弯着身子,反身踹向她,可李茵轻巧避开,匕首对?准了她的后?心。
她根本没想留下云烟的性命,也没想自己活着,她早就想好了要所有人?全部都死在今日,为?亡了的北凉陪葬!
刀尖即将?落下的瞬间,燕珝拔剑飞身而上,直直捅入了她的胸腔。
刀刃刺破布匹,贯穿着人?的胸腔。
他?毫不留情?地将?剑捅入,在她瞪大了绝望的瞳孔时?,拔了出来。
云烟听见了匕首落地的声音,还有血,滚烫的血从她的背后?洒落,她感觉自己满身都是血了。
“云烟,云烟,”燕珝将?李茵还未断气的身躯推开,将?她抱起,“别怕,是她的血,是她的。”
云烟颤颤巍巍抬起手,满手的鲜血,手臂上的血痕生疼,可她已然?没了痛感,双眸顿了半天才缓缓回神。
“你……”
云烟说不出话来,她只会哭了,她好没用,她将?燕珝推开,仓皇道:“你好多血,你有没有事……”
李茵已然?倒下,有暗卫处理她。云烟看见暗卫将?郑王妃拉起,她又晕了过去。
而燕珝身边,只有她。
“我没事,没事,你看……”
可他?半点不像没事的模样。
云烟碰碰他?,就摸到了一手鲜血,燕珝已经?抱不住她了,她被放到了地上,而燕珝就半坐在她身旁。
地上有他?们的血,有旁人?的血,可燕珝拿出了帕子,将?她的手擦净。
“别哭了。”
燕珝轻叹,“我……”
“郎君!”
云烟的手还在燕珝的掌中,她亲眼看着燕珝的唇边溢出了点点鲜血,靠着燕珝的那侧肩膀也被粘湿,那是,那是……
她发现了异样。
燕珝的身上……不止左肩方才贯穿的一处伤。
他?同郑王比试的时?候,郑王下了死手,怕是也伤了他?。而他?那样多的血……
“你的胸口?,你的这里,”云烟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伤口?!”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害怕,让她恐惧。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燕珝竟然?流了这么多的血,除了比试,除了自己伤的,怎么还有!
燕珝垂眸,他?有些说不出话了,碰了碰云烟的脸,“不是什么大事……”
声音越来越低,身子摇摇欲坠,云烟先一步抱住了他?,不让他?倒下去。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云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泪水划过脸颊,她的心跳比眼睫颤动的速度还快。
左肩和?胸口?很近,血也很多,可她就是能够发现,胸口?的伤和?左肩的伤不同。
燕珝没有回答她,只是倒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看着他?。
暗卫们四?散绞杀余孽,发射信号呼唤岸边的援军,燕珝温热的身子紧靠着云烟,明明靠得很近,却好像一阵风,根本抓不住。
“燕珝……”
她轻喃着,自己也要坐不住了一般,燕珝在她怀中安静地看着她,竟然?有几分乖巧。
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可燕珝还在这里,她不能倒下,不能只会哭。在援军到来之前?,她还要保护燕珝。
虽然?她没有什么用,没有用……但也不能哭!云烟,你要长大了。
云烟颤颤巍巍从自己的怀中掏出那些瓶瓶罐罐,平日里珍藏的香粉被她不要钱似的拿出来,“这个,这个可以止血,我知道的,我会找到的……”
“苏合香,苏合香……”
她记得,有可以止血的香料,燕珝流出的血太多了,可他?一声不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面上的苍白展现着他?如今的脆弱,云烟从香囊中终于翻找出了苏合香,她喘|息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将?其倒在燕珝的伤口?。
“还有何处,你告诉我,”云烟颤抖着唇瓣,几乎说不清楚话来,“你别不说话!”
得不到燕珝的回应,云烟真?的害怕了,她拿出药瓶,许久未曾头疼,瓶中的药还有很多,倒出几颗来塞入口?中。
“云——”燕珝出声,却未有下文。
她有了味觉,这药的不同之处瞬间便显现了出来。
外层清凉的薄荷气息化掉,剩下的苦涩药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息。
和?她现在周身围绕着的血液不同,和?她咬着李茵的手臂出了血的味道也不同,这味道……分明是处理过的血液!
燕珝看向她,素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同的神色。
云烟垂首,看向他?的胸口?。
“血腥味,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燕珝,看着燕珝的眸子,已然?猜出了几分。
“……你给我用的,究竟是什么药?”
胸口?的鲜血不同于肩膀处汩汩流出的血液,云烟害怕弄痛他?,掀开外衣将?可以止血的香粉洒在上面,又拿出自己的帕子按在其上,“你别流血了,燕珝,我真?的害怕了。”
她的泪水落在燕珝的面颊,燕珝抬了抬手,想要拭掉她的泪。
可他?有些力竭。
扯了扯唇角,低声道:“无非是些,心头血。”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云烟几乎不能言语,“你疯了吧,疯了吗,那是心头血,你喂给我——”
她有些想吐,可此刻心中的悲大于所有的恶心,口?中的血腥味早已分不清是谁的了,是她自己的,还是……燕珝的?
“可你会头疼,”燕珝没有半分悔色,好似云淡风轻,“喝了就不痛、了。”
他?的气息也有些粗,“别哭啊,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云烟摇着头,“为?什么要这样……”
良久的沉寂。
“我现在……”
燕珝低低出声,云烟伏低了身子,侧耳听着他?说话。
男人?似乎还笑了声,“我现在,有资格爱你了吗。”
云烟久久不能言语,泪水落下的瞬间,“……你在说什么疯话,你……”
她哽咽着,也说不出话来了。
燕珝静静地望着她。
“我想把我的心……都剖出来给你看。”
阿枝。
它的跳动完完全全属于你。
可我不能死,不能死。
死了就不能同你在一处了,那点心头血又算的了什么。
燕珝鸦羽般的眼睫缓缓颤动,像是即将?破碎的蝶。
他?这会儿也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心头血本就耗损了他?的心脉,连续几月的取血制药,长达半年的不得安眠已经?耗尽了他?的气血。他?总想着,等云烟不头疼了,慢慢便能养起来。
可变故总是来得很快。
她还是知道了。
“其实……我,”口?中的血液让他?的话语都有些难以听清,云烟只能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听清,“其实我想过,要不要放你走。”
云烟啜泣着,“你别说了。”
“你我如此纠缠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燕珝拼尽求全力抬着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你在宫中并不快乐,看着你不……我也、”他?说不出话,胸膛起伏着,身上细碎的伤口?撕裂开来,那是方才郑王给他?带来的伤。
看着你不快乐,我也不开心,阿枝。
或许我们终将?要彼此离散,或许这日迟早会来临。
“……可我不甘心。”
他?加重了语气,抬高着声音,“你是我的妻,你我拜过天地,受过万民的祝福,你我终究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抓着云烟的手,眸中染上了偏执之色,“我不会放手的,不会……”
“你别说了,”云烟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哀嚎出声,“我知道的,知道的。”
“你不知道,”燕珝低了声音,“你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云烟吻住了他?的唇。
她主动垂下了头,发丝洒在他?的面颊,二人?口?中都充满了血液,绝对?称不上甜蜜的一个吻,却让燕珝蓦地又安静下来。
“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每天都亲亲你吗?”
云烟道:“我亲了,这才第一日,你别说话了,信不信明日不亲你了?”
燕珝长久地看着她,半晌,眨了眨眼。
云烟觉得他?还没回过神来,继续道:“不是还说,让我日日叫你郎君么,我装作忘记了,你也没提。”
“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好不好?”云烟擦着他?的面颊,“你别说了,你屏息,我知道你们习武之人?可以的,对?不对??你……别死。”
云烟真?的在害怕。
她从未……这么害怕过。
即使在李茵方才用刀尖数次对?准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害怕。
可燕珝在她的怀中,他?那样说,那样……
“云烟。”
燕珝看着她。
“我只……信任你,”燕珝拉着她的手,平息着体内乱窜的气息,“我若真?有什么意?外,宗室之中,即位之人?,由你挑选。”
“我不可以!”云烟抱着他?,却又怕碰到了他?的伤,“我不可以,你还没有教我,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教我……”
“求你,”云烟哭着,“你不要这么说话,你不要吓我。”
哭声低低响起,云烟甚至不敢放声哭喊,她怕燕珝就这样走了,再也回不来。
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名为?“失去”的恐怖念头。
她好像真?的要失去他?了。
“别哭。”
燕珝低低道:“我早该死的,在那日。”
“什么?”
云烟没听懂,她也不敢听懂。
可燕珝的眼神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她看着燕珝缓缓看向了远处,像是回到了从前?。
在她,在阿枝纵火的那日,燕珝垂眸,他?就应该去陪她了。
可他?还贪恋着人?世,天下还未太平,他?不能死。
若是现在死了,他?……或许,她能开心些。
她不是本就不愿待在他?身边么?
或许真?是要死了,他?倏然?觉得浑身有些松快。
折磨他?许久的愧疚似乎终于消散,他?道:“阿枝。”
“你原谅我吧。”
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他?没保护好她。
所以他?的命,本就是她的。
眼眸缓缓阖上,云烟哭到失声。
“来人?,来人?……”
云烟抱着燕珝,他?的头紧紧靠在她的胸口?,“来人?啊,救救他?……”
她抬起头,满堂的尸首,惨状一如她怀中的燕珝。
暗卫在外打斗着,仍有在逃的余孽被他?们擒住,无人?听到她细弱的呼喊。
一刻钟,怎么这么长。
云烟彻底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她按着燕珝的伤口?,不让那里再出现鲜血,可根本控制不住。
一次次亲着燕珝的眉眼,他?的鼻尖,他?冰凉的唇瓣。
你醒过来,醒过来。
你不是想和?我在一处么?
云烟的泪水落在他?的眸上。
“你醒来,醒来呀,”她道:“你不醒来,我怎么同你在一处?”
满唇苦涩。
爱在离开的时?候才显现出来,她似乎,她真?的……
她不该,但是,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她哭嚎着,为?什么要在现在意?识到,她迟来的欢喜。
兵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传来,众人?脚步声对?如今的她而言犹如雷鸣。
登仙阁内闯入了无数精兵铁甲,援兵终于到了。
满堂狼藉。叛军的尸体和?身着华服的贵客横在堂间,满桌佳肴早已散落一地,碎裂的瓷器将?其划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端,另一端的酒液仍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弯弯曲曲地流向援兵的脚下。
酒液的那一头,只能听见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与喘|息。
原本盛装前?来参加宴席的绝色女子半身鲜血,同她身上藕粉色的衣衫紧紧融合,白皙的玉肌之上布着溅出的鲜血。仿佛一朵明艳的娇花盛开在血液之中,荼蘼却又带着绝望的美感。
泪水血痕模糊了云烟的视线,她朦胧地看向救兵赶来的方向,付彻知的身影冲在前?方,带着急切。
“付将?军……”
她凄厉出声,“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第89章 眼见
云烟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和以往的梦境不一样,这一次,她好像能看清许多东西。
以往的梦境,有些是模糊不清,有些是情感强烈到让她害怕,以至于第二日醒来甚至会发热,痛哭。
这让她很苦恼。
没完没了的梦境在入宫之后便好了许多,她少了很多梦,偶尔做梦,也是香甜的。
但今日?,她好像又?梦到了什么。
从前看不清的,遮挡着许多东西的厚重?浓雾一点点消散开来,将事?物展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有人在?类似马场的草原之?上,同一个装扮像小太监,可?她直觉并不是小太监的人说话。
……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谁?
她听不明晰,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浓浓恶意,他们之?间的盘算,几乎直直对准了某个无辜之?人。
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梦境颠倒旋转,让她头晕目眩,她依稀听到了什么“祭旗”“殿下”之?类。
似乎是……朝中在?为了什么事?情,分成了两个阵营。
温和的那一脉逐渐被激进的战胜,战事?已近眼前。主战派渐渐占着上风。
他们还需要一个由头,一个开战的由头。
似乎……让那个北凉来的公主,扰乱观兵祭祀这样的大事?,是个不错的由头。
朝中暗流涌动着,有人向某个嫉恨公主的女子献计,那韩氏女子似乎也没什么脑子,眼瞳中闪过?什么笑?意,点头便道:“就这么办。”
云烟心中升起浓浓的惶恐。
随后不久,她就看到了一个女子从惊马之?上摔落,甚至中箭。
左肩处锥心地疼,疼得刺骨。
可?更让她疼痛的是丈夫未曾听她辩解,那样冷静,无情,甚至带着责怪的眼神。
浑身冰冷,如坠地狱。
可?她看清了,在?那之?后,男人如何顶着各方?的压力,在?满朝文武面前,将他犯了大罪的妻子拨开,一应罪责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战事?暂且搁置,可?朝中对他们的非议却越来越多。
他们想要男人的妻子祭旗。
她第一次看见男人那样的神情,在?高台之?上,被众人讨伐着。
云烟眨了眨眼,头又?疼了起来。
梦境颠三倒四,一会儿是亲身经历,一会儿又?好像是旁观者一般,让她晕头转向,根本想不清楚。
心里也隐隐发寒。
她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或者……误解了什么。
在?那黑沉的屋中,眼熟的女子和另一对兄妹将她围住,将刀架在?她的脖颈上。
就像李茵那样,黑沉的死亡笼盖在?她的头上,无力抗争,甚至也逃不开。
云烟闭上双眼,心中和脑中的疼痛似乎并不是同一种。脑中的钝痛和心中尖锐的,刺来的酸涩并不相?同,一种是伤,另一种是……心痛。
浓重?的烟雾飘飘渺渺地散去,她好像站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她看见方?才?见过?的那个眼熟女子抹着泪水跑进一间屋子,像是书房。
云烟顿了顿,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跟上。
女子很是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她朦胧着神思,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好奇,跟在?了女子的身后。
听到她的声音,云烟才?想起来她是谁。
燕珝的那个表妹,王若樱。
她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闯进表哥的书房,燕珝正在?书写着什么,被她闯进来的声响惊动抬头。
“你这是作甚?”
“表哥!”她没了淑女的仪态,“你要赶我?走?为了李芸——”
“那是你嫂嫂。”
燕珝的语气没有云烟熟悉的柔和,反倒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直直地刀尖毫不留情地刺回去。
“表哥……”
王若樱哭得可?怜,“表哥,爹娘去后,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现如今,连表哥都?容不下我?了么?”
“究竟是我?容不下你,还是你自己做错了事?,”燕珝抬首,“樱娘,你也不小了,自己应当?想得明白吧。”
“我?不明白!”王若樱倔强地看着燕珝,“表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在?朝中那样艰难,她知?道什么?她自己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何曾考虑过?表哥有多为难……”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燕珝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即刻便搬走,不准再来晋王府。三日?后,族中的人会来接你。”
“表哥!你就这样狠心对我?——”
王若樱想要扑上前去哭诉,却被燕珝漠然的视线唬住,不敢再造次。
她见燕珝心意已决,只能拉出自己一贯的借口:“表哥,你可?别?忘了当?年我?爹娘,我?王氏一族皆——”
“王若樱。”
燕珝站起身来,男人极高的身量带来极强的威慑力,让王若樱嗫嚅着唇,不敢说话。
“你当?真不知?,你爹娘,王家覆灭,有多少是自己咎由自取么?”
燕珝道:“你若再如此装聋作哑,事?实摆在?你面前你不看,那便别?一口一个王家,没得辱没了王家的先祖。”
云烟稍顿,倒不是因为屋中二人的话。
她看到一个身影靠近了书房,缓步而?来。
女子身形纤细,仿佛能被风吹倒一般。她在?屋中看不清那人容颜,却能明确感知?到,她或许就是二人争论的源头。
李芸,燕珝的妻子。
云烟逐渐理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回忆起当?初付菡,燕珝为她提起过?的时间,此事?应当?还未到春日?,寒冬凌冽,一如窗外李芸的心。
不知?为何,自己的心也好像剧痛起来。她缓了会儿神,继续看着眼前的王若樱哭得可?怜,放软了态度:“……便因为这便要赶我?走吗?”
她像是被人抛弃了,但云烟没办法可?怜她,王若樱所做的事?在?她看来,无法原谅。
更何况,她还知?晓就在?几月之?后,她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燕珝无意与她争辩,已经做好的决定,便不会随意更改,“你挟恩图报,这么久,也该够了。”
“表哥,我?知?道我?错了,”王若樱的声音放软了些,虽还带着哭腔,但努力冷静了下来,“我?年幼无知?,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表哥教我?呀,表哥告诉我?不就好了么?我?与那韩文霁是不同的,她受人蛊惑,才?连累了我?,那日?我?并非……”
“并非什么?”
男人的轻笑?不带丝毫感情。
“你想说什么,想好了再回答。”
他按了按桌上的书信,将其拿起,一张张放在?王若樱面前。
王若樱脸色发白。
那是她同王家余部的书信,其中……有她同朝中从前王氏的门客互通的书信。
——怎么会在?燕珝手中!
书信里,书信里的东西……
她想让那些人在?朝中搅起风波,逼李芸去死,那些人也希望她能让燕珝松口,从而?完成他们想要的事?。
她不敢想象那些东西被燕珝看到,会是怎样的下场。王若樱软了腿,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表哥,我?真的知?错了,真的……”
她声音很轻,几乎哭不出来了。
只见燕珝笑?得轻蔑,拿起其中一张,念了出来。
“……番邦野蛮女子,不过?玩物。正妃?她当?不起。”
云烟怔怔然看着屋内二人,还有那个,他们未曾发觉的,窗外的身影。
“这是你的意思吗?樱娘。”燕珝看向她。
屋外的人手脚冰凉,屋里的人却浑然未觉,继续道:
“北凉战事?将起,朝中不少人想要身为王侧妃的北凉公主自尽祭旗,只要她死了,一切就都?好了,是吗?”
燕珝神色淡淡,看完一张,便撕下一张,仍在?王若樱身前。
“王家、韩家,还有谁?”书页被撕开的滋啦声不绝于耳,“侧妃死,我?便能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军心稳定,打下北凉指日?可?待。”
“又?或者说,北凉早就是我?大秦的囊中之?物。年后出征,以北凉如今情景,只怕不出几月便能……”
“表哥……”王若樱似乎很是慌张,声音颤抖。
写满了墨字的纸张飘落到王若樱身前,燕珝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她?”
“王若樱,你是我?的血亲,我?将你当?亲妹看待,对你多般容忍。但你哄着他人将刀架在?我?妻子的脖颈之?上……”燕珝眸中全是失望,“你还是你吗?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究竟去了何处?”
“表哥,你听我?说……”王若樱哭得不能自已,“不能怪我?啊,表哥。谁不想天真烂漫一辈子,可?我?爹娘那样惨死,我?怎能……”
“够了。”
燕珝深吸口气,将她的话打断。
“我?不想再听你的辩解,还有什么话,回去同族中长辈讲罢。”
王若樱啜泣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可?院中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云烟一惊,她转过?身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窗外的身影好像很是惊慌,她远离了这个院子,再也没回头。
燕珝走到门前,只看到碎裂一地的瓷片,还有悠悠在?这个寒冬散发着热腾腾烟火气的骨头汤。
那是她专程为他学的汤。
知?晓他腿上有伤,便亲自学了许久。
她做出来的汤,他每每都?能喝一大碗,不敢辜负她的任何心意。
燕珝垂眸,站了许久。
云烟摇着头,不是这样的,燕珝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要追赶上去叫住阿枝,可?阿枝的身影越来越远,根本不是她在?这个诡异的梦境之?中能追赶上的。
她奋力向前,想要帮着燕珝解释一番,“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梦境突然消散,她叫出了声。
云烟从急促的喘息中醒来,“……不是这样,不是……”
“娘娘,娘娘醒了!”
茯苓跑进来,将云烟从梦境中强制性拉出来,她身后跟着太医,付菡,还有什么人。
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晰。
有一面生的太医为她把脉,在?云烟的手腕上搭着,对付菡说了什么后缓缓退下,付菡颔首,道:“多谢李太医,您费心。”
云烟还听不太清声音,她仿佛进入了一片混沌的状态,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妄。
什么才?是真的?
那些梦境,还是……那么多的血?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水色的床幔,绯色的眼角滚出豆大的眼泪。
声音喃喃,几乎出不了声:“郎君……”
头痛欲裂,许久未曾这样痛过?的脑袋比身上的伤还要磨人。
“好云烟,别?哭,”付菡垂下身子,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身上的伤有我?替你处理了,太医说你情况尚好,就是受了惊许久不能回神,惊惧之?下睡了这么久,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
“我?……睡了多久?”
她声音干哑,付菡轻轻将她扶起,递来温热的茶水。
茯苓忙前忙后,为她擦拭着面颊。
同付菡对视一眼,茯苓道:“娘娘受了惊,不过?睡了一日?有余。李太医说,娘娘醒得还算早,定是娘娘意志坚定,才?能早日?醒来。”
云烟呆呆地看向她们二人,在?看见付菡温柔面庞的时候,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涌。
“付姐姐,他,”云烟含混着,努力抬起手,手臂上被李茵划过?的长长伤口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他在?何处,他还好吗?他……”
她呼吸有些急促,无法正常言语,付菡拍着她的背,同茯苓一道将那杯水喂了下去。
“娘娘可?是头痛?”茯苓看着她的情状,像是往常做了梦之?后常有的疼痛,主动道:“可?要喝些药?”
“不要!”
几乎是听到这话的第一刻,云烟脱口而?出。
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反应这样强烈。
心头血,那是他的……血。
“不喝不喝,”付菡安抚着她,“不想喝就不喝。”
付菡对茯苓摇了摇头,她倒是不知?为何云烟这样害怕恐惧,可?知?道她刚刚醒来,受不得刺激。
腹部传来暖意,温热的水缓解了她的惊慌,让她镇定下来。头上的疼痛也稍稍缓解了些,没有那样难熬。
付菡夸奖着她:“太医说,娘娘处理得很好,用了香粉止血,还按住了伤口,虽然娘娘力气小,但还是止住了部分,让陛下等到了来人。”
云烟的眼瞳缓缓动了动,她道:“他在?哪,他醒了吗?”
“付姐姐,”她拉着付菡的手,“我?去,我?去看他。”
付菡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她还记得付彻知?将二人带回来的时候,已然在?惊惧之?下昏死过?去的云烟和失血过?多的燕珝紧紧交握的手。
好像什么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付菡流着泪水,沾了满身鲜血将云烟的手掰下来,却听见云烟的呢喃。
“救他,救救他……”
云烟在?昏睡中,都?还在?哭。
付菡说不出话来,反观燕珝,似乎如同得到了解脱般,面容平静,像是……他很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付彻知?将燕珝带去救治,付菡照顾着云烟,同被救回来的茯苓一道为云烟洗净了身上的鲜血,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一直守着,直到云烟醒来。
段述成站在?门外,低声道:“菡娘,娘娘醒了?”
“是,”付菡回话,“你去同哥哥说一声。”
段述成的身影动了动,“陛下那般情况,真的要让娘娘见?”
付菡看着云烟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见吧,不见的话,娘娘更难受。”
“更何况……陛下也定是想见娘娘的。”
云烟换了衣裳,同付菡一道走着,她刚醒来,身上没力气,又?经历过?那样吓人的事?,全身瘫软,可?不知?是怎样的一股念头,她好像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见到他。
另一个院落,守着许多人,有云烟见过?的没见过?的大臣,有段述成,有付彻知?,还有……季长川。
许久不见,季长川腿上的伤应当?是好了,身姿清俊站在?院中,身上的兵甲还未卸下,看来是从远方?赶来,还未曾休息。
云烟的眼睫轻晃,季长川垂首,跪地行礼。
“是臣来迟了,娘娘恕罪。”
云烟笑?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同他说话,点了点头,被付菡扶着进了屋中。
胡太医正为燕珝针灸着,他还未醒来,安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安眠。
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见到她来,孙安颔首,不敢出声,等胡太医施针完。
胡太医上了年纪,动作慢些,收针的时候一下下的动作看得云烟心里发颤。
明明她自己也针灸过?那样多次,却在?这种时候,后知?后觉地觉得疼痛。
……就像她那迟来的情感,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才?姗姗来迟,敲响了她的心房。
伤痛太过?激烈,云烟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尖刀抵住的时候,究竟有怎样的感受,可?她想,燕珝倒在?她怀中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想要燕珝死。
从前她那么讨厌燕珝,恨他的强制,他的蛮横,他的挑逗。
如今也不想让他死,哪怕她和他纠缠一生。
或许就这样纠缠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神色略有松动,胡太医起身的同时,她倾身跪地,在?众人惊慌扶起她的时候,她低垂着头,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哀求道:“胡太医,你救救他……”
“娘娘请起,快快请起,”胡太医的胡子都?在?震颤,“微臣可?当?不得如此大礼……”
“娘娘……”
茯苓拉着她,付菡陪着她,云烟能看到身后,季长川的身影。
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让燕珝从那样死寂的面容中苏醒过?来,她全部的寄托,都?在?胡太医身上。
“……我?来。”
云烟身子瘫软,几乎无力起身,茯苓和付菡都?熬了两日?,特别?是茯苓,那日?送郑王妃去侧殿的路上被李茵打晕,身子还未好,这会儿又?这般,她也无力。
季长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是天子心腹,无人拦他进屋,也无人知?晓他与眼前的贵妃娘娘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只知?如今,贵妃娘娘不能再出差错了。
陛下有多爱她,她就有多不能出问题。
付菡轻轻放开手,任季长川将她扶起。
“云娘,你自己可?好?”季长川身上的铁甲冰冷,让云烟不可?控地想起那日?的惨状,浑身一颤。
季长川眼中垂下黯然,继续道:“娘娘先起身,这样可?没法儿解决问题。”
云烟点点头,借着他的力起来,看向胡太医。
希冀的眼神,盼望的眼神俱都?牵挂在?胡太医身上,胡太医弓着身子,苍老?的声音缓缓入耳:“娘娘,陛下的情况……”
“很不好。”
云烟几乎昏死过?去,她紧紧掐着掌心,被季长川扶着坐在?了燕珝的榻边,靠近着燕珝,可?以轻易看到他惨白毫无一丝血色的唇。
常年皱着的眉头如今却散开,好像毫无遗憾,毫无忧虑,真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安宁。
可?云烟知?道,他若真是睡着了,定不是眼前这副模样。
她颤抖着手,碰上燕珝冰冷的指尖。
“……如何,如何不好?”
“娘娘……”
胡太医犹豫,看她情状,也不敢说出口。
云烟转过?头来,扬了声音,“你只管说便是,我?受的住。”
季长川站在?她身侧,轻叹道:“胡太医也是怕你……”
“我?知?晓,六郎,”云烟声音轻轻,气息微弱,“但我?……我?若是什么都?不知?晓,只怕是,更不得安心。”
胡太医叹息,道:“陛下失血过?多,伤口过?重?,贯穿的剑伤倒未伤心脉,只是连累了左手,日?后应当?不能再提重?物。”
云烟颔首,燕珝这样金尊玉贵,除了习武,也没什么需要提重?物的时候。
“这伤……对曾经的陛下来说,不过?是外伤,止住了血,养养便好。”
胡太医垂首,声音中有了些怨,“但陛下不听臣的嘱咐,硬要取血炼药,还不好好休息,几乎无眠。”
一字一句敲打在?云烟的耳边,取血,炼药……
她的药。
可?为何无眠?为什么?
她反应不及,胡太医继续道:“许久以前,臣就告知?了陛下,不可?再这样耗损心血,可?陛下仍旧不听,坚持要臣按照古方?,将药丸炼制出来。”
“是……因为我?的头痛?”
云烟声音干涩,问道。
胡太医深深叹气,“是。”
身为医者,他自然希望自己所有的患者都?能好好的,可?身为臣子,他又?不得不听从陛下的安排。
作为少数几个知?情人,他多年前便见过?还是晋王侧妃的她,自然知?晓陛下对她的看重?,也知?道她如今这样没了记忆,对陛下来说,是怎样的折磨。
又?或是恢复了记忆,才?会让陛下害怕。
但无论如何,陛下寻来的古籍之?中,心头血不过?是药引,还有旁的名贵药材,那都?不必再提。其功效,除了消解头痛之?外,还有……稳住她如今的状态。
云贵妃脑中的瘀血,不求消散,只求稳住。
燕珝也没有……一直想要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他只想尽他全力,让云烟少受些苦,等记忆真正恢复,瘀血消散的那日?,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胡太医只是不解,为何他这样无眠。
再多的话,也不是他能置喙的了,他只是道:“陛下这样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耗损是必然的。”
加上郑王好歹也是皇族子弟,上过?战场带过?兵马,本就身强体壮,不可?能是个花花架子。他下了死手,真正想要置燕珝于死地时,燕珝武功再高,在?自己的兄长之?前,也会伤神。
外伤并无多少,可?一场打斗之?后的内伤,心头血,无眠,还有……那样贯穿的伤口。
就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云烟直直掉下泪来。
她已经哭得够多了,此时此刻,她根本听不清旁人的话语,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只能用泪水表达着心里的情绪,她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燕珝竟然做了这样多——这样多的牺牲。
“那陛下何时才?能醒来……”
云烟不敢问他能不能醒来,只怕自己会得到让她害怕的答案,胡太医沉吟半晌,道:“恕微臣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看着胡太医,老?者身子有些佝偻,叹气道:“陛下似乎,求生意志不强。”
“陛下没有想要醒过?来的欲望,即使微臣救了,陛下自己……不愿醒来,微臣也无计可?施。”
“为何,为何会如此!”云烟想要站起身来,可?无力站起,垂眸看着身侧的燕珝。
他神情安宁,好像没有半点伤痛。
“为何会如此……微臣也不知?,”胡太医道:“但或许同当?年,明昭皇后的心病那样,或许陛下这么多年心怀愧疚,日?日?折磨,终于……在?现在?,爆发了吧。”
云烟头脑发白,眼前一片黑暗。
她镇定了心神,不让自己在?此刻昏厥过?去,掌心掐出了红痕,可?如今没有人会贴心地拉住她的手,让她停止这个动作。
歉疚,愧疚。
云烟是许多次在?燕珝面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也不止一次听到他这般说。
他总说,他亏欠她。
他在?恕罪。
这一切,在?他心里,都?是他应得的。
云烟站起了身,对胡太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陛下的情况,我?都?知?晓了,烦请胡太医费心,日?后……”
“微臣自当?竭力。”
胡太医提着药箱出去,付菡也跟着出去询问详情,云烟的身子也弱,这种时候,不能两个人都?倒下。
茯苓看着云烟坐在?陛下的榻边,想要送上茶水,却被季长川拦下。
他声音轻柔,将她手上的茶水接过?。
“茯苓姑娘,我?来吧。”
茯苓看他一眼,知?晓如今情境已然不同了,有些不愿。但云烟的目光投了过?来,她道:“茯苓,你也有伤,先下去休息吧。”
“……是。”
茯苓叹息,将茶杯递给了季长川。
离开屋子的同时,茯苓听见季长川一贯温润,熨帖的声音。
“娘娘,”茶水被放到了云烟手上,“臣今日?赶来,还带来了一人。”
“……或许,可?解今日?之?局。”
第90章 苏醒
云烟的背脊瘦弱,浑身竭力,泪水滴落在躺着的男人手上,又从他的手上滑落,洇湿了身|下的被褥。
她?垂眸,看着被季长川放在手中的茶杯。
水中倒映着她苍白的侧脸,面容毫无活气,倒像是一株枯木。
“什么……人??”
话语出口,像是终于获得了希望一般,痴痴抬眼,看向季长川。
季长川看着榻上的燕珝,道:“陛下如今情况还稳定,身上的伤被处理好了,只是还在恢复中。”
“倒是你,”季长川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让自己有任何逾矩的念头,“你多久未进食了,醒来之后,可有吃东西,可有喝药?”
“我……”
云烟被问住了,她?醒来之后,满打满算就喝了杯茶,可她?感觉不到腹中的饿意。满心思?绪被榻上的燕珝牵绊住,哪里还有心思?想自己。
……只要一想到他做了那样多,而她?迟来的心意他可能?还不知晓的时?候,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掌捏住,让她?不能?呼吸。
他的心里,有的究竟是明昭皇后,还是她?,云烟已经没有精力分辨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这颗心里,早就因为他而软化。
为什么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她?默了默,再度问道:“季大人?,你说的那人?是谁,人?在何处?”
季长川听?着她?的称呼,唇角蓦地顿了顿,半晌,释然道:“回娘娘,那人?还在城外,被臣安置着。娘娘如今这般虚弱,只怕受不住颠簸,待娘娘用过?膳,臣自会带娘娘去见他。”
“可是他……”云烟差点咬住舌头,胃里有酸气上涌。
她?确实虚弱,饿了太久,即使?没有那样强烈的感受,身子也会一次次提醒着她?,她?挺不住的。
“不能?请那位高人?过?来么?”云烟还抱着希望,“必定重金酬谢,想要什么……都可以。”
“娘娘,此人?绝非随意可以请来的。需得亲自拜访,方显诚意。”
“娘娘放心,陛下有胡太医守着,胡太医妙手回春,陛下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娘娘还是……先保重自己。”
季长川公事公办的声音回荡在云烟耳边,她?抬起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她?曾经的夫君。
良久,她?点点头。
“那便依季大人?所说。”
她?深深垂首,像是要对他行礼。
“多谢你……”声音中带有哽咽,“多谢你。”
季长川沉默地受了她?的礼,看着她?乌黑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膀,想起当初,他也是为她?挽过?发的。
已然物是人?非了。
他深深作揖,身上的盔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响:“臣愧不敢当,娘娘,这都是臣应做的。”
云烟唤人?准备了膳食,在陛下院外等候着的大臣们?也都被送去用膳安置,陛下还未醒来,这些人?都是朝中肱骨,绝不能?再出问题。
她?不能?再慌乱,脆弱下去了。
云烟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状,出去同那些大人?道:“陛下还未醒,如今又不在宫中,南巡一应事宜,还需得大人?们?费心。”
她?语气恭敬,姿态谦卑,让那些正忧心的朝臣心中平了许多,俱都应是。
“大人?们?放心,”云烟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慌乱的神色,她?第一次同朝臣说话,又是一个人?面对,燕珝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陛下一定会醒来的。”
不仅是告诉他们?,更是告诉她?自己。
他会醒来的,会醒来的。
一定会,他那么喜欢她?,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对不对?
可她?还是害怕。
等那些大臣去了,她?被茯苓扶着回屋坐在桌边,看着大气不敢出的侍女?们?端上美味佳肴。
她?害怕……她?怕燕珝会真的,想要随着明昭皇后去了。
她?不怀疑燕珝对明昭皇后的爱,只怕燕珝想不开,就此不愿醒来。
云烟强迫着自己多用些,付菡也来过?看望她?,原本是来劝她?进食的,害怕她?哭着不用膳,可进屋瞧见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肉块,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她?真的成长了很多,虽然这成长的代价,是燕珝的鲜血。
付菡没有再打扰她?,看着她?用了些便离去了。
郑王谋逆,前朝遗孤在徐州经营多年,已然有了自己的势力,加之北凉不止李茵一人?仇恨燕珝,段述成和付彻知一人?忙着军中,一人?忙着追捕剩余逃散的余孽,季长川在南边待了半年也算是熟悉情况,主?持着如今混乱的朝局。
云烟未醒的时?候,剩余的事情都是付菡来操持,如今云烟醒了,付菡的事情仍旧没少。
她?也忙着,许多的人?和事都等着她?。
云烟吃下几?口,才觉得胃中确实空空,面无表情地用了一碗汤,将?排骨仔仔细细啃了干净,不让自己再饿肚子。
她?已经不流眼泪了,眼中干涩。茯苓为她?拿来了热帕子敷眼,她?还对茯苓笑笑,“跟着我,你倒是受苦了。”
“娘娘切莫如此想,”茯苓立马道:“是奴婢没能?护好主?子,让娘娘身处险境。”
李茵从侧殿潜入,是独自一人?行事。她?武功不差,又多年习舞身子轻盈,没人?发现她?从后方偷偷跟上。
只有一个暗卫,她?举起捡来的刀剑,一刀便捅穿了那人?的心肺,没了呼吸。茯苓和怀着孩子的郑王妃惊恐之下被她?击晕,她?下手重,茯苓晕死过?去,而不知是不是她?对郑王妃肚子中的孩子心生怜悯,敲晕郑王妃的时?候,手轻了些。
所以郑王妃才在最后时?刻醒来,费力爬进登仙阁,用那酒壶击打到了李茵的伤处,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等茯苓醒来,他们?已经获救了。得知云烟和陛下伤重昏迷,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昏死过?去。
“这也不能?怪你。”云烟摇摇头,她?平和了不少,现在的情况不是她?能?任性的时?候了。
燕珝和付菡教了她?这样多,无数次夸过?她?聪慧灵动,她?也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
云烟快速吃完,收拾好自己,去寻了季长川。
“你说的那位高人?,在何处?”云烟害怕高人?会提出什么要求,主?动道:“需不需要带上银票,或是现银?还是有什么珍重的宝物,他可有同你说过??”
季长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些都不需要。”
他垂眸,看向云烟满是对燕珝关?切的眼瞳。
“他要的,是娘娘与陛下的同心结。”
“……同心结?”
云烟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高人?怎么会知晓她?有一个同心结?可她?并不知道燕珝有没有。
“娘娘去寻便是,寻来了,便可去见他了。”
季长川说完,不曾留恋,好似二人?从不相?识。
云烟顿了顿,没有同他叙旧的心思?,脚步一转,往屋里去了。
她?是有一个同心结,从摔下山崖醒来便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求来的,当时?季长川说,那同心结他们?二人?一人?一个。
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习惯了带在身边。
同心结被放在枕头下,她?翻找着,终于?将?自己的同心结找了出来。
茯苓跟在她?身后,道:“娘娘,陛下的在何处?”
她?嗫嚅着唇,“……我不知道。”
云烟脚步略有慌乱,她?跑进屋中,还叫了孙安来帮着寻找,可翻遍了箱子也寻不见,夏日炎炎,额头逐渐泛上细汗,云烟站在屋中,“何处,究竟在何处……”
孙安也寻不到,到了这种时?候,他有了主?意:“娘娘,同心结又没什么特?别的,若寻不到,老奴去买一个,或是高人?若要开过?光的,去寺中求一个便是。”
云烟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她?动了动唇瓣,还是摇头。
“不成。”
同心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随处可见,谁都能?求来的美好祝愿。可云烟好像就是明白,那高人?似乎知道些什么,他既然说要他们?的同心结,那就必定是要他们?自己的。
“就依高人?的话,再去找找。”
云烟下了命令,众人?也只能?听?从。云烟在屋中寻着,想起同心结这类东西,说不定在贴身衣物之中。
她?不敢去翻动燕珝,害怕碰到伤口,轻触着身上,枕下,都没有。
微微的失落,但也算正常,他重伤,浑身是血,回来时?医治换衣都是小太监干的,若有什么贴身的东西,早就会被取下来。
……贴身的?
云烟一顿,她?转过?身子,将?放在桌边,燕珝惯常佩戴在身上的平安符拿了起来。
平安符有些旧了,但被爱护得很好,像是个小香囊,里头装着护佑人?平安的符咒。
她?颤动着指尖,将?其打开。
符纸仍被放在里面,紧紧贴着的,是鲜红鲜红的同心结。
他就这样随身带着。
云烟来不及有什么别的想法?,她?的脑子早就乱成一团,不过?是靠着本能?一件件做着事。她?将?其拿了出来,护在怀中,同自己的同心结放在一处,去寻了季长川。
她?跑得极快,喘着粗气,生怕晚上一刻那高人?便不见了,季长川点点头,命人?套上马车。
“走罢,娘娘。”
云烟没带茯苓,茯苓身上还有伤,她?带上小菊,付彻知从军中回来,知晓她?要出去,也跟了上来。
季长川和付彻知在外骑着马,云烟坐在车里,端详着那同心结。
云烟想法?简单,但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高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又不进城,只能?亲自去寻。
但一来,她?信任季长川,知晓季长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二来,她?的直觉隐隐告诉她?,这位高人?或许不仅能?护住燕珝的命,还能?为她?……指引一些方向。
她?太累了,在车中休息了一会儿,不敢睡着,生怕自己又做一些奇奇怪怪却根本记不住的梦,让她?伤神的同时?还会误事。
车马停下,他们?轻装简行,一行人?走得极快,出了城往一座山头去,云烟原本以为这样的城池,城外应当没什么人?烟,没想到出城之后安静了会儿,便由远及近听?到了人?声。
有些嘈杂,却并不混乱,云烟掀开车帘,外头一些穿着打扮并不光鲜,甚至有些破烂的乞儿缩在并不齐全的桌椅边,拿着破碗喝粥。
为这些乞儿们?打粥的像是和尚,应当是哪处庙中的。云烟叫停了车,让小菊为那领头的和尚送上些金银,他们?这样施粥,乃是大善。
那些和尚并未拒绝,还往他们?的方向微微作揖,一口一个施主?,云烟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脑袋,让他们?继续赶路。
季长川道:“娘娘,到了。”
“到了?”
云烟看了看此处,倒也没纠结地方脏乱,跳下马车,“你口中的高人?,就在此处?”
季长川颔首,这下就连付彻知都愣住了,他翻身下马,扶住一个差点要摔倒的乞儿,顺便接住了他手中即将?洒出来的粥,那乞儿连声道谢。
“川儿,难不成是那些和尚……”
付彻知的声音顿住,他看到了。
方才那施粥领头的和尚缓缓朝他们?走来,云烟不知是谁,也不知为何付彻知的容貌变得那样恭敬,料想应当是传说中的高人?,凝着神色等他过?来。
“圆空大师,”付彻知行礼,主?动招呼,“大师怎的在徐州?”
“老衲遍游天下,行至扬州,路遇季大人?,便……”
几?人?叙话,云烟心中却焦急。
圆空大师的名字她?倒是听?过?,只是听?说常年待在京郊的龙泉山永兴寺中,竟然到了此处。
她?凝眸不语,心中突突跳着。
既然是得道高僧,说不定真有天大的本事,能?将?燕珝救回来。
圆空同付季二人?说了几?句,便将?目光投到了云烟身上。
季长川垂眸,主?动道:“圆空大师,这是云贵妃。”
云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云烟拜见大师。”
圆空似笑非笑地瞧了季长川一眼,“倒是个好名字。”
云烟垂首,未曾看到众人?之间的眼神波动,只是道:“还请大师救救……”
“不急。”圆空转身,坐在缺了一条腿的板凳上,虽然缺了腿,却被石头垫着,倒也稳当。
云烟急得很,她?没经过?什么事,瞧见燕珝那样半死不过?地躺着,只觉得心头刺痛,泪水骤然上涌,又被她?压下。
“大师,这哪里能?不急。”
圆空气定神闲,喝了口没什么米的粥。
“陛下伤了气血,却未动经脉,并未伤及根本。只不过?长久昏睡不曾醒来,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
云烟听?他那声音,缓缓平静下来。不知他如何远在城外仍然得知燕珝的情况,但既然是大师,定然有些本事在身上,云烟放了心,问道:
“大师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有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么,”圆空看她?一眼,“不在我身上,而在,娘娘身上。”
“我?”
云烟指着自己,全然不知自己有什么本事,能?然燕珝醒来。
“老衲见娘娘额头有处伤口,可是受过?伤?”
圆空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问题。
云烟压下心头紧张,点头:“去年摔落山崖,醒来……便忘了许多事。”
“忘了也好,”圆空一笑,“娘娘觉得忘了如何?”
云烟看着他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眼睛,不自主?地说了心里话。
“忘了东西……很是不安。”
记忆这种东西,在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宛如蒙上了厚重的浓雾。
她?在季长川,或是燕珝面前,表现得很好,极少询问从前,当然,燕珝也不可能?知晓她?的从前。
她?很少问季长川,怕他担心。
云烟其实很不安宁,就像风筝没有了风筝线,被世事这股风推着在高高的天上飞啊飞,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日子就这样,随着风的大小,她?也在高空之中起起伏伏。
可她?也想落地,想要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之上,不受风的影响,不被世事所惊扰。
她?没有从前,也看不到未来,特?别是现在……燕珝还那样躺在榻上。
云烟眨了眨眼,如实道:“没了记忆的时?候,很不安宁。但是……”
她?顿了顿,回望了一眼季长川。
季长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那些乞儿,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心中许多时?候,浮浮沉沉,没个宁静的时?候,”云烟道:“是陛下,让我寻到了一片静谧之处,供我栖身。”
圆空点点头,“忘了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听?你的意思?,你也并不纠缠于?从前,对吗?”
云烟想了想,颔首。
“我不知晓从前的我究竟是何样的人?,认识谁,和谁交好,又和谁交恶。但现如今的生活我很满意,并不执着过?去,若能?想起来自然最好,想不起来……便如此也不错。”
她?道:“可能?也是想要逃避,我总觉得……我的过?去并不太快乐,若是想起来还不如现在,那就糟糕了。”
她?扯了扯唇角,对着圆空,她?很坦诚。
可能?是这个和尚从最开始就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在看到她?的同时?,她?就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此人?真的能?救他。
“面对不好的事想要逃避,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因此忧虑,或是贬低自己。”
圆空抬首,“瞧见娘娘过?得好,老衲也放心了。”
云烟没说话,他继续道:“想要让他醒来?”
她?点点头,“是。”
“不恨他?”
圆空声音上扬,像是面对着自家儿孙,声音慈祥又和蔼,“他将?你掳进宫,不应该……”
“恨的,”云烟垂首,有些丧气,“起初自然恨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或是自个儿死了都成。”
季长川缩了缩拳,最终还是松开。
他已经没有资格因她?而产生波动了。
付彻知幽幽叹息,抱着剑看向远方。
这些事情,对他这种直脑筋来说,简直是噩梦。他还是早些回去同他家娘子好好说话吧。
说起季长川也是他的大舅子,还不能?揍。
云烟的声音有些凝涩,她?像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只是我发现,好像恨也长久不起来,日日待在一处,总有些感情。”
“只是有些感情?”圆空端坐着,问得有些刨根究底。
云烟咬唇,有些不想说话了。她?本就是有些内敛的人?,让她?在这样多人?面前说着对燕珝的心意,怎么可能??
燕珝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她?纠结片刻,只能?道:“陛下心里的人?是旁人?,纵是我有什么感情,也不过?是替代品。便是喜欢、心悦,也比不上旁人?的。”
圆空摇摇头,轻轻叹息。
“娘娘总在贬低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情感,更是看低了陛下的心意。”
他道:“但娘娘能?有这样的想法?,想来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云烟道。
“唤醒陛下的心意,”圆空站起身来,轻拍身上的灰,“娘娘,将?那同心结交给老衲吧。”
云烟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习惯了听?话,将?怀中好好护着的同心结递给了圆空。
“好了。”
圆空将?那同心结扔进一旁燃着的火中,火红的同心结被火舌吞噬,点燃。
云烟瞪大了双眼,“这……”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可那同心结已然被火的海洋淹没,再也抓不住。
她?红了眼眶,“大师,这是何意?”
“既已同心,便不再需要这个同心结,”圆空束手,“因此结,陛下沉浸在从前的幻梦之中。但梦终究是梦,再美好,再痛苦,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此结消散,便再无幻梦。从火中开始,到火中结束,甚好。”
圆空看了季长川一眼,“你寻我所问之事已解。也让陛下,不必再担忧。”
季长川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火,抱拳:“多谢圆空大师。”
云烟还未从方才那动作反应过?来,“大师是说,陛下是因为此结沉沦于?梦中?”
什么梦?
难不成同她?一样,也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陛下的同心结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的结不是同季长川一道求来的么?
圆空没有回答,只是道:“如今已解,娘娘也不必多问了。”
他看向她?,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满面慈爱:“快些回去吧,陛下等着娘娘。”
云烟还想问些什么,便见圆空摆了摆手,继续去施粥。
乞儿们?围着他笑,他拍拍那些乞儿们?的脑袋,“吃吧,吃吧,吃了好长高……”
“娘娘,”季长川叫住云烟,“先回去吧,陛下或许一会儿便醒了。”
付彻知倒是不知道什么梦不梦的,他比较怕季长川又给云烟拐走,出言道:“走吧娘娘,陛下醒来若要见娘娘,娘娘还未归可怎生是好?”
云烟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回首看着圆空。
“都不需要去看看陛下,在此处便能?解了陛下之忧吗?”
“大师或许就是这样,本事高强。”付彻知上马,调转车头。
云烟坐了进去,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圆空给她?的感觉,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像付菡,是第一眼就觉得亲近的姐姐,这样的姐姐教她?知识,引领她?向前,又是老师又是玩伴。燕珝是夫君,予以她?爱重的同时?,未曾将?她?圈养起来,而是放任她?自己成长。
可这位,瞧着便觉得亲近,如同自家长辈一般。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像是看自己家的孩子,满是慈爱。
云烟靠在车壁,回程的途中,她?不敢再休息,只等马车停下便急急下车,小菊都未曾赶上她?的脚步。
到了燕珝的门前,她?稍稍平复着跳动的心绪,整理了衣裙,问着小菊:“我头发乱了没,丑不丑?”
“娘娘这么美,怎么可能?丑,”小菊跟上,气喘吁吁,“娘娘未戴环饰,有种素净的美。”
云烟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根本没佩戴什么首饰,自己从昏睡中醒来,燕珝又还未醒,没心思?收拾自己,只有耳边坠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发着盈润的色泽。
她?放了心,平复了呼吸之后推门而入。
圆空大师说,回去说不定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走近,走进里间,看向榻上躺着的身躯。
那身子半点未动,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男人?面色安宁,鬓发未乱,端得是玉面君子,倒是她?乱了方寸。
云烟心一沉。
还未醒来,他还未曾醒来。
她?走近,半倚在榻边。
燕珝呼吸很轻,或许是伤重,云烟总觉得他的呼吸轻到好像马上便要消散。
身上有着重重的药味,草药气息包裹着他原本便有的淡淡冷香,竟也不觉突兀。
但不好闻,云烟讨厌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必然伴随着伤病,还有血腥气息。
他身上的纱布还是浸出了淡淡的血色,云烟不敢动他,怕他稍有动弹便伤口破裂,只能?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
燕珝是有些喜欢拉着她?的,云烟不懂为什么,每次被燕珝牵住掌心,都有一种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
现在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榻边,她?忍着伤心,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
“郎君,”她?轻声道:“你听?得到吗?”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睫都未曾动过?。
他的手有些凉,云烟用自己的双手捂着,想让他暖和一点。
“我去见了大师,圆空大师,不知你认不认识,”云烟声音很轻,像是在同恋人?说着寻常闲话,“他说你也做梦,一些幻梦。我想了想,我自己也经常做梦,不知你我的梦是否有相?似之处。”
“我想啊想,虽然许多次都很讨厌这种梦境,醒来会头痛嘛。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能?回忆起来,有时?候还是笑着醒来的。”
“就是醒来的时?候,还会有些失落的感觉。”
云烟歪着头,靠近他,“有时?候我也会想,说不定梦里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一起在山野之间,你读书习字,练剑,我就做做针线,看着你,什么也不做。”
她?想了想,“也是做的,我会煮汤,会抓鱼……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她?不记得自己有抓过?鱼,但这样的话就好像藏在记忆深处一般,被她?说了出来。
“不说这些,”她?道:“我的梦境是这样的,你的呢?你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她?不笨,“这是你很少入眠的原因吗?是害怕做梦,还是单纯睡不着?”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燕珝很少入眠,偶尔入眠睡得也很浅,只是她?见惯了燕珝这般模样,便以为他本就如此。
当皇帝的人?,怎么说都挺忙的,或许日日忧心国事,睡不着也是正常。
但现在想来,或许许多事都早有征兆。
他在她?提起有血腥味之后,便极少搂着她?睡觉。在她?提起他近日身子是否虚弱的时?候,一直转移着话题,反倒问她?会不会头痛。
是她?太傻,有时?候,稍一打探,或许就能?知晓真相?。
她?宁愿头痛,痛也只痛得了那么一会儿,但他的血……
云烟想想,就觉得疼。
她?沉默地坐了会儿,又有点想哭。
半靠在榻边,她?声音很低,带着失落。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看看我呀,”云烟捏着他的指尖,“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有点喜欢你了呢?”
“只有一点,一点点。”
云烟比划着,想起他看不见,就又放下了手。
“好吧,其实也有很多。不过?你这样躺着,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云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我还是喜欢活人?,陛下这样躺着都没以前好看了。”
“快点醒来吧……”她?呢喃,“我都说了喜欢你了,还要我如何?”
手中燕珝的指尖蓦地一动。
云烟有些不可置信,心头一跳,紧紧盯着方才动弹过?的指尖。
指尖发白,被她?捂着带着点粉意,又因为她?方才的动作,好似真的醒了过?来。
可半晌都没有再动弹过?,方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消散,她?泪水滴落下来,落在燕珝的掌心。
“哭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云烟转过?视线,黑沉的眸子盯着她?,满是柔情,“朕还没死。”
云烟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她?拉过?燕珝的手,“不准说那个字!”
“我以为,你会盼着我死。”
燕珝抬起手,想要拭掉她?的泪,“但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云烟傻傻抬眼,泪水被燕珝的指尖擦净。
“听?到了,你说,喜欢我。”
燕珝勾勾唇角,像是心满意足。
“本来,我是不想醒来的,”燕珝道:“但是听?见有人?在哭,实在是心疼了。”
云烟咬着唇,哭红了双眼。
“我就杀了梦里的怪物,把自己救了出来。”
燕珝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他笑着,“是不是很厉害?”
“不准再吓我了。”
云烟板着脸警告,却被他搂进怀中。
辅之一声长长的叹息。
别再为他掉眼泪,傻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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