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动
国庆假期前夕, 学校组织了一模,考试第二天,陈星烈没有来,理综和英语都缺席。
天空阴沉晦暗, 搬着课桌捧着书本回教室的学生脸上都一脸愁云惨淡, 左右交耳着讨论这次的考/试/答/案。
翁星从三楼回来, 遇见一楼上来的司唯嫣,她被一群女生簇拥着,制服衬衫下穿着改良叠层设计的短裙,黑色小皮靴,头发上绑着姜黄色蝴蝶结。
她很瘦, 瘦得似乎有些病态,每次吃饭都吃不了几口,她悄悄告诉过翁星, 她要维持身材。
捧着草稿纸出门, 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司唯嫣弯唇笑?起来,朝她走过来, 不经意般地提起:“星星,你还和陈星烈有联系吗?”
稿纸卷成一圈, 上面的字符密密麻麻的, 黯淡的阴天,少女白皙脸颊微微隐在暗处,眼睑下的红色小痣安安静静的,她轻轻回:“怎么这么问?”
司唯嫣过来挽住她手, 对她笑?了下,“没什么, 就?是?今天他没来考场,缺考了。”
“这次他恐怕拿不了第一了。”
话音刚落,白枳清冷的嗓音插进来,“他拿不了第一,你就?能拿了么?”
极具攻击性和挑衅意味的一句话。
这些天平和友好的假面被毫不留情撕碎。
雨丝斜飞飘入走廊,凌云楼的凌字蜿蜒着坠下雨滴,落在司唯嫣妆容精致的脸上,她伸手擦了下,维持着优雅,“我拿不了,你也未必见得能拿。”
“哼”,白枳轻嗤一声,弯唇笑?了笑?疏淡道:“我不是第一,但?陈星烈无论他考或不考,他永远都是?一班的第一名。”
“司家大小姐,收起你假意关心的心思?,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乌云笼罩,雷声渐响,雨滴噼里啪啦砸下。
白枳站在门边,眼神孤傲,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制服,耳骨钉的设计是银色的星星,长黑发及腰,清冷而漂亮。
她淡淡地看?过来,斟酌字句,却轻易拿捏住她:“清鹭湾二区的地,我们?家势在必得。”
转身离开?,女生身材高挑,腰线细,人冷冷清清的,如这阴雨天的云,总高高漂浮在天上。
司唯嫣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恢复正常,她牵着翁星的手走回教室。
走廊上看?好戏人散开?,余下三三两两的都在讨论。
清鹭湾二区是?政府建设用地,这次公开?竞标,其中最大的两家公司就是白家和司家,报价连创新高,互相竞争,互不退让。
这是?在给她放下马威,也是?在告诉她不该有的肖想心思得收下。
就?算是?商业联姻,那白家也比司家有优势得多。
余下时间里,翁星能感觉到司唯嫣情绪不佳,放学离开?时也没和她打招呼。
而窗外的雨,阴沉,绵延不绝,似乎没有尽头。
无奈,翁星打电话给了母亲。
一刻钟后,一辆白色宾利停在校门口。
翁星背着书?包走过去,在一旁奶茶店里看见了司唯嫣,她还没走,也真在遵循着要维持身材那句话,只?点了一杯柠檬水,神色颓靡地看着雨幕,似乎是?在等雨停。
宾利车门打开?,翁星攥着书?包带子,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嫣嫣。”
司唯嫣回过神来,下意识挺了挺胸,眼神恢复冷然,只是在看清来人是她时才抿唇笑?了笑?,她理了下衬衫褶皱走过去,“星星,你妈妈来接你啦?”
她注意到路边停靠的那辆宾利车。
翁星点了点头:“我妈在公司陪我爸走不开?,她叫的车来接我,你还没走,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Tiffany手链,司唯嫣语气有点埋怨,“今天雨天,家里管家车开?到半路抛锚了,而我妈又混迹拍卖会里花千金买些不中用的玩意儿,我爸更无心管我,刚刚正烦着怎么回家,那谢谢你呀,星星。”
“嗯,没事。”翁星对她微笑了下,伸手牵她,将雨伞朝她那边倾斜。
轮胎驶过积水的路面,水珠飞溅,翁星轻靠着车窗,手有些冰冰的。
而司唯嫣一直低垂着眉眼,没怎么说话。
翁星问她国庆安排,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回,“可能出海吧,天气好的话。”
“我叔叔家有很多艘空置的游艇。”她语气淡然,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沉默了会,翁星摸到书包里的信封思绪有些飘。
司唯嫣想起什么,补充了句,“可以的话,什么也不想干,就?待在家里写写卷子已经够烦的了。”
翁星表示赞同?,但?后来想想,自己还是?应该画幅画练练笔,顺便再把薛奶奶的信送到陈星烈家里。
汽车路线自动往市中心那片走,司机张师傅想先送司唯嫣回家。
路程走到一半,司唯嫣收到条消息,看?了眼手机,便让张师傅把车停兰庭广场,说临时有朋友约她逛街。
下车时,司唯嫣抱了抱翁星,有些依依不舍,“星星,七天见不到你,我会很想你的。”
翁星弯唇笑?笑?,杏仁眼如盈一泓秋水,拍了拍她背,“还会再见呢,唔,好,我也会想你。”
假期第一天,翁星在家画了一天的画,画画技艺有点生疏,画出来的作品并不满意。
柏悦和翁怀杰一整天都在外约会,家里阿姨也回家看?小孩,偌大房间里只?留翁星一个人。
画到晚上,饿得不行,翁星出门买泡面,揣着泡面往回走的时候被薛奶奶叫住了,奶奶请她吃了碗小汤圆。
当晚翁星愧疚得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雨没停就撑伞出门去城南白乔公馆。
假期榆海旅游的人多,私车不好搭,翁星只得辗转几趟公交。
后面路过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街时亲眼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
一辆车身擦得油光发亮的奔驰抢道撞上了旁边拉着一车水果的三轮,梨苹果芒果滚落一地,那驾车的阿姨腿也被三轮车身压住,血流不止,神色痛苦。
而那辆奔驰甚至车门都没开一下,没察看?一下被撞的车主?的伤势,直接扬长而去。
翁星连忙跑前去察看?那阿姨的伤势。
鲜血将雨水浸染得鲜红,大滴水珠砸落在女人苍白疲倦的脸上。
她瘫在地上,因腿部剧痛而动弹不得,神色极度痛苦,茫然地伸手去捡那些滚落在地上的橘子,苹果和芒果。
这一车水果并不多,甚至比其他小贩都少得多,但?这是她几乎倾尽自己所有积蓄用作本金买来的水果。
女人无助而又茫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上好的水果滚在地上,摔裂开?,摔烂掉。
翁星走上前去,弯腰小心翼翼挪开那辆三轮车,裙摆拖到地上沾湿了水,她关切问:“阿姨,你还好吗?”
“这是造了什么孽。”杨素兰抹了把眼泪,再抬头看?见翁星时,又对她笑?了笑?,抹了一把血在脸上,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谢谢你,好姑娘,我不碍事,先捡捡我水果。”
翁星挨个把那些水果重新捡起来,放回三轮车上,扶起杨素兰时,发现她脚动不了,血还流个不停。
虽然她坚持不去医院,翁星还是?叫车送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检查。
一路上那阿姨都感激地握着她手,一遍一遍地夸,“好孩子,好姑娘,不像刚刚那撞车的人撞了我就跑,他要遭天谴咯。”
杨素兰嘴唇泛白,因痛苦而一直皱着眉:“囡囡,到了叫我一声,我儿子来接我。”
“他也跟你差不多大,你们?都是?好孩子。”
“阿姨,你好好休息,别担心,会没事的。”翁星拧了瓶苏打水,慢吞地一小口一小口喂她。
直到在医院拍片时,翁星才看见阿姨口中会来找她的儿子。
男生瘦而高,一贯温和的眉眼里此刻只?剩焦急,紫夹黑色的餐厅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他跑过来,呼吸喘得不匀。
进了公用病房,六个人共处一室,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旁边病友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宋墨白。”
回过身来,又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嗔他:“让你别去兼职,你怎么还去,自己在家好好学习就是了。”
宋墨白握住她母亲的手,眼眉低垂下来,顺她的心:“妈,你好好养病,钱的事别担心,我发工资了。”
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病友介绍,说他儿子可争气,在最好的班级里,成绩从没掉出过前三。
翁星在门外安静地看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
“星星,你来。”杨阿姨忽然叫她。
翁星走进去,站在宋墨白旁边。
杨阿姨拉起翁星的手,郑重地对宋墨白说:“儿子,多亏这姑娘,你娘今天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叫恩人。”
翁星惊惶,连忙摆手,“阿姨,我只是顺便而已,担不起。”
杨素兰揪着被褥,苍白的脸上皱纹明显,“这年头扶不扶都是个问题,像你这么热心善良不怕被我讹的好姑娘已经很少了。”
杨素兰咳了声,“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爸妈就?教我做人得知恩图报。”
她抓了抓宋墨白的手,像托付一件重要的事,“墨白,以后这姑娘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你要一直对她好,直到你长大,直到她嫁人,听到没?”
翁星抬头看向宋墨白,男生碎发有点长,微微遮住眼睛,温和而清俊的长相,肩背却很宽,为人谦逊有礼,在班级里永远是?沉默学习,默默为班级做服务的那一个人人。
如清风霁月,有自己的理想和坚守。
她轻轻开口:“宋墨白,不用。”
宋墨白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了下她,“听到了,妈。”
“翁星,谢谢你。”
宋墨白一直送她出医院,翁星衣服外套湿了,他自己的衣服是餐厅制服没法脱下来给她,就?在路边便利店里买了两个暖宝宝塞她兜里,温声道?:“注意保暖,别着凉。”
翁星对他笑?笑?,想说刚刚阿姨的话别放在心上。
宋墨白转身又从三轮车上捡了好几个大芒果装袋子里给她,“你收了,我妈能好过一点。”
抿了抿唇角,翁星只?好收下,笑着对他开口:“学委,你真的很好。”
“好好照顾阿姨,我走啦。”
转身走进雨幕,宋墨白一直在路边看着她走远。
车流不息,流光绚烂,男生好似世俗繁华迷乱中唯一寂静桃源。
到白乔公馆时,已过十一点。
这一带是原先废居的富人区,地处偏僻,树木蓊郁,柏油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灰白的天空,映衬着不远处教堂里的高塔,一切都显得压抑。
汽车只?送到门口,翁星提着芒果沿小路走进去,路边栽种?着法国梧桐,原本是?浪漫的代表,可因人迹罕至而显得清幽起来。
约莫走了六七百米,翁星看见毛笔写的白乔公馆字样。
里面有成排的独栋别墅,但?居住的人并不多,显得很冷清。
翁星报了陈星烈的名字进去,径直走到第三栋,花园里杂草丛生,树边遗留了一些铁屑和金属制零件。
仿佛是赛车改装之类的东西?。
雨没那么大了,翁星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群面缀有天蓝色的小花,外穿了一件纱制的罩衫,纤细肩膀上肩带若隐若现。
粉色牛仔外套湿透了她放在袋子里,一件长裙,一件罩衫,显得少女在这阴雨天里更为纤细瘦弱。
走到门边,翁星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
没动静,她又敲了敲。
试探着喊了声,“陈星烈?”
仍旧没动静,不过门却轻轻一推开了,一股寒气袭来,别墅里很黑,大部分空间都很空。
把伞立在门边,翁星抬步走进去。
一楼几乎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她沿着楼梯上二楼,闻见看一股酒精的气息。
窗台上花瓶里的花开败了,也无人看?管,衣柜上尘罩上都是?灰,小客厅收拾出来,落地窗外看?得见阴雨连绵的花园,和不远处暗涌悸动的大海。
陈星烈的房间在最里面,只?有那一扇门紧闭。
翁星几次想把信搁下就走,但?又想起薛奶奶的嘱咐,她还是?推开?了那卧室的门。
舰艇模型,深海图片,还有一艘艘核/潜/艇的照片贴在墙上。
其余东西都摆放得很乱,两三双球鞋,成堆的资料。
但?床铺是?空的。
“谁。”冷冽一声,男生嗓音是说不出的沙哑。
翁星循着声音找过去,见到在沙发上半靠着的陈星烈。
黑T恤和深灰色运动裤,领口有血,沿着背肌和腹部肌肉往里都藏了伤疤。
喉骨泛红,额头上多了条伤口,血痕结痂,碎发半遮着,嘴皮也破了,有血,显得痞野。
眼眸狭长,睫毛很长,皮肤冷白,一身的伤,沙发边还搁了好些空着的酒瓶。
不会感到痛一样,五官眉眼深邃立体,就?这么陷进沙发里,冷冷清清的。
翁星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一身的伤,轻轻问:“你怎么了?”
头痛欲裂,陈星烈撩了撩眼皮看着晦暗阴雨天里的一抹白色,眼底情?绪愈深,“你管我。”
“你很难受吗?陈星烈。”翁星看?见他这模样忽然非常心疼,他情?绪很低,厌世而冷淡。
走近一步,翁星弯腰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
“滚开。”陈星烈拧了拧眉,一脸暴戾。
额头滚烫,翁星咽了咽口水,眼睫轻颤,“你发烧了。”
“我找药给你。”转身,翁星去厨房翻找,一手的灰。
拇指按压眉心,陈星烈闭眼,强忍着不耐。头晕,似乎不真实。
片刻后,翁星终于找到医药箱,临时烧水冲了退烧药过来。
她捧着瓷杯走过来,弯腰蹲在他面前低低哄:“吃药好吗?”
垂着眼看?她,黑眸无波动,但?内心深处压抑克制了许久的情绪作祟。
陈星烈想起她就头疼,妈的,明明说的不熟。
“不喝。”掀了掀嘴皮,他嗓音冰凉。
翁星想起什么,鼓励他,“陈星烈,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核/潜/艇驾驶。”
他说的他最爱的型号是C开头,不是?战机,而是?核/潜/艇,沉入深海,永远执行隐秘而伟大的任务,是?“长征”代号系列命名开头的。
是?他一直的理想。
眸色变深,陈星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翁星把药轻轻喂到他嘴边。
很苦,他没喝,抗拒着。
昨晚一场架,两边都伤得厉害,动一下就?浑身疼,他喝了很多酒,现在并不清醒,仰靠在沙发座椅上,意识昏昏沉沉。
那碗药应该没喝,翁星也没来过,是意识深处的一个梦。
…
翁星废了好大力气才喂他完那药,后面找了碘酒和消炎药来擦他伤口。
鲜血淋淋的地方,擦上血,他也一点没喊疼,眉都没皱一下。
是?习惯了吗。
长发轻轻扫过男生凸起的喉结,他动了动。
擦药途中,男生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抑或醉酒后遗症。
翁星给他削了一个苹果,芒果也给他留了一多半,回头看?他就?那样睡着的模样还是不放心。
她去房间里给他找了床薄毯,轻轻盖他身上的时候,似是?惊到他了。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人的骨骼,即使病着,手腕部仍有力量。
翁星闻到浓烈的酒精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心跳砰砰,手肘撑在沙发上起身。
下一秒,腰被一只结实的手压住,她被抵靠进他怀里。
舍不得她走,又或者潜意识里的冲动。
男生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凛冽如乌木调一般的独特气息萦绕。
翁星肩背僵直,动弹不得。
窗外雨声淅沥,花园里的蔷薇花瓣开残了枝叶,一片一片坠落进泥里。
看?清男人眼底的欲望,翁星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下,她轻声叫他,“陈星烈。”
没有反应,大手褪去的白纱罩衫,拇指捏住她下巴,一道?冰凉而柔软的唇贴上来。
翁星此刻才第一次懂得,他说的坏。
触及那些暗处汹涌的旖旎,不够。
头皮酥麻,战栗不已,两唇相触的柔软,辗转抵进,翁星第一次被吻,他却熟练得仿若老手。
心底酸涩,手指揪着沙发,肩带轻扯着,眼泪啪嗒一下砸落。
他的眼底看得见欲望,却看?不见清醒,他醉着。
男人的大手轻扣着她后颈,薄唇游离在唇间,额头滚烫,呼吸灼热,仿佛烫伤皮肤。
心脏因极速跳动而隐隐作痛,翁星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突起的指骨很有力,指尖冰冷。
落地窗外远处海岸线边界模糊进雨雾里,一切都是?阴冷的。
男人胸膛坚硬,听得见心跳,空气中有血腥味,铁锈一般。
汗水沿着鼻梁滚落,翁星看?清他耳后的红痣,任由他轻轻咬自己的耳朵,吻得细密深长。
一切本该永远留在暗处,不见天日?。
花园里蔷薇花被砸毁第七支时,客厅的灯亮了。
白枳手里拎着各式礼物,推开?小客厅房门,她精心打扮,却撞上他们?亲密无间。
礼袋里的水杯砰然掉在地上碎裂。
银色钥匙勺,滚落在地。
第16章 引诱
窗外的雨, 愈演愈烈,拍打着这个世界。
翁星借力撑起身,黑发凌乱散在周围,而陈星烈手背挡着?眼睛, 另一只手掌还勾着他衣裙肩带。
额头滚烫, 他皱了皱眉。
浑身汗津津的, 翁星拢起肩带,带着?罩衫,难堪羞耻作祟,她想迫切地立刻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客厅。
白枳站在那灯光下,正?脸背对光面, 眼里有一种一直强撑维持的清冷孤傲碎掉,不甘,妒忌, 她一直死死盯着他们。
翁星垂下头, 心头酸涩, 她不再去深想白枳和他的关系,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轻车熟路,还是偶然撞见。
连了?线的雨坠落, 空气里潮湿而阴冷。
翁星外出时撞到桌角, 脚腕一阵钝痛。
而经历了一分多中的对峙,白枳似乎想通了?,她脱下呢格外衣,放下那些包装精致的礼物, 以一个女主人的姿态送迎翁星出门。
出了?客厅,走廊深而暗。
白枳的脚步声很轻, 翁星的也是。
她一直低着?头,白皙锁骨处还有泛红的吻痕。
“翁星。”走到琴房,白枳停下,皮靴踩在地毯上,她微扬着?下巴看?她。
眼底嫉妒,愤恨被她刻意掩下,她长长呼吸了?一口,维持着骄傲:“今天的事,回去忘掉。”
肩胛微缩,翁星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瞳眸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显得很亮,是一种无辜和怜弱。
她嗓音轻,掷地有声:“忘不掉。”
“他只是把你认成我了?。”白枳声音陡然提高,继续残忍揭露:“我和他,我们注定是要结婚的。”
“陈叔叔已经早就钦定好了?,他是我的未婚夫。”白枳一字一句戳她心窝,“我们毕业就会一起去留学,完成学业后会结婚,他有家业继承,我也是,我人生的终点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他。”
“这辈子,你绝无可能。”女生漂亮脸庞因生气而显露愠怒。
她将手中筹码亮出来,明晃晃地砸向她,砸得她鲜血淋漓。
甬道处有风吹入,裙摆抚着?小?腿弯,凉而冷。
委屈,难堪,与残酷的现实。
他们家家境已经足够好,可和陈家,白家相比还是相差太远。
门庭互对,就算是陈津滕喜欢她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他也绝不可能选择她成为儿媳。
一切似乎注定好,从五年前,翁怀杰选择和陈津滕走截然不同的一条商业道路而不再互为合作伙伴时,这样的结局就写好了。
商业版图上没有重叠的区间,也就没有联姻的必要。
回想起刚刚陈星烈对她的说的话,翁星心口又开始一揪一揪的疼,她垂下头去,黑发挡住脸。
白枳拿了她的衣服和水果扔过来?,“你侥幸温存的一次,能比得过我一直的相守吗?”
“这间?房,你感到?陌生,对我却不是。”
“翁星,如果你聪明,你就不应该再提起。”
伸手捂着耳朵,翁星神色痛苦,她跑出房去,杏眼里盈着?泪,强忍没掉。
她看?白枳,漂亮,锋利,和少年如出一辙的匹配。
花园里的树,枝叶上积水,唰的一声倾然坠落,水滴溅在脚边,翁星捧起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向雨中。
过往浮生,好似一场大梦。
国庆七天假期结束,回到?学校,一模成绩出来?。
翁星坐在桌前整理笔记,王定离捧着?成绩单进来?,他扫了?一眼台下的学生,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男生身上,欲言又止,只得旁敲侧击。
“要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无故缺席的,自己把成绩单拿下去反思?。”王定离敲黑板,接下来?我念成绩,都给我好好听着?,考得差的,向考得好的学习。
“第一名,宋墨白,年纪第二,总分687。”
“翁星,你好像瘦了?点。”同桌悄悄在翁星耳边说话。
捏了?捏钢笔帽,一手搭桌上,翁星收回看向宋墨白的目光,低声回:“没有。”
同桌却捏了捏她手,若有所思?,“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考差了?吗。”
“不是。”翁星闭眸,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王定离的声音如洪钟响亮,“第二名,白枳,年纪第三,总分656。”
“第三名,施珈……”
“第四名,翁星,年纪十九,总分639。”清晰一声,教室里的人都沉默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第一排角落里的位置。
最差的班级升上来的学生,考了?一班的第四名。
翁星用纸条默写下自己的分数。
同桌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了?,“哇塞,你考了?第四诶,哇,学霸,受我一拜。”
“没有。”礼貌地对她笑了?下。
抿了?抿唇角,翁星翻开卷子另一面继续写题。
“第五名苏丽丽。”
“第六名,司唯嫣。”
……
“第六十七名,陈星烈。”终于念完,王定离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直接没给陈星烈面子,把他全科成绩都念出来:“语文115,数学150,英语0分,物理0分,化学0分,生物0分……”
陆行之斜着身子过去嘲笑他,“烈哥,你这是被老王记恨上了?。”
“这个月估计都过不舒坦。”他拿本书搁脑门上挡着?,奶里奶气一张脸,说出的话?贱嗖嗖的,“四门0分,怎么给人小姑娘做榜样啊。”
搁下笔,陈星烈单手撑着?桌面,锋利眼皮耷下,长腿在桌下踢了陆行之一脚。
陆行之坐着本来就没坐相,喜欢崴板凳,单脚撑地,这一脚踢得是时候,直接没稳住,扑通一下陆行之摔了个狗啃泥。
教室前面的人往后看了一眼,瞬间?爆发笑声。
王定离拿书敲讲桌,“怎么了?,你们后面那两排要造反呐!”
“陆行之你别扰乱课堂秩序,给老子出去罚站!”
疼得龇牙咧嘴,陆行之回头愤愤瞪了眼陈星烈,卷上书本就从后门出去。
压了?眼眼皮,拇指指节折了?下,银戒反光,他勾了?下唇角,往翁星坐的地方看过去。
高马尾,蝴蝶结,穿着?校服制服,露出的后脖颈皮肤白皙细腻,柔和有淡淡茉莉香。
她低头写卷子,专注,认真。
喉咙有点发痒,他把运动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捞起本书起身就往外走。
“唉,站住,陈星烈你去哪呢?”王定离叫停,一截粉笔攥在手里。
“我踢的。”疏冷一声,男生头也没回。
他踢的陆行之,自愿出去罚站。
教室里有女生花痴,“好帅啊cxl,我都想出去罚站了。”
“这次也就他缺考,宋墨白才拿到?第一名,怎么办,想起来?更帅了?。”
“早知道,这次我也乱写了?,这样下次考试还能和他在一个考场。”
“真的,我挺想知道陆行之是什么感觉。”
“啊?什么。”
“每天都能和陈星烈一起玩啊,他还愿意和他一起罚站,靠。”
……
教室里都是女生接头交耳的声音,倒没一个人敢嘲笑。
王定离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拿书敲讲台,“给我翻开必修二,今天复习立体几何,你们,哎,对,说的就是你们,最后几排的女生那眼睛别往门外看?了?,罚站我也不让你出去站,站讲台来给大家看。”
台下女生登时噤声了?,教室里只剩下一片翻书声。
走廊。
陆行之?弯腰揉脖子,“哎,哥,你今天中邪了?啊,居然愿意跟我一起出来罚站。”
男生一身黑白拼接色运动服,肩上有个小?徽章设计图案,捏书的手里把玩着?一枚小?玩意,金属质的一艘小?船雕刻。
陆行之?凑过去看?,“这什么啊?烈哥,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把那小?雕刻丢兜里,陈星烈仰头靠在身后的白瓷砖墙壁上,额角的伤口结痂,疤痕还没完全脱落,锋利而极具冷感的一张脸。
“干嘛缺考?”他问。
“给池升升送钱。”陈星烈嗓音低,透着?倦意。
陆行之?不理解,“你直接转账不就行了?还非跑一趟。”
“他没账户。”懒得思?考,陈星烈单手插兜,单薄眼皮下可见一圈淡淡的青灰色。
“熬夜了?”陆行之注意到,追问,“还没跟你爸和好啊,你这何必啊。”
“自己找苦头吃,给人家软件写外包挣钱吃力不讨好,就为了?几个航舰模型。那天还打了?一架,你这身体受不受得住啊,烈哥,不会虚了吧?”陆行之去捏他肩。
“哎,虚也没事,反正你对女的没兴趣。”
“滚。”想到?什么,陈星烈勾唇淡笑了?下,眼底情绪柔和下来?,破天荒问了陆行之个问题:“女孩儿喜欢什么?”
“我去。”陆行之抬头看了眼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你要送女生东西啊?烈哥。”
“谁呀谁呀谁呀?”陆行之兴奋得像只猴上蹿下跳,“我这是要有嫂子了?啊,你追人,那不太容易了?啊。”
吵得不行,陈星烈拿了个顶配游戏机出来?,单手在陆行之?眼前晃了?一圈。
陆行之?立刻就像只坐着?摇尾巴的大狗狗一样乖巧了,极近谄媚,“给我玩玩呗,烈哥。”
把游戏机扔过去,闭眸刚准备睡一会。
温翊君啃了?根烤肠从二班绕过来?,看?戏一样,“哟哟,这谁啊,哎我们陈大帅哥大学霸也来罚站了啊。”
“卧槽,Gtenv限量款游戏机,给我看?看?哪儿坏了?,我检查检查。”温翊君伸了只手过去夺游戏机,爪子油腻腻的。
“坏你个头。”陆行之拍开他手。
“你把这游戏机卖我,我给你钱啊,陈星烈,你不就不用去写那破软件了?。”
“给池升升尾款付了吧?”温翊君感叹,搂住陈星烈肩:“你现在实在太窘迫了?,兄弟我都看?不下去了?。”
他提议,“不如去给你爸服个软,换张黑卡玩玩。”
碎发漆黑,男生骨子里带着散漫,他低眸瞥了?他一眼,“没可能。”
池升升那二万他早给了,现在设计的是新模型,继续写外包程序攒着?钱。
“哎,我知道了。”温翊君挑了挑眉,发丝短,快到?寸头的地步,模样痞痞的,“你去当黑客啊,真的,烈哥,你自学一年这技术都这么牛逼了,当黑客把你爸的钱都盗过来?,他总不能去告你吧他。”
“我天,我真是个天才。”温翊君弯腰笑得合不拢嘴。
“仨天才?聊挺欢哈”王定离推开门,拿教尺拍墙壁,“散了?吧,明天请家长来?。”
“哎,老王。”温翊君脱口而出,“我不是你们班的啊,我凭什么请家长。”
“他俩请就行了。”
王定离拿教案出来?,伸手指,“看清楚这几个大字啊,全年级开家长会,你别搞特殊,回你班去吧。”
“陈星烈,来?我办公室。”王定离双手背着?教尺,身体往前倾,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走起路来?带风。
…
第一节课下课,翁星被任命为数学课代表,
收了?厚厚一叠卷子,翁星抱去王定离办公室,敲了?下面,没人应声,她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王定离语重心长,“陈星烈啊,你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陈董,让我留意你一下,你平时注意点啊。”他一改教室里的严厉,和颜悦色,凶起来?泰山都崩的脸一下子慈眉善目起来?,“这次考试你卷子做得没问题。”
“数学满分还是年级第一,语文也还看?得过去,下次别缺考了?,二三班都对我们虎视眈眈,下次全年级第一要在我们班上哈。”
“嗯。”男生声线勾着慵懒,应着?。
“那就好。”
翁星伸手推开门,礼貌道:“老师,我来?送卷子。”
一个照面,少?年坐在乌木椅上,长腿敞开,窗台上海棠花开败了?,百叶窗罅隙下落下一抹日光,跃吻在凸起喉结上。
肆意生长,恣傲不驯。
他盯着?翁星看?,杏眸,鹅蛋脸,耳边黑发上有一枚珍珠发夹,最后是嘴唇,偏粉,玫瑰豆沙一样碾开,从唇角到?唇峰,浅尝辄止到?抵磨深入,一抹茉莉花泥稀碎散在里边。
铺陈开欲望的影子。
“行,你放那边吧。”王定离说得口干,端起搪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确认:“除了?白枳外班上没喜欢的姑娘吧?”
翁星抱着?一叠卷子,走到?暗色的办公桌旁,走路带起风,拂着?裙摆往后退,露出的一双腿白皙修长。
她目不斜视,把卷子分成六等?份,按小组的分类放在桌上,她在便利贴上写了?名字,没交卷子的人的名字。
黑色中性笔,娟秀小?楷,粉色便利贴上写的名字其中之一:陈星烈。
他不徐不缓,淡淡开口:“没有。”
嗓音低哑,尾调如一钩碎冰,拽破初春湖面。
王定离放心地展开笑颜,“那就好那就好,别早恋。”看?见他眼底下一圈淡青色,他还破天荒开了?玩笑,“这几天没睡好还是怎么了?连夜学习呢?”
太阳位置渐移,那抹光从喉结移到下巴,勾勒出男生锋利的侧脸,半陷阴影。
他掀了?掀眼皮,淡淡看着右手边安静整理卷子的翁星,“昂”了?声,尾调散漫。
仿佛没睡好跟她有关。
“你小?子。”王定离拍了拍他肩,竟然还真信了?,“还是别学太晚,现在的成绩保持下去,高考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老师,我放好了。”翁星声音轻柔,提醒。
“好嘞,我看?看?。”王定离找眼镜戴上,端起茶喝,摆了?摆手,“算了?课代表你念念哪些人没交作业。”
眼睫微动,眼睑下朱红的小?痣冷冽,压下心中情绪,翁星轻轻念出口:“张子龙,赵红珍,李静,孙一鸣,”目光落到最后一个名字,停顿一下,翁星继续念,
“陈星烈。”
“嗯?”低哑一声,带着?散漫,状似无意,陈星烈应下。
“就这些,老师。”
“咳!”王定离一口茶差点呛出来?,扭头看?陈星烈,意思?是你干的好事。
“行,课代表回去吧。”王定离又开始头痛。
“好的,老师。”翁星转身离开,没回头再看?一眼。
第二节课下课,王定离把成绩文档跳出来放PPT,宣布重新换位置。
按照惯例,班级名次从前到后,五个人一组,可以任选位置。
王定离念了前五名的名字,他们依次进来?。
司唯嫣眼底神色难掩失落,在走廊和翁星拉着?手,“我这次考差了?,想和你做同桌啊星星。”
翁星安慰她:“没事,我先进去选个旁边没人的位置,你等?会进来?坐就行。”
“嗯,只能这样了。”
宋墨白第一个进去,径直走向后排。
后面几个都零零散散选了第四五排的位置。
翁星选了右边第四排,她坐里面,本想把外面留给司唯嫣,刚坐下,宋墨白就从后面折返过来?,他礼貌地朝翁星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拉开椅子,坐到?翁星旁边。
他穿着?白衬衣,袖口洁白一尘不染,新配了?副眼镜,金丝框的,少?数看黑板的时候会戴上,这下他打开眼镜盒,取出眼镜试戴上,看?向黑板。
翁星抓着?笔袋还有点懵,缓了?会才问他:“你……坐这里?”
宋墨白低头靠近,迁就她,他点了点头:“嗯。”
金丝框眼镜下的眼眸温润无比,有股斯文书卷气,而眼镜又给他添了?一份冷感,他温柔回:“我有点近视,坐后面看?不太清。”
“你介意我坐你旁边吗,翁星?”他叫人名字的时候,眼神很专注,无比认真。
那刹翁星想的所有话都被堵住了?,最后,她抓笔袋的手松了?松,对他点点头,微笑,“不介意,宋墨白。”
前五名确定位置,司唯嫣进来时看见她旁边坐了?人,最后选坐在翁星后面。
本来换位置这种事,陈星烈懒得参与?。
他和陆行之是俩万年钉子户,位置没变过,前后桌,方便他踢他,也方便他嘴贱。
一大群人像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鱼一样,挤在走廊上,来?回乱串,兴奋激动,挺无聊的。
陆行之?和宋扬他们挤在六楼天台抽烟打扑克,玩游戏。
陈星烈拎背包过来,摊出笔电,陷坐在沙发上,飞快敲击键盘。
另一边操场上,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人还在跑操,乌压压一队一队,像条长蛇。
广播里播放着不知谁点的栀子花开,走过路边走听得到?有人哼一两?句。
陆行之是个游戏bug,扑克输了?一把又一把,脸上贴满纸条。
“哎我去,我这什么运气啊。”
“让烈哥来替我,输光你们。”
抬手拧开可乐易拉罐,陈星烈仰头喝了?口,眉眼冷淡,敲键盘的手指飞快。
“哎,这节课翘了吗?一班学神?”封承西抓了?条额头上的白纸带子。
动作没停,陈星烈没说话。
过了?一会,天台的铁门被打开,一个姑娘小心翼翼地过来?。
她穿着浅黄色的棉质绸裙,小?腿腿型不是很好,有点O型腿,她不高约莫不到?一米六,脸圆圆的,偏黄的脸上有雀斑,眼睛很大。
她先轻轻喊了一声,“陈星烈。”
打牌的几个男生停下动作,听到?这声音蛮可爱的,看?过去的时候,都有点失望。
陆行之?大大咧咧,“同学你有事吗?”
沈晚晚走过去,站在陈星烈身边,她低头看?他眼睛,认真开口:“陈星烈,王老师说到你换位置了。”
“不去。”冷冷一声,他眼皮都没撩。
沈晚晚轻轻点了?点头,“好吧。”她语气有点遗憾,“嗯,翁星已经换好位置了?,她没和嫣嫣坐一起诶。”
动作停下,陈星烈抬眸,眯眼看?了?眼她,陌生,仿佛记忆里没这个人的印象,他问:“和谁?”
沈晚晚立刻甜甜地笑,“我叫沈晚晚。”
“别废话。”陈星烈懒得理她,“说完了?滚。”
沈晚晚眼神里有点害怕,声音低,“是和一个男生。”
“砰。”可乐易拉罐被唰的一下捏扁,冰凉的水沾湿冷白长指。
一节自习课过半,刚换完位置,教室里的同学对身边人都还不太熟悉,有点别扭,都在聊天互相试着?熟悉。
有女生议论今天唯二两个没变位置的人,“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妆都要花了?。”
“不知道啊,哎,这次特意选了?离最后一排近的位置。”女生频频望向后门。
未几,她们惊讶地看见陈星烈从前面进来,哄闹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运动服拉链拉到?头,一双纯黑色球鞋,身高优越,眉目锋利桀骜,睨了眼第四排靠过道位置的男生,单手插兜走近。
长指敲了敲宋墨白的桌子,嗓音冷如碎冰,低哑一声:
“坐这儿,嗯?”
第17章 边界
室内鸦雀无声, 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银戒边缘折射碎光,男生骨骼修长的手搭在课桌边缘,低眸看他,锋利单薄眼底只余冰冷。
气压低得吓人。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 像一幅被摁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对峙, 施压, 逼迫。
他极少出现这种情绪。
手掌掌骨往下压着新发的理综答题卡,宋墨白?改题的动作?停下,卷面上红色水性笔写?好的总分刺目显眼:286。
他提了提眼镜,抬眸看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光线很淡, 镇定,平静,不折不扣:“有问题?”
眼神晦暗一瞬, 陈星烈的目光落到他旁边一直没抬头的翁星身上, 他勾唇低笑了下, 嗓音玩味,“挺厉害。”
搁下笔, 宋墨白维持着平静问:“陈星烈,你?想干什么?”
“搬走?。”他盯着他, 手指摩挲这那枚雕刻的金属小船, 眼眸沉沉,“我只说?一遍。”
金属雕刻翻到背面,银针戳着食指,陈星烈低垂的眉眼冷戾无比。
揉皱了稿纸, 宋墨白背挺得笔直,忍耐, 僵持着。
他没有动作?,衬衫领口洗得泛白?,纽扣磨损,但干净不染一丝尘埃。
时间过去半分钟,陈星烈眉眼染上一层桀骜,眼底情绪变为不耐烦,抬手敲了下桌子,冷冷道:“不动?”
宋墨白低头理正书本:“我坐这里经过翁星和?班主任允许,你?没有权限这样做。”
“是吗?”他维持着耐心,眼神似询问,看向翁星。
搁下钢笔,翁星抬头,从今早至今第一次正视他,一字一句平静回:“是,宋墨白?是我同桌。”
指骨咔嚓一声,陈星烈单手插兜,眉眼压下来,情绪瞬间冷淡,没再看一眼,直接回了座位。
底下人似乎才开始敢动,翻书声和凳子移动的声音传出。
易蓝心里发怵,“刚刚陈星烈好凶,从没见他那样。”
何晶晶拍了拍胸口:“他和?宋墨白?不对付了?刚刚真的不敢呼吸了。”
“宋墨白?也是真头铁,他那种家境的人怎么敢这么硬气叫嚣的。”
“老王喜欢他咯,他成绩好,这次还侥幸得了第一名,他肯定惹到陈星烈了。”
“成绩好有什么用啊,以后读书毕业出来,还不是只能给我们打工。”
“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勇气啊,真搞笑。”
“学委人挺好的,其实。”有人小心翼翼开口。
易蓝回头看着那人,嗤笑道:“你?知道吗?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好人,烂好人啊。”
“没权没势,你?帮了人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得被人踩。他们这种人,身上的优点也就只剩下那点供人随意践踏的廉价“好意”了。”
“你?说?这优点,可不可笑?”易蓝伸手碰了碰旁边的白枳,“阿枳,这群蝼蚁真够搞笑的。”
“阿枳?”易蓝惊讶,她看见白?枳那双纤细的手指掰断了画图的铅笔。
一向清冷的眼底,染上不甘,阴冷,她一直看着翁星在的方向。
听到易蓝喊自?己,她眨了下眼睛,目光闪躲了下,收好掰成两段的铅笔,淡笑回:“是宋墨白惹到阿烈了。”
无形之中点明,这与翁星无关,只是两个?男生之间的私人恩怨。
教室里也无人敢再多嘴。
下午下了一场雨,十月的榆海才开始降温,翁星穿着一件薄外套,手背裸露在空气中,有点发冷。
她用便利贴写?字,轻轻碰了碰宋墨白的手肘,递给他看。
写?字的动作?停下,宋墨白?瞄到那张粉色的便利贴上写的字,娟秀小楷,她写?着:
刚刚的事对不起,陈星烈讨厌我,所以迁怒你?。
摁下笔尖盖帽,宋墨白弯唇温和地笑了下,在便利贴下面写?上回应:
那他现在也讨厌我了,正?好,做个?伴。
眼睫微垂,翁星看到这几个?字样,忍不住也笑了下,眼眸弯弯,白?皙的皮肤在这阴雨天更显细腻,她轻轻开口:“谢谢你,宋墨白?。”
“嗯,”拿出物?理试卷,宋墨白指到最后一题,“这题你?思路不对,想听我讲吗?”
“噢,可以。”翁星把卷子挪过来,课桌之间分明的界限被模糊,她低头看题,也在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人时总很认真。
他嗓音低沉温和?,字迹工整很有笔锋,画的磁场也像印刷的图案上去一样,“楞次定律,增缩减扩,这步套公式进?去,电场改向,金属粒子运动方向改变,重新算一下。”
“这样。”男生眼睫很长,映照着眼窝投下一群阴影,温柔儒雅,如沐春风。
他讲解的思路很清晰,翁星跟着在稿纸上画了一遍,代入公式和?数据计算一下就得出答案,她有些惊喜,“我算出来了,谢谢你?。”,眼眸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凝视她的眼睛,宋墨白?滞了下,对她笑笑,“很棒。”
空气微冷,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却有点发热,翁星移开目光,想把卷子摆正?放回来。
教室里灯光却忽然?坏了,忽明忽暗闪起来,翁星的笔撞到宋墨白的肩口,她稍一往回缩,食指碰到男生骨节分明的手腕,触感温凉,和?女生的骨骼不同,也和?陈星烈的手不同。
触电一样收回,有些未明尴尬急促。
安静一瞬,翁星听见他的嗓音,一贯温柔:“翁星,你?不用一直和我说谢谢。”
怔了下,垂下眼睫,翁星觉那灯光晃得有点刺眼,犹豫着,然?后轻轻回:“好的,同桌。”
教室里渐渐喧哗吵闹起来,都?在嚷嚷是停电了吗,怎么回事,天太暗看不清了,哎我铅笔掉了,我靠我画的辅助线完蛋了,什么狗屁学校啊,收这么多钱连灯都是坏的。
“啪嗒”两声,闪动的灯光熄灭又燃起来,教室里恢复明亮,陈星烈站在门边,修长手指搭放在灯开关上,黑衣凛冽,眼眸里情绪低得吓人。
盯着前面某处,不经意或是蓄谋已久相碰的手,他嗓音极冷:“吵什么吵。”
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外面的下课铃响起,声声清晰高昂,放学了。
白?枳站起来,她怀里抱着本书,脸庞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她走?到讲台,仍是衬衫短裙,仿佛不会?冷。
“宣布几件事。”姿态仍旧高傲,她脸上没情绪,只是目光移到最后一排的少年身上时陡然?柔和?,她喊了声,“阿烈。”
眼皮没撩,没回应,陈星烈单手拎起背包,转身走?出后门。
陆行之抓着游戏机赶紧跟上去。
“下周学校举办运动会?,我们班要是第一。”白枳翻开卡片,被冷落情绪也丝毫不见异样,“明天开家长会?,不能有人缺席。”
她拿出成绩单,从第一名扫到最后一名,眼神淡然:“我们班这次考得不够好,班聚取消。”
“哎,啊,服了。”
“取消了,靠,我还想去看绝版碟呢,我天,好烦。”
“本来约了去交换手办的,这下直接泡汤。”
“哎,我特意?准备的裙子用不上了,我还砍手买了好多化妆品,想着到时候画个美美的妆去拍照呢。”
“你?看论坛了吗,二班班聚他们这次决定去毗艾岛。”
“靠,晒日光浴啊,羡慕死了。”
“凭什么啊,不公平,啊啊啊啊。”
教室里怨声载道。
翁星不太清楚,沈晚晚转过身来给她介绍,“这是我们A班的传统啦,每次大型考试结束,都?会?放一天假去班聚。”
“有时去海钓,有时去爬山,偶尔还会去邻市旅游啊,有次白?枳她生日,她直接请我们去她家别墅开派对,烧烤,电玩,那天真玩疯了。”
“哎,不过星星这次你?没机会?了,等下次考试我们一起去?”沈晚晚聊起这些,眼里都?放光。
“呃,好。”翁星对她笑笑,继续整理卷子错题。
教室里人渐渐散开,都?在聊明天请家长的事,“我赌明天后门要堵车了,那柏油路加宽几次都?装不了我们年级家长的车。”
“也不知道榆海市长整天城市规划学的什么。”
“校长也是,非得大张旗鼓哎。”
“估计学校又有什么项目要投资了吧。”有人笑。
“哎,我觉得明天会?特别好玩,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撞到我们学校家长的车吧。”
“那是挺热闹。”
…
教室里的学生闹哄哄散开,大部分脸上都?挂着笑容,都?在猜想明天的盛况,少部分贫穷的特优生则低头一言不发,仿佛明天又会迎来什么样不耻的羞辱。
司唯嫣则一直在玩手机,她情绪不佳。
翁星叫她一起出校门,她都?没听见。
“嫣嫣。”翁星转身,轻轻碰了碰她手臂,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点击发送键,司唯嫣单手扶着耳畔,手链logo显眼,她神色有点颓,抿了口奶茶,低道:“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
她手机是iPhone最新款,屏幕自?动唤醒,多了好多点赞提醒。
孙曦在旁边点赞博文,羡慕道:“嫣嫣,你?国庆还去了北海道啊,哇塞,无人机照片,好酷。”
“对了,你?怎么心情不好了?”她好奇问。
指甲上镶了碎钻,司唯嫣叹了口气,“我爸妈都在出差呢,这次去美国,谈项目。”
“哇,我还没出过国呢,我也想去。”孙曦眼里满是向往。
司唯嫣烦扰:“好什么好,他们在洛杉矶怎么可能赶得回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洛杉矶吗?”翁星下意识回,“我奶奶也在那里,我想他们了。”
“真的啊?”孙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奶奶在国外?”
“嗯。”翁星点了点头,杏眼清澈,看人很真诚,“他们一直在那边。”
司唯嫣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看了眼自?己手机,才抬起头,对翁星笑,“那好巧呀,星星。”
“以后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望你奶奶呀。”
翁星认真思考了下,手指轻轻转了转手腕皮筋,思虑回:“可以,不过应该得等到毕业的时候。”
“那就约定好了,毕业我们一起去LA。”司唯嫣弯唇笑得好看,脸庞明媚而鲜妍。
翁星也很开心,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到校门口时司唯嫣说有事先走,只留下翁星和?孙曦。
孙曦低头刷论坛刷个没玩,在公交车站旁等车,看见旁边有买棉花糖的,她就买了个?棉花糖,看着翁星也在,便勉为其难,“算了,我用我的压岁钱请你吃一个棉花糖吧。”
翁星刚想拒绝,孙曦就把棉花糖塞到她手里,“不许拒绝,你?是嫣嫣的朋友,以后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会?玩fx论坛吗?”她把手机界面对她晃了晃。
翁星摇摇头,孙曦抿了口棉花糖,嘲笑得毫不加掩饰,“翁星你也太out了吧。”
“就是SITDS设计的高校论坛联盟啊。”看翁星一脸懵懂的样子,她勉为其难靠近,把网址亮给他看,“算了,我教你融入我们一班吧。”
“点进?来,每个?班都?有子版块,就是自?己的讨论区,其他班进?不来的,你?拿学生证认证一下。”
“哎,别,你?先注册个?账号,网名自己编吧。”翁星打字,看见她的网名忍不住笑了下,“马尔泰若曦一班分曦?”
孙曦连忙捂住屏幕,“笑什么笑哦,你?没看过步步惊心哦。”
“没看过。”翁星揶揄,想了想注册网名为:窗台下浅寐的猫咪。
她没让孙曦看见,只说自己知道怎么操作了,等晚上回去慢慢研究。
孙曦也不强求,“行吧,不过别在上面乱发消息哦,这个?论坛是大神开的,小心他封你?账号。”
“哪个?大神?”翁星咬了一小口棉花糖问。
孙曦神秘兮兮,“sitds啊,我们班的,你?自?己猜吧。”
“陈星烈?”翁星脱口而出。
sink into the deep sea.(沉入深海)
孙曦笑,“是哦,你?别到处去说?,三中的人也用这论坛,每个?月都?交好多使用费给我们,他们要是知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人设计的,不气死啊,不交会?员费了怎么办。”
怔了怔,按理说陈星烈依靠这个网页设计就会?有收入来源啊,怎么和?他爸吵架后,陆行之要说他没钱呢,难道这个?也被停了。
孙曦推荐联系人给她,“我把我们班的讨论组推给你?吧,嫣嫣的联系人也推给你?。”
“哎,你是不是叫什么什么猫,就这个?吧,好的,搞定,推荐成功。”
翁星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一亮,显示第一个联系人的名片:Dive。
头像是只橘猫,曾经薛奶奶养的那只,她经常去抓着玩,喂小鱼干给它吃。
后来初一的时候不幸被车撞了,流了很多血,坚持了两天还是去世了。
那之后薛奶奶不再养猫,柏悦也不允许她再玩猫。
眼神黯淡了点,翁星点了叉,只关注了司唯嫣。
晚上,翁星写?完卷子已经过了十点,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发现?消息到了九十九加。
点开Fx,新粉丝增加了三十几个,私信99+
翁星感到莫名其妙,点开列表,一眼看见:dive关注了你?,他(或她)还不是你?的好友,是否选择回关。
而底下一排:dive唯一女友
dive唯粉
和dive结婚的只能是我
dive头像那只猫
……
十几个?相似id,都?关注了她,附赠一句问语:“你是谁啊,dive居然?关注你?了。”
然?后她被其中一人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是一中的吗?A班的?还是个?新号。
今天男神好像走?得很早,他不会真恋爱了吧我的天。
不对啊,他也没关注白枳。
是那个窗台下睡觉的猫吗!
杨夏夏夏:窗台下的猫给我出来,说?你?和?陈星烈是什么关系?
窗台下睡毛,你?别装死,我知道你?在。
翁星晕了,真社死了啊,她居然能看见37班的杨夏,还是陈星烈的粉头。
想起来刚来A班那天,她说?的男神。
翁星飞快找退出键,脸烫死了。
删除讨论组退出,系统自动推送了一条消息。
dive:
别靠太近,我不喜欢。
第18章 领地
早七点。
车窗外?雾蒙蒙一片, 朦胧水汽弥漫,点点霓虹映照玻璃,城市的一切都掩埋在雾里,显得极不真实。
柏悦坐前座, 长发用珍珠发夹抓起, 一件芋紫色的小香风套裙, 面庞白皙,妆感很清透,惊心?打扮的温婉贵气?。
她从后视镜里看翁星,提议,“天庾门有一家茶点, 囡囡没吃早饭,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先去吃点?”
倦意扰人,翁星把运动服拉链拉到头, 戴着帽子, 缩靠着车门闭着眼, 迷迷糊糊回:“不要。”
“时间来不及。”
二十分钟后,银白保时捷驶入露天停车场。
翁星睡得迷糊, 被敲门声吵醒,抬眼看了眼周围风景, 陌生的建筑和临川桥一角, 而柏悦对照着镜子正在补口红。
司机孙烨礼貌地敲门,喊她:“小姐,到?了。”
躁意翻涌,强忍着没发作, 翁星揣上手机,拉开车门往下走。
晨间风冷, 短裙换成了长裤,白色运动服,内里是制服衬衫,翁星走在前面,看着那古朴雕楼一般挂着天庾茶楼字样的建筑时就涌起一股无名火。
柏悦踩着高跟鞋跟在后面,还在跟孙烨吩咐,“车掉头,等我们出来就行,二十分开到?囡囡的学校,别误事。”
高跟鞋声响,沿着雕花楼梯上了二楼,服务生领他们去包间,等了十来分钟小吃和点心才陆陆续续上桌。
柏悦把挎包放在沙发边,正?对着开的门,内里一叠现金也不好生看管。
她精心?找角度拍照给翁怀杰发过去,一边语音甜蜜,一边还不忘问翁星,“星星,这次你考了班级第四名,想要什么奖励,妈妈买给你?。”
塞了个叉烧包在嘴里,翁星频频看时间,强忍着耐心回:“不用。”
“妈,快吃,不吃冷了。”
柏悦随便拿了个虾饺咬了口,略微嫌弃,“这虾不够新鲜。”
她招手让服务生上来,要求重做一份。
头疼,翁星温言道:“那先吃其他的吧。”
肠粉,蟹黄小包,蛋挞,鲜虾红米肠,柏悦都吃了一小口就不再吃,最后喝了几?口?粥,点了乌龙茶等着上茶。
翁星吃了好些水晶虾饺已经饱了,看她还要喝茶,委婉提醒:“七点五十了。”
“还早,那再上份茶点吧。”她招来服务生,拿起菜单又点了好一长串。
“妈,你?正?餐吃这么少,又要点那么多糕点干嘛?”翁星看着微信群里的催促,焦急烦躁。
“妈妈要维持身材。”柏悦不慌不忙,“喝茶润肺,多喝早茶对身体?好,等会儿你?也?尝尝。”
“等会学校后门就堵车了,家长会八点半开始。”翁星生无可恋,每次和柏悦一起出门自己永远都是最操心?最焦急的那个。
“这上你学校二十分钟路程呢,一会就到?了呀,星星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是为你?好,怎么就那么巧会堵车呢,瞎操什么心。”
翁星闭嘴了,戴上耳机靠着沙发听歌。
出茶楼的时间刚巧掐在八点一十。
到学校的那条路堵了半小时,柏悦在车里和翁怀杰诉苦,翁怀杰耐着性子安慰她,说迟到?些时间没事的。
拉开车门翁星出去透气?,□□消息响个没完,白枳在班群里一直艾特她,平静质问她为什么还没到学校。
沈晚晚也拍照发过来,[星星家长会开始了也?,老王在点名了。]
教室里坐了一教室的家长,连最后一排陈星烈的位置上也?有人。
不过角度问题,没拍到?正?脸,只?有一件红裙。
沈晚晚:[老王点你?名了,问了你?为什么没来。]
翁星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大?早这么糟心?。
她回去叩了叩车门,“妈妈,我走路过去。”
柏悦挂了电话,有些不情愿,说:“再等等吧。”
揣着手机,翁星直接走了,过了会听见高跟鞋噔噔的声音,柏悦提着包追上来,“囡囡,怎么不等妈妈呢?”
走了几?步,柏悦看到什么,捂脸尖叫出声,她指着前面,“血,血!”
这么堵的路都能出车祸,一位腿有些残疾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倒在路中间,腿部浸出的鲜血洒在地上一大摊,十分触目惊心?。
而豪车上的人连打开门察看伤情的意思都没有,只?降了车窗,捏着鼻子皱眉:“前面动了,你?这死衰仔让开啊?”
周围围观的人打电话报了警。
那女人见不过还在骂,“多事佬,大?清早碰瓷啊,想要钱是吧,给你?啊!”
说着掏出钱包洒了一叠现金在那男人身上,洋洋洒洒掉了一地,沾上泥土和血灰。
男人在血泊中疼痛得眼泪都掉下来,还要忍受这种羞辱。
周围的群众都在对着那车里的人指指点点。
女人妆容艳得有些油腻,指着骂:“死穷逼,一大?早过来碰瓷,我烧两万给你养老送终啊!”
说着又淘了一叠钱,几?张几?张地洒,“瞪我,还拿那眼神瞪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这学校有我亲戚啊,董事会有我的人,你?算个屁!赶紧抱着这些钱回去入土吧!”
男人艰难地挪动到路边,腿部蜿蜒下一路血迹。
周围好心路人去把他搀扶起来。
翁星注意到?那辆奔驰的车牌,恍然觉得跟之前撞宋墨白母亲的是同一辆,她拍照留存,叫了救护车。
柏悦怕血,捂着脸走过来牵住翁星的手,听到?这些侮辱人的话也忍不住去骂了那奔驰车里女士的几?句:“你?骂人这么难听,有接受过教育吗?看不见这位先生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了吗?”
“你简直是社会败类。”
那女人脱口?就要大?骂,却在看见她一身名牌时停了嘴,阴阳怪气?:“哟,您谁呢?不会是她姘头吧,还是她金主啊?”
“你?言语放尊重点!”翁星冷冷开口。
周围人也都指着她鼻子骂,难女人直接戴上墨镜,把车窗摇上去。
柏悦气?得呼吸不畅,打电话让孙烨过来照看一下这位出车祸的先生,自己还想跟上去理论,就被翁星拉走了。
“妈,已经报警了。”警笛声响起,车流间渐渐让开一条路。
柏悦强忍着对血的恐惧弯下腰去,把一张卡片放到那被车撞的男人手心?,“别怕,先去医院好好治疗,钱不够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给我。”
…
到?教室时家长会已经开始二十分钟了。
翁星等在外?面,敲了敲门,松开柏悦的手让她进去,对她微笑了下。
王定离看见她进来,倒也?没有责怪,只是温和道:“翁星的母亲?”
“坐第四排吧,那位女士的旁边。”他指了指杨素兰。
杨素兰很局促地起身为她让位置,生怕自己的手碰到她衣服把她昂贵的衣服弄脏。
柏悦对她有礼貌地笑笑,拉开椅子坐进去。
教室里响起王定离洪亮的嗓音,科任老师也?拉了椅子在旁边轮听,轮流上去发言。
翁星在走廊上站了会,沈晚晚就贴上来,惊讶又小心地问:“星星,刚刚那是你?妈妈呀?”
翁星点点头,没力气和她聊天。
“你妈妈好漂亮好年轻啊。”沈晚晚由衷道,“而且她的衣服好像都是名牌诶,那个包是爱马仕的。”
有人在旁边补充,“衣服是香奈儿限量款的。”
“对呀”,沈晚晚眼底满是羡慕,“星星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呀?”
“平时没见你?穿名牌呀,以前我们有哪做得不好的你别介意呀。”沈晚晚旁边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开口?。
翁星平时不热衷名牌,有些款式柏悦硬要买给她,她不喜欢也?不会去穿,衣服都是自己捡自己觉得舒适喜欢的穿,一两?千,几?百几?十的都有。
翁怀杰也?支持她,说过分追求物质会精神贫乏,而她还年轻,小孩该专注学业,成天花那么多精力在外在的东西上没有意义。
而翁星物欲低,的确也?专注在学业上,前两年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样?提高学习成绩,让陈星烈不再用那种眼神看她。
此刻听到?这些议论,翁星心里有种微妙的不舒服,借口?不舒服,去了旁边,戴着耳机听听力。
走廊外?实在太吵,她一个sectionA都听不完,便沿着旁边楼梯往上走,想去安静点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阴天,云层惨白,合欢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汽水柠檬烟酒混杂的气息。
愈往上,光线愈暗,楼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脚印杂乱。
有种朽木生锈的气?息,翁星低着头,一手拨弄着有线耳机音量键,调大?,耳畔刘海扫在脸侧微微发痒。
注意力全集中在听力内容上,因此当?她不小心?撞到?人时,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整理MP3和耳机。
下意识后退,抬眸一瞬撞入一双漆黑瞳眸。
那人站在天光明灭处,侧脸半陷入阴影,五官英俊立体?,身后是深绿色的围廊墙壁,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一双白色球鞋,手背青筋横亘,长指散漫把玩一枚银白色打火机。
眉宇凛冽,下颌线弧线清晰,情绪很低。
天空阴沉,似要下雨,昏暗的楼梯间和微亮的走廊,天台上有风,拂起翁星刘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隐于暗处,只?有眼里的光是亮的。
陆行之扶正她,好心?道:“慢点,别踩空。”
翁星抓紧MP3,慌乱中扯掉了一只白色的耳机线,掉在锁骨弯处,裸露出的肌肤白皙而细腻,她礼貌地对陆行之说了句“谢谢。”
转身就想下楼梯。
却听见楼下女生的交谈声。
“你?们说陈星烈昨晚在Fx上发布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不过一分钟就删除了,好多人都截屏。”
“是对他女朋友说的吗?今天家长会都没看见他也?,倒是他妈妈居然来了。”
“啪嗒”一声,摁亮手中火机,火光笼罩着冷白手指,陈星烈偏过头去,低头咬了支烟点上,化不开的冷漠。
女生们的交谈仍在继续。
“他的正牌女友不是白枳吗?”
“只?是家里玩得好的而已,他也?从来没承认过,我总觉得像陈星烈这样的天之骄子喜欢的一定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白枳不算吗?”
“白枳是富家女成绩也很优秀是没错,可我觉得她太阶级分明了,有时候甚至有点虚伪,我觉得她配不上陈星烈。”
“陈星烈从来不会因为金钱看轻别人,并且他是有理想的,他总领先于?我们,好像一个我们永远需要去追逐的人一样?。”
“那她喜欢的人也一定和她一样?,是有着远大?理想的吧,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会是谁。”
女孩笑,“想不出来就别想啦,说不定他们现在在校园的某一个角落约会。”
“然后私奔?”另一个女孩也跟着笑,声音清朗。
多浪漫。
…
交谈声渐渐远去,翁星脚有点麻了,耳机里传来标准的英腔英语,男声和女声轮流响起。
走廊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绵密地拍打着树枝枝叶,雨珠坠在凹凼里。
翁星低垂着头,拇指紧接着MP3的柔软胶皮,她轻抿唇角,抬步下了一节阶梯。
陆行之伸手拉住她运动服衣袖的一截,“待会吧,下面吵。”
翁星冷静回:“不用了。”
青白色烟雾弥漫,男生眉眼淡漠而冷冽,盯着她的背影,低嗤了声,似自嘲。
陆行之看着都着急,在翁星走到楼梯拐角时叫住她,“翁星。”
停下脚步,翁星抬头看他,“有事吗?陆行之。”
陆行之孜孜不倦引诱她:“上来嘛,上来给你?说。”
MP3里的声音早按了暂停键,楼下是女生聚在一起八卦,外?面又下着雨,这样?实在很无聊。
思考了一下,翁星转身上去。
天台是一个好地方,她从未涉足过的区域,有遮雨的顶棚,还有一眼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和和临近街道的地方。
旧楼房,错综杂乱的电线,海边的小路,漆着金黄色和天蓝色油漆的建筑,还有一片已经枯萎的向日葵花海。
风吹过,带来海水的咸湿气息。
翁星坐在小沙发上,捧出随身记的小本子,继续安静听听力。
陈星烈仍站在走廊,抽一只快要被风吹过的烟。
只?剩陆行之抓着个游戏机来回焦急地走,走几?圈,念一句经,“哥,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走了个来回,铁门生锈ziya响,他挠头,“但你能不能说句话啊?”
“我人都给你?找来了。”他这声说的很小。
倦意慵懒,火星熄灭,捻着烟头扔进垃圾桶,陈星烈单手插兜,实在提不起兴趣,转身抬步便往楼梯下走。
翁星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
陆行之挠头笑笑,“他昨晚没睡好,下去找地方睡觉。”
翁星,“哦”了声。
陆行之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其实跟你有点关系。”
第19章 众生
“昨天那句话是对你说的。”说完这句, 陆行之?转身也下了楼梯。
怔了下,翁星看着雨滴从树叶间坠落,远处海面一浪高过一浪,撞击着礁石, 似乎是?台风要来的预兆。
戴上耳机, 翁星不再去想。
他那么好, 最?后不?会属于她,她早清晰地看清这个现实了。
…
半个小时候,家长会散场,主课老师还在和其中几位家长寒暄。
没?过一会,校长也来了, 让人带了伴手礼过来,玫瑰月饼,一人发了盒, 最?后他亲自去最后一排招待楚凝华, 似乎在说新校区投资的事。
没?过十几分钟, 校长和余下的家长也不见影踪。
翁星回教室,柏悦从走廊里进来, 揣给她五百块,让她中?午吃点好的, 又说, “你们老师说你的成绩可以冲top,你有考虑好想去哪所大学了吗?”
整理卷子的手停下,翁星想了想回:“不知道。”
“嗯,慢慢来。”柏悦从挎包里拿了盒徐记斋的绿豆糕出?来, “把这个给阿烈,他小时候喜欢吃, 他也在你们班?”
翁星平静地回了声,“嗯。”
“他之前一直都是第一名,这次缺考四门,考的不?理想,你多安慰一下他星星,毕竟从小都是?好朋友。”柏悦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今天他妈妈来了,好些年?没?见了,你要是见到也一定要记得问好,听见没??”
“听见了。”翁星抓着糕点,点了点头。
柏悦看了眼窗外,“雨下大了,妈妈先回去,你多穿点,校服大衣呢?”
“在柜子里。”灯光下黑色字迹在卷面上很清晰,手指蹭掉了一点墨,有点发黑。
这下柏悦倒是?很耐心,“去换上,虽然没?要求,在学校还是多穿校服好。”
“你们A班的老师都是名校毕业,教得肯定?好,好好学习,毕业我和你爸爸带你出?去玩。”
“奶奶呢?”翁星脱口问出?。
柏悦笑?笑?,“好,带你去看你奶奶。”
“谢谢妈妈。”指尖捏着碳素铅笔,翁星在少有的时间内觉得母亲也温柔可靠。
柏悦提上包离开。
教室里的女生自动组成小团体,聚在一起讨论。
“好像很久没看见过陈星烈妈妈了,今天家长会他明?明?说没?人来的,老王都没?点他名字。”
“结果最后校长都跑来讨好的,还不?是?她。”
“明?明还有我们阿枳的妈妈。”有人反驳。
“对呀,他们都好有气质。”白枳淡笑了下,把手里?几盒进口巧克力分给他们,“你们吃,我要减肥。”
“哇,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好贵的,好像原产地是?法国。”
“阿枳家就是?厉害,不?是?某些家里有点小钱就装逼的人可以比的。”
“是?啊,以前认识又怎样,长大了谁会记得自己幼儿园时的玩伴啊。”
“不?过阿枳,以后你和他结婚一定要请我们哦。”
……
翁星嫌烦,抓着那盒绿豆糕出门去,五楼到四楼,她在楼梯间待了一会,从走廊边往下看,看见撑着把粉伞的司唯嫣站在雨中?,她似乎在和一人交谈,还塞了一把钱进她口袋里?。
远远的看不?太清楚,雨丝飘进走廊,翁星换了个地方待着。
行政走廊外,书籍放久了有股腐朽带着灰尘的气息,翁星安静听听力,一个片段播完自动播放了一首音乐。
“讨厌我?”女人啪嗒点燃了一支烟,“你大可以一直讨厌着。”
红裙大波浪,高跟鞋磕在楼梯上咚咚清脆的响。
风吹得手背泛冷,耳机有点松,掉了一只。
隔着一堵墙上的名人名言,翁星看清了左侧楼梯的女人。
和几年?前相比变化很大,红唇,肤白,黑色的眉用眉粉勾勒得弧度微微上挑,皮肤很光滑,保养得当见不到一点皱纹。
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出挑的大美女?。
气质冷冽,抽烟的松弛感很像港风女明?星。
眉眼间隐约可见和陈星烈几分相似,他们一家人都好看得过分。
楚凝云看了眼楼瓷砖上贴的“凌云楼”三个大字,嗤笑?了声,“住在以我名字命名的楼里?学习,你有资格看不起我么?”
“这两?年?,除了学习成绩能拿出?手,你还有什么优点?”楚凝云吐了口烟,眉眼间尽是?嘲讽,“跟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一样吗?一年到头归不了两?次家,每次归家都得看你大伯脸色,快三十的年?纪还找不?到人娶吗?”
“闭嘴。”垂下的手掌青筋迭起,陈星烈嗓音低得逼人。
“你没资格诋毁他。”
“呵,儿子啊,你太天真了!”女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的狗屁梦想,一文不?值啊。”
“你已经失去你妈这个靠山了,抱不?紧你爸,你以后靠什么活?”楚凝云夹着细长的女?士烟,慢条斯理地用手捻一根沉香条进去。
“你七八岁那两?年?我是?真的恨你。”楚凝云看了眼远处的枣椰树,眼神柔和了一瞬,“还好我有一一了。”
“不然我真的永远不会原谅你。”女?人眼神变得有点哀伤,清冷中?有破碎感。
“所以,你出?轨,离婚后还要装作没?离婚一样和我爸演戏。”眼皮低垂,陈星烈又一次看清自己的母亲,曾经敬爱依赖喜欢的母亲。
楚凝云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拍了拍他肩,“我和你爸是?离婚了,我们是?各玩各的。”
“但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的产业公司绞缠在一起,深度合作,要是?宣布离婚,你知道股价会掉多少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弄你那破舰艇。”烟灰洒落,楚凝云冷嗤,“我出?这栋教学楼就会有记者拍照,你爸开车在门外等我,明?天头条会是?我和他一起出席儿子家长会。”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啊,要不?然我真的近一年都不想再见到你。”楚凝云闭眼,说的话残忍而冷酷。
“不?甘心,恨我?”楚凝云戳着他的伤口开口:“你爸爱我要死,你绝不?可能依靠他的人脉来限制我,想要我落得难堪下场,就先好好抱住你爸给你安排的未婚妻啊,依靠她家的力量,你说不定能赢。”
楚凝云贴过他耳边说话,“越看你的脸,我就越厌恶,让我想起陈津滕,还有瞎了眼的那几年?。”
眼尾渐渐变红,少年瘦削的肩背崩得笔直,苍白脆弱,像棵被折断的白杨树。
高一搬回亭溪苑后的那两年,他见过太多争吵与肮脏。
先出?轨的是?母亲,带男人回家,在那间卧室里?,那人透过落地窗往外看,眼神轻蔑,极尽嘲讽,“哟,凝凝,这就是?你的那个儿子,操,和他爸长得是真tm像。”
他扔了颗糖过去,逗狗一样:“来,叫爸爸。”
平静温和的眼眸渐渐变得冷淡,陈星烈一度对那个地方厌恶得要死。
晚上迎来的是无止休的正常,楚凝云摔花瓶砸东西,在客厅对着陈津滕大骂,玻璃碎片洒落一地,花枝枯萎,花园里?的玫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
她会挑刺数落所有人,乖巧温和的儿子是最能承受她歇斯底里的怒意而不?反抗的人。
楚凝云和陈津滕的婚姻起源于一次宴会,醉酒后她怀孕,有了他,双方门庭互对,很快商量结婚。
而陈津滕早对楚凝云一见钟情。
婚后八年?,楚凝云一贯冷淡,醉心事业,对儿子和丈夫不算关心,但尚有温情,她教过陈星烈画图纸模型,也曾在幼儿园为他出?过头,抢他糕点的小朋友她拿戒尺打过,虽然陪伴少,但也称得上爱他。
那时她总告诉陈星烈,长大以后要成为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人,要对社?会做贡献,不?要被任何人拴住,不要被任何人束缚。
幼时的陈星烈很依赖她,爱将所有喜悦都分享给她,蹒跚学语温和礼貌,像花园里?的小猫追逐蝴蝶一样追逐他妈妈,他初生到这个世间,最初的爱都给了她。
可这一切都在陈星烈八岁时发生了改变,楚凝云知道一部分往事真相后,不?再抱他,也不?再爱他,她独自搬出别墅和陈津滕分开。
而陈津滕带着年幼的他一起住到了薛奶奶家,他忙于工作,也无暇顾及楚凝云。
只是?第二年?五月,陈星烈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他想去看,还偷偷攒钱搭车过了半个城市,去妈妈居住的别墅里看众星捧月被所有宠着小公主一样的妹妹。
花园里?有一条小狗冲出?来,咬了他一口,他忍着疼没?有哭,只是在看见楚凝云抱着年?幼的妹妹出?来时温和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可以看一下妹妹吗?”
楚凝云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裙,头发微微凌乱,孕后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近一年?没?有见面的儿子,他的眉眼出?落得愈发像他父亲。
顿时厌恶感涌上心头,她招手让佣人赶他出?去,还对他说:“她叫依伊,小名一一,你知道为什么叫她一一吗?因为她从生下来起,就是?我的唯一。”
年?幼的陈星烈被赶出了那栋有雪白砖瓦和精致花园的别墅,下过一场雨,他的小皮鞋是?沾满泥泞,黑色夹克被雨水淋湿,手里?攥着的为妹妹买的小兔布偶娃娃也湿透了。
他走了很远的路,路过海边,海浪波涛汹涌狰狞,曾经爱带他来看海的妈妈彻底死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谁的唯一。
此后七年?,和邻居家的调皮女孩玩闹被欺负着长大,他几乎没?怎么再见过妈妈。
升高中?那年?,陈津滕事业进入新版图,公司和楚凝云的化妆品牌合并,工作交流成了必需,恩爱表演也成了必需。
他被接进亭溪苑,见到暌违已久,却对她无比厌恶的母亲。
生活像进入一个漫长的雨季,阴暗潮湿,他目睹过太多次的争吵,也见识过太多次楚凝云的嘲讽。
他变得阴沉,消极,厌世,不?爱说话,唯有待在自己的房间,看着海面波涛汹涌之下漫无目的淹没一切的海水里?的一抹潜艇图案时才能变得平静。
那是深海的回声,沉入寂静,远离一切。
也是?那两?年?,他学会躲避,会在父母对峙时出门喝酒。
台风天,坐在路边小贩的摊前,听着一堆差不多年纪的无忧无虑的男生插科打?诨,丢一块烤肉逗路边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坏学生,但又做不?到丢弃功课,在学校接受那么多人的仰望,成为无人敢惹的人。
甚至偶尔一回头看,那个会因调皮小女?孩学着电视里?说一句情话就脸红的陈星烈是不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的世界灌满海水,声音传播得很慢,沉默冷淡,似乎冻结一切。
楚凝云和陈津滕闹离婚的那一晚天很黑,她把家里?的古董摔了个七七八八,地上全?是?陶瓷碎片,庭院里?灯火通明?。
陈星烈站在路灯下抽一支烟,侧脸陷入阴影,眼睫很长,铺陈在眼窝上,眉骨处有块疤,打?架不?要命被对面的人拿刀划伤。
他撕了创可贴贴上,感觉不?到疼一样,旁观一室闹剧。
陈津滕的西装搁在手腕上,他坐在沙发上深揉眉心看她闹,等她终于停下,平静问:“凝华,你非得这样吗?”
红裙摇曳,楚凝华拿出?离婚协议书,早已商定?好一切:“财产可以先不分割,但婚我必须离。”
口红掰断一截,她率先抹红泥按了手印,又洋洋洒洒用?笔签了名,把那一纸离婚协议递给他,“当?初你骗我,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根本不爱你,陈津滕。”
解开衬衫纽扣,陈津滕握起钢笔,停滞了下,最?后缓缓开口:“那阿烈呢?”
“我不在乎。”楚凝云抓着酒杯,洒脱道:“我只要女?儿,就算是?你的种我也认了。”
“他和你太像了。”砰的一声,她摔碎酒杯,杯中?红酒淋湿地毯,“我喜欢不?起来,我只会恨你们!”
“快签字啊!”
巨大烛台应声倒塌,火烧了一部分地毯和书。
陈津滕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
陈星烈闭眼,烟烧到头灼烫指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他闭上眼,在昏黄路灯下身形清瘦而苍白。
楚凝云连夜抱着陈依伊从花园小路离开,经过他身边没?有停留,没?有丝毫多余的眼神。
第二次被抛弃,仿佛已经习惯了。
雨点落在眼皮上,也不?算是?泪。
极度冷漠,厌世,桀骜,只敢在内心深处喜欢一个小孩。
他一向可悲。
…
云层厚重,雨声淅沥。
楚凝云拿餐巾纸擦拭手指,仿佛触碰到他之后真的是很恶心的事。
她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细眉平展,抽烟姿势娴熟:“能考第一偏要缺考,考年?级倒数,就为给我难堪?”
她笑?笑?,眼底是?一种刺骨的冷漠,“怎么这么天真,这么可笑?,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不?屑,讨厌你。”
垂下眼睫,陈星烈半靠着墙壁,眉眼低沉冷冽,他勾唇淡漠笑?笑?,嗓音极低,带着颓,“随便吧。”
楚凝云脸色沉下来,“你爸也没跟我这么说过话。”
“当你儿子这十八年已经当够了,别来找我了,恨着我,永远别见我,好吗?”一双狭长单薄眼眸,瞳仁漆黑,很深的黑色,那瞬,从他眼里看见了绝望与解脱。
提包的手顿了下,渐变枫丹红的指甲,楚凝云弯唇笑得好看,“好啊。”
她平静而残忍,像个刽子手,“我有一一,你算什么东西。”
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作响,没?一会,女?人纤细漂亮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翁星握着绿豆糕的包装盒,捏扁了包装一角,她看着远处雨幕,像一个偷听秘密的小孩,知道了他的伤痛,自己心口却也隐隐作痛。
她开心不?起来。
骄傲的,肆意的,桀骜的,天之骄子一般的少年,也会这样的脆弱。
脚站得麻木了,翁星动了下,衣兜里的MP3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她弯腰去捡,手刚碰到天蓝色胶皮的MP3。
“出来。”凉凉一声,不?容置疑的压迫。
攥紧MP3,翁星走过去,抬头看向楼梯上的少年。
明?白了今天陆行之?说的他不?开心,也明?白了这两年他变化这么大的原因。
拇指捏着一枚徽章,还有薛婉清捎她带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他表哥陈砚之?留给他的。
他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一名海军,会有自己的核潜艇编号,保卫祖国,心愿是?世界和平。
风有些冷,他手骨修长冷白,捡球那枚银质的打火机,指间银戒上雕刻了图案,光线有些暗看不?清。
啪嗒一声,火苗窜起,跃动在指间,是阴冷里唯一温暖。
他的目光由暗变深,情绪一点一点掩藏,颓废,冷淡,嗓音极低,看着翁星,他问:
“怜悯我?”
第20章 试探
空气很安静, 楼梯转角的窗户被风吹开,雨丝斜飞进来,一小片大理石地面被雨水洇湿。
翁星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对上少年厌世而冷漠的眼神?, 迟疑片刻, 没有回应。
男生碎发漆黑, 拇指玩弄着打火机的银色翻盖,咔嚓声响,他移开目光,嗓音极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不需要。”
“你走吧。”距离不过两米, 翁星能抬头能看清他冲锋衣拉链往上的凸起喉结和冷白耳骨上的黑色小痣。
天空阴沉沉的,男生眉眼低颓,厌世冷感逼近峰值。
“没有。”翁星脱口而出, 嗓音轻柔很坚定, 她抬步走近,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需要任何人怜悯过,陈星烈。”
像幼时追逐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目标一样?, 她认真道:“你是很多?人的榜样?。”
走到他面前,翁星把那盒绿豆糕点塞进他手里, 指尖相处, 凉凉的,飞快收回手。
翁星一口气跑下楼梯。
糕点包装的纸盒因为长期揉捏已经皱巴巴的,陈星烈掀开眼皮看了眼,平静的审视。
翁星补充, 抬眸向他看:“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刚刚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的,我不会向?任何人说, 我会忘掉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说话温吞,独有南方人的调子,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澄澈干净,抬眸看人的时候眼里的光很像星星。
长指触着糕点盒面上雕刻的花纹,陈星烈低眸看她,那刻觉得这样的天气似乎也没这么遭糕了。
“怎么忘?”他突然问了句,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翁星有点懵,眼睫轻颤,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揪皮筋,她思?虑了半天没回答上来。
指间银戒轻磕在铁质栏杆上,陈星烈看了她很久,头顶发旋有两个?,喉结微动,垂眸,他散漫答了声:“算了。”
“好。”翁星转身离开。
…
“所以你是想问她是不是把亲了你的事也?忘了?”温翊君喝了口啤酒,一手提溜着串烤串。
他评价,“可能就单纯不想提,或者?记性不好。”
宋扬关掉游戏屏幕插进来,“烈哥,你亲谁了?你不干净了呀。”
温翊君吊儿郎当地笑:“一个朋友,他这么说的。”
“女朋友吧”,宋扬往躺椅后懒洋洋地躺着,看着头顶蓝色幕布闻着旁边烤串的香气,继续开口:“总不能有女生亲了你还不愿意当你女朋友吧。”
陆行?之咬着瓶AD钙,一针见?血,“估计烈哥当时是在做梦,怎么就亲了,还亲的那么准确。”
“你不是说白枳那天也去你那了吗?”
“万一亲错……”
“滚。”
“哎,别踢我板凳哥。”陆行之赶紧撤开。
男人眉眼冷冽,握扎啤的手指骨节清晰,他嗓音极低:“我是醉了,不是死了。”
那天太?暗了,醉了还被人塞了药,甜到发腻,伤口崩裂,有血珠滚下。
阴雨天,一切都是冰冷的,手里拽着点温暖,就想拉她一起沉沦。
但他清晰看过她眉眼,他永远不会看错。
至于白枳,什么时候来的他不记得,头痛欲裂,醒的时候看见一室的零食,白枳脸色惨白坐在沙发边,说要给他熬粥,说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陈星烈收好那粉色的信封,懒得拆穿她拙劣的演技,套了件卫衣直接出门。
回来后把别墅密码改了,连同她买的那些东西都扔掉。
“那去追啊。”温翊君看不过这么别扭的,言简意赅,“喜欢去追。”
封承西有点好奇:“不知道能让我们烈爷追的女孩长什么样??”
“不过白枳那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皱了皱眉,像提到什么令人厌烦的事,捏易拉罐的手指骨节用力,仰头喝了口,他低低道:“我不可能娶她。”
“有勇气。”温翊君一手搭他背,想起什么笑笑,“不过也?是,你又不想继承家业。”
“上次吵了一架停了卡,你爸再怎么逼也逼不到哪儿去了。”
AD钙喝完大半瓶,陆行?之看着路边的小狗无所事事,最后开口:“烈哥,你要报军校我也?跟你一起。”
“是嘛,你这么奶?”宋扬乐了,扔了块肉给小狗,“打?架这么混,都去当?兵啊。”
他开玩笑:“以后打群架你别来了那,万一留记录,不太?好。”
陆行之倒认真考虑了:“行啊,不去惹事呗,小爷能做到。”
宋扬不敢相信:“你认真的啊?”
陆行之耸了耸肩:“是啊,我其实没什么理?想,就体质还可以,我爸妈对我要求也?不高,当?兵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吧。”
“那你赶紧提提你那考三十分的英语成绩啊,别以后我们烈哥当?军官你去当个士兵啊。”封承西揶揄。
“行?,你给我补课。”陆行之扭头看他,“听我给你背背单词啊,a,abandon……”
“b……,额。”
“你个?傻/逼。”
“去你的。”
……
冰块撞在杯壁叮当响,陈星烈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看着他们闹,心情没那么糟了,淡笑着回:“行?,带你。”
陆行?之:“那好,封承西和扬狗就当?我们跑腿,以后把我们信寄给我们女朋友。”
宋扬:“呸,去你的,哎,不对,你哪儿来的女朋友啊,万年单身狗?”
温翊君瞄了眼手机,“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啊,陆奶狗。”
“谁呀?”宋扬好奇。
“我不告诉你们。”陆行之颇傲娇,说话直不经大脑,“我女朋友和烈哥他女朋友翁……”
话到嗓子眼里,陆行之硬生生憋回来了。
因为一街之隔,他看见?翁星了。
少女身形纤细,背着一个?天蓝色背包,白色运动服,身旁站着高他一大截的少年。
白衬衣黑色长裤,微低头听她讲话的神情很认真,很迁就她。
少年身形挺拔,稍显单薄清瘦,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和少女站在一起,莫名很配。
宋墨白在一班除个?别小团伙排斥家里贫穷的女生外人缘都很好,原因之一是他成绩好,原因之二是这人也长得很好看,很招女孩喜欢。
头号爱招蜂引蝶的人坐这儿,眉眼压下来,气压极低。
握易拉罐的手指节用力,手背青色血管蜿蜒,酒液洒落在冷白手背上,分外刺目。
陈星烈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离开。
路边小狗不知被谁踢了脚,呜咽着夹着尾巴跑开。
一桌的男生都没人敢说话。
片刻后,陆行之抹了抹额角的汗,笑道:“有点热啊。”
宋扬疯狂使眼色,意思是卧槽这什么情况。
温翊君点了点鼻尖,分散注意力,“那个?,去打?台球吧。”
眼皮撩下,冷嗤了声,陈星烈起身直接离开。
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天有点黑。
翁星把车牌和证据图片提交给值守的工作人员立案,又和宋墨白一起在大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趴在书包上用书本垫着开始写卷子,翁星刚写完两页,宋墨白就写完了一张卷子。
她有点好奇:“你怎么写这么快呀?”
宋墨白低头,耳朵靠近她,迁就她听她讲话,他压低嗓音,给她讲自己的写题方法。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小时,后面警/员给他们也捎了两盒饭。
翁星胃口小,吃完就观察宋墨白,他很有教养,吃东西没有声音,吃相也?很好,吃完还去帮她买了水过来。
一瓶茉莉花茶。
翁星接过,微笑道:“谢谢同桌。”
“不用一直说谢谢。”宋墨白弯唇朝她笑笑,“刚刚听懂了吗?”
“嗯,你做题的方法很厉害。”翁星由衷道,“我觉得练好了写题速度应该能提高一倍。”
“嗯,多写题练。”宋墨白拿出手机,点了个?参赛链接,“我是练竞赛题练出来的速度,今年十一月还有一场,你要来参加吗?可以和我一起。”
翁星还没有接触过竞赛题,有点担心,“我怕竞赛没考好,平时的学习也?耽误了。”
“没关系,我带你。”宋墨白替她拧开茉莉花茶的瓶盖,温柔道。
“行?了,俩小朋友进来吧,肇事车辆车主我们找到了。”女警员摇了摇玲。
翁星跟着宋墨白一起进了调解室。
宋墨白把之前杨素兰受伤的图片还有医疗缴费清单都打?印出来带上。
对面椅子上的女人还穿一件皮衣,时不时把手指上三克拉钻戒拿出来亮,趾高气昂道:“故意撞人?都是这俩人不长眼。”
“早上那个穷逼老子已经给了烧了两万过去了,你还要我怎样?啊?”
“这个?更?搞笑”,她指着宋墨白的鼻子,“多?久之前的事,凭什么认为是我撞的啊?”
“成天就知道来碰瓷来讹钱,当?老娘做慈善的啊?”
“俩小孩,毛都没长齐,心怎么这么坏呐!”她女人越说越激动。
警员拍了拍桌子,“安静!”
翁星冷静回:“距离事发只有八天时间,那条道路的监控记录应该是完整的,我们可以调监控察看。”
“调什么监控啊调!你这个?小贱人,不就是想要钱吗!你知道我大侄子多有钱吗,他告你上法庭,让你书都读不了啊你信不信?!”那女人站起来,口红艳丽,咄咄逼人。
警员还没拍桌子,调解室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着蓝格衬衫男人,戴着一副眼镜,一派斯文?。
他提了提眼镜,淡淡叫了声:“周燕萍。”
那女人立马坐下,盛气凌人变为讨好,面带微笑,回头看他,“维豪啊,你来了。”
警员看了眼名单,在名字上画了个?勾,问他:“周维豪?”
男人点点头,走过来,选了把椅子坐着,背光面看不太清脸,“对,我舅妈脑子不好,我是她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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