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烛
◎“这个是生的。”◎
新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卫明姝端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布置。
这房间和她的玉芳斋很是不同, 地方倒是十分宽敞, 陈设简单却不失大气,只有红绸装饰着显得有些喜庆。
“小姐,你还好吧?”兰芝轻轻关门溜了进来。
兰芝作为她的贴身侍女, 自是也跟着进了国公府,连带着进来的还有她用惯的三个小丫头和一个护卫。
“嗯?”卫明姝坐在新房中,还是有些拘谨,一时没听清兰芝说什么, 她微微侧头,钗环簪佩跟着摆动。
兰芝看了看她头上的凤冠钗环,又重复了一遍, “小姐还好吧, 可还觉得累。”
“还好吧。”卫明姝放在膝上的手不经意地搓揉着裙摆, 婚服上都被搓出了些褶皱。
兰芝见卫明姝这般, 偷偷忍着笑,“小姐,我帮你把头上簪子卸掉吧, 怪沉的。”
卫明姝虽也觉得这一身行头很重,但还是有所顾及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声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我刚才问过他们家的人了,应该没什么,国公府好像也不讲究这些。”
卫明姝仍在犹豫, 也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兰芝同国公府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兰芝见她脸色明显已经没有白天那样好了, 当下上手开始卸凤冠, 给她挽了个寻常的发髻。
“小姐,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外面席面应该还要好久才结束。”
这卫明姝可是万不敢答应的,讶异道:“这怎么行。”
兰芝暗自嫌弃着,还是拿了个靠枕,扶卫明姝靠在床边:“那小姐你先靠着,这会儿撑不到晚上岂不是更丢人”
“”
——————
落日西沉,宾客散去,窗外吹来习习凉风,烛光摇曳,照映着红色的囍字微微闪烁,房内寂静无声。
“小姐,小姐!姑爷回来了!”
兰芝匆忙地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手里还端了碗醒酒汤,卫明姝从软垫上猛地起身坐端,兰芝将那软垫迅速放回原位,把床上的褶皱快速抹平。
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卫明姝坐在床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身穿喜服的男人立在门外,身后还跟了些人,端着同牢饭和合卺酒。
两人坐于案前,喜娘将剪下两人的一缕头发,结在一起,放在红色的木盒中,随后,两人吃下同牢饭。
“同牢食”
“再牢食”
“三牢食”
卫明姝平日本不喜荤,这同牢饭又着实不大好吃,只觉胃中直犯难受。
两人拿起那系了红绳的合卺酒,卫明姝还在犹豫之间,看见红绳另一端微动,也缓缓将那酒饮尽。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合同尊卑,以亲之也。①
“礼成!”
“下去吧。”沈轩说道。
周围的人将东西收拾好,逐个退了出去,兰芝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婚房中顿时寂静了。
卫明姝只觉得在这昏暗的房中有些晕眩,许是那一碗薄酒,又或是别的原因,竟让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她强撑着精神,紧盯着案前的喜烛,看那蜡油一点点落在烛台上,喜烛偶尔爆开发出噼啪的响声,奈何那人靠得太近,身旁裹着浓浓的酒味,她实在没法泰然自若,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几眼。
两人僵持了一阵,卫明姝见沈轩起身,准备说些什么,却好像被噎住了一般。
“郎”许是待在房里太久没开嗓,那声音带来点别样的妩媚,卫明姝自己都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慌忙清了清嗓子:“咳郎君”
沈轩听到卫明姝这样的称呼,哪里还能淡定自如,当下心跳得快了些。
他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嗯?”
卫明姝也不再磨蹭,端着醒酒汤走到他身边:“郎君,醒酒汤。”
沈轩盯着那双端碗的纤纤玉手有些出神:“不用。”
卫明姝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略有些茫然,她看了看沈轩的脸,似是真的一点醉意都没有,端着碗的手僵在原地。
沈轩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抿了抿唇,接过那碗一饮而尽。
“你饿了吗?”沈轩问道:“先吃碗饺子吧。”
卫明姝这才发现,那小桌上有一碗饺子。
她当然知道这饺子是用做什么,可她真的不行
沈轩见卫明姝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想到什么接着道,“不是那个意思,吃吧。”
卫明姝眨了眨眼,拿起碗上摆的筷子,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
熟的?
她不可思议地又抬头看了一眼沈轩,仔细尝了一口。
确实是熟的!
沈轩轻笑道:“我家没那么多讲究,想着你一直没吃,就煮了盘饺子。”
卫明姝心下一暖,欣喜之色不以言表,整个人却也放松了许多。
沈轩就静静地看着卫明姝小口嚼着,也没有多说。
卫明姝不一会儿就放下筷子,那碗饺子还没见底。
“再吃点?”
卫明姝刚准备拿帕子擦嘴,转而想了想。
新婚剩饺子是不是不太好
卫明姝咬了咬牙,准备将剩下的饺子吃完。
忽然,她口中泛了些辛辣,本能地将刚咬了一口的饺子吐了出来:“这个是生的。”
沈轩面露尴尬。
“”
他不是都让做熟了吗?
卫明姝也意识到刚才有些失礼,又想到那饺子的寓意,低下头没再说话,耳朵已经染上了点红。
沈轩却是抢过那碗:“这个生的就别吃了。”
卫明姝将筷子放下,房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静得只能听见对面人越发紧张的呼吸声。
嫂嫂给的那本册子,她终归是扫了几眼,可后来嫂嫂亲自同她说了几句,该如何侍奉郎君,如何能让自己更舒坦点,她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当时只觉羞,况且反正自己到头来还是被摆弄的那个,她学这些做甚?
她现在很后悔。
她不知道,被摆弄之前应该做些什么
卫明姝只感觉现在胸口发闷,心跳得越来越快,刚才又吃得太多,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还在低头整理着情绪,下一瞬只觉得天旋地转,竟是双脚离地被高高抱起。她惊慌失措,本能地攀上那人的脖颈,不让自己被摔下来。
她感觉自己又被放到了那张自己斜倚了一晚上的大床上,攀附着的双手一时失了力气,头重重地磕在了枕上。
卫明姝只听见上方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急不可耐。
卫明姝心中暗骂——
果然还是北境回来的粗人,她就不该指望他。粗鲁,孟浪!
随后她却觉得头脑发胀,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心下只觉不好。
“郎君”
那人的呼吸已经有些沉重:“嗯?”
“我有点难受”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西汉?戴圣《礼记?昏义》:先俟于门外,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沈轩:?我可以
作者:你没有问题,但你媳妇真的不行。(你下章就知道媳妇什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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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眠
◎她也认床。◎
沈轩的动作顿时停住, 思绪稍稍回来一些,只见身下那人紧皱眉头, 已是一副不大好的样子。
“明姝?”
他轻唤了两声, 卫明姝却一直抿着唇,难受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
房间内刚才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没有了,沈轩猛地坐起身, 连外裳都没来得及披上,就要往门外冲去。
只是他刚准备下床,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摆。
卫明姝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没事的, 不用出去,歇一下就好了。”
她现在头很晕,可更让她头疼的是当下的状况。
这才大婚第一日, 她就这么倒在了婚床上。
“你这怎能叫没事。”沈轩皱着眉, 看了看卫明姝, 手覆上她的额头, 头上虽冒着冷汗,但还好没有发热。
沈轩微微叹息,握了握她的掌心, 随即拽过那床新被给她盖上。
他站起身,“我去请医士。”
“郎君。”卫明姝坐在床上,缓过点劲儿,“不用去,新婚之夜不吉利, 传出去也不好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沈轩有些着急。
卫明姝冷静道:“久病成医, 我自己也算半个医士, 这病已经许久了, 我知道怎么治。”
沈轩还欲说些什么,眉头仍然紧蹙着,卫明姝微微摇头,直觉自己如论如何都拗不过此人,劝道:“郎君若不放心,过几日不如陪我去东巷的丹青药铺,之前一直都是那里的任大夫在给我看这病。”
沈轩听到丹青药铺的名字,似是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话。
卫明姝以为他仍不答应,又劝道:“我已经好些了,今晚也别折腾了别人老大夫了,让兰芝煎一服药就好。”
沈轩开门时虽仍是绷着脸,却没再嚷嚷着请医士,而是叫进来了兰芝。
兰芝本一直守在门外,随时等着晚上两人传唤,看到满脸肃杀的沈轩推门,衣裳还是整齐的,她也是愣了一瞬。随后她反应过来,一定是自家小姐出了什么问题。
兰芝一进门,便看到了靠在床上,神色蔫蔫的卫明姝,有些慌乱无措,“小姐?”
“我没事。”
兰芝看了看卫明姝,又看了看表情不太好的沈轩,有些为难地如往常般问了句,“小姐可又是哪里不舒服?”
“和往常一样,有些头晕,煎服药就好了,顺便再加一服一服薄荷。”
她本想再加一服山楂,刚才有些积食,但看了看沈轩的神色,终是不想再给他雪上加霜。
兰芝转头出了门,问了沈家下人厨房的位置,弄得大家也都面面相觑,终还是跟着兰芝一起忙活了起来。
外面国公府上下忙活着,婚房却是安静了下来,只剩烛火仍慢慢燃烧着。
“明姝现在可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病了吗?”沈轩问道,仿佛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明白。
自从上次茶楼回来,他就一直在猜卫明姝自己难以启齿的病症,联想到小时候与她相见时的场景,他以为她只是体寒,容易比其他人感染些风寒。
现在看来,不止如此。
卫明姝微微叹息,也并没有直说,“和我大兄类似的病症。”
沈轩明白了过来,再想想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
“我和大兄的情况还略有些不同的,也没有大兄那么严重,平日里出门走动,骑马练箭,只要时间不是很长,也不会被人察觉出什么异常。”卫明姝低头看了看被面,淡然地笑着,“除了亲近之人和必要之人,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
她本想着能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大婚第一日这副身子竟是这般不争气。
沈轩听后,联想到之前关于卫明姝的一些传闻,想通了许多关节,不知怎的觉得胸中有些不顺畅。
原来如此,怪不得卫明姝赴宴赏花向来早早离席,怪不得那日她会在荫下躲懒,原来竟是这样。
她不是和他一般不喜结交权贵,只是因为这副身体不允许罢了。
他想了想卫家的处境,又联想到燕铭津津乐道的卫明姝成名时那桩趣事,大概也能明白卫明姝为何这般做。
“郎君,卫家既已经有一个病秧子,就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卫明姝看着沈轩,眼神仍平淡无波,“我知道,大婚之夜说这个太不合时宜了”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瞒不住,便一定要同他说明白的。
“郎君既已知晓我有此症,便同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可好?”
沈轩沉默着,半晌才开口,“有我在,你大可不必活的这么辛苦。”
卫明姝轻笑,“郎君,我虽然已嫁与你,但我仍旧姓卫,卫家的脸面,仍是我的脸面。我信郎君有堵住别人嘴的本事,但京城茶余饭后,闲言碎语,郎君都堵得住?”
她不想让世人觉得侯府无人,那种话她也不想听道第二遍。
况且沈轩喜欢的,应当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护着的卫明姝,若是真的事事让他护着,那他喜欢的还是她吗?
她也确实从不需要人这般护着。
沈轩没有应下,婚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卫明姝内心苦笑,她大约也明白,可能在这样一个人眼中,只因着脸面能把这种事瞒到这等地步大概是一件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大概帮她一起装下去,做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卫明姝微微叹息,“郎君只要答应我,这事不要同外面乱说就好,其他的顺其自然。
卫明姝看了看沈轩略微松动的神情,又道:“我们卫家的处境这些年真的不算很好,这京城里人言可畏,明姝这些年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相郎君的。”
沈轩仍没有开口,深吸一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被推开,兰芝端着药碗走进房门,舀了一勺汤药,“小姐,小心烫。”
沈轩看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碗中散发出的味道闻着便一股苦涩,而卫明姝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喝了下去,显然是常常服用这苦药。
随即刚刚那些不快和憋闷便被他抛在了脑后,当下只剩了心疼。
兰芝偷瞄了一眼一旁的沈轩,她本是想问姑爷愿不愿意给小姐喂药,看了看那绷着的脸终是没有开口。
卫明姝喝完药,口中泛着一股苦味,她不知道沈轩什么打算,便只吩咐兰芝端来水漱了口。
窗外一轮半月悄然挂于夜空,房内的喜烛燃烧过半,沈轩看了看窗外道:“今日也晚了,先安置吧。”
卫明姝虽没有太多惊讶,但仍旧抿了抿唇,面露愧色。
“既是不舒服,便不必勉强,先睡下吧。”
两人终是没有进行正常新婚夫妇该有的洞房花烛夜,房内的烛火熄灭,两人合衾而眠,都没有入睡,却也不确定身旁的人睡了没有,谁都没有搭话。
卫明姝有些拘谨地平躺在床上。
她睡不着,她不习惯。
卫府只有她和大兄,没有其他的姊妹,她小的时候和阿娘一同睡的次数都少,很早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独睡,很久都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了,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她也认床。
因着从小身子弱,还经常失眠或被梦魇着,家里的那张梨花雕木床铺了很多床垫子,睡起来软软的。
这张床太硬了,硌得她腰有点疼。
沈轩就更睡不着了。
他才将将二十,从前行军时恪守家规,身边也没有人伺候过。如今身旁睡了这样一个姑娘,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洞房花烛偏偏碰不得。
他现在只觉得浑身莫名地燥热,脑子里还装了些烦心事,便更睡不着了。
除了行军打仗时,要时刻警惕敌袭,需紧绷着精神,他很少失眠过。
他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往卫明姝身上裹了裹。
黑夜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郎君也还没有睡吗。”
沈轩的手顿了一下,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般,他翻身背对着卫明姝,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嗯,就要睡了。”
——————
大婚第一日
卫明姝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辰,沈轩也是到了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其实沈轩天蒙蒙亮时便醒了,他有清晨练武的习惯,可他昨晚没睡好,他也知道卫明姝没睡好,终是不忍心惊动身旁的人,便和她一同躺到了现在。
卫明姝也是因着之前的习惯转醒的,刚醒来时她还有些迷糊,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直到她发现那床红色的被褥才反应过来。
昨天她已经嫁人了。
“醒了?”耳边轻轻飘来低沉的声音。
卫明姝猛地清醒,睁开双眼坐起来缓了缓神。
“嗯。”刚醒来声音还闷闷的,她捋了捋头发,看了眼窗外,天似乎已经大亮,“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沈轩也跟着坐了起来。
卫明姝大惊,“巳时?那不是”
那不是错过了给长辈奉茶的时辰?
“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作者有话说:
大婚终于写完了,接下来走剧情和小夫妇别扭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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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规矩
◎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兰芝正给卫明姝盘着发。
虽没有圆房, 但既已嫁作人妇,便不能梳曾经未出阁时候的发髻。
卫明姝呆呆地看着那妆台。可能是因为国公府许久没有主人家在京城, 这妆台便许久没有换过, 样式甚是老旧,铜镜上还有几道不明显的细痕。
她的嫁妆里倒有精致些的妆台,只是她才嫁进来, 昨日这些嫁妆还没来得及清点安置。
想到这里,卫明姝抿了抿唇,从铜镜上偷瞄了一眼身后还在自个儿束腰带的男人。
沈轩母亲去的早,这国公府也不知如今是谁在管家, 今天她得抽空打听打听。
两人收拾过后,还是去正院见了宁国公,三人正在正厅说着话。
“你忘了, 小时候你和这小子在屏风后面一起一起哭?”沈正忠道。
“小时候?”卫明姝向沈轩眨了眨眼, 随即就想到了沈轩曾对她说的, 他们小时候好像见过一面。
可她八岁前的事, 零零碎碎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小时候还做过这事吗?
那倒是幸亏记不起来了,这事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
“上次见面我还在想,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 小时候见着你那次,你可没那么沉稳机灵。”沈正忠乐呵呵地打趣道:“你嫁到咱家,也真是算便宜了他,这小子养这么大,也还是那么傻。”
卫明姝掩面轻笑, “哪里, 郎君他战无不胜, 自然是聪明的。”
他只是不太会和别人兜圈子罢了。
沈轩本因着卫明姝完全记不得小时候的事, 情绪有些失落,听到沈正忠说他傻,不禁轻哼一声。
沈正忠没有理他,“也罢,既然你嫁过来了来了,我也就能放心回定州了,这小子有你看着,我也放心。”
“你这就要走?”沈轩问道。
卫明姝听到父子俩这般称呼,不禁挑眉,琢磨着这父子二人的相处方式。
“是呀,西境不稳,北境初定,可万不能再出岔子。更何况你也知道,要不是因为你成婚,太后也不想再见到我。”沈正忠微叹,想到什么正了正神色,随后抬眼又看了一眼沈轩,“你也别幸灾乐祸,也就回京这几个月让你清闲些,我在北境那些个烂摊子,迟早都是你的。”
圣上既给了沈轩这么个官职,便是要他常年戍守边关,平定边境的意思,他也是早晚要回北境的。
沈轩道:“知道,我回来自然也不会一直闲着。”
沈正忠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在查粮草那件事?刑部那边不是都结案了吗?”
“粮草?”卫明姝皱眉,随即想到这些事当不是她该管的,便没再多问。
“嗯。”沈轩应了一声,但没有继续往下说,陷入沉思。
刑部那边查出的定论是太府寺下的常平仓署管事私自买卖官粮,为掩人耳目,便运往较为偏远的北境买卖。
可他没有这么好糊弄,北境初定,能这么快打通北境官道,还能悄无声息将官粮买卖转运到北境,岂是一个常平仓署就能办到的?
负责商队运输之事的向来都是转运使和户部,如何能撇的一干二净?
沈正忠看着沈轩那副不肯罢休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大概知道沈轩为何一定要查清此事,只是这朝中之事与行军打仗还略有些不同,权力制衡,关系错综复杂,这事怕是难查个清楚。
沈正忠轻叹,摆了摆手:“唉,待会儿有人来陪我下棋,你们也别总在这儿碍眼了,都回去吧。”
两人正漫步在回羲和堂的小路上,卫明姝问道:“国公爷的意思是,今日不和我们一同用午膳吗?”
“嗯。”沈轩似是有些疑惑,“明姝家里是和长辈一起用膳吗?”
卫明姝微愣了一下。
按照常理,长辈和小辈确实是不能同桌用膳的,但一向守规矩的阿娘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坚持着一家人一起吃饭。
“嗯,我们家人少,便就一起用膳了,可能也没那么多讲究吧。”
话说出口,卫明姝才意识到,这国公府的人好像比她家还少些。
她抿了抿唇,又说道:“郎君也该多陪陪舅公的。”
据她所察,父子二人关系不是不好,反倒应当是太熟悉了,才说话那么没有规矩。
“他呀,我想陪,他估计还要赶我走。”
倒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们父子二人一坐在一桌,便会想到他阿娘。
他阿娘当年虽因着敌军偷袭和粮草之事才陷入那般困境,可做这些到底还是为了沈正忠,又是因着救他自己才殒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里总少了这么个人,父子二人也都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沈轩想到此处不免有些伤怀,“不说这些了,晨起你也没吃多少,咱们回去用午膳去。”
卫明姝还在思索着沈轩神色中的那抹忧伤,却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不禁脸上烧得火热。
旁边似传来男人的轻笑,随后牵着她大步向羲和堂走去。
两人回去后,膳堂内那张八宝雕花檀木桌前已经摆满了菜肴,热气腾腾地似是刚端上来没多久。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她没有什么食欲。
她昨晚确实有些积食,晨起又被沈轩和兰芝按着吃了一笼包子,喝了小半碗香菇鸡肉粥,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又要坐着用午膳。
见沈轩坐下,拿起筷子,卫明姝才猛然想起——
新婚前嬷嬷曾同她说过,入门的妻子,当要侍奉郎君饮食,自己吃之前应该给郎君布菜。
卫明姝握着筷子,抿了抿唇,将一块酱排骨夹到他碗里。
沈轩筷子顿了顿,不禁转向卫明姝,只见她动作似越做越顺,仍乐此不疲地不停往他碗里夹着。
沈轩问道:“明姝不吃吗?”
卫明姝仍没有停手,“郎君你先吃。”
沈轩抿了抿唇,也不习惯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你快吃吧。”
卫明姝一愣,“多谢郎君。”
她看着碗里的酱排骨,犹豫了半晌,咽了咽口水,勉强扒了两口饭,便停了筷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人大口扒拉一碗冒尖的米饭。
周围一时间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不知怎的,在这张桌子上,卫明姝却是格外记得清她阿娘说过的话。
沈轩抬眼便见卫明姝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筷,“明姝怎的不多吃些?”
“我”卫明姝低头,“我平日吃的不多,早上才刚吃过,郎君你多吃些。”
其实是因为她们家吃的比较清淡。
卫家自临安而来,家中吃食习惯还是保留了些南方口味,和长安饮食大有不同。
她们家人身子不好,吃食上也比普通人家更讲究,长安很难请到正儿八经的会做江南菜的厨子,卫直便花大价钱从临安找来了些,养在家里,平日里变着花样做些素食,偶尔还会煮些药膳。
她其实不大能吃惯这桌上的大鱼大肉。
可她如今在长安,又不是在自家,万没有让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紧着自己口味的道理。
沈轩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你再多吃点。”
她就吃这么两口,哪能吃饱?
卫明姝又象征性地夹了几粒米饭,实在觉得胃里泛腻,可也不好再干坐着,想着这家应当也没有饭桌上不能讲话的规矩,只好找些话说,“郎君,如今家中管庶务的都是谁啊。”
沈轩道:“管庶务的是我阿娘从前身边的老嬷嬷,姓安。”
安嬷嬷从宁国公夫人杨英嫁进来时便一直跟在身边,沈轩也是这嬷嬷一手带大的,杨英去世后,安嬷嬷随宁国公父子从北境回到京城后,便一直在国公府守着,再也没去北境,宁国公父子二人也不会打理什么内务,也不怎么回京城,这府中便一直由安嬷嬷在操持着。
卫明姝却微微有些惊诧:“那那账务也是这位老嬷嬷在管?”
“那倒不是,是府中账房刘管事在管。”沈轩似是不解,“明姝问这个做什么?”
卫明姝眨了眨眼,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妇入门,不应当像她嫂嫂那般接管中馈的吗,难不成国公府还有其他女眷?
这沈家的管事方式,也真是怪哉。
卫明姝眼神微动道:“就想问问,以后若有什么事,也好同他们说。”
用完午膳,卫明姝便随沈轩找到了那位安嬷嬷。
安嬷嬷虽名义上是国公府的下人,却是有着自己单独的小院落,沈轩轻轻敲了敲门。
老嬷嬷推开门,见到人后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世子怎么带着夫人来老奴这儿了。”
“明姝说想同嬷嬷问些事。”
说罢,沈轩牵着卫明姝走到石桌前坐下,安嬷嬷站在一旁道:“老奴本也想晚些时候去找趟夫人,哪能你们来这儿寻老奴的啊,这这不合规矩。”
卫明姝端坐着笑道:“无妨。”
“夫人有什么想要问老奴的,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嬷嬷可是一直管理着这府上庶务?”卫明姝问道。
“是。”安嬷嬷听后,思索了片刻,“今日的饭菜可是不合胃口?夫人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老奴,老奴让他们去做。”
卫明姝听到老嬷嬷这般问,不禁转头看向沈轩。
“明姝喜欢吃什么,尽管同嬷嬷说就好。”
卫明姝微愣,见男人神色如常,没多大反应。
她嫁到这里,既然他喜欢她,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同他多说些自己的喜好?
沈轩这样的人应当不喜自己拐弯抹角说话,既然如此,她坦然相告是不是会好些?
卫明姝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家吃的比较清淡,平日吃素菜比较多,偶尔也煲点汤。”
安嬷嬷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沈家和杨家祖辈皆在长安,即使沈家如今迁至临安,仍是保留了长安人的吃法,国公府也没什么厨子会做清淡的膳食。
这夫人竟是吃不惯长安饮食?也不知道卫家这些年怎么在京城过来的?
夫人同他们家吃不到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卫明姝亦是瞟了两眼沈轩,见沈轩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嬷嬷以后不妨吩咐膳房做些素食,再堡些汤。”
安嬷嬷只好先连忙应下,又看了看卫明姝,眉头皱成一片,劝道:“瞧瞧这瘦的,夫人也别总吃素食,合该多吃些肉多补补。”
卫明姝:“”
她平复了一下,不愿再同老嬷嬷探讨这些,想了想措辞道:“明姝对这国公府还不是很了解,可否请教老嬷嬷关于府中内务的一些事。”
不管怎样,既然她嫁了进来,这府中中馈还是应该自己接手。
安嬷嬷微愣,“夫人的意思是?”
“嗯?”卫明姝皱眉。
老嬷嬷随即反应过来,急的直拍手:“哎呦,这些活儿哪能让夫人操心呀,老奴一个人打理这些也没什么。”
卫明姝眨了眨眼,这下彻底不明白了。
她见沈轩似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当下想到一种可能。
卫明姝试探性的轻轻问道:“那从前阿姑她是怎么打理内务的?”
安嬷嬷差异道:“从前小姐没管过这些啊!”
沈轩也想明白了过来,接道:“我们家真的没那么多规矩。”
卫明姝:“”
作者有话说:
卫明姝:真的栓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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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精贵
◎郎君不若再去搬一床被褥吧◎
卫明姝睡了个安生的午觉。
在这国公府, 既没有她需要料理的事,大婚第一日又不宜出门乱跑, 总不能和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而且她昨晚也没睡好,实在也没什么力气再陪他逛园子。
午后的阳光扑洒在她的脸庞,补足了精神, 眼睛都敞亮了不少。
她从前也是这般,常常午觉睡得要比晚上踏实些。
她探出头望了望,房中没有人,沈轩似是也没进来过。
想想也是,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同她一般需要补睡午觉。
卫明姝掀开被子,推开房门便看到兰芝在外头候着。
“想着小姐也是要醒了。”兰芝端起了廊下的药走进房内,“小姐快趁热喝了。”
卫明姝吹了吹碗边的热气, 将药一饮而尽。
“郎君呢?”她放下药碗问道。
她虽是个讨人嫌的性子, 但也不至于大婚第一日就让人厌烦了跑出家门去。
除去中午因着国公府内务的事, 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吧。
“姑爷在院里练武。”兰芝偷偷笑道:“小姐这么快就想姑爷了?”
她横了兰芝一眼, 有些嗔怪道:“胡说些什么。”
卫明姝多披了件衣裳,打开房门,便看到不远处一排青竹旁, 一袭黑色劲装正挥舞长枪,枪尖划起一道道劲风,偶尔扫向地面发出尖利的碰撞声。
她们家虽也是武官出身,但她阿耶早年受伤,已是好久不曾舞刀弄枪, 大兄又无法习武, 她虽在演武场远远望见过几次操练, 却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在院中将一把长/枪舞得如此出神入化。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 看得出神。
“明姝睡醒了?”沈轩向她的方向看去。
卫明姝将将回过神点头:“嗯,睡醒了,郎君继续练就好。”
沈轩随着卫明姝的目光,看向手中那把长/枪,“明姝可是要试一下?”
“嗯?”卫明姝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沈轩笑了笑,将手中的枪横着递到她跟前。
卫明姝微愣,看着男人期待的目光,伸手拿起那把长/枪。
只是沈轩刚一松手,卫明姝便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直往下坠,不禁弯了弯腰。
“小心。”沈轩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将那把枪接到自己手上,“这枪不同于剑,还是重的。”
卫明姝堪堪站稳,将手缩回衣袖,抬眼瞧了瞧比她比她高了出许多的男人,面色有些尴尬。
这枪矛乃是重兵器,她当然知道枪是重的,只是没想到会这般重。
她果真是只副绣花枕头,连把枪都拿不稳。
沈轩想到那日在铁匠铺见到她,“明姝可是平日会使剑?”
卫明姝头压得低了些,可这种事也不好逞强应和他,只能照实回答,“我虽喜欢剑,但并不会使”
她不会武功,亦不会使剑,她就是徒有虚名罢了。
这下连沈轩也原地愣住,一时没了话头。
他以为她是会使剑的。
他还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懂剑而不会使剑之人。
卫明姝抿了抿唇,“郎君若练武,明姝可以陪着。”
她又看了看男人的神色,转了转眼睛,“要是郎君不嫌弃,不妨得空教教我?”
沈轩终是露出了笑容,“自然可以。”
卫明姝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即也想到了那日在铁匠铺相遇的事,“郎君那把剑应当已经炼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便能取回来了。”
“那到时候明姝和我一同去?”
“好啊。”卫明姝浅笑,轻声开口道:“时辰还早,明姝也睡足了,郎君要不再陪我逛逛园子?”
“我带你去趟书房可好?”
她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喜好练武
他隐约记得好像有人说起过,他的妻子曾在弘文馆任过职,常修撰些兵书,那他房里放的那些兵书,她当是爱看。
卫明姝眨了眨眼,“也好。”
沈轩的书房建在羲和堂前院,书房算得上宽敞,檀木桌案比她用的高出很多,桌案后是一副宽大的红木书架。
卫明姝走到书架前。
架上的书少得可怜,仅存的书也都是些兵书。
也是,沈轩常年习武,平日应是不怎么看书的。
“我常年不在国公府,这架上只有些兵书,明姝若想看,只管拿便是。”
卫明姝点了点头,其实她读书不甚挑剔,兵法古籍,医书游记,她都很喜欢看,“等回门时,我再带些书回来吧。”
“嗯。”沈轩又想到卫明姝颇守规矩的模样,又嘱咐了一句,“以后这书房,明姝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卫明姝转头,莞尔一笑,“多谢郎君了。”
“不必说谢。”
卫明姝低眼看向桌案,那案上摆着一副山水图,她又扫了一圈,那檀木桌案上竟摆着大小不一的画笔,“这画可是郎君画的?”
沈轩点了点头。
卫明姝微愣,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副山水图。
她自己不怎么会琴棋书画,可她再不懂也能看出,这画画的极好。
她又看了眼沈轩,锦衣玉冠,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当真该是京城的翩翩君子。
随即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世家长大,会这些本是再正常不过
这书架上没书,或许只是因为沈轩久不在京城而已。
她一直觉得他这样的常年长在北境的人,该是像她阿耶那般不通文墨,可如今看了,并非如此。
原来自己才是不通文墨的那个。
“明姝可也会画画?”
卫明姝又想到曾毁在她手里的画,心底颤了一下,慌忙遮掩过去,“不曾会这些”
她着实没有丁点这方面的天赋
卫明姝手指轻拂那卷画,“郎君可也是喜欢画山水。”
“嗯。明姝问这个做什么?”沈轩又多想了一步,“我也会画人,只是画的不太好。”
卫明姝指尖一顿。
他是想画什么人?画她吗?
想到此,卫明姝美眸圆瞪,脸颊如同火烧,“郎君不必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说罢,卫明姝头也不回地绕出书房。
——————
翌日,江阳侯府
“你这新婚第二日跑我府上,不大合适吧。”
燕铭今日休沐,见到本应休假在家陪着妻子的沈轩出现在自家门口,也是十分惊讶。
沈轩微微叹息。
倒不是他不想在家陪,只是她现在应当还在午睡着
他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何况现在也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怎么,你们不会第二天就就吵起来了吧。”燕铭压低声音道。
沈轩不语。
倒也不是吵起来了
燕铭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早都同你说过,娶妻当娶贤,你们两个这脾气对上,不吵才难怪。”
沈轩颇为不满道:“她没同我吵。”
他从前也以为她不是个娴静的性子,不过如今看来,她应当同他吵不起来。
燕铭一时语塞,“那你冲她发脾气啊?”
燕铭态度一转,“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你同她吵,她没还嘴,那估计是不好哄。”
“再说一遍,我们没吵。”沈轩有些不耐烦,随即想到什么道:“弟妹难道同你吵过?”
他那堂姊,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燕铭吵起来的模样。
“那倒是没有。”
“那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戏台子上啊。”燕铭不以为意地说道:“再怎么样,你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就去哄哄,实在不行床头吵架床尾和。”
“”沈轩重重叹了口气。
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倒是想。
昨日夜里,他看她精神头正好,倒也想同她把那大婚没走完的流程走完,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克己守礼了这么多年,房里有这么个姑娘,哪能忍得了。
他想着这事总不能她来开口,便主动抱着她去了床上,她好像也没有抗拒。
两人衣衫还半整着,他便被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几道指印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眼身下的人,小姑娘虽嘴上没说什么,脸色虽然仍是平淡,却是紧紧抿着唇皱眉,似是有些着急,那扑闪扑闪的眼中似是带了些水光,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当下松开了她的手,没再敢动作。
他觉得他好像没怎么使劲,可那手腕上的红红的印记明明白白告诉他。
他这事办的很是不对。
“我”
小姑娘仍然没说什么话,也没表态,只是拽了拽身下的被子。
“”
他从她身上起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郎君”小姑娘的声音也还闷闷的,他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万万听不得她这般叫他。
“郎君不若再去搬一床被褥吧。”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沈轩不禁回过头去,见小姑娘还是抱着被子不肯松手,当下哑口无言。
得了,她这是要和他分衾睡。
最后他还是听她的,冲了个凉,又抱了床被子来,若是两人再同衾而眠,他怕是今后都难以在这张床上睡好觉了。
他看着身侧紧紧裹着被子背对着他的卫明姝,回想着今日两人的相处,陷入沉思。
她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像她这般的人,应当同他一般是不拘小节之人,可这姑娘偏偏讲规矩得很。
吃饭前要仔细净手,吃东西和小猫似得小口小口咽着,不发出丁点声响,说话也细声细语的,完全不像人前那般豪爽。
她好似也不像他想的那般能文能武。
他彻底意识到,面前这个姑娘,身子可能不是一般的不好。
她就像个易碎瓷娃娃,这样精贵的瓷器,当是被人一直捧在手心里的那种,怕磕怕碰。
也许她现在这副身体,根本折腾不起房事。
今日晨起,他打开那扇镂花衣柜的门,发现里面填满了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更加确信了他的想法。
这姑娘应当是个极其讲究的大家闺秀,而且比起从前他见过的京城贵女还要更精致柔弱些。
他也总算明白了之前燕铭说的,什么叫做衣不嫌多。
沈轩想到这儿,心下又是一叹。
“对了,弟妹呢?”沈轩问道。
“嗯?”燕铭道:“和广阳侯夫人去铺子逛了。”
“”
沈轩又想到今天早上衣柜里满满当当的衣服。
她平日是不是也同她们一般,闲来无事就会去各种铺子里逛逛?
沈轩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今日来,也是有事想同你打听打听。”
“什么事?”
“你可知如今转运使梁大人是怎样的人?”
“梁大人?”燕铭有些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你还在查粮食那件事吗?”
“嗯。”沈轩点头。
“其实我挺好奇,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这件事不放,刑部那边既然已经查了出来,你这样未免杯弓蛇影了。”
“因着我阿娘。”沈轩抬眼看向燕临,眼中有一抹说不出的悲伤和狠决,“因着当年之事,我也绝不可能让人再在粮草上动手脚。”
不论此事牵扯到哪个地方,既然被他发现了,就绝不可能不管。
燕铭没再说话,当年长缨将军殒命原城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这梁大人乃是寒门科举出身,这么多年也算谨小慎微,从未听说在漕运商帮之事上有过什么过失,算是有能力之人。”
沈轩没有回答。
人有没有能力是一方面,有没有德行又是另一方面。
燕铭揶揄道:“你问我,不如去问我岳父,这梁大人与林尚书素来交好。”
燕铭的岳父也是沈轩的姑父,是如今的户部尚书,燕铭娶的林毓敏便是林家长房的长女,只是林家长房去的早,林家兄弟感情甚笃,林家二房也就一直照顾着大房的孤儿寡母。
只是不久后林大夫人也去了,林毓敏自小便过继在了沈轩姑母的膝下,算起来也是沈轩的堂姊。
沈轩皱眉,他并不想同他那姑父打交道。
他那姑父是个会打马虎眼的,不肯得罪任何人,做事没有决断,且不说此事与户部是否也有牵扯,就是他那姑父的性子他也是惯不待见的。
他不喜与这般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之人打交道。
“此事再说。”沈轩起身,眉头仍未舒展。
“这就要走了?”燕铭惊诧道,他这桌上的茶还没凉呢。
“嗯。”沈轩抬头看了看日头,想着卫明姝应当也睡起了,“回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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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明珠
◎那我以后可否这般唤你?◎
卫明姝坐于床边, 她刚刚睡起,只穿了白色里衣, 袖子挽起, 露出一段白皙的腕子,只是那手腕上有几道明显的握痕,经了一夜已经由红转青。
兰芝正沾了些膏药, 往那腕子上轻轻涂着,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姑爷怎的下手这般没轻没重的。”
兰芝这么多年照顾卫明姝可算是细致入微,生怕自家小姐吹着冻着, 今早注意到这几道青痕不免颇为怨念,晨起时便用冰给她敷过,涂了一遍药, 卫明姝午睡起身后又拿了药进来。
卫明姝沉默着没说话。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沈轩, 昨晚他虽然确实孟浪了些, 可握的力气着实也不是很重。
但她这副身子, 实在是怕磕碰,从小便是这般。
她到底没弱到那个程度,这房事也倒未必不能承受, 可她昨日晚上着实有些被吓到了——
这人二十尚未有妻妾,又常年行走军中,她大概也明白他对这件事的渴望,他们是正经夫妻,她自是不好去拒绝, 那未免显得她有些做作。
她记得出嫁前嫂嫂同她说过, 头一遭难免会难受些, 若是男人控制得不好, 她当提醒着,不然要吃苦头。
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本想着忍忍便也能过去。
只是他那般眼神看着她,如狼似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得,让她很难对此再无动于衷。
她记得从前在哪儿听过,这事要是第一回 便伤着,以后也是不好过的。她从小到大,其实也是个怕疼的主。
可当时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只能干着急。
所幸男人发现了不妥,及时收了手。
那她当然是顺着竿子往上爬,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没准备好。
他也合该再好生准备准备才是。
这事也不是没有门道去学。
卫明姝吹了吹手上的膏药,将袖子放下,“倒也不能怪他。”
也不能总因着这件事怨他,她总不能指望着男人因为这事给她来道歉不是?
“明日回门时用丝帕系着些,别让阿娘他们看到,你也别乱说。”
她比闭眼也不用多想,她阿娘若是知道,定是不好意思去数落沈轩,但一定会去念叨她。
别的事也就算了,若这档子事还要她阿娘去说,她也当真会不好意思。
沈轩走进门,便闻到了房中溢满了药草味,不同于卫明姝昨日喝的那些药散发着苦涩,而是带着一些清香。
沈轩今早卯时便醒了过来,也没再在帐子里同她一起躺到巳时,醒了便悄悄穿衣起身练武去了。
他自是没见到卫明姝涂药,也没听到兰芝那般念叨他,但他只想了片刻,便也想到这药膏是做什么用的,当下又生出些昨晚那般的慌乱,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明姝抬眼瞧了过去,“郎君回来了。”
“嗯。”沈轩脚下一顿,便瞥到了卫明姝手腕上刚上好的药。
他随即想到燕铭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先开了口。
“对不起。”
卫明姝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意外,“不怪郎君,从小就是这般”
沈轩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手,看向那细腕轻叹道:“明姝若是不愿,也不用勉强。”
卫明姝低下头抿了抿唇,没再多言。
“这事咱们慢慢来。”
他回来时想了一路。
他虽是盼了她这么多年,可她却不同,若她真不记得旧事,自己在她眼中怕也只是个相识了数月的陌生人而已
“嗯。”卫明姝点了点头,“郎君明日的回门礼可打点好了?”
沈轩轻笑,“自然。”
卫明姝心下安定。
不知怎的,她觉得她嫁进来后的生活,与她起初想象的不太一样,很多事似乎不需要她来操心,甚至比在家中还闲适了许多,他也比她想象中脾气好得太多。
昨日晚膳,也如他吩咐的一般,多出了两道江南菜。虽然大多数菜她仍是吃不惯,那江南菜和他们家做的味道也相差甚远。
可她好像也不是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
心意到了便好,她不是不领情。
若是这人能一直这般,对她不生厌弃,待过些日子她再摸清楚他的喜好,慢慢学着和他相处,也未尝不能试着把日子过下来。
——————
翌日,卫明姝一大早便起身好好收拾了一番,她将头发高高盘起,戴了副珍珠翠石头面,仍是身着青翠长裙,两人一同出了门。
兰芝跟在后面,手上似乎还抱了个软垫。
卫明姝想着以后要常坐国公府的马车,便索性吩咐兰芝将她以前常用的软垫拿了上来,她被扶上马车,从兰芝手中接过垫子。
“这是?”沈轩似是有些不解。
卫明姝将软垫垫于身后,老实解释道:“马车不稳,怕硌着。”
“”
沈轩回京后,也甚少坐这马车,马车绕过几条街,转入一道巷内,便看到一家子人已经整整齐齐在门口盼着。
“明珠回来了!”卫直慌忙迎了过来。
沈轩扶着卫明姝下了马车,将卫明姝交代过的四样回门礼送予卫侯夫妇。
算上大婚那日,这是他第四回 来到安平侯府,卫直也没再如先前般,同他说那些客道话,一家人见到他们二人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过这一次,这姑娘却也总算是站在了他身旁。
卫直招呼着道:“快快快,都别站在那儿了,回家再说。”
沈轩又一次绕过那九曲回廊,看着周围纷繁多变的景致,风轻轻吹拂着廊亭上的风铃,心生感慨。
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
能在这般园子长大的,当是那般精致的模样。
然而真当他坐在饭桌前,才知道什么才叫守礼和讲究。
这一家人用饭前都会由人服侍着净手,沈轩颇为不习惯地跟着卫明姝,卫明姝似是也发现了他的不习惯,但也只是抿唇,并没有说些什么。
也确如她说的那般,卫家向来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但好像彼此也不怎么说话,相当无趣。
桌上的菜碟颇为小巧秀气,菜也很是清淡,桌上的藕片切成薄薄的细片摆成莲花状,豆腐如同纤丝,白切鸡汁嫩肉滑。
虽也是装模作样摆了几道长安常见的荤菜,装在小碟中却是不伦不类。
沈轩不知该不该庆幸,她在家说的都是些真话
大婚回门,按照规矩,沈轩当留在院子陪卫直喝酒。
卫家虽一家子碰不得酒,但终归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平日也会储些酒用于招待客人。
“阿耶就别喝了。”卫明姝嘱咐道。
她阿耶倒不是一点酒都不能碰,只是那酒量和酒品实在一言难尽。
卫直给沈轩倒了满满一杯酒,抬眼看了看他,跃跃欲试,“知道了,明珠你去陪你阿娘,她这两日总在饭桌上念叨着你。”
明珠
沈轩在这名字中微愣,他们家似是都这般叫她。
卫明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去管二人,径直走进了正院房门。
“阿娘?”卫明姝扶着门槛,悄悄探进头。
甄玉姮瞥了她一眼,脸上虽仍无什么表情,那眼角的细纹却是展开了些,“没规矩。”
卫明姝缩回了手,端坐于对面,偷偷瞄了两眼。
甄玉姮见她还这般模样,又想到刚才她刚下马车时的场景,开口道:“姑爷待你可是不错?”
“嗯,他性子是极好的。”卫明姝想了想这两日的日子,又多了几分底气,“阿娘放心,女儿能把日子经营得好。”
甄玉姮笑了笑。
卫明姝哪里都不像她,偏这心思是个多的。
她自然相信卫明姝有把日子过好的本事,可想要真正过好,哪是需要这般步步为营的。
可二人的婚事说起来也算是桩荒唐事,这日子怎么过好倒也得靠她自己琢磨。
“姑爷可还体贴?”甄玉姮问道。
卫明姝回想了一番,“算是吧。”
除了那件事,他确实不能算对她不体贴。
甄玉姮斜了她一眼,“房事呢?”
“嗯?”卫明姝没缓过神。
“姑爷房事可算体贴?”
卫明姝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总不能说两人还未圆房,这说出去不得被她阿娘劈头盖脸地数落,偏两人也并非什么事也没干。
甄玉姮见她不语,当下了然,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你手缩在袖子里做什么。”
“”
卫明姝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甄玉姮拽着她那对还有点泛青的手腕,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我小时候就这样,阿娘你也知道。”卫明姝找补道。
“这种事,总不能你一直忍着。”甄玉姮一本正经地说道。
卫明姝头却埋地越来越低。
“你已经不是姑娘家了,回门之日,按着规矩来,阿娘本也该同你说这些。”甄玉姮轻叹,“我也是为着你好。”
“知道了”
院中的两人仍然坐在桌前畅饮。
“我这掌上明珠那嫁给你,算是便宜了你。”卫直指指点点道,手里还拈着酒杯。
沈轩脸色一点都没变,轻笑着应和道:“是便宜了我。”
卫明姝出来时,便看到卫直又自顾自地添了杯酒,那倒酒的手都有些抖,酒水洒在了桌上,“听说女婿棋下得好,待会儿陪我下一局。”
沈轩看着卫直酩酊大醉的模样,只好先应下。
“阿耶!”卫明姝看到这场景,却是慌忙上前一把夺过酒壶,略有些不满,正打算数落二人,对着沈轩又有些顾虑,实在发作不得,只得又斜了两眼道:“我去叫我阿娘。”
说罢,卫明姝拿着那酒壶,又走进了屋内。
甄玉姮来后,卫直还再喊着下棋。甄玉姮显然已是司空见惯,找人将卫直抬了下去,“你别在晚辈面前丢人了,下次再下。”
卫明姝叹了口气,吩咐人收拾残局,温声向沈轩道:“郎君先别站在这儿了,我让人领你先去玉芳斋可好?”
沈轩被人引入玉芳斋,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桂花树,庭院内甚是安静,一方小小的亭内还放着套白玉茶具,似是不久前还有佳人坐于亭内品茗赏景。
那院内放置着箭靶,似是经常使用,靶子已是千疮百孔。
沈轩不由想起回京后第一次与卫明姝相遇的情形。
“郎君怎么在外头站着?”卫明姝在正院忙完也跟了过来。
“嗯?没怎么。”
卫明姝走到那箭靶前,踮脚去够架子上的长弓。沈轩见着,走上前帮她取下,注意到箭上的花纹却是手臂一顿。
这是他挑的那把檀木弓。
卫明姝道了声谢,轻笑道:“这把弓我前面忘带走了。”
她拿起那把弓,走进房内回头,“郎君也别站着了,同我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捎带走的。”
卫明姝的闺房,也果真如他想的那般,无处不透着精致。床铺上铺放着软绒绒的厚被,床前有一盏琉璃灯,若是把纱笼放下便可遮住些光亮。她虽嫁去了他家,但那镂花香木梳妆台前却仍摆满了各样的胭脂首饰。
那比寻常案子矮些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些医书,卫明姝正命人拿着箱笼装书。
沈轩看着这房内的布置,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闷,随即又想到了卫直之前对卫明姝的称呼。
他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向卫明姝,“岳父他们缘何叫明姝为‘明珠''?”
卫明姝低头答道:“闺中小字而已,家人小时候叫惯了。”
“那我以后可否这般唤你?”
“嗯,自是可以的。”
捧于手心,惜若珍宝,方为掌上明珠。
作者有话说:
辟谣:国公府真的不是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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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出征
◎明珠,我能抱一下你吗?◎
五日后, 宁国公启程回定州,卫明姝随沈轩将宁国公送至城外。
北侧官道上, 随宁国公回京的队伍整装待发, 宁国公身正向二人叮嘱着什么。
沈正忠年过半百,却是老骥伏枥,依旧戎装在身, 依稀可见当年神采。
“行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
“舅公一路多加小心,我和郎君以后常写些信给您。”
“唉,还是你孝顺些。”沈正忠看着这个儿媳, 怎么看都觉得称心如意,转而又瞥向沈轩,“你就不想再同我说几句?”
沈轩只觉大可不必, 定州相比幽州官道畅通, 书信来往方便, 更何况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他惜字如金道:“一路多保重。”
沈正忠似是见怪不怪他这幅德行, “你万事就多听听你媳妇的,她比你脑子灵光些。”
沈正忠说完便不再去理会儿子,很快又换了副笑脸, 指了指沈轩,向卫明姝交代着,“要是这小子欺负你不听你话,你打他就成了,使劲打, 他皮实, 耐打。”
卫明姝温婉地笑着, “舅公说笑了。”
这也就是舅公说说。
她哪敢打他啊。
沈正忠又看了眼两人, 利落地翻身上马,“都回去吧,天也还挺凉的。”
他没有再回头看二人,拍马行至队首。
“开拔!”
一声令下,远处军旗翻动,队伍开始向前缓缓移动,马蹄车轮声纷乱错杂,扬起阵阵尘土。
卫明姝很少来这北侧的城门。
大黎江南一带商贸最为发达,商人多顺运河来到长安,来往商队也常从东城门出入。
安平侯府在京城也有些生意,再加上她自己的药铺,卫明姝便常在东城门迎商队入城。
因着东城门商队繁多,官道也铺设的更加平整些。相比之下,北侧城墙比东侧矮了许多,官道狭窄,两旁杂草丛生,随风而摆,略显萧条。
但这京城北侧视野却更加开阔,官道延伸至天际,远处崇山巍然屹立,广袤无垠。
卫明姝望着延绵不绝的官道,微微出神。
“回去吧。”一向沉稳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卫明姝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队伍,此时晨光熹微,夹带着清晨的一缕微风而过,虽已夏至,卫明姝仍披了件薄锦披肩。
在外头站得久了些,她的鼻尖已经有些泛凉,身旁的温暖却在这时覆上她冰冷的双手,十指相扣。
卫明姝已经习惯了这般,他似乎格外喜欢牵着她的手。
“嗯。”她点了点头,头上步摇轻轻摆动,随身旁之人漫步在官道上。
“郎君,过些日子,你还会回北境吗?”
“应当是。”沈轩偏头看了看她,“明珠可愿随我同去?”
“自然。”卫明姝遥想了片刻,眼中带了些光亮,“郎君,北境是什么样子啊。”
沈轩似有些意外,她嫁进来后似不曾同他主动说这些闲事。
“北境啊,和京城很不一样,明珠去了便知道了。”沈轩不知为何在她眼神中看出了些少有的期待,便接着说道:“北境那边草原辽阔,遍地可见成群的牛羊。”
“遍地的牛羊?”卫明姝听得认真。
“嗯,北境民多游牧,服饰穿着也与中原大为不同。”说到此,沈轩似是有些顾虑“就是天有些冷。”
卫明姝轻笑:“那倒是不妨事,多加些衣裳就好。”
“郎君后日可是要上朝去了?”
“嗯。”沈轩答着,“过一阵,可能要去趟徐州。”
“徐州?太子不是才从徐州回来?”
沈轩听到这话,胸口不知为何有些沉闷,不禁将她的手又握紧了些,却仍是耐心说道:“徐州涝灾,山洪遍野,流寇四起,徐州自顾不暇,朝廷派兵剿匪镇压。”
卫明姝脚下步子微顿,随即整理好心绪,“那郎君何日启程?”
“七日之后。”
——————
沈轩出远门那日,她不到卯时便随他起身,此时天还没完全亮。
卫明姝也是第一次替男人打点行囊。
自她懂事以来,卫直便一直负伤留在京城,从未出征过,甚至连远门都少出,她也从未给自家阿耶打点过这些。
她利索地披上外裳,自己简单盘了个髻,便向衣柜走去。
沈轩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道:“明珠接着睡,我自己收拾就好。”
从前行军他也不需要别人来打点,一向都是自己来。
他也不太习惯别人伺候他这些。
“我送郎君出门之后再睡也不迟。郎君换套新的里衣吧,听我阿娘说,出征之前换一套寓意吉利。”
说着,卫明姝已经拿着一套崭新的里衣走了回来,她的头发只松松那一根木簪挽着,几缕发丝还微垂在耳边,显得有些慵懒。
沈轩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掌心都有点发烫。
他现在想做的可不是换里衣
卫明姝见他不答,又唤了他一声,“郎君?”
沈轩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走到桌前,倒了杯泡了一夜的茶渣子一饮而尽,嘴中泛着涩涩的苦味,又觉得仍然止不住胸中的一股火,又倒了一杯。
卫明姝刚准备拦住他,忽然又想到那日晚上,她也是这么喊了几句“郎君”,男人二话没说便把她抱到了床上。
想到那日腿间抵着的火热,卫明姝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有些不知所措,“我先放在这儿了,郎君换好了叫我就好。”
说罢,卫明姝脚下步子迈得极快,从内间绕了出去。
她再走进去的时候,沈轩已经自顾自地穿着一身铠甲。
卫明姝是第一次看见沈轩这般穿着,那日他回京时,她没有同其他的姑娘般在街上驻足观望,之后她见着他时也总是身着玄衣。
她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她这位郎君的相貌,这人双眉如剑,英朗俊逸,这披甲执锐,戎装在身,果真是极适合他的。
卫明姝走上前,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那块铁甲,“我来吧。”
沈轩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容沉了些,“这个可重,明珠你可会换?”
卫明姝只觉得与身前之人距离极近,困在一方狭小的内室,似是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她不禁低下了头,“那我以后学着些,郎君再出征,我也好帮着些。”
沈轩没有应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低语幽幽地传入她的耳朵,似是在蛊惑人心,“明珠,我能抱一下你吗?”
卫明姝没有应答。
他们除了大婚头两日,似乎真的就是发乎情,止乎礼,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牵手,没有什么其他逾距的举动。
她本是觉得这样挺好。
她现在思绪极乱,只感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宽大的臂膀将她笼在怀里,那铁甲虽冰冷,但贴在她后背的双手却是那般暖和。
卫明姝没有回应,呼吸却也乱了些。
沈轩微叹,松开了手。
果然还是得慢慢来。
“刀剑无眼,郎君此去,一定要万般小心。”
“嗯。”沈轩看向她,眼神越发深邃,“等我回家。”
从前枕戈而眠,命悬一线,他为着他母亲和大黎,因着年少时她的一句话将性命交送给了沙场。
从未有人同他叮嘱过这些。
这只是一次剿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却哪里都不太一样了——
终是多了一些牵挂
——————
沈轩走后,卫明姝又睡了一会儿,醒来却觉得心里莫名空荡荡的。
她心想,果然在这里自己还是变得太安逸了些。
可不能一直如此,人还是要有些事做的。
卫明姝用过膳,换了身衣裳便前往了药铺,此时正在药铺内间和任玉荷说着话。
“我还想着那是哪家的马车,后来才反应过来,阿珠你已经嫁人了。”任玉荷打趣道:“你家那位将军呢?”
那日她也去了婚礼,还帮着堵门来着。
她本以为卫明姝对那阮家三郎有意,没想到却是嫁给了沈将军,不过那日婚礼上,那沈将军分明是对卫明姝喜欢的紧。
“朝廷有命,剿匪去了。”卫明姝答道。
“啊?”任玉荷喃喃道:“这朝廷也太不近人情了,正值新婚把人派去剿匪”
卫明姝轻笑,“这剿匪可不让人挑日子。”
任玉荷似是有点兴奋,“快同我说说,这小将军人怎么样。”
卫明姝眼珠转了转,不明其意地答道:“他还挺好的”
“我给你们送的新婚礼物你可有看到?”
卫明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什么呀。”
她前几日确实在忙着清点归置她的嫁妆,可她也才刚嫁过去,虽然不用她操持,但终归还有许多东西要安置熟悉。
她记得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至于里面装的什么却不清楚。
她没来得及打开。
任玉荷没有说话,张望四周,神神秘秘地朝她招了招手。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卫明姝的心头。
任玉荷悄悄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卫明姝还没等任玉荷放下手,一拍桌子倒把任玉荷吓得一机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卫明姝脸上已一片通红,只觉得呼吸不顺畅。
“我这不是想着你身子不好,这种事你们两个总得摸索不是?”
“你!你你还是个姑娘家,你!”卫明姝指着任玉荷的鼻子,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她站起身,连带着凳子都摇摇晃晃地差点翻倒,任玉荷慌忙扶了扶凳子,“阿珠你上哪儿去啊,我还有正事没同你说。”
“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不放婚假让出差的老板是屑
第28章 碰面
◎敢问将军贵姓◎
卫明姝提裙踏上马车才发现, 这辆马车比自己平日坐的马车要高一些,猛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侯府马车。
车夫本也是刚准备离开, 见到卫明姝折返欲言又止。
卫明姝顿时一噎, 脸色稍缓,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忘记拿了些东西。”
卫明姝回到国公府,便直奔库房而去。
她的嫁妆和贺礼是她自己看着清点的, 自然是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她也还没来得及看这些贺礼。
卫明姝先翻到的是县主送她的花开并蒂图。
她暗自感慨,还是县主送的礼物比较正常。
随后她就看到了锦盒中的一张小字条。
“明姝虽已成婚,但勿忘承诺之事。”
“”
她这都是些什么朋友?
卫明姝卷起那副画, 很快又寻找到了那只木匣子,打开便看见一支玉钗下压着几本薄薄的书。
她拿起一本想确认一番。
“啪!”卫明姝只翻了几页便快速合上了那本册子。
老天,这都让她看见了什么。
她嫂嫂婚前予她的那本, 她也扫了几眼, 可相较于这本可以算是九牛一毛。
她眼下只能想到香/艳二字来形容。
幸好她发现的早, 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留在这国公府的。
“夫人?”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把卫明姝吓得不轻。
“嬷嬷。”卫明姝双手背到身后,连带着那本书也藏了起来。
“嬷嬷怎么来了?”
“刚才看到夫人来库房,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是要搬什么东西?”
卫明姝眼睛乱瞟了瞟,恰巧瞥到自己的嫁妆,“房中的那架梳妆台似是有些老旧,嫁妆里正好有一架新的,便想着拿出来换了。”
安嬷嬷总觉得卫明姝反应有些奇怪。
这姑娘和杨英真是颇为不同。不仅难伺候, 生病了也不愿让府里人知道, 每次煎药也只在自己院里煮, 还总派身边的丫头嘱咐她莫要把生病的事说出去。
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的, 都是一家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好遮掩的。
安嬷嬷心里虽这么想,可终究听了卫明姝安排,“那老奴差人来搬一下。”
“嗯。”
卫明姝趁着安嬷嬷在叫人的路上,匆匆将书放在匣子中合上,将匣子藏在库房最角落,想了想又有些不妥,又将一个大箱子摞在上面。
等下次趁着人不注意,她得想办法把这匣子移回娘家。
卫明姝出府的时候又捎带了一把伞,那伞柄上雕有细致的云纹,伞柄下挂有一串玉色珠穗。
这天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雨。
她又回到了药铺,任玉荷正在药铺中抓药,见到卫明姝来了,便向任医正打了声招呼,两人又回到了里间。
“刚才叫你都叫不住,至于这么大惊小乱。”
卫明姝避而不谈,“你不是说要同我说正事吗?”
“哦。”任玉荷清了清嗓子,“明姝,你可说对了,咱们药铺最近还真多了许多胡商来采买药材的。”
卫明姝从容问道:“可有记住名号?是哪支商队?”
胡商与普通商队不所不同,胡商若来长安做生意,除该有的通关文牒外,还会有吏部授其的身份文牒,商队中每个人来京城采买都需佩戴,以便官府随时查验其身份。
而胡商采买运输的所有物品,也需要逐笔报于户部清点,再由户部下发文书,方能安排运送出京。
“按你的嘱咐,除了利特商队的那批商人,其余的全都记下了,其中还有几支刚来京城的商队。”
大黎初定之时,西蕃正值内乱,自顾不暇,利特商队本是西蕃之外的游牧外族,因着战乱在古道上经商贸易。
早些年,古道上行走的商队几乎全在利特商队名下,近些年西蕃战乱不断,古道贸易时常被阻截,利特商队受到了不少影响。
如今西蕃十四部统一,安排了不少自己的商队来长安做买卖,利特商队逐渐淡出古道,但仍还存在,但这来往商队的性质也逐渐变了。
“他们可有大量采买药材?”
“未曾,不过倒真也有几个来采买伤药的,都没卖给他们。”
“嗯,那就好。”卫明姝抬眼,想了想又道:“若下次再有新来的胡商,不论买什么,都直接找些理由打发了,如今这关口,这种生意咱们能不做就不做。”
西蕃不同于北凉,早些年大黎分崩离析,西蕃因着内乱不断,没有如北凉般趁虚而入。
大黎新政之后,需要大量钱财恢复民生,便打通两国古道,互通贸易,西蕃每年也都会派使者前来进贡朝拜。
如今西蕃十四部稳定统一,北凉既灭,西蕃日渐强盛,不免骚动。
但如今边境虽常有摩擦,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明面上还是邦交,况且两国商队来往密切,盘根错节,也不好明着不做人买卖。
可看局势至此,怕是之后难以避免一场战事,这生意能少做便少做,总不能凭白惹上是非。
现如今看来,西蕃怕是要有一番动作,他们侯府其他的生意,她也该如此嘱咐下去。
“好。”任玉荷又想到什么,“对了,阿耶说要给你换个方子,等你家郎君回来,问问他看什么时候去趟你府上去?”
卫明姝皱眉,“好端端的,为何要给我换方子?”。
这事何必还要问沈轩?
“阿珠,你既已嫁到了国公府,你们日后难道不想着有个孩子吗?”任玉荷问道。
卫明姝一时语塞,摇了摇头叹笑道:“你们倒是管得挺宽。”
“什么叫管的宽,我平日也不说,总和你胡闹,本是想着你不打算嫁人,可如今这般,你这副身子当真该再好好养养的。”
卫明姝若有所思,委婉道:“此事再说吧。”
她这副身子什么状况,她自己清楚,这病的病理过于复杂,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好不了。
“此事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我阿耶好不容易给你调的方子,那里面一副药还颇为难得,还托阮家三郎出城寻了好几日,估摸着最近已经要回来了。”
卫明姝疑惑道:“阮公子?”
“嗯,阮三郎说,你成婚那些日子他在城外忙,没能赶回来,也没能送去什么贺礼。”
卫明姝愣了愣,她以为阮文卿在她没来她的婚礼,是多多少少有些介怀,可若真的介怀,为何又要送她药材?
任玉荷知晓她的心思,叹了叹,“阿珠,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当它错过了,也没必要因着无缘无故失去一个朋友不是?”
卫明姝愣了愣。
说的也是,为了一段朦胧的情感,失去一个朋友,当真没有必要。
既然他都不曾介怀,还为着自己寻药,那她又在躲些什么?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你是怎么”
“我怎么,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
她如何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些心思,阿珠从前一直想嫁给阮公子那样豁达潇洒的人,想让他多带她出去看看。
可她既是答应了与沈家结亲,那沈将军必也是说了什么,她家阿珠才会开口答应、
——————
几日后,国公府收到来报,徐州已定,不日军队便会返回长安。
茫茫山道上,大雨滂沱,山谷两侧泥石滚落,阻断了不少归家人的路途。
沈轩所此去徐州剿匪倒是十分顺利,他本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却不曾想被这山雨挡住了去路。
“将军,咱们不如绕道而行。”徐副将说道。
沈轩勒马,看了看四周。
此为回京最便捷之路,若要绕路返回怕是要再耽搁一日,而如今亦有不少来往商队困于此处。
他略微思索道:“原地修整,雨停后开路。”
山中气候变化多端,待雨小些后,沈轩便将开路之事安排下去,“你去问问被困此处的商贾,看能不能再多借些凿石铁具来。”
他们行军虽也有这些东西,但多是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眼下这情况,若能问行走商贾借一些,他们便都可快些赶回京城。
“将军,前面已经有人在准备开路了。”
沈轩有些意外道:“哦?随我去看看。”
远处塌陷阻断处,一队商贾正着手凿穿巨石,井井有条地搬运着。
一身穿青竹衣衫的年轻男子正指挥着人手,当是那队商队的领头人,男子衣摆上已沾了些泥土,虽撑着伞,袖上已是浸透了雨水。
沈轩上前问道:“阁下可是在此开路?”
男子回过头打量了他片刻,见此人身披铠甲,气宇不凡,身后还跟着一批军士,便知当是路过此地的将领,只是如此年轻的将领似也是不多见。
男子立刻明白了来者之意,也不做推脱,“正是,将军可是需要在下帮忙?”
沈轩见他如此爽快,笑道:“阁下既已安排好,不如我再派些人手协助阁下开路,这样大家都能快些回京。”
男子躬身行礼,“那便多谢将军了。”
仅半个时辰,路中碎石便已清理干净,双方人手皆歇整片刻,即刻准备启程返京。
“将军若信得过在下,可否一路返京,近日山雨频发,怕是沿途还有类似之事。”
沈轩转过头看了眼男子,还是警惕的问道;“阁下是哪支商队?可有通关文牒?缘何带这般少人,”
男子笑了笑,掏出腰间别的银纹铜牌,“在下姓阮,乃家中三子,受父母所托来京城做生意,此为岭南阮家商队。
此次出京,乃是为表亲寻些药材茶种,作为新婚贺礼,也并非为着买卖交易之事,所以带的人手并不多,将军大可放心。”
沈轩仔细端详了几眼纹牌,笑道:“原来是阮家的公子。”
阮家商队遍布整个大黎,北境初定之时,阮家也曾在凉州城有些生意,这家在北境做生意时,常设粥铺施粥济民,倒给他留下了些印象。
“那便同行吧。”
“敢问将军贵姓?”阮文卿见沈轩有些怀疑打量的神色,又解释道:“在下家中幼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将军肯助我商队开路,在下感激不尽,想趁此机会结识一下。”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轩字。”
阮文卿听后,呼吸却屏住了一刻,手中那把坠着珠穗的伞有些没握稳,下意识往后收了收,又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神色微动。
他当然听过此人,卫明姝成婚那几日,他终究是给自己找了些事忙,离了京城,没有见到沈轩。
不想会在这儿遇上。
沈轩却没再看他,“结识倒是不必刻意,在下也是刚回长安,若是有缘,自会再聚。”。
一声令下,队伍快速收拾整顿,朝着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说:
利特商队灵感来源为古丝绸之路栗特商队,私设众多,请勿仔细考究~
本章为随机掉落章
沈轩:有缘不想再见
第29章 生病
◎比起卧于病榻,我更想让自己过得畅快点。◎
国公府书房内, 白瓷砚台上搭着一支未干的朱砂笔,桌上放着的是卫明姝刚批注好的《美芹十论》。
身后的红木书架上, 本是半空着的隔档被她填满了医书典籍, 倒像是哪位满腹经纶的文人书房。
这檀木书案果然太高,即使她挺直上身仍是写字不顺手,卫明姝不得不让兰芝多垫了个垫子。
卫明姝正在桌前读着一本略微泛黄兵书, 国公府其他书虽少,兵书却是应有尽有,有些古籍她都不曾读过,“兰芝, 这本批注好的书你明日送去弘文馆校书郎那里,看他们收不收。”
卫明姝虽早些年由圣上和皇后举荐去弘文馆,但到底是有着真才实学, 她大兄常感慨, 若天下女子能参与科考, 她必能考个进士回来。
若非因着这副身子受不了在弘文馆每日当值, 她估计也不会离开弘文馆。
就算是辞了官,她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常为典籍校做些校正批注, 送去弘文馆,弘文馆的人看过后也常会收下。
这几日在这国公府,除了和沈轩闲逛就是打理杂碎的家务事,倒许久没做过批文。
所谓一日不书,百日荒芜。①眼下这男人既然离了家, 她也该拾起些自己的正事了。
兰芝收下书问道:“小姐, 姑爷是不是后日回来啊?”
“嗯。”卫明姝应道, 抿了口茶, “这两日收拾收拾,后天去城门外接吧。”
她若去城门外接他,应该会让他高兴吧。
卫明姝又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书转而问向兰芝,“对了兰芝,过些年也许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去北境也或者是西境,你是愿意同我一起去,还是找个人家嫁人?”
兰芝惊诧道:“小姐你不打算留在京城了啊?”
不是都说宁国公世子会在京城常住吗?
卫明姝笑着,眉眼都展开了些,“郎君他到底还年轻,依照当今圣上的做派,想要重用他,便自是不可能将其一直放在京中蹉跎的。”
卫明姝大概也能猜想到,沈轩此次回京,除了太后念着想为他寻门亲事,还有便是因为西境不稳,随时可能起战事。
金戈铁马才当是他的一生,他不该拘于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你若想要嫁人,过些时日,我便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今你也识得些诗词经书,还懂些医术,等到你成婚便帮你开间医馆或者女子书堂,莫要一辈子靠着男人过活。
若你要跟着我,将来生活未免要比现在差些,不过也可以同我在边境多开些几间药铺医馆。”
兰芝似是真的认真想了想,“那我还是跟着小姐吧,跟着小姐我也安心,小姐不若在北境再帮我寻门亲事。”
卫明姝笑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响,到时候也让你当老板娘如何?”
“好啊。”
——————
沈轩回京,卫明姝终究没能去城门口迎他。
沈轩归家时,闻到的便是满院苦涩酸鼻的药草味,他匆匆换了件窄袖长袍,便悄声进了屋子。
房间里有些昏暗,屏风挡住些光亮,床幔垂掩着,遮住了枕席间的呼吸声。
他轻撩起帐帘,便看见自己的妻子正盖着床软绵厚实的被褥,额上微微点着细珠,几缕发丝贴在额上,嘴唇微张着,唇色如同樱桃般异常的红润有些发紫,呼吸都带着些浊气,似是已经睡沉。
沈轩紧蹙起眉头,缓缓放下床幔。
“郎君回来了?”闷沉喑哑的声音透过帘幔,似有些细弱飘摇。
卫明姝睡得极轻,刚才她只觉微微有些光亮透入缝隙,打在眼帘上,便再也睡不着了。
“可是吵到你了,再继续睡会儿?”沈轩坐于床边问道。
“没有,睡了一下午,也该醒了。”卫明姝眼上还带了些朦胧的雾气,她揉了揉眼,忽地被呛到似得剧烈咳嗽起来,揉眼睛的手臂都颤了颤。
沈轩一见慌忙轻拍她的背,只见那张精致的脸变得透白,两颊通红,眼上又呛出些泪花。
兰芝走了进来,挂起床幔道:“小姐醒了,快先把这药吃了。”
那药不似平日用来煎煮的汤药,而是一颗乌漆的药丸,沈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卫明姝咽下那颗药丸,说道:“一服补药罢了,因着身子弱特地找人调的。”
沈轩没再多问,卫明姝自早到晚都在服不同的药,是个实实在在的药罐子,而他又着实不是很懂这些。
兰芝递给她一杯水,“小姐这咳嗽的毛病好久没犯过了。”
“可要我帮忙请医士过来看看?”沈轩瞧着她的脸色问道。
卫明姝这一次没有拒绝,“嗯,让兰芝去就行,她知道怎么请。”
她不愿让别人知道她是个病秧子,可那铺子又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巷。
从前她在侯府感上风寒,还可以借着给她阿娘看病的理由找任医正来侯府,可如今到了国公府处处不方便,不免要换个法子将人从铺子后门带出来。
兰芝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桌上药碗,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姑爷要不给小姐把这碗药喂了吧?”
沈轩愣了片刻,看了看卫明姝,点头应下。
兰芝走后,沈轩端起药碗,放在她嘴边,“张嘴。”
卫明姝不禁向床头边靠了靠,“郎君,旁边有勺子”
沈轩端着碗的手一僵,舀了一勺,放在碗撇了撇,举起来时手微微抖了一下,又洒回碗里许多。
汤药从碗里蹦出些小花,斑斑点点的黑色药汁溅在了被子上。
“郎君,药碗拿着挺烫的,还是我自己喝吧。”
“”
两人僵持了许久,沈轩似是没有松手的意思,房间内一时没了动静,只有那床幔因着风起伏着。
卫明姝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勺子,沈轩仍旧端着碗接着,她刻意忽视这别扭的气氛,轻轻吹着汤药,小口小口地嘬着喝完了药。
任医正来到国公府上时,卫明姝又缩回了被子里,她睡起时发了些汗,刚喝完药没多久就又觉得身上有些冷了。
“老大夫,内子她”
任医正打断了他,“都知道了,这丫头从小就是我给看着,她什么状况我最清楚,你既是这丫头的夫婿,就也别见外,叫任大夫就行。”
“丫头,你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又开始犯这咳嗽毛病了?”任医正一手搭脉问道。
“没什么。”卫明姝低着头,平淡地说道:“兴许是前日雨天去了趟校场,着了些风寒。”
“脉象倒是不怎么乱。”任医正放开她的手腕,喋喋不休道:“告诉你多少次注意着点,你这身体经不住乱跑。我看你这病就是熬出来的,要肯听我的话多休养几年,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卫明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避重就轻道:“闲不住。”
任医正不再去理会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向沈轩嘱咐道:“你有空就多看着她些,该管的时候管着她些,别总让她出去乱跑,在家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沈轩仍盯着卫明姝,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卫明姝似是想说些什么,犹豫间没有开口,只叹了口气。
任医正仍旧冲着沈轩道:“这丫头从小体弱多病,你们俩日后若想有个孩子的话,就听我的话,让她好好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过一阵我再把新调好的方子给你送来。”
“我”
“行了行了,我给你抓了些药,你先把这咳嗽治好再说。”
卫明姝听到此处,心下又是一叹。
这咳嗽其实倒是不难治。
任医正提着药匣子离开侯府,离开前又向沈轩叮咛嘱咐了些什么。
沈轩回到房内,只见卫明姝仍旧低头不语,蹲下身道:“明珠,这段时间”
“知道,这段时间我不会往外面跑的。”卫明姝却似已经想好了回答,立刻接道。
她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也没精力乱跑。
屋内静谧了片刻,两人似是都有话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郎君,等我好了之后,带我去西郊的猎场跑马吧。”
“嗯?”
“县主说她想要一副狐狸皮子,郎君之前也说,要给我再打一副不是吗?”卫明姝攥了攥被子,紧紧咬着唇,虽有几分病态,却不知为何如同那西子捧心,凭白添了些楚楚可怜的韵态。
沈轩欲言又止,“咱们先把身子养好,再出门也不迟。”
“郎君不是同我说好的吗?”卫明姝眨了眨眼,却好似有些试探的意味等着他回答。
沈轩想了想他同她的承诺,仍是劝道:“咱们虽说好不要孩子,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不是?”
卫明姝笑了笑,“这也就是他们这样说,关心则乱罢了,我这副身子还没弱到那种地步。”
沈轩不语,仍旧紧蹙着眉头。
卫明姝看着沈轩那副不容置疑的神色,终是正了正神色开口道:“郎君,比起卧于病榻,我更想让自己过得畅快点。”
沈轩终是眼神有了些松动。
“我想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卫明姝又开口道。
“好。”
作者有话说:
①《美芹十论》宋 辛弃疾
②出自《三国志》
卫明姝:美人计get!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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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惊动
◎阿姑在天有灵,应当是会替你高兴的。◎
此时正值夏日, 艳阳高照,国公府内树叶沙沙作响, 伴随着阵阵蝉鸣, 卫明姝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却仍然手中抱着汤婆子。
“小姐明日可要去义诊?”
“唉。”卫明姝重重叹了口气。
她这风寒虽治好了,小日子却来了, 她常年体寒,小日子一向也不准。自从来了这国公府,这身体就好似和她作对一般,来了小日子身上也是格外地疼。
何况她也没想好怎么和沈轩说自己药姑的身份, 她既已嫁入国公府,这么在外面传出去终归不好,何况她和他在义诊碰见那一次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
她当时可没想到会嫁来这里。
“明日就先不去了。你去问问安嬷嬷库房内有什么补气血的药材, 若是有缺的你派人去药铺抓点回来。”
国公府其他的药虽多, 但补品着实少了些。
她之前在京城倒从未听闻哪家勋爵人家这般不讲究的过法。
这儿也不需要她管家, 虽说她的日子变得清闲了很多, 但许多东西她也都不知道,还需要时不时问问府中的管事。
她总觉得心里莫名的不踏实。
兰芝回到院内的时候,卫明姝正捧着绣棚做着细活, 那绣棚上的轮廓当是个香囊。
“小姐,刚才点好了,库房的人参和黄芪倒是不多了,已经派冬画去药铺抓药了。”
“嗯。”卫明姝应了一声,手下针线却穿梭不停。
兰芝凑近了些, 看了看一旁放的图纸花样:“小姐怎么绣起了竹叶。”
她记得她家小姐颇爱桂花, 香囊的花样图纹和里面填的香料都是桂花。
卫明姝扯了线头, 又开始穿针, “这不是给我自己绣的,我看这后院满园的竹子,他的袖口也常袖有竹叶纹,想来是喜欢竹的,等再过些时日入秋桂花开了,再填些桂花和竹叶香进去,等深秋的时候当做郎君生辰礼。”
兰芝讶异了片刻,“小姐对姑爷可真用心。可姑爷生辰还要好久,只送香囊会不会有些太”
她家小姐因着儿时命数不好,当时家中请来老神仙算了一卦,说是八字过硬,不宜过生辰。
自此以后小姐便再也没过过生辰,可别人的生辰礼每年却都是认认真真地准备着。
她记得当时皇后寿宴那幅牡丹图乃是隐居的丹青圣手所作,卫明姝足足寻了两月有余。
何况看着姑爷也不像会带香囊的人。
卫明姝摇了摇头,“你呀,这送礼物要看人,既是夫妻就没必要送那些东西,礼轻情意重,送得贵重了反而显得客道了些。”
卫明姝停了针线,打量着自己修好的花样,“绣香囊应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准备之后再裁套衣裳。”似还是觉得不够,卫明姝继续说道,“趁着不忙,能多绣点就多绣点。”
“小姐之前还不想嫁,我看小姐也是蛮喜欢姑爷的。”
卫明姝低头轻笑,“算是吧。”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要把这条路想办法走好。
何况沈轩此人对她确实不错,她也实是摆不出什么脸子,这国公府除了没有在她家那般养尊处优,倒是也没什么规矩。
若能一直过这般安逸平和的日子,之后随他一起离了这京城,便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两人又聊了一阵,卫明姝将绣棚递给兰芝,“郎君应当也快回来了,你去把这个放在妆台抽屉里吧。”
既是生辰礼,让人知道了也就没意思了。
“小姐,兰芝姐姐。”冬画从房门外走进来,“药取回来了。”
冬画是卫明姝带进来的小婢女,年龄比兰芝小些,平日性子跳脱了些,时常遭兰芝训斥。
兰芝笑了笑,打趣道:“取回来了放好就成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做甚?”
“哎呀,没什么。”冬画讪笑,随后又摆了摆手,“不对,也不是没什么事。”
卫明姝也不禁有些好奇,“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我刚才听玉荷小姐说,今天早上东侧里巷死了人,五个!”
卫明姝收拾针线的手一顿,兰芝也跟过去道:“死了人?”
大黎分崩离析之际,京城那场骚乱令不少人闻之色变,新政以后京城的管制也颇为森严。
此时又逢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倒是很久都没有什么大案子,一下出了五条人命,实属罕见。
冬画想想便觉得汗毛竖立,“可不是,今早巡城的金吾卫发现的,听说是半夜死的,这也没什么动静,悄没声响的,听说还是刚来京城的胡商,听玉荷小姐说有一个之前还来过咱们铺子。”
“胡商?”卫明姝眯了眯眼,“你没听错?确定是刚来的那批胡商,不是其他的商队?”
“应当是没听错,听说这事惊动了整个京兆府,圣上都下令要彻查此事。”
兰芝和卫明姝一般年纪,也从未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发生在京城,“听起来怪吓人的,咱们最近还是少出门的好。”
卫明姝不答,却是若有所思。
这批胡商既在京城有所动作,若说出事,应是怎么着也不该轮到新来的这批胡商出事才对。
或许这事是圣上所为,为了打压这批胡商也未可知。
卫明姝摇了摇头,这事当是京兆府和刑部处理,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操心才对。
晚些时候,沈轩回到府上,却也是紧蹙着眉头的模样,饭桌上话都少了些。
卫明姝也是猜了个大概,难得开口问道:“郎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来与明姝听听?”
“嗯?”沈轩似是没听清,却是放下了碗筷。
“郎君可是也听说了今天早上那个案子?”
沈轩回过神,点了点头,“明珠也知道?”
“今天早上,听外面的人说的。”卫明姝转而问道:“那郎君因何而忧?”
这事应当也轮不到他一个要戍守边关的将领来管才对。
“明珠可要听?”
“郎君若想说,不妨给我说说,明珠看看能不能帮上郎君。”卫明姝莞尔一笑,“我在这京城这么多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沈轩也没有同卫明姝含糊其辞。
毕竟她很少过问关于他的事。
他正了正神色,“我之前可有说过我在查粮草之事?”
“自然”,卫明姝想了想道。
沈轩虽没有同她仔细说过,但那日她刚嫁进门时在正院听父子俩提过一嘴。
“此事可是和郎君要查的事有关。”卫明姝想了想,“那批商人,运送的可是粮食?”
沈轩有些意外,“正是。我之前本想着是转运使那边出了事,那转运使梁衡虽做事谨慎,却也常贪图小利,并非廉洁清正之人,未尝不会做出将官粮转卖之事。”
卫明姝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以为她这位郎君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识人,现下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不过想想也是,他既能在北境打那么多胜仗,怎可能是不辨忠奸之人。
他或许就是看不透她罢了。
“转运使多负责的是大梁漕运之事,胡商自西蕃而来,并不归转运使管辖。不过今早命案与郎君所查之事,或许真有可能有所关联。”
沈轩似是找到了诉说之人般,又继续说道:“可我在北境拦下的那批商队,是大黎的商队。”
卫明姝笑了笑,“那有何不可,大黎商队错综复杂,官粮几经转手,又怎知源头?
况且大黎商队受朝廷管辖,一旦被发现转卖官粮,便是人头落地,家族都会受到牵连,在大黎世代难以生存,本国之商多有顾及,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买卖。
胡商就多有不同,胡商在这京城本就少有顾忌,况且沿古道而来路途艰险,本就是做的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买卖,若是有利可图,谁又会守这些规矩。”
沈轩没有搭话,认真地听着。
“若我猜的不错,郎君也是因着尽职尽责,查的仔细,才会发现其中古怪。
而且被查出的商队,必也不是什么大商队,大黎有些名号的商队,运输时都会再三查看,而小的商队,本就在夹缝生存,以利为先,若有生意便会尽快运送,查这些事也就没有那么用心。”
“不错。”沈轩道。
他确实是因着查的仔细,才发现了那普通米袋之内还套有一层印有官印的米袋,这才发现了这批商队的古怪。
“那之后若查,依旧可借助转运使查其漕运线路,不过问题所在应当不在转运使身上。”
卫明姝想到那户部尚书与沈家的关系,打量了两眼沈轩,虽然沈轩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但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此事若真与胡商有关,那怎么样也不该他来管。
卫明姝转而问道:“郎君为何一定要查明此事?”
“因着我阿娘。”
“长缨将军?”
卫明姝抿了抿唇,她还从未见过沈轩眼中如此黯淡。
她知道长缨将军战死原城这事,不过当时她还小,具体缘由也没仔细打听过。
她从前只常听京城人说起,长缨将军和宁国公青梅竹马,神仙眷侣
卫明姝不禁低下头。
他娶她,会不会也只是因为她表面的那副模样太像曾经的杨英了?
卫明姝正若有所思,却听到身旁一声长叹:“当年北境战事频起,我阿耶去往前线边城,阿娘替我父亲驻守原城。
可北境寒冬凛冽,那一年又突降雪灾,有人在北境粮草动了手脚,原城粮草不足,饥寒交加,北凉突袭原城,我阿娘为了护我殒身于此。
虽然朝廷严查了此事,但毕竟我阿娘是因着这事而去的。”
卫明姝心里一震,不禁又瞥了一眼沈轩。
所以他才一定要查明此事。
敌军突袭虽为战场常事,可这大黎新政以来唯一的女将却是因着这样一件事而间接断送了性命。
若她阿耶阿娘也是如此,她也应当不会释怀,估计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都过去了。”卫明姝覆上了他的手,“郎君不是已经灭了北凉,替阿姑报了仇?阿姑在天有灵,应当是会替你高兴的。”
作者有话说:
铺垫基本完了,本章开始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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