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明日,我去接她回家◎
洛婉清听着,心上一颤,她一时有些不敢答话,她突然意识到,谢恒对这场婚礼的预期,远比她想象更高。
她低头不说话,谢恒见状轻笑:“怎么,害羞了?”
“没,”洛婉清轻声说着,“就是觉得,公子对我太好。”
“这算哪门子好?”谢恒下意识回头,随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吃亏,赶忙改口道,“既然觉得我很好,那就多给点补偿。”
“公子想要什么?”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郑重道:“将我放在心上,看重一点;将我放在眼里,多看一眼;将我放在身后,多依靠半分;将我放在梦里,”谢恒笑起来,“多多想念。”
这玩笑一样的话让洛婉清有些发愣,谢恒眼里带上几分心疼,抬手将她面颊边的发丝抚到耳后:“你啊,吃苦吃得太多,如今让你松懈,比登天还难。我知你不是有意,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此冷静自持,惜娘心中,又有我几分呢?”
他又唤回“惜娘”,似乎总是不愿从这个独属于他的身份中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开口,看着他眼中有些不安的神色,听他感慨:“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去对比,会想过去你对江少言是怎样,对崔观澜是怎样,一想便发现,惜娘啊,你越长大,你的心,似乎就越难失控。所以……答应我,”谢恒抬眼看她,“这一次,我们好好成亲,好么?”
洛婉清沉默着不敢出声,谢恒挑眉:“不会是有其他盘算吧?”
“我只是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谢恒笑起来,认真道,“只要惜娘尽心,于我而言就是圆满。”
“嗯。”洛婉清应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恒笑了笑,直起身道:“好了,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洛婉清,终于逼着自己转身:“走了。”
他走出大门,替洛婉清合上房门,房间一瞬变得格外安静,洛婉清扶桌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衫,重新点上灯火,准备了茶具,跪坐在案牍边上,将白虎司近日累积的公文取出来铺上。
看公文到半夜,她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洛婉清执笔动作微顿,抬眸看去,就见门外立着一个影子。
对方明显也不打算遮掩,就站在门口,那个影子和她记忆中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样。
记忆中的人总是扎着少年气的高马尾,穿着黑色贴身的劲装,而这个影子明显是玉冠华衣,可是站立的姿势,肩头的弧度,却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无数次在暗夜,趴在床头,睁着眼在心中临摹这个守在房门前的身影,以至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过去偷偷看着窗上剪影,她心中总是带着欢喜,此刻看着,却已经仅余一个念头——
他来了。
洛婉清放下手中毛笔,收起桌上文书,唤了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小姐知道是我。”
一贯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不进屋,洛婉清从旁边取了茶杯,平静道:“今日这样大的事,我猜你会来。”
所以她才特意遣开谢恒,就等着他过来自投罗网。
洛婉清倒上茶,看了门外影子一眼:“我为你备了茶,不进来喝一杯吗?”
“今日不必。”
李归玉在门外出声,洛婉清有些疑惑:“哦?为何?”
“容貌有损,不宜面见小姐。”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便想起谢恒脸上的伤,今日两个人怕是都往脸上招呼,若不是一定要带她出地牢,谢恒大约也不想今日见她。
洛婉清思绪不由自主飘到谢恒身上,李归玉见洛婉清久不回应,开口道:“小姐?”
“哦,”洛婉清回过神来,点头道,“行,那就在门外说,找我打算说什么?”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斟酌着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到底是想用娶我来威胁我不要自爆身份告状,还是想用我父亲的案子,逼我自爆身份后嫁给你。不过一想也不重要,如今我算是化险为夷,倒是你——”
洛婉清瞧他一眼:“玄天盒里有什么,你得自求多福了。”
“小姐,我今日刚选好窗花。”
李归玉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洛婉清皱起眉头,看向他的影子:“什么窗花?”
“喜字的窗花。”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随后有些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她父亲被抓之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就是在聊这个。
只是那时候是她在选窗花,她高兴和他说:“少言,我今日刚选好了窗花。”
他正在院子里磨剑,有些疑惑看她:“什么窗花?”
她不高兴嘟囔:“喜字的窗花呀,你都不管吗?”
“我选了圆的,寻的是东都最好的工匠。我还准备好了灯笼、红绸、喜糕、聘礼……还有你的嫁衣。”
李归玉轻声说着,仿佛陷在一场美梦里:“嫁衣是从我来到东都就开始准备的,找了最好的绣娘,用金丝线缝上南海最上等的珍珠,绣了并蒂莲,一针一线,绣了大半年。你以前说我不管,我那时候,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洛婉清冷下声来,“潜入监察司就是说这些?”
“谢恒做不到的。”
李归玉语气很轻:“他要你,是奉陛下之命,他入宫跪在宫门前时,陛下便已经让人去中书省下诏。”
“如何呢?”洛婉清嘲讽,“难道我当真要找人成亲,缔结姻缘不成?”
李归玉沉默。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
洛婉清动作一顿。
李归玉继续说着,似是引诱:“如果你想杀郑平生,我可以帮你动手。”
“条件呢?”洛婉清思考着,“我如今,还有什么是可以给殿下的?”
“离开监察司。”门外人冷静开口,迅速道,“我会让工匠混入监察司,在合适之处安放火药,成婚当日,我的人会混在人群中,你找机会动手,动手之后,无论是否得手,都立刻撤退,我的人帮你断后,你从监察司后山走,山后有一条水路。”
李归玉声音顿了顿,变得温和几分:“我在那里等你。”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没有应声,李归玉也没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遮掩脚步声,洛婉清就听着他的脚步声踏着淅沥雨声,渐行渐远。
等他走远,洛婉清看着纸页上的句子。
火药。
刺客。
后山水路。
这是李归玉给她备的诱饵,等着她上钩。
如果她没有猜错,李归玉应当是知道李宗打开了玄天盒。
李宗以为玄天盒里放的火药库的位置,可是李归玉以为玄天盒中放置的,是他打开城门、王郑等人通敌卖国的证据。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会把李宗将她放出来这件事,当成是李宗对旧案凶手下手的标志。
此事只要李归玉告知众人,那过去参与过崔氏案的旧族,无需言说,便已经自成阵线。
李宗想杀郑平生,郑平生又何尝不想杀李宗呢?
李归玉以杀郑平生诱她,但只要她答应配合他,将火药和刺客放入监察司中,动手杀郑平生制造出混乱,那么,李归玉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对李宗动手。
李宗一死,再将所有罪名放在她身上。
他的确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只是她若按照他的路走,她不是离开监察司。
她是去到他的阴影之下,要在他庇护之下,才能苟活一生。
只是李归玉没想过的事,他以为是自己布局作饵,但其实,是他咬饵上钩。
洛婉清笑了笑,记住所有关键,抬手将纸页放在烛火之上,看着纸页点燃,扔入火盆之中,终于起身熄灯,回到床上躺下睡觉。
等第二天醒来,洛婉清去找青崖要近日排班。
四使本是轮流为谢恒守卫值勤,她去天牢这些时日,值勤的顺序大约早就被打乱。
青崖将重新排班的顺序给她,随后笑着道:“听说你打算亲自布置婚礼?”
“嗯。”
洛婉清应声,迟疑着道:“青龙使觉得不妥?”
“以后叫我青崖就好。”
青崖给洛婉清倒了杯茶,笑着道:“没什么不妥,日后你就夫人,监察司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青……青崖你玩笑了,”洛婉清闻言赶忙解释,“公子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青崖打断她,揶揄道,“可就算是为了救你,你也是夫人啊。”
“青崖……”
“好了,不笑话你。这是监察司管事令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人安排。”
青崖抬手,将一个令牌递给洛婉清,随后道:“哦,公子还为你买了座府邸。”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有些诧异:“府邸?什么时候买的?”
“唔,这座府邸大约是去年买的。”青崖思考着,提示道,“当时说是买给心上人,现在想来是搪塞我,如今赠给你,”青崖端起茶杯,笑眯眯道,“他拿什么送心上人?”
洛婉清听着,总觉得青崖话里有话,她不敢随意接声,只听青崖继续安排道:“到时候,你可以从那里出嫁。聘礼嫁衣所有公子都已经置办好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至于布置府邸的额度,公子说没有上限,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是。”
洛婉清应声,随后又有些奇怪:“嫁衣这些,公子置办得这么快吗?”
“嗯。”青崖点头,“是知道他的呢?”
两人闲聊着,又说了些监察司内的公务。
洛婉清打听了一下郑平生的消息,青崖慢慢悠悠道:“这只老狐狸听说你出来了,躲得更紧,最近都不出门了。”
青崖轻笑了一声:“还是柳司使名声大。”
“那……公子拜帖送过去,他会出门吗?”
洛婉清有些担心,青崖肯定道:“公子的婚宴,他一定会来。”
洛婉清闻言确认,心中也清楚。
以谢恒的身份,郑平生不来的可能性太小。而且看昨日李归玉的样子,现在李归玉和王郑两家应该都通了气,婚宴上,总是要发生些大事的。
洛婉清冷静点头,随后便同青崖道别,自己下山去白虎司中办公,同时将管理监察司侍从的管家叫来,给他开了一份单子,让他采购新花。
管家看着单子,不由得有些惊讶:“司中花都开得不错,又要翻新吗?”
“嗯。”
洛婉清点头道:“我喜欢芍药。”
管家闻言,不敢多说,只能照办。
等到夜里,轮到洛婉清去给谢恒守夜,洛婉清办完公务,按时来到屋前。
夜里星光甚好,谢恒将坐在长廊上批阅文书,看见她走进小院,笑了笑道:“你去榻上睡吧。”
过去她值勤,他总是不忍心她坐在外面,洛婉清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去洗漱后,便到床上睡着等他。
她昨夜本就是为了支开他,方便夜里做事,倒也没想刻意和他分开。
但是睡到半夜,洛婉清伸手一捞,发现身边还没人,不由得睁开眼睛,便见房门已经关上,谢恒还坐在屋外,她看了看天色,便披了衣服走出去,一到门外,就见谢恒正趴在长案上睡觉。
洛婉清一愣,赶忙上前,推了推谢恒道:“公子,醒醒,上榻去睡吧?”
“嗯?”
谢恒睁开眼睛,看见洛婉清,迷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哦不用,你睡吧。”
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谢恒是故意睡在长廊,不由得道:“公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折子还没批完。”谢恒催促她,“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公子?”
洛婉清明白这是他推脱之词,坚持道:“为何不回去?”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便披着她的披风,干脆往他旁边一坐:“公子不说,我也不回了。”
听着这话,谢恒无奈看她一眼,随后终于道:“于礼不合的。”
他轻声开口:“成婚前,本不当见面。就算见面,也不当轻薄。”
没想到谢恒说这个,洛婉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凑上前道:“可是……公子轻薄好多次……半个月时间,多几次少几次,”她的气息喷吐在谢恒脸侧,盯着谢恒在月光下莹白如玉的肤色,试探着道,“也无甚区别吧?”
谢恒听着,捏紧了笔杆,面色不动,声音却是哑了几分,坚持道:“过去许多事是你我那样的处境,只能如此。可如果有得选,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你。”
说着,谢恒抬起头来,看向近在咫尺的洛婉清,他的发丝轻轻撩在她的面颊,音色喑哑如琴:“洛小姐,回榻上休息吧。”
他离得太近,洛婉清能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发丝撩得人心发痒,可谢恒眼神清明,明明是已经缠绵过无数次的人,竟就让洛婉清产生了再往前半步便失礼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这个又不羁又古板的人,一时有些想笑。
有那么些不理解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可是却又在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克制中,感觉到他的郑重。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攀附上他,轻轻吻了上去,谢恒下意识想退,洛婉清却伸手按在他脑后,试探着将灵巧的舌钻了进去。
本就不太坚定的意志瞬间瓦解,谢恒握笔不放,仍由毛笔上墨积成珠,最后坠落在纸页。
墨水在纸页上晕染成片,谢恒气息重了起来,终于有些仓促退开,按住洛婉清,转过头脸去,轻喘着道:“好了。”
这倒是洛婉清第一次被他推开,看着面前面染绯色的人,洛婉清不由得笑出声来。
谢恒狼狈转头,催促道:“快去睡。”
洛婉清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再逗他,终于披着衣服起身道:“那要不我回自己院子吧?你好歹有个地方睡觉。”
“你若回去,司内其他人怕是看出异常。”
谢恒气息平缓下来,洛婉清正要想点办法,又听他道:“而且,想守着你。”
洛婉清一愣,只觉心跳快了半拍,莫名有些脸热,点头道:“嗯,那……那我睡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回去,等躺在榻上,她想着谢恒的话,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欢喜甜蜜,她在床上滚了滚,忍不住探出床帐,看向映照在窗纸上的背影。
她趴在床上看着他的影子,脑子里又想起白日青崖说的话。
他已经置办好婚服和聘礼,还买了府邸……
这是他早早备下的吗?
是专门给她备下的吗?
什么时候呢?
她有些想问,又开不了口,左思右想片刻后,她决定成婚后再问。
可这个念头浮现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是被谢恒影响,竟似是回到十八九岁的时候,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把这真当一门亲事了。
成婚以后?
她哪里来的成婚以后?
洛婉清愣愣趴在床上,想了好久,终于才又翻过身,她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帘。
只想着,到时候,谢恒不劈了她,就算好的了。
之后的时日,洛婉清每日便是办理白虎司的公务、布置婚宴,偶尔来给谢恒值勤,就好好睡一觉。
而谢恒则将给她购置的府邸当成了她家一般,虽然没有家人,却还是请了张逸然和赵姨帮忙,三书六礼的流程走了一道。
洛婉清听到的这个消息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谢恒会做的事。
而其他众人听着,最初也是诧异,随后便又想,哪怕是为了救人,这也是谢恒,他的婚事,总是该有点样子。
独独只有李归玉,在收到消息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直觉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下意识想起那个人,又觉得不太可能。
崔恒落水前后几乎只有片刻,他就见到谢恒带人攻入流风岛,而且洛婉清的反应不似作伪。
洛婉清不是擅长骗人的人,如果崔恒不是真的死了,当时她在密林追上来时,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一想到密林里洛婉清说的话,李归玉便觉心上锐痛。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当崔恒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他与洛婉清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纠缠,从来没有其他人。
他只要像以前一样和她纠缠到死就行。
他逼着自己收起心绪,询问旁边紫棠:“火药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青竹解释道,“布置婚宴刚好是王妃,她翻新了所有花坛,我们的人刚好有机会将火药埋进去。”
“刺客呢?”
“也安排好了,”青竹应声道,“这次婚宴的请帖不难拿,王妃给一些小官也发了帖子,我们从他们手里买到了帖子。”
“郑家和舅舅那边都商量好了?婚宴开始我便会走,我不会在场,他们应当知道吧?”
“知道。”青竹立刻道,“他们已经确认好细节。唯一担心的就是您不在,有杨淳和谢恒,不一定能得手。”
“本来就是突袭,一击不中就得撤,还能有周旋的余地。要是王清风和我一起动手,”李归玉嘲讽一笑,“他们不如直接带兵反了算了。”
“殿下说得是。”
青竹冷静回应。
李归玉想了想,摸着手下嫁衣,终于又问:“船和药,还有大夫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
青竹知道李归玉在问什么,详细道:“只要王妃出来,立刻可以上船,沿路连换三条路,随后入东都,便可回到王府,婚房也准备好了。”
青竹说着,想到李归玉准备那个满是喜字的房间,莫名有些发怵。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王府上下,随时可迎王妃回府。”
“嗯。”
李归玉应声,面上带了几分温和,他仿佛是刻意摒弃了那些令人不悦的过往,还活在江南那些年,轻声道:“小姐在外面吃苦太久了,明日,”他说得格外柔和,眼神中却带了冷意,“我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打工人茶话会】
青竹:“每日跟着一个情绪不稳的老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朱雀:“罚款的体验。”
杨淳:“呵,你们还年轻,看看我老板,玩命的体验。”
第172章 (更新+补章)
◎山门夜敞,早日归家◎
婚礼前夜下了小雨,春日到来,雨水颇多,侍从带着裁缝端着嫁衣来到洛婉清房间,做最后的修改。
洛婉清的嫁衣七日前便来给她量了一次尺寸,说是有一套现成的,修改修改就可以用。今日便来做最后的修整。
今日她歇息在谢恒单独购置的府邸,等着明日谢恒来接亲。
这一日谢恒都没有来见她,说是按照东都惯例,婚前相见,怕不吉利。
洛婉清看得出他对婚礼的重视,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是不安。
等看见嫁衣时,这种不安更是到了顶点。
这件嫁衣明显不是临时赶工,布料是从蜀地专门进贡的云锦,一针一线都极为精致,上面每一颗珍珠都精心挑选,大小相近,色泽莹润。
嫁衣上绣的是游龙逐凤,并蒂花开,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出彩,但细节之处,用料手工都是顶尖。穿上去不显富贵,但却格外衬人,让洛婉清也有了几分庄重贵雅。
旁边裁缝看着洛婉清穿衣,忍不住笑:“当初管家将喜服带到绣坊,我还担心若是改动太大,这样金贵的嫁衣可不好修改,没想到,这嫁衣尺寸竟和姑娘基本相符,只稍稍做了一些简单调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衣服是为您定做的。”
洛婉清听着,心里却是有数,这衣服或许当真就是为她定做的。
她不知道他这件嫁衣做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盼了多久。
她笑笑没有说话,等试过嫁衣之后,外面就传来通报声,婢女进屋道:“柳司主,张大人在门外,说是明日接亲的细节想和您核对。”
洛婉清听着,便让人叫张逸然进屋,张逸然提步入内,抬手行礼:“柳司……”
话音未落,他便直起身来,随后声音止在嗓间。
他愣愣看着面前穿着嫁衣的洛婉清,有些回不过神,洛婉清眨了眨眼,疑惑道:“张大人?”
“哦,”张逸然这才反应过来,随后有些尴尬笑道,“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打扮,有些意外。”
“这打扮也不能太多次,”洛婉清玩笑道,“也不怪张大人是第一次见。”
张逸然见她有心情玩笑,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他从袖中取了一张纸页,交到洛婉清手中:“这是明日婚事的细节,你看看可有需要补充的。”
洛婉清闻言,低头看了纸页上的流程。
明日起来,着礼服,见亲友,食甜汤,而后正式备妆,等黄昏时分,监察司迎亲,设关卡三道……
洛婉清看着上面复杂的流程,不由得抬头看向张逸然。
她在东都没有娘家人,谢恒请了张逸然赵姨他们来帮忙,明日女方这边的事务,就由他们操持。
她本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她不敢劳烦太多,没想到张逸然却像是将她当作自家姊妹一般,同她道:“你家里人不在,我和我娘便是你的亲友。中午我们会先摆宴席,我邀请了白虎司和一些我的好友,场面不太难看。到时候你同大家见一面,拜别长辈,我想就让我娘来当这个长辈,你也不需跪她,端杯茶,让她给你个赠礼就好。有长辈赠礼,寓意好些。”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张大人……为何如此隆重?”
张逸然听着,轻轻笑了笑,他看着洛婉清,眼里带着歉疚:“惜……洛小姐,”他似乎是一下子没转换过来,差点叫出‘惜娘’的称呼,他注视着她,似乎是看到某一个人,“我娘以前,无数次想过这一次,只是想的是为着阿姐,如今阿姐去了……能送洛小姐,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洛婉清听不明白,只道:“我安慰不了赵姨。”
“不会,帮你她很开心,就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张逸然突然有些窘迫。
他轻咳了一声,转过头道:“没什么,一些老生常谈罢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笑着追问:“又催你亲事了?”
张逸然讪讪点头,不欲多说,只道:“你看看这些还有没有要添补的?我和青崖那边核对了宾客名单,看见你请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一时没想起来,要不要临时发帖子……”
“不用。”
洛婉清一听便知他说的安歇“不认识”的人是谁,她给那些人发帖子,本就不是为了请他们,而是为了给李归玉他们空位置。
她轻声道:“我与他们也不熟,只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想热闹些罢了。他们去晚间正式的婚宴就好,我们这边就不用了。”
“好。”
张逸然应下,一时便不知说些什么,但他也不走。
洛婉清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打从上次告状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从天牢出来,确认了他和纪青还有那些告状百姓的安危后,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一直待在监察司。
她看了一眼旁边,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旁边侍女闻言,纷纷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张逸然和她,张逸然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还是留下。
洛婉清看着他的模样,好奇道:“你是有话和我说吗?”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顺天府那天的事。”
张逸然说这话,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那日的事……怎么了?”
“那日,我口出狂言,”张逸然低下头,有些羞愧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不是都过去了吗?”洛婉清轻笑,“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用多说。”
张逸然没说话,只过了许久,他才道:“我过不去。”
洛婉清看着他抬起眼,静静注视着她,他认真道:“我知道你那时必定伤心,我不能因为你宽厚,便当我做过的没有发生过。我本该护着你的。”
“不……”
“你我旧约,我当护你。你救家姐,我恩情难报。从相识至今,你一路护着我,但其实,应当是我护你的。”
张逸然开口之后,话似乎变得格外简单,他笑了笑,盯着洛婉清,小心翼翼又郑重道:“你是自愿嫁的吗?”
洛婉清眼眸轻颤,张逸然凝视着她眼睛,认真道:“你嫁给谢司主,是为了求生,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意?”
洛婉清听着,一时不敢答话,只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是求生,”张逸然眼中露出郑重,“你需任何帮助,逸然必定全力以赴。若是你的心意……”
张逸然顿了顿,随后只道:“明日婚仪,我会尽心操持。”
洛婉清闻言,感觉暖流涓涓流过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实感,终于觉得,这东都暗夜,与她同行的,似乎也不止谢恒一人。
虽然她家人不在,但她好似,也有了家人。
她的情绪仿佛无声传递过去,过了许久,她笑起来,终于在其他人前,第一次承认:“是我的心意。”
张逸然看着她,听她轻声道:“虽然不便言说,但是,能嫁给他,是我很开心的事情。”
“那就好。”
张逸然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又似是将什么心意彻底收回,他颔首道:“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准备明日了。”
“多谢。”
洛婉清真挚道谢,张逸然笑笑转身。
他提步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洛婉清:“洛小姐,你我虽无姻缘,但亦有际遇。阿姐不在,你便是我唯一的姊妹了。”
洛婉清看着他,没有多言。
就见张逸然慢慢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眸里满是祝愿,轻声道:“我愿你,行之路为青云路,伴之人为心上人,知道你所行顺心,我便放心了。”
说着,张逸然轻轻颔首,随后转过身去,踏着夜雨离开。
洛婉清看着长廊上的背影,扬声道:“多谢了,阿弟!”
张逸然闻言,一个踉跄,转过头来,郑重纠正:“我大你两个月。”
洛婉清扬起笑容,张逸然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脱下婚服,早早歇下,她躺在床上,看着红色的床帐,突然不太想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
有了这一道又一道繁琐的程序,有了张逸然似如家人的祝愿,她突然感知到,无论是不是一个局,无论明日会发生什么,这都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她莫名想起相约听风楼那个雨夜,谢恒失态说出的话。
“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
那句话没有成真。
他们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在命运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今日。
这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生出一种,急切的冲动,她似乎隐约感知到了谢恒这些时日郑重小心的来源——
她想让这场婚礼,尽量完美一点。
想让日后,一次次想起来时,至少不遗憾,知道自己已经尽过力,让今日尽量完满一些。
她想着这些,闭上眼睛。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门外,她下意识想起,又嗅见熟悉的松木香从门外传来,这香味让她放松了警惕,只觉是一个妙曼的美梦,搭着春雨之声,润如她的新房。
她在梦里梦见谢恒倒影在窗户上的剪影,他就安安静静守着她,一直到天明离去。
等第二天洛婉清醒来,赵姨风风火火带着人进来,开始按照张逸然所说,准备梳妆。
她先是泡澡沐浴,赵姨专程让侍女给她搓泥擦香膏。洛婉清被一群女人围着拾掇,等穿礼服上妆梳发,已经花一个早上过去,午时洛婉清踏入庭院见女方的宾客,白虎司的人一看见洛婉清,便立刻发出起哄之声。
方圆激动上前,大声道:“仙女!我们司主就是仙女!”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洛婉清见过宾客,随同众人吃过甜汤,经历一系列繁琐仪式后,又去换装。
下午的婚服更加复杂,洛婉清在镜子前折腾到接近黄昏,刚刚坐定,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闹了大半个时辰,青绿面上带着笑容进来,端了个盘子道:“这是新郎官的写催妆诗,你瞧瞧,可以我们就起身去见赵姨,准备走了。”
洛婉清闻言将扇子往下挪了挪,瞟了一眼之后,便点点头。
青绿嫌弃“啧”了一声,埋汰道:“你怕是都没看见写什么吧?”
洛婉清知道她是在笑她,瞪她一眼:“看了,看好几遍呢。”
青绿笑着应下,让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洛婉清一起起身,带着侍女同她一起往赵姨在的花厅行去,笑着道:“为了这催妆诗大家可是把脑袋都抵上了,你可千万别背叛朋友啊。”
“怎么说?”
洛婉清好奇,青绿下巴朝大门口扬了扬道:“你们白虎司的人本来说要堵门大闹一场呢,结果谢恒骑着马一过来,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张逸然率先抵上大门,拦着要催妆诗,谢恒写一首又一首,张逸然就是挑刺说不好。最后谢恒强行想进门,张逸然就带着白虎司的人在门口死拦着不放。”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笑:“他们拦得住公子的人?”
“那肯定不行,但谢恒的人留了手,打了半天,都打到外院了。”
话刚说完,洛婉清便听月拱门外传来朱雀带头齐喊的声音:“新妇子,上花轿!新妇子,上花轿!”
洛婉清斜眸看过去,就见谢恒站在门口,朝她歪头笑了笑。
洛婉清眼里盈起笑意,不敢多看,转头跟着青绿一起走到花厅,将赵姨当作长辈,给赵姨敬茶。
赵姨看着洛婉清,眼里满是遗憾,等洛婉清敬茶之后,赵姨给了她一个匣子当作赠礼,握着她的手,遗憾道:“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
说着,她似乎又觉不合时宜,随后笑起来:“不过也无妨,日后你就把我们张家当你娘家,你若受了欺负,我一定让逸然给你撑腰!”
赵姨惯来觉得她儿子在御史台,天王老子也管得。
洛婉清收下这份好意,认真道:“您和大哥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也一定开口。”
“好。”
赵姨点点头,抬手替洛婉清整理衣衫,不知想起什么,红了眼眶道:“可惜九然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要让她回来给你送嫁。”
洛婉清垂下眼眸,温和道:“嗯,若九然姐在,我一定让她当我的姊妹。”
两人说了片刻,外面催声不停,赵姨拍了拍洛婉清的手,终于还是送着她离开。
洛婉清由侍女搀扶着走出去,谢恒伴在她身侧,送着她上了花轿。
其实人前他不宜显得太高兴,然而眼里那点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等洛婉清上了花轿,谢恒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回去。
队伍吹吹打打,谢恒一路洒着银钱往监察司行去,不少百姓都涌上来哄抢围观,看着谢恒这迎亲架势,忍不住议论纷纷。
毕竟半个多月前洛婉清敲登闻鼓之事还在东都流传,如今转头她就从替换死囚的阶下囚成了高官贵妇,而且对象还从民间回去的三殿下变成了监察司的司主。
“这就是命好。”
有妇人看着花轿里持扇跪坐的洛婉清,忍不住艳羡道:“要么遇到落难皇子,要么遇到谢司主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都嫁不了普通人。”
“命好什么呀?”
知情之人忍不住道:“她一家都被三殿下害死啦,谢司主现下娶她,怕也只是为了救人。”
这些话没有人敢大声说,只敢小声议论。
洛婉清静静将这些话收入耳底,等到了监察司的门口,鞭炮炸响,谢恒领着她下了花轿,他们各执红绸,一步一席走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手执扇,一手握绸,穿过大堂,步入举办仪式的内院。
所有宾客分坐两边,她踩在红毯之上,一入院中,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她。
她扫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上位的李归玉,他死死盯着她身上的喜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翠扇,收起目光。
谢恒这套喜服明显不是临时准备,李归玉不会看不出来,可他看出来,又会发现什么呢?
她不敢多想,只跟着谢恒一起走进厅中。
大厅正上方坐着李宗和王怜阳,谢修齐难得出现,坐在左手首位,他旁边便是宋惜朝、谢广成一干人等。
他对面是王神奉,郑平生虽然没有官职,但依旧坐在王神奉旁边。
随后便是依照官位身份高低,依次往外,这种场合,李归玉排不上前,只能坐在大厅最接近门外的位置——听说这还是谢恒昨夜临时调整,为他安排的。
洛婉清不知道谢恒为何做此安排,她倒是希望李归玉今日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谢恒领着洛婉清向李宗行礼,李宗见到两个人,颇为高兴笑起来,环顾四周后,感慨着道:“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朕一直担心恒儿的婚事,如今他自己有自己的意中人,朕也放心了。”
说着,李宗看了看旁边谢修齐,一时想说些什么,都又觉得尴尬,拍了拍腿道:“这晚辈成婚,长辈总是想多说几句,恒儿这婚事不容易,大家也应该知道,朕是真心希望,恒儿能有一段美满姻缘,所以,希望过去就过去,大家日后能和睦相处。老郑。”
李宗抬眸看向郑平生身上,笑着道:“朕知道你和洛姑娘过去有些不悦之事,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今日大喜,就让洛姑娘为你奉一杯茶,一来道歉,二来也算是给长辈见礼,日后你不要同一个小辈计较,如何?”
“自……”
郑平生话未开口,谢恒声音骤然打断:“陛下,还是先行婚仪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李宗都转眸看去,就见谢恒平静道:“吉时不待,道歉一事,不如等拜堂却扇之后,我再带新妇来见过各位长辈。”
“吉时人定,谢司主这般造化,何时成婚都是吉时。”
李归玉声音突兀响起,所有人看过去,就见他冷淡着神色道:“何必将洛小姐这样来回折腾呢?”
“归玉说得也有礼。”
李宗点头,转眸看向洛婉清:“洛姑娘,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
自然是此时动手最好,多则生变。
但是一想到站在身侧的谢恒,洛婉清始终开不了口。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道:“请陛下应允。”
她这话一出,谢恒眼中神色便温和几分,随后就听一声酒杯翻倒之声,李归玉似是竭力克制着,起身道:“陛下,儿臣今日不适,现又失仪,可否允许儿臣现行退下?”
李宗闻言不满抬眸,但看到李归玉苍白克制的神色,一想这门婚事又来,又不由得觉得可怜。
毕竟是自己儿子,李宗心软几分,摆手道:“去休息吧,以后不可如此骄纵。”
李归玉抬手行礼,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对视一眼,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场婚礼前后因果,李归玉这样离席,大家只当他是受不了亲眼看着洛婉清和谢恒拜堂。
等让李归玉离开,李宗才看向洛婉清和谢恒,神色淡下几分,但面上依旧带笑,从旁边拿了茶道:“方才是朕没考虑周全,还是却扇之后,再谈这些吧。礼官,”李宗唤声,“继续吧。”
礼官闻言,立刻上前,按照流程,将祝福之词唱和出声。
洛婉清听着祝福之词,在礼官引导之下,同谢恒一起拜向高坐。
诡异的是,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就感觉这宾客如云的大堂,只有她和谢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等结束之后,洛婉清和谢恒一起回到房间百子帐中。
谢恒完整按照婚仪,给她写了却扇诗,帮她取下扇子,然后领着她一起坐下。
先是共食一牲,而后侍从去一葫芦,将葫芦剖开,用线连在两端,满上清酒,合卺共饮。
最后两人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挽结在一起后,放入一个盒子之中。
等一切做完,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夫人,如今便算礼成了。”
洛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谢恒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等你,你换好衣衫,我带去你见宾客。”
洛婉清应声,谢恒想了想,突然道:“清清,今日能够礼成,我很高兴。”
洛婉清没听明白,疑惑抬头,就见谢恒已经往外走去:“穿件轻便的礼服吧,见客而已,不必太过繁重。”
说着,侍从便关上门,给她送上衣物。
原本没有做好却扇后再见宾客的准备,但好在谢恒给她准备了许多婚后衣物,倒刚好找出一件合适得体的来。
她换着衣服时,突然听见外面异响,洛婉清抬手让人下去,对镜子整理自己手上千机,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隔窗响起:“小姐今日的婚服,倒是格外隆重漂亮,不知谢司主是把谁的衣服,转赠了小姐?”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阴阳怪气,只道:“说重点。”
“我的人已经放在大堂宾客中,你得手之后,他们会拦住追兵,我在船边等你。”
李归玉低声叮嘱,洛婉清应声,心里却是在思考,大堂中全是达官贵族,普通的宾客都在外院,谁是他的人?
李归玉听洛婉清漫不经心回应,却没离开,他就静静站在窗口,洛婉清见他不走,好奇道:“怎么还不走?”
“就是突然想起旧事。”
洛婉清一顿,李归玉轻声道:“那年小姐被伯父禁足,想逃出游玩,我同小姐约好码头,小姐却走错了路。小姐,”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这次别走错了。”
“滚。”洛婉清随手抓了一只发簪飞掷而出。
李归玉轻笑一声,终于离开。
等他走后,洛婉清打开窗户,将放在窗前的发簪取回,放入匣中。
一切准备就绪,她这才跟着众人出门,宴席已经开始,花厅中聚集的都是与李宗熟识的高官。
洛婉清走进房间,先给李宗见礼,李宗拜拜手道:“今日不必跪朕,你既然嫁给了恒儿,日后与恒儿一家,就跟着恒儿唤长辈吧。这里大家都多少有姻亲,恒儿,带她去给你郑伯伯奉茶道歉吧。”
谢恒闻言,便吩咐下去:“端茶来。”
侍女端着茶上前,洛婉清跟随谢恒来到郑平生面前,旁边人给洛婉清放了蒲团,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住现下就动手的情绪,跪在郑平生面前。
郑平生见状,眼里有了笑意,慢慢悠悠敲打道:“洛姑娘,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洛姑娘一意孤行,才致今日。好在洛姑娘迷途知返,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什么,日后攀附着谢司主,好好过日子,你爹泉下有知,”郑平生笑起来,“想必也欣慰。”
“喝茶吧。”
谢恒打断郑平生,伸手去端茶。
洛婉清见状,忙一把拉住谢恒袖子,刻意压着语速道:“公子,我来吧。”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看她,却是不动。
所有人都盯着洛婉清,直觉不对。
宋惜朝用折扇敲着手心,笑着提醒:“谢夫人,该换称呼了。”
这话打破僵局,众人哄笑起来,洛婉清闻言面上微赫,低声道:“夫君,我既道歉,当有诚意,我来为郑大人奉茶。”
说着,洛婉清直起身来,从茶托里取过茶碗。
在她取过茶碗瞬间,便将指尖浸入半寸,随后立刻收起。
这动作很快,但一旁一直盯着她的郑璧奎却看得清晰。
他轻咳了一声,郑平生看了他一眼,便知结果。
他们早已商议好,咳嗽一声是有毒,不咳嗽便是无毒。
知道洛婉清是下毒,郑璧奎王清风等人都放松不少,洛婉清端过茶碗,递到高处,垂下眼眸:“请郑大人喝茶。”
“好,你既然诚心道歉,我就喝一口吧。”
郑平生嘲讽一笑,从洛婉清手中接茶,洛婉清抬眸看向郑平生,旁边郑璧奎和王清风都笑着盯着她。
郑平生用袖子遮挡着,假装喝下茶水,将血包含入口中。
而后他将茶碗放在一边,正要开口说话,他脸色骤变,抬手捂住胸口,一口血朝着洛婉清喷了出来!
也就是他喷血刹那,洛婉清手并如刀,猛地起身捅向他的身体!
她动作太快,郑璧奎目眦欲裂,和王清风一前一后同时出手,夹击向洛婉清。
洛婉清躲一人尚可,当两人同时出手,她根本碰不到郑平生。
只是她不躲不避,仍旧直扑往上,在郑璧奎即将触碰洛婉清瞬间,不知何处来的一只冷箭突袭而来,逼得郑璧奎急急一躲,谢恒抬手一掌击开王清风。
片刻阻滞,洛婉清手便彻底贯穿郑平生胸口,这一次血花真的喷溅在洛婉清脸上,杨淳趁机从她身后急袭而上,大喝出声:“逆贼大胆!”
听到这声大喝,洛婉清便知杨淳是打算杀她,她内力爆开抽手转身,准备硬接下这一掌,然而在她转身瞬间,只觉谢恒广袖一展,绣着游龙戏凤的喜服挡在她眼前,他猛地抬手接下杨淳一掌,同时大呼出声:“陛下!”
杨淳闻言急急回头,便见刺客已经冲向李宗,好在朱雀玄山等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早已扑在李宗身前拦住刺客。
李宗落入险境,此刻杨淳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折回李宗身侧,洛婉清得了机会,从袖中拔刀直砍向郑璧奎,高呼出声:“奉陛下之命,诛逆臣,灭郑氏!今日在场郑氏之人,杀无赦!”
听到这话,郑璧奎眼中露出惊慌,李宗惊怒抬头:“洛婉清你放肆!”
音落刹那,爆炸声从花园外骤然传开,地面地动山摇,十几个黑衣人一跃而入,郑璧奎趁机躲过洛婉清刀锋,就地一滚出去,随即冲向后山,大呼出声:“跑!郑家人都跑!”
洛婉清哪里依,跟着紧追而上。
场面彻底乱成一片,谁也搞不清到底是谁的人。
谢恒从人群中走到李宗身边,护着李宗道:“陛下,先去安全的地方。”
李宗没有理会,只看见洛婉清追着郑璧奎逃出去,大喝出声:“抓住她!”
杨淳谢恒左右护着他往外,在一波又一波火药爆炸之声中,李宗急喝道:“抓住她,杀了洛婉清!抓住她!”
谢恒没有应声,杨淳满脸着急:“陛下,您贵体重要,先离开这里啊陛下!”
“必须杀了她,必须把她交给郑家给个说法。”
李宗被他们护送出来,整个人陷入一种有些偏执之中,一面走一面道:“恒儿你快去把今日宴席上郑家人都找到,别让他们跑出去也别让他们出事情……一定要杀了洛婉清……”
说着,李宗盯着谢恒,认真道:“去杀了她。”
三人已经走到安全地区,爆炸声也停了下来,李宗看着谢恒的眼睛,提醒道:“她不死,她是你夫人,你脱不了干系。”
然而这话出来,在场人却都清楚,相比谢恒,在洛婉清说出“奉陛下之命”那一刻开始,李宗才是永远的嫌疑人。
可谢恒却没反驳,只朗声道:“玄山,封住监察司,谁都不许走。青崖,”说着,谢恒转身往外,“取大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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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追着郑璧奎一路冲出院外,郑璧奎的人马见他遇险立刻冲出,只是他们刚扑过来,方圆等人就拔刀扑了过去,大喊出声:“来人,抓刺客!”
白虎司的人将郑璧奎的人拦住,监察司开始封锁所有去路,郑璧奎抬眸一看,迅速锁定去路,直奔后山。
他为人虽然莽撞,但是常年待在军中,论武艺和逃生,却是顶尖。
他急奔入山,但监察司的后山,洛婉清比他熟悉的多,见他入林,洛婉清从旁边小道绕路,绕到郑璧奎前方,从林中猛地扑出,刀刃直划他脖颈。
郑璧奎反应极快,一把握住洛婉清手腕,借着体重优势顺着她冲力一摔,两人瞬间滚倒在地,郑璧奎骑到洛婉清身上,握刀朝着她的脸就刺下去,洛婉清不多不避,挥刀急上砍向他脑袋,终究是郑璧奎退步,匕首一收挡住刀刃,洛婉清趁机一拳猛地砸到郑璧奎腹部!
郑璧奎受力飞开,洛婉清一跃而起,挥刀就朝着郑璧奎全力以赴砍去!
刀刀携风带雨,雷霆万钧。
郑璧奎勉力阻挡着,喘息着道:“你如今已经嫁给谢恒,何必自寻死路?”
“死路?”
洛婉清嘲讽一笑,郑璧奎将她猛地一脚踹飞,她挽住树干回身砸到郑璧奎脑袋上,冷笑道:“你以为我走的是死路?”
“你杀了我爹,今日再杀了我,你不会有好结果。”
两人刀锋撞在一起,双方实力相当,洛婉清感觉虎口都震出血来。
“陛下会保我。”洛婉清盯着他,眼里满是得意,“你以为一个谢夫人,便能把我招安吗?”
“他只是拿你当借口!”郑璧奎闻言大怒,压着她的刀锋道,“等我们完了,你就是替罪羊,你要为他滥用兵伐引起祸端背罪,到时候,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没用的人才千刀万剐,”洛婉清笑起来,“可陛下许诺,会让我成为监察司司主。”
听到这话,郑璧奎一愣,洛婉清一刀一刀落下,她声音平静道:“陛下在乎的岂是郑氏,世家尾大不掉,陛下已经受够了。若我能为陛下横扫世家——”洛婉清说着,眼中绽出光芒,将郑璧奎猛地撞翻在地,随后疾冲而去,跪砸在他胸口。
肋骨寸寸碎裂,郑璧奎感觉到呼吸都在疼,他盯着洛婉清,听着她道:“陛下怎会舍得杀我?我一个出身寒门、位列宗师、受谢恒三皇子同时倾慕的女子,不比谢恒好用多了?”
“你……”郑璧奎震惊看着她,“你不是……不是谢恒的人……”
“谢恒是陛下的人,而我,只属于利益。你以为我真的想为我爹报仇?我傻吗?报仇杀你们就行了,还要告状?”
洛婉清俯下身,笑着道:“都是陛下安排的,你们郑氏如今的名声,今日的结局,从刚一开始,陛下想要司州起——就注定了。”
郑璧奎急促呼吸着,洛婉清继续道:“知道今天挡你的暗箭是哪里的吗?是杨淳。”
是了,谢恒当时他盯着没动手,在场只有杨淳有这样的能力。
“杨淳杀我,也不过就是做戏,若是今日你们死不完,还能有点转机,不然你以为,公子会为我向陛下的人动手吗?”
“为什么?”
郑璧奎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眼,不由得道:“我郑家给的还不够多吗?他还想要什么?”
“全部。”洛婉清平静道,“郑家的全部。没有一个君主,会忍受和欺骗和压迫,纸包不住火,过去你们做过什么,你清楚。”
听到这话,郑璧奎瞳孔急缩。
远处传来人声,洛婉清面色微变,随后立刻扬刀:“多余的,地狱去问吧。”
说罢,刀锋落下,郑璧奎眼神骤冷,抬手猛地一掌砸向洛婉清胸口,洛婉清急急回身一挡,却还是被震飞开去,呕出一口血来。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洛婉清仓皇抬眼,就见郑璧奎慢慢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唇边的血,冷着声道:“今日没时间了,下次见你,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来人!”
洛婉清急喝,郑璧奎转身便走,洛婉清踉跄起身追上,只是郑璧奎去得极快,三两步便消失在林中。
洛婉清追了片刻,神色淡下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追兵。
郑璧奎以为这些人是来杀她的,但她却很清楚,拦郑家人的人,只是白虎司,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是她动手刺杀郑平生,不可能追到这里。
现下还能追杀过来的,只有李宗的人。
她伪装了一下去路,随后便足尖一点上树,从树上行走,一路奔向吊桥。
李归玉在河边等她,她不可能去自投罗网。
河边不能去,那唯一适合走的,就是山上吊桥,吊桥横跨两山,中间有百丈距离,就算是顶尖高手,也不可能无桥越过,她只要率先通过斩断吊桥,便可以断了追兵。
她忍着伤一路在林中,山月带着清冷的温柔,远处监察司灯火通明,她一个人行在夜色中,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行路,还是在紫云山上。
那时候崔恒一路跟着她,看着她一往无前。
那时候她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她身后始终有人。
可这一次没有了。
这是一条她独行的路,她不能让谢恒跟着过来。
崔恒护着她走了这一路,她愿将所有的温柔,倾数回馈于他的余生。
马上要到终点,等逃出去,她就可以等事态发展。
如今她已经走出第一步,只要郑璧奎造反的理由与谢恒无关,他就只是被牵连进来、替李宗出兵的将领,一切罪责,都怪不到他头上。
之后下一步……下一步……
洛婉清冲出密林,老远看见山崖。
两山之间,纵膈百余丈,山崖之下,是喝水磅礴之声。
月光洒落在平坦山崖,对面山崖崖壁,悬着被人砍断的吊桥,吊桥原本入口位置,立着一个似乎早已静候许久的人。
吊桥断了。
洛婉清骤然止步,死死盯着站在崖边的李归玉。
他似乎早有预料,看着洛婉清眼神中带了些许失望。
“在这里见到小姐,我很难过。”
李归玉手扶在剑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这个距离你过不去,随我下山,我们回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抬头看向悬在崖边的吊桥长度,暗暗估算着自己的实力。
差三丈。
以她的极限,她差至少三丈,而对于习武之人,轻功的极限,越往后,每一寸都是突破。
如果有外力相助,或许还有可能,可是这空荡荡的山崖,哪里来的外力?
可后面是李宗的追兵,不,李归玉根本不会让她等到李宗的追兵。
让李归玉生擒,或是从死路中博一条生路……
洛婉清看向对面吊桥,计算着可能。
她直接跃过去不可能,但她如果能在坠落时再往前,抓住吊桥爬上去,倒是可行。
可这就是搏命。
洛婉清轻轻呼吸着,盯着远处吊桥,肌肉绷紧,开始思考跃过的可能。
李归玉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的打算,眼神难过中带了茫然:“我不明白,为何你执着要走?”
“不明白不必明白。”
“小姐,这世间你只有我,”李归玉神色慢慢坚定下来,带着执着和引诱道,“我也只剩你。人间地狱,何不停留,与我常伴?”
“这只是你的地狱,”洛婉清抬起眼眸,确定好方位,猛地朝着李归玉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要在最接近吊桥的位置跃过去,而那就是李归玉的位置。
李归玉必会拦她,只有一刀之机!
她冲得飞快,全身蓄力于刀,人到身前时,她刀锋朝着李归玉猛地劈去,大喝出声:“却是我的人间!”
李归玉神色不动,单手拔剑,在她来到身前时,整个人旋身横剑拦她。
她刚受郑璧奎一掌,这磅礴一剑,她接不了,接不住。
可她除了接剑别无选择,后面是追兵,旁侧是李归玉,她除了这座山崖,无处可去。
刀锋冲向剑刃,结果顷刻即晓,然而也就是那刹那,一声急啸从林中疾驰而来,一只超出寻常箭矢几倍大的巨箭猛地穿过两人中间。
巨箭身后带着百余丈麻绳,洛婉清看见麻绳瞬间,心跳骤然加速,她听见它砰跃如鼓,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巨箭在瞬间冲过山崖,撞入对面大树,洛婉清几乎是在同时一跃而起,踩住麻绳便飞身而去。
李归玉下意识要动,直觉却让他猛地往旁边一滚,一根箭矢将将从他原来的位置飞射而过,李归玉震惊抬头,便见谢恒手持巨弓,立在不远处。
这是常用于攻城攀墙的巨弓,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拉开,可以带着绳子固定在城墙。
此刻他将弓立在地面,仿佛拨弄箜篌一般拉开弓弦,冷静盯着李归玉,像是盯着一只猎物,冷声道:“别动。”
说着,他放开一根手指,周边响起弓弦之声,李归玉心上发紧。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大弓,以谢恒的能力,他只要稍稍分神,必死于箭下。
两人静静对峙,谢恒率先开口:“敢回头,你必死。”
说话间,洛婉清已经斩断麻绳,冲过挂着箭矢的大树,一跃扯下挂在箭上的红布,朝着林中一路急奔。
她听着河水奔涌之声,感觉春夜清风拂过面颊,她忍不住回头,就见谢恒在对面山崖,持弓静立。
山风吹得他广袖猎猎,红衣招摇,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箭矢的方向始终指在她的路径之上,他明明没有跟着她,她却始终觉得,他就在她身侧。
从未有过的心安涌在心头,她不敢多看,转头疾冲。
等彻底跑出危险区域,确认再找她极为困难后,她才喘息着靠在一颗树上,打开谢恒留给她的布条。
上面写着谢恒的字,简简单单:
“山门夜敞,早日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快去,把你老婆杀了。”
谢恒:“取重弓来。”
李宗:“好耶,要用这么大的弓射她!这次她死定了。恒儿你办事我放心,杀个干净。”
谢恒:“嗯,杀个干净。”
杨淳:“陛下,少说几句,圣体重要,快跑吧。”
第173章 (一更)
◎他有一种熟悉感◎
洛婉清去得很快,只是瞬息,她便已经跃过山崖,斩断了麻绳。
李归玉听见绳断之声,便知再追已是不可能之事,他干脆盯着谢恒,不解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出口,李归玉便觉不对。
虽然他不在现场,可一直在收到下属的报告,如今郑平生被杀,李宗被刺未遂,郑璧奎逃脱,郑家四散,此时此刻,谢恒却亲自来追洛婉清?
亲自来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将洛婉清放了?!
洛婉清是刺杀郑平生的凶手,除非李宗起了现下就和郑氏彻底撕破脸的念头,否则李宗不可能保她。
可若李宗起的是直接清算的念头,那根本不需要刺杀,直接借着洛婉清案子,将郑平生名正言顺下狱斩首就可以了。
选择刺杀,那就是李宗另有盘算,他没想闹大。
他或许只是想把当年的主谋杀了出口恶气,又或者是想徐徐图之,总而言之,李宗至少在此时,没有想要和郑家彻底敌对。
那谢恒为何在这里?他是为了谁?
李归玉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想起今日这场过于隆重的大婚,那件明显准备许久的嫁衣,赐婚那日他们打的那一架,甚至于是洛婉清刚回东都那一夜,马车轻纱帷幕之后,谢恒那双冷淡中带了几分挑衅的眼……
有什么不对。
李归玉突然意识到,不对,谢恒不对。
他的谋算没错,他每一次都把洛婉清逼到绝境了,可是每一次洛婉清都化险为夷。
从宫宴求婚到敲登闻鼓告状,从天牢赐婚到如今——
每一次,都有谢恒的影子。
“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归玉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逐渐有些失控,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谢恒领子,急促道:“她杀了郑平生,陛下一定会杀她,你把她放了你知道是后果吗?!”
谢恒闻言,冷静抬眸,却只问:“你是因此失态吗?”
李归玉动作一僵,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双眼仿佛是看到他心底,言语直指人心:“因为她除了你,还有人护着她?”
“我有什么好失态?”
听到这话,李归玉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有人帮她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有什么需要失态?”
“你害怕。”
谢恒平静开口,每一个字都锐利如刀:“你怕她爱上我。”
“胡说八道。”李归玉讥笑反驳,“你以为她会喜欢你?她是个大夫。”
李归玉凑上前来,认真提醒:“我比你更熟悉她。她不会喜欢一个可以手剥人皮出卖亲友视人命于无物的刽子手”
“所以你知道她不会爱你。”
谢恒闻之神色不变,只继续道:“她是一个大夫,她生性良善,又怎会喜欢你我这样的人?而你,虎狼之心,与她又隔着家仇,你如今不过就是一次次按着她的头把她溺进水里,然后成为她唯一的稻草,你以为这样,她就会主动伸手抓住你。”
这次李归玉终于没有说话,他端详着谢恒,用凶狠遮掩着眼中薄冰下的情绪,谢恒怜悯看他,只道:“这是你如今唯一能留住她的方式,所以,你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人成为她的稻草。”
“所以……”
李归玉终于听明白,他慢慢反应过来,带着血气笑起来:“你想成为她的稻草?”
“不。”谢恒盯着他,平静道,“我要她成为洛水之神,无需稻草。”
听到这话,李归玉呼吸重起来,他看着前面人眼中毫不犹豫掩饰着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异常熟悉。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用死来让他害怕恐惧,如利剑一般高悬……不,贯穿他的身体,将他日夜凌迟着的人。
他克制着动手杀了面前人的冲动,在急促呼吸中慢慢冷静下来。
他蛇一般盯着谢恒,感知到他不同寻常的情谊,肯定道:“你觊觎她。”
听到这个词,谢恒眼中露出微弱的笑意。
他没有回应,抬手拂开李归玉抓着他衣襟的手,转身提弓离去。
旁边密林传来马蹄之声,紫棠领着人急急冲来:“殿下!陛下召您回去。”
李归玉没有理会紫棠,他看着谢恒毫不在意一般远走,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声音:“你以为你能救她?”
谢恒没有理会,提步往外,李归玉大声提醒:“谢恒,你乃孤臣,你一身荣辱系于我父皇之身,若为一个女子忤逆于他,他必疑你!她今日就是死局,除了我谁都救不了她!”
谢恒不应,他走进林中,将大弓扔给一直等候着的朱雀,翻身上马。
“护不护得住,”谢恒头也不回,径直扬鞭打马,“那就看我的本事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骤然睁大眼。
一种无端的熟悉感突然蔓延上来,仿佛是在流风岛那日,崔恒将他从箭雨中推出刹那。
不能让他救洛婉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到崔恒,然而他却直觉觉得,今日和流风岛那日一样,如果让他救下洛婉清,有什么东西便会在他们三人之间质变开去。
他不能让谢恒成为洛婉清的稻草,不能让洛婉清另有出路。
她只有他。
洛婉清的身侧只能有李归玉。
他分辨不出谢恒的缘由,他也不愿多想,只在紫棠带着人马冲到他面前时,一把拽住紫棠带来的空马,翻身而上,没有半点迟疑,便追着谢恒疾冲下山。
双方一前一后往山下冲,青崖见状,抬手指了指身后一棵树,笑着吩咐朱雀:“朱雀,把那棵树砍上四分之三。”
“好嘞。”
朱雀闻声松马一跃,抬手一刀劈到树干,只留一点树皮相连,随后几个起落追回马背。
他跃上马时,李归玉一行人刚好冲到树前,大树支撑不住,轰然落地,李归玉不勒缰绳,调转马头,径直转道:“换路,跟我来。”
一行人绕向小路,朱雀回头见状,颇为高兴,向谢恒邀功:“公子,甩开了。”
谢恒应了一声,赞道:“不错。”
三人急急下山,谢恒一到院前,便吩咐朱雀:“领人搜山找人,找到了别往上报,就回后山小院。”
他没有说是谁,但朱雀青崖却都明白,朱雀应声,拉着马带着弓,便转身点人去找洛婉清。
谢恒带着青崖往内院走,如今所有人都还困在监察司中,李宗怕路上有刺客,干脆重兵停在监察司中,等着谢恒回来。
旁边再无他人,青崖终于问起山上之事,跟在谢恒,笑容里带了几分认真道:“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救人。”
“要保她的代价不小,公子考虑好了吗?”青崖小声分析着,“陛下本只是想杀郑平生出口气,顺便借着他的死讯探郑氏的墓地,现下柳司使以这样的方式杀了郑平生,郑家怕是要怀疑陛下有灭族之心,日后郑氏反得天经地义。但现下堂上郑家人还在,郑氏未反,尚有周旋余地,陛下为了自证清白,必定是要用夫人性命安抚郑氏。”
“我知道。”
谢恒一掀衣摆,跨入院中,青崖听谢恒不为所动,不由得多看一眼,又分析道:“就算陛下现下不杀她,等郑氏谋反,陛下平乱之后,如果不想战事扩大,所有世家自危,那必定要杀夫人这位挑起战事的始作俑者,以平世家怨气,夫人今日如此冲动,无论如何,都是死路啊。”
“难道这条路我走,就会有其他结果吗?”
谢恒冷静询问,青崖一愣,随后明白什么。
谢恒提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堂,平静道:“青崖,她只是把我的路,变成了她的路。这本来是我们的计划。”
“她从来不信我能改变她看见的命运,她只想甩开我,和我撇得干干净净,然后说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把洛婉清,变成她梦里那个谢恒而已。”
谢恒说着,忍不住捏起拳头,在踏入大堂之时,用只有青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又嘲讽开口:“做梦。”
青崖转眸看他,就见谢恒冷着脸,克制着情绪上前,恭敬道:“见过陛下。”
此时堂上满座,所有贵宾都未离开,李宗坐在高处,似乎还未从今日刺杀中回神,面上有些疲惫。
旁边杨淳正给他奉着参茶,见谢恒回来,李宗转头看了过来,张口便问:“追到了吗?”
“陛下,人跑了。”
谢恒开口回应,李宗也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旁坐上战战兢兢跪着的几个郑家人,想了想后,抬手将手中汤碗就砸了下去。
“混账东西,”李宗演戏大骂,“一个刺客都抓不住,你让朕怎么和郑老家人交代?!”
听着这话,所有人都偷偷瞟向李宗,思考着李宗说这话的缘由。
今日洛婉清喊那声“奉陛下之命”历历在耳,而且奉茶道歉一事也是李宗牵线搭桥,现下他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谁都不敢相信。
李宗见郑家人不开口,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静坐着的王神奉。
王清风坐在王神奉身侧,经历郑平生这件事,王神奉和王清风的距离明显缩短不少,王神奉感觉到李宗视线,端着茶轻笑:“陛下?”
“王老,”李宗叹了口气,“今日这件事,王老觉得当如何?”
王神奉闻言,有些意外:“陛下为何如此问臣?”
“此事……朕着实头疼。”李宗看了一眼梗脖子轻轻发抖的郑家人,郑家人今日都跑得差不多,只留在外院的旁支一家人,他们根本不清楚情况,只听说郑平生死在院中,郑璧奎冲出院中,让郑家人都跑。
现在他们生死都在李宗手里,可郑平生死了,郑璧奎逃跑,他们的性命,或许也是难保。
如今那个凶手,在监察司层层围堵之下竟然还逃了,这些郑家人更是怀疑,或许就是李宗授意。
李宗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想法,他敲着桌子,当着众人的面,解释着道:“朕今日完全没想过,洛婉清竟然会做这种事。她同朕说想要和郑老道歉,我当真以为她要和恒儿好好过日子,可怜恒儿对她一片痴心……”
李宗叹了口气,颇为愤怒道:“她竟然做这种事情!做也就罢了,还要诬陷在朕的头上,朕与平生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把平生当成逆臣?!看把他们一家人吓得……”
李宗抬手指向郑家人,被他一指,这一家人抖得更厉害,李宗一顿,有些难堪收手道:“爱卿觉得,现下,朕当如何是好?”
王家乃第一世家,王家的态度就代表了东都各大家族的态度。
李宗说得是郑家,却是盯着王神奉,王神奉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颇为真诚道:“陛下之心,微臣明白,我等总角之交,陛下怎会对老郑生出杀心?必定是洛婉清这个刺客,借圣上之名作乱。圣上如今,一定要严查此事,先让人封锁东都,搜查洛婉清去向,下海捕文书,全国缉拿,再将今日相关人等,全部下狱,严加拷打,确认参与之人。尤其是洛婉清那些下属,可以将他们定罪之后,送到午门斩首,听闻这洛婉清颇有些江湖义气,或许会前来救人。等她现身,便将她凌迟处死,以安抚郑氏,慰郑老在天之灵。”
谢恒闻言,直起身子,冷眼看向坐上王神奉。
王神奉注意到谢恒的目光,笑着迎上谢恒:“谢司主似觉此言不妥?”
李宗闻言,转眸看去,就见谢恒看着王神奉,笑着道:“王大人觉得,洛婉清今日杀郑平生,应当抵命?”
“难道不用?”
王神奉神色锐利起来,谢恒轻笑:“那郑平生,为何不当给洛曲舒抵命呢?”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瞬变,王神奉神色不动,玩味看着谢恒:“谢司主是觉得,今日谢夫人所行无错?”
“有错,但罪不至死。”
谢恒盯着王神奉:“且不说今日乱局出自谁手,刺杀陛下的刺客哪里来的,撇开尔等是否有谋逆之心,就只算郑平生与她洛家之事,她血债血偿,亦事出有因。”
谢恒说着,环顾周遭:“郑平生滥用职权陷害平民致死,本就该罪加一等,如今却能安享晚年,尔等不觉不公吗?”
“看来谢司主对此案心存不满许久,”王神奉闻言,端起茶碗,用看后生的眼神看着谢恒,“那之前为何不说?还是说如今不过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谋自己的私心?”
“的确是谋自己的私心。”谢恒冷静承认,王神奉眼中露出笑意。
谢恒笑起来:“难道这世上,只允许你们世家有私心,我就不能吗?洛婉清求一份公道,从扬州到东都,如今她以身入局刺杀郑平生,虽有过错,但亦有因。我身为夫君,自当以身相许,既然郑大人当初能将功抵过,那陛下——”
谢恒转头看向高处李宗,拱手道:“昔年陛下遇刺,臣为救陛下重伤之时,陛下曾赐臣一道免死金牌。过去微臣手持此令,只当提醒之用,提醒自己,牢记陛下恩德。”
“恒……”
“但今日——”谢恒语气骤重,打断李宗寒暄的话语,抬起头来,认真道,“微臣愿以免死金牌,请求陛下,饶我夫人一命!
第174章 (补2)
◎你是崔恒?◎
“你荒唐!”
一听这话,李宗怒喝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扫了一眼周遭,压住情绪,安抚道:“恒儿,你今日饮酒,朕当你说得是醉话。”
“陛下不敢吗?”
谢恒看着李宗,平静道:“陛下,您乃天子,您的权力乃上天授赐,任何人夺予不得。您给的免死金牌,保一个为父报仇的孤女,难道不够吗?若有人有异议,那冒犯是天威,他们是大不敬,是谋逆,是乱臣,陛下有何可怕!”
“谢司主这是为一己之私将父皇置于焦火之上了。”
谢恒话刚说完,李归玉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他提步入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就见他身上衣衫有些凌乱,呼吸急促,明显是一路赶过来。
他抬手行礼,恭敬道:“父皇。”
“归玉来了。”
看见李归玉,李宗松了口气,抬手指了自己身侧最近的小桌道:“来,归玉坐这里吧。”
“多谢父皇赐座,但儿臣尚有话要说。”
李归玉朝着李宗行礼之后,抬头看向谢恒:“方才听到谢司主力保罪女洛婉清,不惜以免死金牌相挟,谢司主如此偏袒之举,就不怕引起民愤吗?”
“民愤?”
谢恒嘲讽出声:“谁是民?是诬陷平头百姓洛家的郑平生是民,还是洛家是民?为何而愤?愤的是洛氏出身卑微人如草芥满门冤死却还要跪地道歉,还是害人满门还能富贵终老?如论民愤,今日洛婉清此举大快天下;若论法纪尊卑,陛下的免死金牌,是郑氏不认,还是殿下不认?还是说——”
谢恒转眸看向王神奉:“是南衙十六卫不认?”
王神奉闻言,神色冷了几分。
谢恒看向李宗,行礼道:“陛下,方才监察司拦截了一名送信出去让南衙十六卫带人包围监察司的探子。今日花园中埋放了火药,混入了三波刺客,陛下,洛婉清到底是护驾平乱,还是为私怨刺杀郑平生,此事待定。”
说着,谢恒看了周遭一眼,意有所指道:“但天威不容触犯,今日陛下免死金牌在,想赦谁,便可赦谁。若有异议者,臣,万死不辞,定当诛其全族,以震朝威。”
话说到这里,众人算是听明白过来。
今日有三波刺客来刺杀李宗,刺杀之后,监察司围困众人搜查刺客,王神奉竟然直接调南衙十六卫的人过来做某些准备。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战。
赦免洛婉清似乎已经成为李宗此刻彰显自己作为天子尊严,与世家博弈的筹码。
李宗面上不显,沉默着不说话,旁边李归玉扫了一眼李宗神色,立刻道:“谢司主好大的口气。今日若你力保洛婉清,来日郑氏谋反,兵乱四起,该算在谁头上?”
“郑氏谋逆那自然是算在郑氏的头上。”
“郑家势大,若郑氏备战,威胁国本,谁来负责?”
“我负责。”谢恒答得毫不犹豫,随后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认真道,“微臣谢恒在此起誓,若郑氏敢有半点忤逆之心,微臣愿亲自率军,一月之内平定司州,如果让郑氏踏出司州半步,微臣提头来见!”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顿变。
郑氏在司州拥兵数万盘根错节,一月内灭郑氏,这简直是狂言。
“谢恒,”谢修齐紧捏手中瓷杯,忍不住道,“你休要太过狂放!”
“年轻人嘛,”王神奉轻笑起来,盯着谢恒眼中尽是杀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倒也不稀奇。”
周边人议论纷纷,李宗盯着谢恒,他看着谢恒的眼睛,斟酌着谢恒的用意。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现下说这些,还太早了些,朕相信郑氏会明白这是个误会,朕也相信,今日应当有许多误会。毕竟是恒儿大喜之日,罢了吧。”
他似是妥协让步,叹了口气道:“今日这些刺客不必查了,至于那些给十六卫送信的人,或许也不过是诬陷他人的幌子,毕竟十六卫归属朝廷,又岂是哪个朝臣能命令的呢?就这样算了吧。而洛婉清……”
李宗想了想,抬眼看向谢恒,只道:“恒儿这样看重她,那朕免她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发海捕文书下去找人,找到之后,恒儿你亲自带她,去郑氏给郑家道歉。”
“是。”
谢恒应声,众人听着李宗的安排,各怀心思。
他这明显是各打五十大板,不追查刺客,不追究给南衙十六卫送信,但留下了杀郑平生的洛婉清。
那洛婉清,到底是不是李宗派出来的?
而今日刺杀李宗之人,又是谁安排?
朝臣心中都疑问,有无数可能,可谁也不敢多言,李宗疲惫摆手,撑着额头道:“下去吧。归玉在这里等着,同朕一同回宫。”
“是。”
李归玉应声,明白李宗怕是被今日刺杀惊到,一个杨淳已经不足以让他安心,要留下他这个亲儿子看守。
李宗开口,在监察司关了一天的人便立刻起身,赶紧离开,就怕生变。
等所有人走后,李宗由杨淳扶起身来,叹息道:“恒儿,随朕进来。”
谢恒跟着杨淳去到后院书房,刚一进屋,李宗转手便是一巴掌猛地扇在谢恒脸上。
谢恒站在原地不动,李宗盯着他道:“跪下!”
谢恒闻言跪地,李宗垂眸看他,眼中尽是冷意:“是不是放纵你太久,你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监察司司主?这个位置是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谢恒平静道,“是陛下。”
“那你还敢这样做?”李宗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想不明白,“你没听到她喊什么吗?她做什么吗?现下全天下都觉得是朕指使她!你还要保她?!”
“但现下——”谢恒开口,提醒道,“全天下人也都知道,我袒护她。”
李宗一愣,谢恒扬头,认真道:“君父,这样的罪责,请让灵殊来担。”
言出瞬间,李宗突然明白谢恒今日的用意。
这么多年世家尾大不掉,每一任君主都受其钳制,如果此次郑氏不反,那日后所有世家做事都要有所掂量。他的帝王之位或许能达到李氏有史以来权威最盛之时。
若是反了,谢恒当真能在一月内平定司州,那其他世家必定不敢作乱。若谢恒不成,他就可以将一切罪名推到谢恒身上。
他一个监察司司主,哪里来的情深似海?不过就是洛婉清是他一手指使刺杀郑平生。
到时,刺杀郑平生是谢恒的罪,兵祸司州是谢恒的罪,他把谢恒斩了,至少能留条活路。
就像当年把崔家退出去,他便能保全自己一般。
可他竟有如此忠心?
李宗一瞬间有些无法相信,他呆呆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听他认真分析道:“君父,今日是他们要刺杀您,他们已经按耐不住了。如果您再忍让下去,他们只会觉得您软弱可欺。之前是在大殿上当着您的面毒杀证人,如今敢当众行刺,在我们搜查时直接调南衙十六卫,这般下去,您觉得——”
谢恒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宗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世家的行为一步一步升级,早晚有一日,或许便会将他谋害在那座金座之上。
李宗沉默不言,他想了许久,终于道:“为什么?”
他看向谢恒,盯着谢恒的眼睛:“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朕?”
“陛下是让微臣去查吗?”
谢恒直接开口,李宗一顿,随后便反应过来。
是玄天盒。
他神色慢慢冷下来,突然间明白,这些人,是知道他打开玄天盒了。
那层大家心照不宣的纸页,似乎一瞬戳破。
其实他从未想过追究旧事,可这些人,却在以为他清楚旧事之事,毫不犹豫选择了刺杀他这个君主。
愤怒累积在李宗心头,李宗嘲讽一笑,转过头道:“罢了,朕明白了,是朕误会了你。”
说着李宗转头看他,眼里有了慈爱和愧疚:“抱歉,是朕下手太重,灵殊,朕在这个位置……”
“微臣明白。”谢恒立刻接话,认真道,“陛下于灵殊,有栽培之恩,有君父之情,崔氏不顾我的死活,谢氏不管我的性命,只有陛下,如师如父,陛下这一生,都不必对灵殊说抱歉二字。”
李宗听着,心念微动,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忍不住道:“你若是我亲子多好。”
若他是他的儿子,何愁李氏基业?
谢恒闻言笑起来,只道:“陛下能有此心,微臣荣幸之至。”
“行吧,便按照你说的,洛婉清先留着,如果郑氏没反,忠心于朕,再杀她当作对郑氏的态度。若是郑氏反了……”
李宗冷笑出声,没有多说。
谢恒垂眸,只应了一声:“是。”
“好了,那就这样,朕不多留了。”
李宗拍拍他肩头,认真道:“早点把人找到吧,洞房花烛,你一个新郎官独守空房,岂不可惜?”
“陛下玩笑了。”谢恒说着,送着李宗出门。
眼看要到外院,谢恒突然想起门口李归玉,轻声道:“陛下,杨大监位列宗师第二位,是信得过的人。但三殿下,别走得太近,今日之事微臣还未查清楚,陛下谨慎为好。如陛下不放心,我送陛下回宫。”
李宗闻言,想了想道:“好。”
说着,李宗便同谢恒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人前,他便停下和谢恒说话,由李归玉谢恒一起护送着回宫。
一路上所有人沉默不言,这一夜,东都官场之上,每一家都在点灯夜谈,没有谁能安睡。
等到李宗回到宫中,李归玉谢恒一起走出门去。
两人行走在宫门,李归玉似是终于冷静下来,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平静道:“我听说,当年《大夏律》最初的构思是源于谢司主,后来历经完善,才成了之后的成书。”
“为何提及此事?”
“之后崔氏上下因此灭亡,所以过去我一直以为,谢司主是一个六亲不认,一心只想推行《大夏律》之人。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若是亲友皆因此而死,他如何能放下,能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谈情说爱?”
“此二者并不冲突。”
“是么?”李归玉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谢恒。
他盯着谢恒,看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道:“如果不冲突,流风岛崔恒为何要死呢?”
听到这话,谢恒动作一僵,李归玉察觉他的僵硬,猛地反应过来,抬手一掌击向谢恒胸口,这一章和当初洛婉清闯入城门时用他与崔恒交战时的杀招完全一致,这一掌太快,谢恒几乎是本能性用了同样的姿势将李归玉手掌一绞抵在身前。
李归玉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是你对不对?”
谢恒故作不知:“殿下说什么?”
“你是崔恒?”李归玉反应过来,他急促呼吸着,脑海中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瞬间一瞬串联起来,他死死盯着谢恒,“你没死,你是崔恒对不对?!”
这次谢恒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知道已经瞒不住,而李归玉在他沉默之后,突然疯狂起来,他急促出声:“小姐知道吗?你没死她知道吗?!”
“她回东都第一夜,你在马车上遇到我,”谢恒突然开口,平静道,“这不是偶然。”
李归玉愣住,他脑海中一瞬想起洛婉清领口那朵若隐若现的梅花,想起谢恒在那座山上的别院,是当年的东都有名的梅园。
他意识到什么,却不敢相信,他盯着谢恒,小心翼翼道:“你在骗我对不对?”
说着,不等谢恒开口,李归玉便笑起来:“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怎么可能是崔恒?小姐怎么可能骗我?你该死,”李归玉一把捏起他胸前衣襟,急促呼吸着,“你该死!”
“她离开了。”
谢恒开口,李归玉立刻大喝:“闭嘴!”
“我在流风岛,就是希望她从你的生命里走出来。”
“闭嘴!闭嘴!”
“她不恨你,她也不爱你,李归玉,”谢恒一根一根手指将他的手掰开,平静宣告,“以后她是我夫人,和你没干系,和江少言也没干系。江少言,只是她生命中一段经历过的过去,她的未来,不会有你。”
“你骗我。”
李归玉沙哑开口:“你骗了她,你骗了自己,你还要骗我。”
谢恒一顿,李归玉盯着他,只问:“你用崔恒骗她,她爱的是你谢恒吗?她爱的是崔恒,她现在对你的一切,都只是把崔恒移情于你!你和崔恒有什么相似?”
李归玉审视着他,像是质问自己一样质问他:“你是崔恒吗?你可以全心全意爱她吗?你可以放下一切,生命里只有她吗?”
谢恒沉默下来,李归玉却是笑起来:“李归玉不是江少言,谢恒也不是崔恒。谢恒,你只是占据了崔恒的感情,你杀了崔恒。就像我——”
李归玉眼里带了眼泪:“杀了江少言。”
谢恒静静看着他,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和李归玉之间,有这样多的相似。
“她在意的只是你活着,继承崔恒的存在活着。如果她真的在意你,她就不会将动手选在今日。当年她选我们的婚期时,她甚至便隔壁邻居杀鸡,都要带着礼物去请求他们绕开我们的婚期。可今日,是她一手布局,知道为什么她要翻新花园吗?”
李归玉笑起来:“为了让我的人进去埋下火药。”
谢恒眼神微动,李归玉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她要给一些小官发请帖吗?为了让我的人混进去,让我,带她走。我准备的船就在河边,我说了,我等着她。”
“可她没去。”
谢恒开口,李归玉心上锐痛,谢恒继续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今日,她拒了陛下的请求,一直熬到了与我结发。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李归玉眼神微动,谢恒眼中浮现几分温和:“我之一生,能走到一步,都是天赐,我很感激。我喜爱她,不是因为她爱我,而是因为她是那个人。”
“那你真可怜。”李归玉讥讽开口。
谢恒轻笑:“你也配说我可怜?”
两人僵持不言,李归玉深吸一口气:“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幸运能有几日,做几日夫妻。”
“总归比你命长。”
“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说完,也无甚好说,干脆分道扬镳,各走一遍。
等各自上了马车,李归玉立刻叫了青竹过来,压低声道:“让司州的人,准备几百个人,找个县衙攻占下来,把县官都杀了,挂起郑家家徽。让线报送进宫里,就说——”李归玉想了想,随后道,“郑氏反了。”
青竹一愣,不由得道:“殿下,可这是我们的人,不是郑氏……”
“我说是,那就是。等司州平定,”李归玉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膝头长剑,抚过剑身,冷声开口,“他们就是监察司的人。”
听到这话,青竹慢慢反应过来,应声:“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那件事呢?”
李归玉抬眸看他,青竹立刻知道李归玉的意思,认真道:“已经办妥了。”
而另一边,谢恒坐上马车,擦着手道:“今夜山上机关不开,全力搜索夫人。青崖给我几个将领名单,通知周山这些时日可以准备。再给西北那边送封信,告诉崔君烨,一切如计划进行,一月内,我应当能至司州。”
“出了一件事。”
玄山在马车中突然开口,谢恒看过去,就听玄山道:“今日遇难名单上,王家除了李归玉以外,唯一剩下的那位小皇子,十二殿下李昌荣,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捅刀):“你身后这么多破事,也配和我家小姐谈恋爱?”
谢恒(捅刀):“我是崔恒。”
李归玉(捅刀):“崔恒了不起?我还是江少言。”
谢恒(捅刀):“你不是江少言,江少言是过去了。”
李归玉(捅刀):“你也没有未来,她不过就是从崔恒身上移情给你。”
谢恒(捅刀,带血微笑):“没事我不在乎,反正为未来是我的”
李归玉(捅刀):“她和我合谋搞事不告诉你,你还谈什么未来?”
谢恒(继续捅):“可她推迟时间和我成婚唉,这难道不是爱?”
李归玉(捅刀):“你自欺欺人的样子真可怜。”
谢恒(再捅):“你走投无路的样子更可怜。”
李归玉(拔刀放狠话):“好,那让我看看你能高兴几日,反正现在这些都是小事,我也有过,我不在乎。”
谢恒(拔刀放狠话):“行,反正我的好日子总归比你命长,你那点过去,我不在乎。”
捅刀回合结束,双方满身是血提着刀气势汹汹背道而驰回家。
李归玉:“弄死他。”
谢恒:“杀了他。”
吩咐完毕,双方捂着一身伤口,默默流下泪来:“小姐/老婆,我好痛啊。”
第175章
◎我要监察司司主之位◎
李宗一共七位皇子,其中王氏女所出一共三位,两位出自皇后王怜阳名下,剩下一位不足十岁的侄儿李昌荣则出于贵妃王秀丽腹中。
这本是一个旁支庶女,因美貌受选,入宫之后颇为乖顺,带着孩子久居深宫,对王怜阳几乎算得上是言听计从。
前些时日李归玉与王氏有了些分歧,尤其是在从江南回来之后,王氏与他冷淡不少,毕竟只要李宗活得够长,等李昌荣长大,王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王怜阳没有选择而已。
可如今李昌荣死在这场混乱之中,李归玉便成为了王氏真正意义上,唯一的选择了。
谢恒得了消息,想了片刻,旋即询问:“怎么死的?”
“火药爆炸时,这位小皇子离火药太近,”玄山冷静皱起眉头,不满道,“被碎石击中了脑袋。”
“分得清是人为还是意外吗?”谢恒斟酌着,玄山摇头,“分不清。”
谢恒闭上眼睛,便知这件事怕是查不出结果了。
死一个皇子,在平日那是轰动朝野的大事,绝不会这样轻易,更不会这样简单无疾而终。
可放在今日,便不是大事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或许从一开始,李归玉所谓和洛婉清合谋,图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趟浑水搅来搅去,罪名最后怕是都要按在洛婉清的名头上。
“机关算尽太聪明。”
谢恒嘲讽一笑,随后养神道:“回去吧。今夜飞书司州监察司,让所有人立刻离开罢。”
马车哒哒朝着监察司回去,等回到监察司,玄山朱雀等人各自散去,今日监察司太过混乱,大家任务繁重,没有人能有空闲的时间。
谢恒卸下喜服,洗过澡后,身着单衫来到窗前。
追思看他伸手,赶忙落下,谢恒抬手轻抚着它的脑袋,温声道:“去找你娘,告诉她,山里的机关都停下了,她受伤回来,也可以上山。今夜洞房花烛,我在百子帐中等她,她今夜若不来……”
谢恒顿了顿,想说点硬话,但又说不出口,想了好久,终于只是道:“那我就生气了。”
追思歪头瞧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是不信。
谢恒突生几分被一只鸟看透的窘迫,故作冷淡将手臂往外一送:“去吧。”
追思往外盘旋而去时,李宗已经回到寝宫。
他坐在椅子上,听地上太监哭哭啼啼道:“十殿下就坐在花坛里,周边突然就炸了,石头飞过来砸在十殿下头上,到处都乱了,奴才也是拼了命护着殿下往外逃脱,可等奴才带着殿下找到医官,殿下……殿下……”
太监不敢说下去,李宗却已经知道结果。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有些疲惫,叹息道:“罢了,也是天命,你护主不力,拖下去杖毙吧。”
“陛下?”
太监惊恐抬头,等反应过来,旁边侍卫已经上前拖拽他,太监慌忙出声:“陛下饶命!陛下!陛下饶命!”
然而这些话没有任何作用,太监被拖出寝宫,拉到殿外,压在板子上,便开始行刑。
李宗坐在屋中,听着外面人惨叫,他听着外面下起小雨,有些茫然道:“杨淳啊,你说,今日想杀朕的,是谁呢?”
杨淳不敢接话,只取了参茶道:“陛下,夜深了,不必多想,还是早些安歇吧。若陛下有疑,奴才这就去查。”
“你查?”李宗轻笑,“让你这个老东西去查,怕很快就要水落石出,找出几个破落户来,寻个刺杀的理由,纷纷招供留印,然后等着午门斩首。”
“陛下……”杨淳有些尴尬。
李宗慢慢转头,看着窗外:“朕用你,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贪财怕事,这种事,不是你管得了的。”
“陛下英明,”杨淳给李宗捏起肩头,试探着道,“那,让谢司主去查?”
李宗沉默不言,便是这时,杨淳脸色突然一变,抬手拦在李宗面前,大喝出声:“来人护驾!”
“陛下不必惊慌。”
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从门外传来,李宗脸色骤变,他瞬间起身,批着外套疾步往外,推开大门,便见洛婉清站在庭院之中。
庭院侍卫东倒西歪倒了一地,她手中握着刚刚夺过来的刀,踩着一个侍卫站在庭院中,听见李宗开门,她转眸看来,清丽的面容上沾了雨水,惯来莹白的皮肤在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她还穿着逃跑时那身礼服,浅粉色礼服上染了血,合着她手中刀刃,让她整个人有种妖冶的艳丽绽放在夜色之中。
李宗愣愣看着洛婉清,随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竟还敢来皇宫见朕?”
“陛下有事求我,”洛婉清笑了笑,直起身来,将手中刀刃往地上一扔,面朝李宗,行礼道,“微臣不敢不来。”
听到这话,李宗越发茫然。
“朕求你?”李宗听不明白,“朕求你做什么?”
“陛下,”洛婉清抬头看向李宗,提醒道,“郑璧奎跑了。”
“所以呢?”李宗还是不明白。
洛婉清平静道:“他率兵已久,嚣张跋扈,他亲眼看见他的父亲,因陛下给了我刺杀机会,由我亲自斩杀。他或许还会看到杨大监出手助我,然后他看见四处是人在追杀他们,还看见,杨大监想杀我,谢司主却拦住……陛下觉得,他若回了司州,要如何同郑氏说清此事?”
“此事朕已经修书到司州,给郑家族老说明情况,”李宗冷静道,“什么结果,还是未知。”
“陛下仁善,可他们如此吗?”洛婉清笑起来,“陛下,您只是保了我,今日他们便派出刺客,如今他们怀疑您动手杀人,您觉得,您想要的两厢安好,还有可能吗?”
李宗没有说话,他想起今日局面,明白洛婉清说得不错。
郑家反,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可他不能在郑家没有动作之前,便率先动手,代价太大,成本太高。
洛婉清盯着李宗,继续道:“一旦郑氏动手,若陛下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扑灭,世家见状,必定云集响应,陛下,您的儿子太多了,也太优秀了。随便哪一位世家皇子,都是很好的选择,您不害怕吗?”
“你想说什么?”李宗慢慢品味出洛婉清的意思,直接道,“想讨要什么?”
“我想要监察司司主之位。”
洛婉清语调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杨淳都有些震惊,李宗却不意外。
她看着李宗,语调温和又沉静:“等郑氏谋反之后,再让我兼任督军,统领大军,讨伐郑氏。同时将李归玉圈禁,由我看管。”
“筹码呢?”
李宗知道洛婉清不可能就这么进入宫中,他看着洛婉清:“你来了,朕杀你安抚郑氏,岂不是更简单?”
“且不说现下陛下杀我安抚郑氏作用不大,郑平生之死是郑家心上一根刺,这个刺永远扎在肉里,陛下你已经坐卧难安了。就算有用……”
洛婉清说着,慢慢笑起来:“郑氏忍气吞声,死了家主也不反,只可能是因为无能。可若他们有谋反之能呢?”
李宗闻言皱起眉头,洛婉清轻笑:“陛下,其实我爹,从战场回来后,先去的不是江南,是东都,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
李宗隐约猜到了结果,洛婉清抬起眼眸:“他来拿钥匙。”
这话出来,李宗便有了答案,李宗谨慎确认:“什么钥匙?”
“崔清平曾经放了一个东西,在白鹭山。”
洛婉清毫无保留,这话一出,听到这话,杨淳面露惊恐,李宗却仿佛并不意外,他只是转变了眼神,用一种全新的神色,审视着面前女子。
没有上一次他要密钥时的崩溃惶恐,也没有平日跟在谢恒身后时的恭敬顺从,此刻的她像是展露出自己真实面容,没有半点谦卑柔顺,只有权欲之火燃烧在她眸间。
洛婉清迎着李宗的眼神,继续道:“如郑家得到那东西,以郑家之力,攻入东都,不费吹灰之力。陛下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火药。”李宗笑起来,肯定开口,“比现有火药威力强上几十倍不止的火药。”
“陛下知道?”洛婉清有些诧异,随后笑起来,“既然陛下知道,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我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位置,也告诉了我的人,只要我死,郑家马上就会知道这东西的位置。”
“你敢!”
李宗厉喝出声,洛婉清轻笑:“孤身寡人,孤魂野鬼,我有什么不敢?”
李宗盯着洛婉清,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话的真假。
他急促呼吸着,忍不住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假的又如何呢?”洛婉清平静反问,“假的郑家就不会反了吗?假的那些刺客就与李归玉无关了吗?”
洛婉清提步上前,一步一步走向李宗:“假的会改变今日火药是李归玉放置的事实嘛?假的郑家反了世家就不会随时等着对陛下落井下石吗?”
洛婉清说着,走到了屋檐下,雨线在她身后坠落,成为她背景之色,她一句一句追问:“他们行刺,天威不需要维护吗?君权不需要供奉吗?陛下,”洛婉清停在李宗面前,“我有用,您可以用我。您会发现,其实我比谢恒更适合。”
“为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你已经是监察司司主夫人了,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有必要吗?”
“我爹死了。”
洛婉清笑起来,她眼里是赤、裸直接的恨意,她盯着李宗,带着一种格外平静的疯狂:“我全家人,我所有在意的亲人,他们都死了。凭什么我的家人去了而郑氏还好好活着?陛下觉得一个郑平生就够了吗?”
李宗审视着面前女子,她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癫姿态,她轻轻摇头:“不够。这世上欠我的,就该举世来还。我要当上监察司司主,我要亲自宣判我家的案子,我要把郑氏全族掉在路边树上给我家人陪葬,我要他们把谋逆的罪名刻在他郑家祖祖辈辈的血脉里!我要让李归玉付出代价!陛下我现在不是在求您的恩赐。”
洛婉清说着,手中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杨淳惊呼出声,将李宗往身后一拉:“陛下小心!”
洛婉清讥讽一笑,在两人惊慌神色中,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她注视着李宗,平静道:“是将监察司和督军之位给我,将李归玉圈禁让我报仇,还是今日让微臣死在这里,让我的人将火药库的位置告知郑氏——”
洛婉清说得格外郑重:“陛下您自己选。”
李宗不说话,他听着夜雨之声,看着洛婉清将匕首一点点往脖颈中抵过去,刀刃划破皮肤,鲜血流出来。
她想死。
李宗看着,清楚知道,她是真的会死。
是真的有人在外面等着她吗?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如果她说的话是假的,所有事都是她一手做局,玄天盒内火药的消息是她放置,为的就是借他的帮助杀郑平生,然后用这个消息在此刻要挟他,那现下她死了,也改不了郑氏或许会反,改不了今日监察司内,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对他出手的决心。他早晚要出兵司州,早晚要到白鹭山一探究竟,早晚,他要扫平这些逆臣。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让郑家拿到火药库,郑家盘踞司州,有兵有粮,到时振臂一呼,寻个理由攻入东都,李氏江山……便亡于他手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结果。
李宗心上一凛,盯着洛婉清,慢慢笑起来。
想要监察司司主?想要当督军?
好呀。
李宗看着面前尚且稚嫩、却坚定将匕首往脖颈推进去的女子,露出和蔼笑容:“把匕首放下吧。”
他开口,洛婉清动作一顿,李宗走上前方,抬手按住洛婉清的匕首,温和道:“朕又不是不答应,你既是朕要倚重的重臣,如此自伤,朕又于心何忍?”
听到这话,杨淳震惊开口:“陛下?监察司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
“可朕也有条件。”
李宗没有理会杨淳,只盯着洛婉清,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李宗笑着道:“朕允诺你,若郑氏谋反,我许你监察司司主之位,临时遣调全国司使征兵之权,兼任督军,可你必须在半月之内,诛灭郑氏,将火药库给朕带回来。”
“是。”
洛婉清毫不犹豫应声,随后将匕首收起,恭敬道:“微臣领旨。”
“如是郑氏不反……”
“陛下就暗中取我人头,送给郑氏以作安抚?”洛婉清玩笑开口,言语却格外锐利。
李宗闻言摇头,颇为和善道:“怎么会?朕不会杀你的。先去天牢休息吧,现在大家都在找你,那里安全,你放心,无论郑氏反不反,朕一定会让你活着。”
说着,李宗转身进屋,声音冷淡几分:“只是位极人臣的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话间,杨淳唤人过来带洛婉清下去,随后便跟着李宗进屋。
进屋之后,便看见李宗躺在摇椅上,他闭目养神,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杨淳跟着上前,半蹲下身,压低声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不妥吧?您要真把司主之位给了洛婉清,谢司主那边……”
“他没这么蠢。”李宗闭着眼,“为他找个替死鬼,他感激朕还来不及。只是没想到啊……”
李宗敲着摇椅扶手,嘲讽一笑:“小小司使,也敢当上黄雀了。朕且看她扑腾,”说着,他慢慢睁开眼睛,“能风光几日,也算死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我夫人是个小可怜,杀了郑平生以后,一定惶恐不安流离失所四处奔波,快,快点把她找回来!”
李归玉:“我家小姐柔弱不能自理,杀了郑平生以后一定被吓坏了,到处乱跑,说不定就跑错路去了监察司,快,快把她抓……哦不,找回来!”
洛婉清:“百米冲刺直奔皇宫偷水晶去啦!!我冲!!!”
【小剧场·2】
洛婉清:“看我一路狂冲,找李宗爆官位。”
李宗:“别冲啦,谢恒说都给你。他的都是你的,他也是你。”
洛婉清:“哈?!!!”
第176章
◎夺了官印不够,衣服也给洛司主脱了◎
(上章修掉了洛婉清知道免死金牌的事,这里女主不知道)
洛婉清行礼送走李宗,便跟着太监离开,前往天牢。
等回到熟悉的牢房,洛婉清坐进房中,靠着墙壁,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
她从吊桥离开后,便马不停蹄下山。
她在前两天提前准备了伤药吃食银钱和易容的衣物放在山里,寻到这些东西后,她便简单易容,穿着禁军的衣服,大摇大摆从搜查的人群中走过。
但运气不太好,中途被一个士兵盘问,无奈之下只能动手打晕了对方,等从山上下来时,禁军便发现了那个晕倒的士兵,开始满城搜捕。
东都已经封城,她无法出去,按照这样的搜捕力度,她很快便被发现。
本来还想在外面待几日再来找李宗,可为了不让人抓到,她只能将计划提前。
于是她一路急奔潜行入宫,以她的身手绕过普通士兵不是难事,只是有杨淳在,她也不做能隐匿在宫中的妄想,干脆大大方方现身,和李宗摊开说。
走到这个时候,李宗别无选择,也不会做其他选择了。
如今郑家必反,哪怕郑璧奎不反,随便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李宗心生怀疑。
而李宗和郑家之间,一旦开战,但凡有半分犹豫,让郑家有了气候,世家响应,李宗也就走到头了。
所以他一定会做好所有准备,在火星子冒出来之时,立刻扑灭。
只是李宗自己都没意识到,如今无论郑氏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火星子了。
从郑璧奎在大殿上公然对张逸然行凶,在内庭给纪青下毒,损毁登闻鼓殴打大臣……
他对郑家的耐心,早就一点点被磨平了。
所以他总会无意识选择相信对郑家不利的消息,所以这一次刺杀,其实根本还没开始查,他已经下意识默认了这场刺杀的由来。
如今的郑氏,不反也得反,只要郑氏一反,李宗立刻出兵,等战事结束,为了安抚世家,表明他并无对所有人下手之意,他便一定会找一个人顶罪。
谁出征司州,谁就是那个替罪羊。
如果没有她,那这个人就是谢恒。
可如今有了她,李宗便不必自断臂膀。
将她封为监察司司主,之后再领军平乱前往司州,平乱后以祸乱司州之名处死。
前后连贯,一气呵成。
只是为了将她提到司主督军之位,必定要抹去她之前的罪名,给她一些功勋,现下最方便的,便是将杀郑平生一事,从刺杀逆转为护驾有功,再斥谢恒办事不利降职,将她升为司主。
一旦李宗这样做,她便可以彻彻底底成为李宗的直系,这一场婚礼,也就成了她奉李宗之命行事,她与谢恒,也就彻底断了干系。
无论是杀太子、杀东宫六率、还是雪灵山那五百人,最后,她都可以放在李宗头上,从此和李宗绑定。
从刺杀郑平生开始,他的命运,她来改写。
洛婉清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几分心安。
天牢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她有些太累,听着雨声,便觉困乏。
她握着谢恒给她那块红布家书,终于大着胆子想起从林中逃走时,最后看他那一眼。
他好像很生气。
也是,怎么会不生气呢?
这样重要的日子,她甚至还同他说过,流风岛那次婚礼她没去,这次会还他,结果又跑了。
他把她放走,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同李宗交代,他的脾气,应该不会把事儿都往她身上推,或许……她杀郑平生,他也料到了。
这红布上写着“山门夜敞”,就是在等她回去。
可她成为监察司司主之前,她不会回去了。
洛婉清轻笑一声,让自己不再多想。
她怕自己一想那个人,便停不下来。
今夜洞房花烛,她该回去的。
她想回去的。
洛婉清就这样消失在了那个新婚之夜。
官兵搜山时见过她最后一次,根据痕迹追入东都,随后东都封锁,挨家挨户搜查了三日,实在寻不到人,为避免造成百姓不安,才终于解禁。
明处不再搜查,监察司和李归玉的人却没有一刻停歇,双方几乎找遍东都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见洛婉清的身影,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唯一的不同之处,也不过是李宗当夜似乎心情不好,在宫中与值勤的守卫有些不悦,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当夜宫里所有守卫都杖责扔进地牢。
为此谢恒也是在宫里查了又查探了又探,却也没有半点线索。
洛婉清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生死不知,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民间又传出许多流言,大多缘起于这场混乱的婚礼。
有人说,是洛婉清为父报仇,故意引诱谢恒,谢恒为了女人昏了头,才让洛婉清有了刺杀之机。
有人说,是谢恒不满于洛氏案,给洛婉清讨个公道,让她刺杀郑平生;
还有一些阴谋者论调,说洛婉清当时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或许是皇帝借洛婉清之手刺杀郑平生……
说来说去,最后兜兜转转,好事者都会落到最近热门新书《风月监察司》身上。
这是一本描写了孤女柳清清一家被未婚夫陷害后,改名换姓考上监察司,相继遇到御史张纯、监察司司主谢观兰等人,在众人帮助下报得家仇,最终成为监察司第一女司使的热血传奇。
这本书光看故事倒也算老生常谈,可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刚好就在告状之后不久,便在大夏先后印刷售卖。
书中故事与洛婉清的生平一一对应,写作者本就是当红作者,加之对监察司、皇宫等百姓难以触及之处极为了解,笔触之下,人物栩栩如生,真假难辨,角色虽然未谈情爱,但生死相交,倒惹得大家猜想蹁跹,成为大夏热作。
监察司过去在百姓心中,一贯霸道神秘,格外可怖,但在这文之中,谢观兰面冷心善刚正不阿,为了柳清清被群臣诬陷造谣,最终差点身死。
极美、强、惨、正于一身,成为了近来东都人心中完美的青天。
在这文影响之下,最近谢恒上朝的路上,人都多了不少,远远看见谢恒偶尔在马车中露出的脸,大家手里的书,再抬头看看人,竟就觉得,谢恒的眉眼,好似都温柔了不少。
大家对书里的情节,推测着如今的情况,洛婉清不知去向,大家再看看书中女司使沉冤昭雪,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得有些伤感。
书里谢观兰被冤下狱,柳清清敲了登闻鼓,百姓与她一同跪在宫门前面圣,皇帝深受感动,于是大义灭亲,给了一个完美结局。
可现实之中,所有百姓鼓足勇气入宫作证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登闻鼓是假的,最终的公道,似乎除了洛婉清自己那一刀,谁都给不了她。
但给了那一刀……
“郑家不会反吧?”
大家不由得有些担心。
随后有人叹息道:“这就要看郑家的态度了,不过他们要反,也至少要一个多月,大家好好过日子吧!”
按着道理,逃出来的郑家人逃回司州,马不眠不休,也要跑四日。
等郑家人商量商量,决定谋反,消息传回来,大约就要一个月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七日之后,郑氏谋反的消息,便传回东都。
谢恒在上朝路上听着青崖仔细汇报:“郑氏两日前攻占了景怀府的县衙,挂起了白布,竖起了家徽旗。”
“从东都到司州,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日,”朱雀听着,有些想不明白,“两日前,也就郑平生才死了五天,郑家就起事了?郑璧奎刚到没睡醒吧?郑家人这么冲动的吗?”
听到这话,谢恒和青崖对视一眼,淡道:“查查。”
“查不查都不重要了,”青崖收起消息,抬头看向谢恒,“只看去司州的人选,如何安排了。”
谢恒点头,心不在焉。
青崖想了想,便知谢恒在想什么,斟酌着道:“公子,没有消息,现下就是最好的消息。”
谢恒应声,没有多说。
一行人到了宫门,谢恒如平日一般上朝,进殿,只是这些时日他总是有些恍惚,恍惚带着不安,却又不敢多想。
青崖说得对,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今日早朝相比平日有些凝重,世家大族忧心忡忡,怕是都得到了战报。
李宗进殿时扫了一眼,倒是格外平静,他坐上高坐,如同平日一般询问着各地天气,只是还未问完,满脸焦灼的兵部尚书孙正理便有些按耐不住,打断了李宗道:“陛下,臣有要事要报!”
“什么要事啊?”
李宗慢慢悠悠看过来,孙正理立刻道:“昨夜兵部收到消息,郑氏族人带人攻占了司州景怀府县衙,如今已经祭出家旗悬于衙内,郑氏反了!”
这话一出,朝堂上没有得到消息的臣子瞬间哗然出声。
李宗面色不变,点头道:“朕知道。”
“陛下,”孙正里急道,“您既然知道,打算如何处置郑氏?”
“此事如何处置,上次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李归玉笑着开口,抬眸看向谢恒:“谢司主惹出来的事,谢司主不是说了吗,由他亲自率军,一月之内平定司州,如果让郑氏踏出司州半步,谢司主提头来见,这些话,司主可还记得?”
李归玉重复了一遍谢恒的话,谢恒立刻抬手出列,正要开口,就听李宗道:“谢爱卿不过说些玩笑话,归玉你怎么当了真?”
谢恒闻言一顿,直觉有些不对,他抬头看向高处李宗,就见李宗似是思考着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玩笑。”
“陛下说得是。”
王神奉听着,抬手行礼,认真道:“整军备战,非一日之功,陛下,如今还是让人再探探情况,等确认郑氏谋逆,再决定是谈是打。同时也方便从边境调将领回到东都,兵部户部准备粮草军械,等准备好后……”
“东都都能被郑氏打下来了。”
李宗打断王神奉的话:“兵贵神速,哪里有准备好再打的道理?”
“陛下是想要出征讨伐郑氏?”
王神奉明白了李宗的意思,试探着确认,李宗点头:“不错。”
“那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王神奉追问,李宗却不答话。
朝堂安安静静,所有人都清楚,在场不是没有将领,但是将领多出于世家子弟,世家姻亲众多,盘根错节,讨伐郑氏这并非驱逐外族,李宗想打,却无人敢出声,就算出了声,真的上了战场,到底是打郑氏,还是反攻东都,谁也说不定。
唯一只有一个人,有身份,有能力,得李宗信任。
“陛下,”谢恒见李宗不言,立刻站了出来,“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李宗闻言轻笑,摇头道:“你不合适。”
谢恒一愣,竟是猜不出李宗想要做什么。
他直觉不对,心跳得有些快,他不合适,谁又合适?
李宗有其他人选,谁是这个人选?
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一位有能力、得到李宗信任的人,会捡这个烫手山芋?
是谁?
谢恒脑子转得飞快,李归玉也皱起眉头,每个人心中闪过无数名字,李宗看了周遭一眼:“怎么,除了恒儿,这朝堂之上,已经无人愿意为朕分忧了?你们呀……”
李宗笑着站起来,有些不忿道:“拦不住刺客,拦不住反臣,如今人家都把大夏的旗帜踢翻挂上自己的家徽,你们还能装聋作哑一声不吭!还好啊,朕还有良臣。来!”
李宗抬头看向大殿门外,招手道:“入殿来罢。”
听到这话,所有人下意识看去,便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
她穿着监察司玄色朝服,黑衣金纹,金线绣着白虎在衣摆之上。
晨光熹微,她如一把沉稳不言的钢刀,一颗修然而立的青竹,静默站在大殿之前。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就见洛婉清稳稳提步走进大殿。
李归玉震惊看着洛婉清,谢恒紧皱眉头,洛婉清迎着李宗的目光,一路大殿红毯之上,最后来到最前方,同谢恒并列之处。
她一扬衣摆,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武将特有的单膝礼,扬声道:“微臣洛婉清,诛杀罪臣归来,见过陛下!”
这一声出来,惊醒众人。
王神奉惊疑不定看着洛婉清,不由得道:“你怎敢回来?!”
“为何不敢?”
李宗开口,所有人齐齐看去,就见李宗坐在高处,慢慢道:“是朕让她回来的。”
“陛下,”王神奉不解,压着愤怒道,“她刺杀郑平生,乃如今兵祸罪魁祸首,就算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如今陛下让她大摇大摆上殿,这是何意?”
“罪魁祸首?”李宗闻言冷笑,“今日兵祸,罪魁祸首,该是他郑家才是!”
“陛下?”
王神奉皱起眉头,不可置信:“若非她杀了老郑郑家怎会谋反?”
“若非郑平生谋反他又怎会被杀?!”
李宗有些控制不住怒喝,所有人都是一愣,李宗似是也觉失态,压住喘息,慢慢道:“朕已经给过他们太多次机会了。是他们自己冥顽不灵!先前朕便得到消息,郑氏因洛家案之处置,对朕心生不满,有不臣之心,意欲借谢爱卿婚宴刺杀于朕。朕心存对老臣之怜悯,想给他一个机会,结果……”
李宗冷笑一声,盯着王神奉道:“平生让朕很失望,他伙同了‘某些人’,安排了刺客,自己假作中毒姿态引起恐慌,趁机刺杀。他心存不轨,好在洛爱卿及时察觉,当场诛杀。”
所有人愣愣听着李宗的话,看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痛苦道:“朕本都想忍下去,给大家一个颜面,可他们却变本加厉。如今倒好,还敢举兵起事,那好,朕就与大家算个清楚。恒儿。”
李宗说着算账,却是开口叫了谢恒的名字,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就看李宗转头看向谢恒:“你惯来谨慎,大婚之日,却出了这样多的纰漏,朕想你这些时日大约也是累了,不如将监察司暂且交放下去,休息一阵子吧?”
谢恒听着,心上情绪翻涌,不敢在此时多言,只能拱手道:“是。”
“归玉,”李宗转头看向李归玉,“听闻你十弟是你带去大婚的,他年纪这样小,你竟就放他单独在院外,他如今去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这些时日为他守灵吧。”
“是。”
李归玉不安应声,现下他已经完全摸不准李宗的动向,不敢多言。
李宗一个一个点过去,见缝插针说着当日这些人在谢恒婚宴的疏漏,或者禁足或者罚钱。
直到最后,李宗看向洛婉清:“至于洛爱卿——虽然年轻,资历也不高,但为人机敏,于婚宴救朕一命,在监察司内,屡办大案,所谓任人唯贤,如今恒儿既然休息,便由你暂代监察司司主一职,兼任督军。”
“陛下不可!”
谢恒忍不住出声,李宗却没有理会,盖过谢恒的声音,径直道:“领北四军中右羽林卫、左龙虎军、右龙虎军三军,以及南衙十六卫,共计八万人,三日后从东都出发。朕给你一个替你洛氏报仇雪恨机会,也望你于司州,扬天威,护君权,让那些乱臣贼子看看,犯上谋逆,是什么下场!”
“臣遵旨。”
洛婉清扬声回应,两人一来一往,全然不顾任何人,便将此事盖棺定论。
所有人见李宗姿态,便知此事没有回转余地。
王神奉抬眸看向李宗,冷着声道:“陛下,您让郑大人的仇人领军诛灭郑氏,陛下,是不打算给郑氏活路了吗?”
“王神奉,”李宗抬眸看向王神奉,“时至今日还为谋逆之臣说话,爱卿何意?”
王神奉正要解释,李宗便笑起来:“是也想反了吗?”
“臣不敢。”
这话有些重,王神奉脸色顿变,忙道:“臣只是……”
“此事不必多议,就这样吧,今日谁再为郑氏说话,便一并以谋逆之罪处理。恒儿,你与洛爱卿回去,好好移交司主事务,你的人……尤其是朱雀青崖,休要为难,若让知道你们监察司有谁不服圣命找洛爱卿麻烦,朕亲自找他。”
“是。”
谢恒带着朱雀青崖冷着脸开口,维护到这个程度,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
李宗见谢恒应声,放下心来,继续道:“兵部户部准备粮草军械,准备不出来,”李宗抬眸扫了一眼孙正里和王怜生,轻笑一声,“退位让贤吧。”
说罢,李宗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下朝。”
朝臣恭送李宗离去。
等李宗离开,朝臣纷纷嘀咕偷偷打量洛婉清,商量着什么散去。
洛婉清看向旁边谢恒,谢恒却是一眼都没看她,转身追着李宗走出大殿。
洛婉清心上微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雀看了一眼洛婉清,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干脆什么都不说,追着谢恒道:“公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等朱雀离开,青崖转头看向洛婉清,双手放在身前,似笑非笑道:“洛司主?”
洛婉清知道这是青崖嘲弄,她有些发慌,轻声道:“我……我等会儿会和公子说清楚的。”
青崖闻言一挑眉头,想了想,点头道:“夫人真是闷声干大事,在下自愧不如。”
洛婉清讪笑,同青崖走着往外,两人走在广场上,青崖问了些近日发生的事的问题,同洛婉清说了一下谢恒最近的情况。
“你走当日,公子一直在等你。一夜不睡,等第二日便让人将府中婚礼饰物都拆了。这些时日便一直在打听你消息,看着倒也没事,但许久没吃饭了。”
“没吃饭?”
洛婉清立刻皱眉,青崖点头,只道:“说没胃口,人都瘦了一圈。”
洛婉清心提起来,青崖叹了口气:“哦,还被李归玉骂了一顿,也是可怜。”
“骂了?”
洛婉清立刻道:“他骂什么?”
“我站得远,没听清,”青崖回忆着,“就说什么,他不是崔恒,只是移情什么的。”
洛婉清听着,心上便了数。
两人说着,走到宫门马车旁,青崖看了一眼马车,便道:“夫人在这里等公子吧,我还有些事,怕当鱼池,便先告辞了。”
说着,青崖便抬手行礼,吩咐了车夫一声,便转身出宫。
洛婉清讷讷点头,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上堆积着文书,还是之前的模样,里面都是谢恒的气息,环绕在她鼻尖。
她闻着他的味道,便觉得心安,靠在车壁上,便闭眼小憩。
等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洛婉清一睁眼,便看见谢恒刚好掀开车帘进来。
两人四目一对,洛婉清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谢恒转身下车:“洛司主先行。”
洛婉清闻言睁大眼睛,也不顾得人前人后,抬手一把拽住了谢恒的袖子。
袖子拉着衣衫从谢恒肩头滑落,洛婉清僵住动作,谢恒冷眼转眸看她,过了片刻,他嘲弄一笑:“怎么,夺了官印还不够,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怎么,夺了官印还不够,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脱了?”
洛婉清:“想。”
谢恒:“……你倒比我想象中热情。”
洛婉清:“敢夺你官印的女人,自然敢把你扒光。”
【小剧场·2】
李归玉:“看我给谢恒设个圈套。父皇,让谢恒去打仗。”
谢恒:“看我将计就计。陛下,让我去!”
李宗:“不行,恒儿你休息,有请我的神秘嘉宾!!”
洛婉清:“我来了!老板,我来了!”
李归玉(两眼震惊):“还是我爹技高一筹,完全看不懂了。”
谢恒:“……老板,老婆,虽然你们开头都是老,但不代表你们是一伙的。”
第177章
◎侍奉司主,卑职之幸◎
洛婉清一顿,便知谢恒此刻是气得狠了。
她有些无奈开口:“公子不必取笑我,先进马车来,我同您解释。”
“司主所行自有道理,不必解释,”谢恒将衣袖从洛婉清手中拽开,拉上衣衫,坚定又礼貌道,“男女有别,在下另寻马车。”
“我有正事!”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知道不寻个理由,谢恒怕是不会上车,忙道,“还请公子一叙。”
谢恒闻言,转眸看她,上下打量片刻后,强调道:“只谈正事。”
说完便弯腰进了马车。
洛婉清看他进来,与他隔桌而坐,朱雀不敢入内,便和车夫坐在马车外。
两人落座之后,马车便启程行去,两人静默无言,谢恒想了想,打开了手边棋盒,率先开口道:“洛司主不是说有正事要问吗?”
洛婉清听着他说话,悄悄瞟他一眼,见他眉宇间尽是冷色,知道现下和他说其他怕是要碰大钉子,便打算先缓一缓。
她看谢恒拿了棋子,便跟着取了白棋,同谢恒你来我往落子布局,斟酌着道:“公子方才找陛下说什么?”
“陛下让在下辅佐司主,请司主酌情,给在下一官半职,也方便为司主做事。”
洛婉清知道他没说全部,自己分析着里面的道道。
李宗让谢恒辅佐她,其实就是让谢恒来做事,监察司都是谢恒的人,军队里也是谢恒的人,她不过就是个空挂着监察司司主名义的傀儡,让谢恒做事,不就等于让谢恒暗中操控一切?
到时候,谢恒做事,她来顶锅,当真完美。
她点了点头,落下棋子,追问道:“那公子觉得什么职位合适?”
“司主决定就好。”谢恒语气淡淡,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洛婉清看他一眼,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生疏,落着棋子继续道:“那你暂且任副司主一职,出去办事,一切都说是我的意思就好。”
“是。”
“这次陛下让北四军中的三军出征,南衙十六卫一同跟着,十六卫多出自世家子弟,跟着我们怕是不妥。”洛婉清搞清楚李宗对谢恒的安排,便说起去司州之事,“我想将他们留在东都,只带北三军出去。”
“方便他们掌控东都?”
谢恒询问,洛婉清落子落座稍迟,想了想后,她才换了个地方落下棋子:“何出此言?”
“北四军收编六率军后,扩编到八万人,一军两万,屯兵东都。而十六卫其实分布全国各地驻守,只抽调了两万人放在东都。现下陛下将六万人给了你,只留两万驻军,若是十六卫反了,陛下怎么办?”
谢恒说着,洛婉清便知道李宗绝不会同意这个方案,她思考着道:“那路上给他们寻个地方放生?”
“放生”这个词用得谢恒有些想笑,但一想她的行径,又压下笑意,淡道:“没必要。世家子弟多为将领,士兵大多还是普通百姓,两万人本来就是从十六卫抽调出来,并不算熟悉,不如将北三军重新编队,这两万人融入不同的队中,再将那些世家出身的将领控制住,等出了东都,没多少时间,这就是你的人。”
洛婉清听他话语慢慢放松了警惕,点了点头,继续道:“明白了,那只有三日就要出征,军需粮草这边,户部兵部工部确认能安排好吗?”
“半个月的量没问题。”谢恒应道,“军需一直有保障类库存,再多就要想办法了。”
“那就好。”
洛婉清放下心来,她无话可问,谢恒也不出声,洛婉清看着棋盘上不断成型的棋局,想了许久,终于道:“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恒闻言,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只道:“你的正事谈完了?”
洛婉清犹豫着点头,低头看着棋盘,她不敢看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现下公子心里有怨气,但我心中一直是向着公子的,公子若有不解之处,可以问我,你我二人……”
“喝点水吧。”
谢恒单手倒了杯茶,直接打断她,将水递过去。
洛婉清看着送在面前的茶杯,一时琢磨不透谢恒的意思,但她也不敢不接这杯茶,毕竟,万一是谢恒示好呢?
她端过茶水,一面喝茶,心不在焉喝了口茶水,正打算继续解释,却突然反应过来,水的味道不对!
洛婉清震惊抬眼,谢恒没有看她,端着茶抿了一口。
“你……”
洛婉清话都来不及说完,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克制不住往前一扑,谢恒手疾眼快,伸手扶住她那张差点砸在棋盘上的脸。
“问又不会说真话,”谢恒转眸看向他手掌托着的那张清冷寡情的脸,抬手搭上她的脉搏,“浪费口舌做什么?”
谢恒给洛婉清的迷药量不大,劲儿很大。洛婉清一觉睡醒时,已过午时。
她猛地从床上惊醒,喘息着环顾四周,下意识道:“谢……”
话音开口,她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马车,而是自己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门窗四敞,屋中堆满了文书,看上去颇为壮观。
她身上衣服被人换过,伤也都已经被人包扎处理过,内力简单游走一圈,也发现明显是被人梳理引导,甚至还可能吃了些药物,相比晕倒之前,整个人都好上许多。
这是做什么?
谢恒迷晕她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抬头,就见竹思端着饭和汤药走了进来。
“呀,”看见洛婉清醒过来,竹思笑起来:“司主,您醒了。”
“公子呢?”洛婉清立刻开口。
竹思将饭菜汤药送到洛婉清面前,解释着道:“公子去工部那边查看军械去了,他临走时宫里来人,将您的司主官袍送来,公子便连同司主印一起放置在桌上。他说您醒后,便可穿上官服,同朱雀一起去城郊北四军营,与北四军统帅周山将军见个面,熟悉一下将领,等三日后出征点兵时,方便重新编队。等明日监察司会安排众司使朝见司主,宣告司主继任一事。”
洛婉清听着,谢恒人虽然不在,倒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她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气他下药,还是感谢他公私分明,所有事情做得妥妥帖帖,没有为难她。
只是如今时间紧急,她也没时间多想,便立刻起身道:“我吃个饭,便和朱雀使去见周将军。”
“哦,还有。”
竹思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还说了,监察司有些东西是他的私产,您当了司主,有些账得算清楚,让您晚上回来,记得去找他。”
洛婉清闻言一愣,等反应过来竹思在说什么时,她气得笑起来,笑了无奈。
最后只能摆手道:“知道了。”
周山是谢恒的人,谢恒早安排好,虽然明面上没有多说,但洛婉清过去,周山已经将一切打点妥当。
洛婉清熟悉了一圈北四军的情况,将人都认了一遍。
周山暗中同她大约说了一下每个人的来历性格,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数。
她如今在东都闻名,巡视军营时,不少士兵都在偷偷观望,窃窃私语。
洛婉清扫他们一眼,也没多说,只同周山说了将十六卫打散进来之事,周山点点头,这不算小事,但也不复杂,便道:“明日末将会将编队方式名单整理出来,后日前递交给督军。”
洛婉清颇为感激,行礼道:“多谢周将军。”
“无妨,公子公正断案,于世家子弟手中救我性命,我敬重公子,敬重监察司,也敬重司主。”
“敬重我?”
洛婉清有些奇怪,周山笑了笑:“营中大多听过些许关于司主之事,我们都是贫民子弟,能跟随愿为秦家鸣冤、为百姓逼审东宫六率、为家仇逼杀郑平生的司主,我等十分高兴。这世上若多一些洛司主这样与强权相抗之人,我等日子会好过许多。”
“公子也是这样的人。”洛婉清得话立刻开口。
周山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不过在说司主,您就马上要提公子,倒当真十分在意公子了。”
“倒也不是说在意与否,”洛婉清神色中带了些无奈,温和道,“只是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当有他的公道,我希望公子也有。”
周山有些听不明白,洛婉清抬眸看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愿天下人都知道。”
周山闻言,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道:“愿司主心想事成。”
说着,周山送着洛婉清离开,洛婉清独自回到山上时,已经入夜,她从台阶上走上去,就见谢恒小院还亮着灯。
院门房门大开,但独不见谢恒,只有灯火通明,仿佛是在等待归人。
洛婉清犹豫片刻,她想了想,还是转身打算回自己小屋。
只是刚一提步,就听谢恒道:“怎么不进来,怕我要账?”
洛婉清一愣,意识到谢恒在屋里,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回头,提步进院。
谢恒正在坐在看从西北来的文书,一抬头,就见女子黑衣金冠,从门外而来。
这身衣服不算精致,明显是赶工制成,但用工极好,也算庄重。
黑色绸底,上绣金花散落在布料之上,广袖纤腰,衬得她贵气中带着女子独有的美艳。
他目光从她腰间匆匆一扫,便不敢多看,低头看向手中文书,淡道:“坐吧。”
洛婉清忐忑坐到谢恒对面。
这些时日没回来,谢恒房间似乎变了许多。
寝室挂上了帘子,床榻隐寝后,周边文书也被他搬尽,整个房间空空荡荡。
随后便听“哗啦”一声算盘声响,洛婉清收神回头,便见谢恒从一旁拿出一把似乎是准备了很久的金算盘,从一旁扯了一本账册,递给洛婉清,又取了纸笔,开始算着账道:“监察司是我一手创立,过程虽然主要依靠朝廷拨款,但是许多财物依旧源于在下私产,交接之时我需与洛司主理清楚。”
说着,洛婉清低头打开账目,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听着谢恒分析着她手中账目道:“监察司名下每年一共三万九千家商铺,其中一万三千家是我的私产。田地两万亩,一万三千亩是我的私产,分散全国各地,账面余白银一二十七万三千两,这个钱我便不分了。”
洛婉清听得目瞪口呆,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谢恒看她一眼,继续道:“东都有的主要产业是这一百三十九家商铺,但监察司选址,乃我的私地,所以洛司主如今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每年支付我按照市价来算十万两白银的租金,第二是重新选址搬迁。不知洛司主意下如何?”
洛婉清听着,沉默不言。
谢恒提醒道:“我没有为难你,这已经是市面价格的三分之一,卖你买不起,搬家还是租地,洛司主给句准话。”
洛婉清沉默了许久,嘟囔了一句什么。
谢恒抬眸看她,就见洛婉清匆匆起身,低声道:“我去洗澡。”
谢恒一愣,洛婉清没给他反应机会,已经往院后方小池赶了过去。
等谢恒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他已经听见洛婉清脱衣服的声音,一时也开不了口叫她出来。
洛婉清心脏跳得砰砰,她过去是有些小钱,但没见过这么多。如今谢恒站口就和她要一年十万两,她根本不敢出声。
她采取拖延时间的方针,在池子里泡了又泡,等心境平缓下去,她才决定起身,这时候便发现自己进来得太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犹豫片刻后,她才试探着道:“公子,能不能送件衣服给我。”
这话刚出声,谢恒便道:“男女授受不亲,洛司主自重。”
洛婉清被他噎住,犹豫许久后,那声“夫君”还是开不了口,只能捡了官服外衣披上,系上腰封便走了出去。
谢恒听见她出来,继续打着算盘道:“除了租金以外,监察司研发武器的部门是我入股……”
谢恒说着下意识抬头,在看见洛婉清瞬间,他声音顿止。
洛婉清擦着头发走出来,见谢恒静静看着她不说话,有些疑惑道:“公子?”
谢恒反应过来,挪开目光,转头看向算盘,一时也想不起刚才在算什么,最后将算盘在手里甩了甩,归位后从头算。
洛婉清听着房间里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坐下,看着谢恒把算盘打得像随时可能炸开一般。
她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别算了。”
“得算清楚……”
“这钱我不会给的。”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看向对面女子。
洛婉清只穿了她的官服,官服沾了水,贴在她身上,她看着他,认真道:“您其实知道我为什么当这个司主,何必与我置气呢?”
“不知道。”
谢恒反应过来,立刻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洛司主心思如海,我怎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是从骗着我说与我打赌告郑氏开始,就在谋算着我的位置了吧?”
洛婉清没有否认,谢恒喝了茶,却觉得心火不下。
面前人静静跪坐着,过了许久,谢恒终于还是开口:“我想不明白。”
洛婉清抬起眼眸,谢恒看向她:“你如果要监察司和我说一声,你如果只是想为我改变命运摆脱罪名,那日你杀了郑平生离开就好,为什么要回来当这个司主?”
“两个原因,”洛婉清见他问到正事,认真道,“其一,我想多给你一条退路。有我当司主,我就是你的傀儡。监察司仍旧是你的,军队也由你指挥,只是命令出自我口。等未来,有任何意外,我都可以为你分担。”
谢恒听着,有些恼怒转头:“你从来不信我。”
“我只是想保险一点。”
洛婉清平静道:“公子,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转变九然的命运,我以为我快成功了,可最后她还是走在了她要去的路上。从知道你是谢恒开始,我就总在做梦,梦见自己站在宣告你死讯的告示面前,梦见岭南六月下了大雪。”
谢恒指尖一颤,坚持道:“我说过,我的命我来定。”
“你说得就一定是真的吗?”洛婉清盯着他,“你没骗过我吗?”
谢恒僵住,洛婉清看着面前青年,探过身去,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容,认真道:“我容不下任何你出事的可能。如果你不会有事,那我在这个位置绝对不会有事。如果你会有事,那我在这个位置,尚可以给你最大的转机。如果你骗我,”洛婉清笑起来,“你就要知道,你身上系着的不止是一个人,如今你所有法令皆出自我口,如果你完了,我一定完了。我逃不了。”
谢恒没说话,他突然明白面前这个人,成长得那么快。
她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学会了将一切掩藏,埋在雪地之中安静伏击。
他被她咬在脖子,再无挣扎可能。
谢恒安静了许久,想着她的用词,追问道:“其二呢?”
“其二,我知我与公子有许多理念不合,公子性格强势说一不二,我若一直只是柳司使,我永远没有改变公子决定的可能。”洛婉清冷静说着自己的理由,“而如今,我不愿意公子做的事,公子便很难做到了。”
听到这话,谢恒笑起来:“我要做的事,谁都不能拦。”
洛婉清听着,眼里带了笑,她平静看着谢恒:“那试试?”
她言语温和,语速很慢,可是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笃定和压迫,安静又温柔与谢恒对抗着。
谢恒看着面前人,明明是在和他作对,他却不由自主觉得心跳有些快。
他看着莹玉一般的人,屈起一条腿来,手搭在膝盖上,宽敞的衣衫露出他大半胸膛,颇有几分风流意味。
他打量着洛婉清,笑着道:“那你不想做什么?”
“司州,我不想打。”
洛婉清开口分析道:“一旦开战,苦的都是百姓。而司州我看了无数他们的资料,郑氏一族在当地作威作福,为了东都进贡,苛捐重税,民不聊生,它就是一把干柴,一点既燃,我不想直接出兵。”
“你有计划?”
“有。”
洛婉清肯定道:“公子当众接下洛家的案子,在民间已经有了声望。玄山的小说已经在全国问世,司州也不必例外。对于司州百姓,他们现在就需要一把火,而以监察司、以公子如今的名望,到达司州之后,我们有许多种可能拿下司州,并非唯征战不可。”
谢恒听着,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了洛婉清的所有计划。
状告郑平生,为他赢得名望,给了她刺杀郑平生的理由。
名正言顺刺杀郑平生后,拿下司主及督军之位,带兵前往司州,替他拿到北四军,然后再借助他的名望,煽动司州百姓,兵不刃血拿下。
谢恒轻笑一声,抬眸看她,不由得道:“这件事你想了多久?”
“具体的计划,是我在道宗想的。可如果说是想要得到权力,想要保护你的念头——”
洛婉清笑起来:“在雪灵谷,我回头的时候,就已经想了。”
谢恒睫毛颤了颤,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揪紧。
洛婉清眼眶发涩,哑声道:“从我知道你是谢恒,我怨你骗我,但我更多的是害怕。崔恒也好,谢恒也好,你从来是我心中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我没有你聪明,我没有的权势,我没有你的天赋,我没有你的武艺,可是我得保护这样的你,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得站在你前面。我不能害怕,我得往前走,站在你前面。”
洛婉清说着,眼泪滴落下来,像是滴在谢恒心头,她竭力克制着,却仿佛是冰面被敲开一道裂缝,裂缝瞬间沿着整个冰原蔓延而去,洛婉清停不下来,捏起拳头,沙哑着继续道:“我要比你更冷静,我要比你算计更多,我得超过你,我得攀跃你,只有这样——”
洛婉清抬头看向对面人:“我才能保护我想我保护的人。”
“我保护不了我的父亲。”
洛婉清笑起来:“我保护不了我的朋友。”
谢恒看着她的眼神,感觉像刀一样剜在他的心口。
“那么请给我一个机会,”洛婉清说的认真,“让我可以保护一次我的爱人。让我可以为你求一份公道,给一条生路。”
“你可以同我商量的。”
谢恒垂下眼眸,轻声道:“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难道你不知道吗?”
洛婉清笑起来:“婚宴上你特意安排了朱雀他们待在李宗身边,便猜到婚宴会出事,你追来放我走,给我留信,便是给我安排了后路,我所作所为,你真的不清楚吗?”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继续道:“你知道。只是你以为的是,我杀了郑平生,嫁祸李宗,然后我就会逃脱。你以为一切在你掌控之中,所以你放纵我。但你没想到的是我会和李宗合作,将你彻底藏在暗处。如果你知道,你会阻止我,对吗?”
“是。”谢恒肯定出声,“惜娘,我会尽力陪伴你,但不是没有原则。”
“所以,谢灵殊,”洛婉清笑起来,“其实这才是你我,真正的赌局。”
谢恒没有接话,他看着面前眼中盈泪、却带了几分骄傲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加快,整个人的血液都在为之叫嚣沸腾。
他突然很想拥有她,很想占有她,这是一种本能的欲望。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洛婉清明确感知,她感知着他视线中的欲望犹如实质一般游走在她周身,她回之以注视,端望着面前衣衫不整的青年,扫过他每一寸、每一分。
他生得太好,美而不艳,俊若松竹。清瘦却不瘦弱,每一块肌肉都带着明显的力量感。
她的眼神火一点在他身上,他们太熟悉对方,熟悉到每一个位置他们都记得曾经做过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洛婉清慢慢起身,她赤足走到谢恒面前,微微躬身:“公子你知道吗,我过去一直仰望着你,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其实你我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什么人?”
谢恒抬头看她,洛婉清轻笑。
“不喜屈居于他人之下的人。”
听着这话,谢恒却不开口,他只看着烛火下穿着代表着监察司至高无上权力的官服,目光从她衣上花纹一点点挪移到她脸上,哑声开口,轻佻笑容中带了几分温和:“洛司主。”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拽着她一点点弯腰往下。
洛婉清跟着他的力道慢慢弯腰,听他由衷赞叹:“你穿这一身衣衫,甚美。”
音落刹那,谢恒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拉,翻身压下,洛婉清察觉,一推他的肩膀,便借力往地上一滚将位置调换。
两人一碰到对方,便没了顾忌。
谢恒熟稔吻上她,她伸手探入他衣衫,只是两人谁都不肯服输,一路推打着,撞入寝室帘后。
撞入寝室帘子刹那,青纱帷幔便拂过洛婉清的脸,洛婉清被他推压在床上刹那,她才发现他竟然是把百子帐留到了此刻。
只是这样一个愣神,衣裙便被他推到腰间,他让她完整穿着衣裙,喘息着亲吻着她,哑声道:“疼吗?”
洛婉清抿唇不言,抓着床帐,过了片刻,谢恒便笑起来。
他俯下身吻着低笑:“惜娘,你好想我啊。”
洛婉清闻言微恼,一把将他推按住,换了位置。
谢恒从容抬手枕在脑后,看着坐在身上按住自己胸口的女子,笑着道:“司主恼了?”
“谢灵殊,”洛婉清抿唇道,“别高兴太早。”
“侍奉司主,卑职之幸。”
谢恒轻笑,洛婉清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而很快谢恒便笑不出来,她衣衫完整,姿态端庄,衣裙如莲花一般堆积绽放在他身上,遮掩住所有能看到的东西。
她眼神清亮中带着倔强,抿唇盯着他,然而衣衫遮掩之下,却是无尽风月。
这样的反差让所有刺激成倍放大,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俯身:“你同我说实话——”
洛婉清轻声道:“今日帮我换药,只换了药?”
谢恒闻言抬眸,看见洛婉清眼中带了些得意的笑意,他终于是没忍住,翻身将她一压:“的确只换了药。”
“柳下惠啊公子。”
“洗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想了又想,晚上还是把你哄过来。”
“所以找我算账?”
洛婉清笑起来。
谢恒咬着她耳朵:“还说我?上山都看见我了,知道今晚得来交接,还跑什么?”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这么敏锐,不由得红了脸,谢恒低笑出声,却没给她留脸:“想洗漱后再过来?”
“只是出了些汗……”
洛婉清慌忙遮掩,谢恒埋在颈间低低笑出声来。
两人互相揭短,闹了大半夜。
等到最后一刻,谢恒捂着她低泣的声音,喘息着道:“有一件事,我不知你知不知道。”
洛婉清脑子一片混沌,有些听不清。
谢恒靠近她,笑起来:“你不是想和我脱离干系吗?不是想一个人把你我的罪过一起担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洛婉清茫然抬起带了水汽的眼,看谢恒带了得意地笑:“我在朝臣前用免死金牌换了你的命。”
听到这话,洛婉清惊得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回头,就被谢恒一把按住。
最激烈的时刻来临刹那,谢恒垂眸看着她:“你休想和我分开,惜娘,我们一起走。”
他低头亲吻她:“我的司主,”他激烈喘息着,“黄泉白骨,你我同道。”
结束的时候,洛婉清听到了打更声。
她手撑在地面,平息着呼吸,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疲惫道:“公子,你输了。”
“惜娘,”谢恒苦笑,他将她捞到怀中,胸膛贴着她光洁的背,低头咬她脊骨,“其实在你身上,我从来没赢过。”
“但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谢灵殊,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谢恒:“什么人?”
洛婉清:“不肯屈居于人下的人。”
谢恒:“唔,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了。”
洛婉清:“???”
谢恒:“侍奉司主,卑职之幸,当然,能在上面就更好了。”
【小剧场】
谢恒:“我生气了!!但我还是要给你疗伤,给你安排所有事情,找借口让你来找我!我真的超级生气!!”
洛婉清:“吧唧。公子,我好爱你哦。”
谢恒:“……哦,我也是。”
第178章
◎恭迎司主,司主千岁◎
一切结束后,院子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们清洗过后,也就没了睡意。
天很快就要亮起来,这三日她不必上朝,要处理出征前所有杂事,但今日是她在监察司的继任典,天明之时便需准备出席,现下距离天亮不过半个时辰,两人没了睡意,便也不打算强求。
而且虽然没有言说,但他们都有诸多问题,现下正是询问的时候,于是谢恒捻了棋子,便邀洛婉清上前道:“来,下一局吧。”
洛婉清走到他对面,坐下之后,不由得有些好笑:“从道宗回来,似乎总在陪你下棋。”
“好的对手,自然总想切磋。”
谢恒笑着看她一眼,赞道:“你棋艺进步得很快。”
“公子过去总说要让我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洛婉清看向棋盘,按下衣袖落子,温和道,“我自然希望,不要辜负公子的眼光。”
“那说说吧,”谢恒看她一眼,“你一开始,就想好今日的局面了?”
“倒也不是。”
洛婉清落下棋子,实话实说道:“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第一步是想怎么走?”
谢恒好奇,洛婉清沉稳道:“最初我是想,上一世公子的结局,在我所预料之中,主要源于两件事,一来公子挑起司州兵祸,百姓憎怨;二来公子推行《大夏律》、屠杀世族,王公贵族痛恨;三来公子因过去之事,对自己心生厌恶,自行求死。”
谢恒指尖一颤,平生出几分被洛婉清看破的尴尬。
他轻笑一声,遮掩道:“胡思乱想。”
“而这三个原因中,第三个原因或是主因,但公子既然答应了我,那我就相信,公子如今不会舍我而去。”
洛婉清平静说着:“那另外两件事。无论是兵发司州,还是推行《大夏律》,都是不可逆转之事。劝阻公子不出兵司州,公子如何掌握北三军?况且,若不先击破郑氏,直接将崔氏案告知天下,王郑联手,公子处境危矣。公子不可能不报仇,所以兵发司州,或者说,歼灭郑氏,这是必然之事,也是应当之事。”
“所以你想为我担罪?”谢恒明白,抬眼看她。
“我想为司州求条出路。”洛婉清看着棋盘,“所以我搜集了司州大量的资料,等我看到司州的情况后,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个地方,公子出兵也好。”
谢恒听着她说话,棋子交落之声响在两人耳边,她说的情况,他都知道。
“朝廷税赋三成,郑氏向官员索取钱财,不服者,他们就想办法罢免。留在官位上的官员,都是郑家嫡系,这些官员为向郑氏纳贡,层层抽钱,到达百姓时,税赋近八成,甚至更多,如此重税,如何活得下来?”
洛婉清嘲弄一笑,继续道:“为了求生,只能接受郑家吞并,将自己田地低价卖给郑氏,成为郑家奴仆,一年耕种到头,尽数上交,最后拿点活命钱。为奴者,命贱人卑,女儿就算被人打死了,母亲报到官府,也不过就是赔点钱财,最后要骂上一句,发了人命财,可以高兴一辈子了。”
“这是当地的案子?”谢恒听明白。
洛婉清点头:“是,这就是当地的案子。”
洛婉清手指微紧,抬眸看向谢恒:“正因为郑氏已经把百姓搜刮干净,如果强行出兵,没有安抚好,百姓流离失所,那就是雪上加霜。可如果我们是去为百姓主持公道,帮着百姓反了郑氏,那就不一样了。”
“郑氏积威太重,百姓没有这么容易反抗。”
“那是公子从来没当过百姓。”洛婉清笃定开口道,“草虽柔顺,却能破石。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盏引路灯。”
谢恒听着,慢慢明白过来:“你想让我成为这盏灯?”
“是。”
洛婉清肯定道:“可要公子成为这盏灯,就要让百姓相信,公子会为百姓主持公道,也能主持公道。那现下最好的方案,就所有人知道,公子接下了我的案子,而且让郑平生有了处置。可我也知道,陛下要处置郑平生,不可能是为了我,只可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回来之后,我就在找机会,想让郑家激怒陛下。其实就算没有郑璧奎,”洛婉清笑起来,“我也是打算去郑家找麻烦的。”
“但有了郑璧奎,你方便了很多。”谢恒用棋子敲着桌面,“婚宴他对张逸然行凶,陛下不满。”
“我让纪青在陛下面前中毒,这直接威胁到陛下的安危,陛下更为不满。”
“然后你再敲登闻鼓,激怒郑璧奎,”谢恒思考着,“在百姓面前让我接案,让我带着百姓去大殿为你求个公道。一石三鸟,既加剧郑家和陛下的矛盾,让我在百姓心中成为青天,同时也为你杀郑平生铺路。”
“之后我再风流小郎君为公子著书立作,名扬四方。等我刺杀郑平生,郑氏谋反之后,公子再率军来到司州,我配合公子,取下司州。”
谢恒听着,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仿佛是不在意一般,低头落子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想着在婚礼上动手?”
说着,谢恒抬起头来,笑着看着她,眼里带了些许难过:“明知我在意,又为何要为难?”
“那既然在意,”洛婉清也是不解,“为何放纵?”
“你先答我,我再应你。”
谢恒说着,洛婉清想了想,捋清思路道:“最初是因为有郑璧奎在,若无人帮忙,我单独刺杀郑平生几率不大。我猜到公子盒中是放了让陛下对郑平生起杀心的东西,所以在牢狱之中,我便答应了陛下刺杀郑平生,同时以公子身边有郑家耳目的理由,让陛下对你隐瞒。而陛下为了撇清和我的关系,也为了方便甩开李归玉,让我动手,便赐下婚约,让我在大婚行刺。”
“所以你骗我?”
谢恒轻笑,洛婉清不敢回答,只继续道:“陛下赐婚,我想与公子脱离干系便变得很难。所以我在想办法,之后我知道公子放置的是火药库的地图在郑家,便决定逼反郑氏之后,以此要挟陛下,将监察司司主给我,这样一来,在世人眼中,我虽然和公子成亲,但这是陛下赐婚,之后我便当上司主,算得上恩将仇报。再加上我在宴席上的举动,郑璧奎回去必定告知郑家人是陛下指使我,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保全公子……”
谢恒听她说着,眼中带了几分心疼,洛婉清低着头,解释着:“而这期间,我也猜到李归玉必定会纠缠不放,他主动找我,许诺帮我杀郑平生,我便猜他是以为陛下知道了玄天盒的内容,想刺杀陛下,于是将计就计……”
“他送火药,你翻花园;他找刺客,你给名帖。”谢恒转头喝茶,称赞道,“配合得倒是极为默契,不愧是旧情人。”
“还是比不上公子,”洛婉清见他语气带酸,笑道,“公子又是何时意识到我要动手的?”
“火药有硫磺味,嗅觉敏锐之人会察觉,”谢恒淡淡开口,“你埋下去后,我让人又撒了一道专门祛味的药土。你额外邀请那些人,青崖早就报过名单给我,我也放了。”
“那公子是默许我动手?”
洛婉清好奇,谢恒想想,轻声道:“我只是想,你的仇人,你来手刃比较合适。反正你不过就是想和我分道扬镳,那我就用免死金牌,”谢恒抬眸看她,笑得有些得意,“将你我永远捆绑。”
洛婉清听着,倒也不意外,只温和道:“可惜,如今我当上司主,公子的算盘,怕是不太响了。”
“总归响了一声,”谢恒不甘回应,“我如今也算是有名分的人了。”
没想到他一直在纠结这个,洛婉清不由得好笑,谢恒看着她笑起来,心上软了一片,继续道:“那你引李归玉放置火药,又想做什么?”
“他放置火药,那是刺杀,陛下会放过他吗?”洛婉清落下棋,眼神微冷,“我向陛下提出的要求中,其一是成为监察司司主,陛下为了保你,也为了防止我将火药库的位置告诉郑氏,必会答应。其二,便是圈禁李归玉,由我看管。”
“只是圈禁?”谢恒好奇。
洛婉清平静道:“公子看不出来吗,如今皇子之中,陛下最看重的就是他,隐有接任之相。这次刺杀涉及这么多人,就算动了杀心,不查清楚陛下不会真的想杀他。圈禁再查,正合陛下心意。可李归玉不会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对人毫无信任,只要圈禁他,我带人过去,告诉他,陛下让我杀他,他会信。”
“你要杀他?”谢恒明白过来。
洛婉清看着棋盘:“今日监察司的人先去围住广安王府,后日出征前,监察司所有高手同我一起过去,他若愿体面离开,我留他全尸。若想抗旨不尊,犯上谋逆,”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杀无赦。”
谢恒闻言,面上露出笑容。
他把弄着手中棋子,笑着道:“杀完他,你带着兵马和监察司的人离开东都,陛下发现,也来不及追你,只能等你凯旋了。”
“今日起,公子可飞书调令全国各地监察司赶往司州,等到达司州,同时飞书西北,今日是四月初三,我们会抢在四月二十日之前拿下司州。圣照殿下可以带着崔二公子和星灵一起,于四月二十日,发兵北戎。”
“秦谢而族支援的粮草军备会在四月二十到达司州城,”谢恒和洛婉清分析着,“拿下司州后,我会将前线所有消息全部封锁,向陛下汇报郑氏与北戎勾结,北戎压境。”
“然后发兵直取北戎,”洛婉清笃定道,“与圣照殿下前后夹击,逼北戎议和,打下去,或者归还十城,放大军过境,回到大夏。”
李圣照手中多是骑兵,四万骑兵携家眷归来,与他们手中八万人汇合,再有监察司数万司使组成的精锐,前后近十五万兵马,盘踞司州,开司州粮仓,有秦谢两族和谢恒继承崔氏而来的多年积累。
此时再翻崔氏旧案,恢复李圣照身份,直取东都,大业可成。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两人静静对视。
天从暗色变成灰蓝,鸟雀鸣啼,谢恒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既然都计划好,那日刺杀郑平生的时间,”谢恒试探着,“也是计划之中吗?”
洛婉清闻言便知谢恒在问什么,她静静注视着他,他看上去倒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却一直在摩挲棋子。
洛婉清感知着他竭力克制的紧张,过了好久,才道:“不是的。”
谢恒心跳快了半拍,但他不敢挪目,就听着她无奈道:“只是我想和公子成婚,所以推迟了时间。”
谢恒得话,嘴角压不住扬起,扭头看向窗外。
他不说话,也不落子,只是自己抿唇轻笑。
洛婉清见他不动作,过了好久,试探着道:“公子,该你落棋了。”
谢恒闻言转头看她一眼,笑着将棋子随意一抛。
“不下了。”
他站起身来,起身道:“马上天亮了,司主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
洛婉清一愣,便见谢恒自己先去取了衣服穿上,在镜前给自己带上发冠。
他今日没穿朝服,穿了平日惯穿的白色绸衣,头顶玉冠。白衣上也是散落银色花瓣,倒与洛婉清的衣衫有些相似。
没了一会儿,他便带着人进来。
“来吧。”
谢恒到她面前,伸手拉过她:“我侍奉司主起身。”
洛婉清下意识看了旁边人一眼,所有侍女都低着头。
谢恒领着她洗面漱口,随后便从侍女手中取过官服,一件一件为她穿上,最后为她系上腰封,领着她走到镜前,为她带上金冠。
他替她画过眉毛,手指擦过口脂,等一切做完,洛婉清抬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他。
他站在她身侧,也同她一样看着镜子里的两人。
过了许久,谢恒哑声道:“甚美。”
“公子,司主。”
青崖来到门口,恭敬道:“可准备好了?”
“好了。”
谢恒转头,朝洛婉清伸手,笑着道:“司主,请吧。”
洛婉清被他调笑,面上微赫,抬手握住谢恒。
谢恒扶她起身,随后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下山。
两人一起走下后山,来到监察司议事大殿。
此刻大殿中早已经站满人,玄山朱雀站在高处金座两侧,看着洛婉清带着朱雀谢恒出现。
他们出现在门口刹那,玄山朱雀领头跪下,恭敬道:“恭迎司主。”
音落刹那,整个监察司大殿所有人齐齐跪下,一齐开口:“恭迎司主。”
洛婉清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看着红毯一路蔓延到高处金座,感觉清晨的光一点点洒落而下。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恒站在她身侧。
他冷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洛婉清心定几分。
她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提步走进门槛,学着谢恒平日的模样,抬手道:“起身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刺杀时间也是计划之内?”
洛婉清:“不是,为了你我改计划了。”
谢恒:“好嘞,我老婆爱我,对家棋我不下了,以后我老婆怎么下我怎么跟,从此我就是她最强打手!”
青崖:“公子,不要恋爱脑。”
谢恒:“你不懂,我这叫跟着大佬混,我老婆天命之女,我只需要跟着躺就好了。”
青崖:“那要你老婆不是天命之女呢?”
谢恒:“我就让她变成天命之女,我永远跟她混!!”
第179章
◎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洛婉清领着谢恒青崖一路走上高处,等坐下之后,由谢恒亲自奉上司主令,宣布监察司由洛婉清暂代。
之后洛婉清简单理清三日之后,监察司留手东都人员安排之后,便同谢恒一起去清点武器粮草。
等一切准备就绪,临到出发前一夜,洛婉清和谢恒去拜见李宗。
李宗询问了谢恒出兵的计划,洛婉清便坐在一旁听着。
李宗对谢恒很是放心,他听着谢恒汇报,眼中露出一些伤感。
谢恒抬头看见李宗目光,不由得疑惑:“陛下怎么了?”
“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清平。”
李宗说着,转头看向窗外,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轻喃了一声:“你很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每次出征,也是和我说这些。”
“可惜他对不起陛下。”
谢恒垂下眼眸,遮着情绪道:“如此逆臣,陛下不必想念。”
李宗没说话,他看着窗外,想了许久后,慢慢道:“他当年……要是没做那些事就好了。”
说着,李宗也觉失态,笑了笑,转头看向洛婉清:“罢了,都过去了。方才一直在和恒儿聊天,差点忘了洛司主。”
李宗眼中带了些许打量:“洛司主,不会怪罪吧?”
“只要能让我手刃仇人,陛下,其实很多事我不在乎。”
洛婉清看李宗一眼,全然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追问道:“陛下说过会让我的人圈禁李归玉,如今陛下让他去守灵,可是忘了?”
听到这话,李宗似乎才想起来一般,笑了一声道:“怎会?只是当时直接说他参与谋逆之事不太恰当,如今你就带人过去,说协助调查,将他关起来吧。不过……”
李宗有些想不明白:“你想将他囚禁起来,是想做什么?”
“防止他给郑氏通风报信。”洛婉清抬眸看向李宗,“而且,监察司刺杀一事,陛下不打算追究了吗?”
李宗听着,摩挲着杯沿,神色冷淡下去,想到那一日刺杀,李宗对李归玉那点护犊之心也淡了下去。
“如今事务太多,”李宗思考着,“等郑家的事结束,看他的态度吧。你先将他囚禁吧。”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洛婉清:“需要朕调派中御府的人给你吗?”
“监察司的人够用。”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背后的杨淳,径直道,“中御府主管宫中事务,颇为繁杂,就不劳烦中御府了。”
李宗闻言,便知洛婉清是在点名,中御府与宫里人接触太多。
后宫由王怜阳统管多年,洛婉清信不过中御府。
李宗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拟了圣旨,便让洛婉清带着圣旨离开。
李归玉如今正在宫中为李昌荣守灵,洛婉清看了看宫里,平静道:“我去广安王府等候,你去接人?”
“好。”谢恒颔首轻笑,“我会安排人沿路截杀,如果他有异动,或许就等不你了。”
“他会来的。”
洛婉清肯定开口,谢恒挑眉,只道:“行,那我就说你找他。”
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转身盖上披风上了马车,吩咐开口:“照圣旨宣读就是。”
“谨听司主吩咐。”
谢恒抬手行礼,洛婉清坐在马车中,平静吩咐外面的人:“去监察司调人,在宫外埋伏好,随时配合公子。朱雀使和青崖使同我到广安王府一趟吧。”
说完之后,所有人各自出发做事。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她听着车辘轱转动之声,解下惜灵横放在膝头,她低头拂过惜灵,感觉这一路,格外漫长。
等马车到达广安王府时,监察司的人已经驾马来到广安王府门口,张伯带着人堵在门外和监察司人对峙。
洛婉清马车行来,监察司人纷纷让道,而后青崖先行下车,洛婉清卷开帘子,搭着青崖的手下了马车。
等洛婉清下车,张伯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洛婉清?”
话音刚落,朱雀骤然出手,张伯下意识回挡,青崖一脚便踢了过去。
张伯瞬间跪倒在地,广安王府的人拔出刀来,张伯急喝出声:“住手!”
双方人马紧张盯着对方,张伯也觉不对,朱雀按着张伯,低骂道:“老东西睁眼看清楚,我们监察司司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张伯闻言惊讶看着洛婉清:“司主?”
“张伯,”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冷静道,“广安王涉嫌谋逆,今日本座奉命前来,封查王府,还望张伯配合,莫要妨碍公务。”
“你胡说八道!”
张伯立刻叫骂出声:“陛下怎会让你来封查王府?!”
“让开。”
洛婉清瞟他一眼,便提步往前。
她一动作,朱雀青崖立刻带人上前清道。
广安王府的高手不在,只有一些普通侍卫,瞬息之间,监察司便控制住广安王府,洛婉清径直提步进去。
张伯被死死压着,他看了一眼远处树后,树后的人立刻知道张伯意思,一路急奔离开。
探子来到宫中告知李归玉广安王府被围的消息时,李归玉正在灵前烧纸,纸钱落入炭火,探子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李归玉穿着一身素衣,没有回头,只低声吩咐道:“等一会儿我离开,让紫棠青竹带人在王府外设机关等我,把消息送到王神奉那里。”
探子应声,立刻躲进殿后。
李归玉站起身来,走到殿外,便见谢恒领着人站在院门前,抬起手中圣旨。
李归玉见状,领着人跪下,听谢恒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安王有谋逆之嫌,禁足于王府,配合监察司查案。钦此。”
“儿臣接旨。”
李归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叩首行礼。
等接过圣旨后,李归玉站起身来,谢恒抬手道:“广安王,请。”
“她叫你过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
李归玉转眸看向谢恒,谢恒神色平静:“职责所在,奉命行事。”
“职责?”李归玉有些疑惑,“什么职责。”
“下官现任监察司副司主。”谢恒迎向李归玉的目光,强调道,“三殿下,请吧。”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副司主?你要随她出征?”
“多说无益,”谢恒听他说到私事,直接道,“她在等你,想问什么,问她吧。”
说完,谢恒也懒得寒暄,径直转身往外。
监察司彻底控制广安王府后,洛婉清便独自根据记忆走到后院。
这个后院与洛府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一踏进院中,便仿佛踏进了无穷无尽的回忆。
上一次她来这个地方,似乎还是她为了捣毁暗阁与李归玉谈判,那时候这里让她格外恶心。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山水,她内心却格外平静。
她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还带着五石散的味道,洛婉清走到香炉前,将它清理干净,开窗通风后,自己坐在茶桌前。
她从腰间取出一壶酒,放在桌上,倒好酒后,便静静等候。
等了许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洛婉清抬起头来,便见谢恒已经来到房门前,他面色不善抬手一推,开了房门道:“人来了。”
听谢恒口气,洛婉清便知院中没有太多人,她笑了笑,温和道:“我同他聊聊吧。”
“依司主所愿。”
说着,谢恒便干脆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站在门前的李归玉,想了想后,抬手道:“殿下坐吧。”
李归玉闻言没动,他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五石散的味道,只有春风带着桃花的清香落在窗前。
一瞬间他好像是回到旧时江南,但是前方那个黑衣金冠、刀卧身侧的女子,却又清楚提醒着他,这不是旧日。
他心上突然有些发酸,又有些满足,提步走进房内,他跪坐在洛婉清对面,低唤了一声:“小姐。”
洛婉清握着酒杯,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归玉闻言轻笑,他目光一动不动放在洛婉清脸上,贪婪又沉溺道:“小姐怎会让我不来?”
这一路上都是监察司的人,他但凡有半点异动,谢恒便会立刻动手。
他或许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洛婉清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思考着道:“那你还回来,是觉得你广安王府中机关众多,更容易逃脱?”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你答应让我帮你杀郑平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陷害我?”
“你答应帮我杀郑平生,”洛婉清抬眸看他,了然笑道,“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吗?”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玄天盒我开过,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归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洛婉清继续道:“这种东西,谁知道,你就想让谁死。如果我没料错,哪怕王神奉郑平生,也不知道你在战场做过什么吧?”
如果他们知道,必定会以此要挟李归玉。
在战场上打开城门的叛国皇子,这种消息只要透露出半分,李归玉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甚至要被万众唾骂到死。
“所以你为了保证消息不会外传,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死。我向郑平生动手,这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时机?所以我故意让你放进火药,我留了证人证据,你觉得,以陛下的性情,对于弑父之人,他会怎样?”
“会怎样?”李归玉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追问。
洛婉清垂眸看向酒杯:“这里面是断肠草,喝下去得很快。你死后会对外宣称你疾病暴毙,你做过的事,也会随土而葬。”
“你杀了郑平生,杀了我,如今还要率军去司州平定郑氏叛乱,”李归玉审视着她,“你以为你活得下来?”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洛婉清淡道:“旁边另一个酒杯里的酒没有毒,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
李归玉心上微颤,洛婉清抬眸看他:“相识一场,喝一杯吧。”
“相识一场……”李归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与小姐,只能算相识一场吗?”
洛婉清没应声,似是思考。
李归玉看着她的脸,他似乎竭力克制着什么,笑着询问:“小姐,为什么要当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闻言一顿,她隐约察觉什么,抬起眼眸,就看李归玉凑上眼前:“又为什么让谢恒当副司主?你都当上司主了,留他在身边,监察司你怎能握得住?”
洛婉清摩挲着指腹,听着李归玉似是诱惑道:“小姐,想要掌握权力,人就得狠得下心,若是狠不下心……你只会成为他身前的靶子。”
洛婉清神色没有任何变动,李归玉捏起拳头,盯着洛婉清仿佛早已知道的眼睛,颤声道:“还是说,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当他的靶子?”
没想到李归玉猜得这么准,这么快,洛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带着称赞。
李归玉瞳孔急缩,他急促呼吸起来。
洛婉清见他反应过来,她也没有再遮掩,径直道:“是,我就是想为他受过。”
“为他受过……”
李归玉笑起来,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她被钟老改动过的眼睛,压制着情绪和呼吸,艰难道:“小姐你知道吗,刚才我进来,我看见你坐在这个房间里,我知道是你来杀我的,可我却感觉很高兴。我数次想过你坐在这里,我们重新开始,你像以前一样爱我,我也像过去一样……我是江少言。”
李归玉语气中带了哀求:“我是江少言,我会把您捧在手心里,我会一直跟在您身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连擦伤都不敢让你有,我连碰都不敢碰你,可他呢?!”
李归玉轻轻喘息着,将目光落在她后颈。
后颈上的花纹已经淡了,他可以看到那是一株梅花,慢慢探入脊骨。
他死死盯着那株开得艳丽的梅花,覆在她耳畔,嘴唇轻颤着笑了起来,眼里带了水汽:“他碰你了是不是?”
“我听见门口机关被拆开了。”
洛婉清语气平静提醒:“你时间不多。”
“碰了哪里?”
李归玉坚持询问,洛婉清皱起眉头,警告出声:“李归玉!”
“就这么喜欢?”李归玉继续追问,他看着那朵艳丽的梅花,想起她对他说的话,愤怒出声,“这么喜欢怎么不早说呢?”
洛婉清闻言,冷眼抬眸:“这么下作的话,你怎么说出得口?”
“下作?”
李归玉听到这话,慢慢笑出声来:“你也知道下作?你自己做这些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以什么身份指责我?”
洛婉清迎向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静开口:“我与谢恒,乃两情相悦三媒六娉的夫妻,我与他云雨之欢……”
“闭嘴!”
李归玉终于听不下去,理智的弦骤然崩开,他猛地拔剑而去,洛婉清同时抽刀向上。
刀锋剑刃□□撞到一起,与此同时,谢恒的声音从窗边响起,他坐靠在窗栏上,懒洋洋道:“夫人,他可以死了吗?”
音落刹那,李归玉毫不犹豫往旁边窗户一跃,谢恒身如鬼魅,急追而上,软剑从袖中如灵蛇而出,削向李归玉身后,然而李归玉竟是完全不躲,朝着墙外足尖一点而去!
他不能有任何迟疑,哪怕只是回身一挡,谢恒便能将他拦住,届时他就再也没有逃脱机会。
他卸下所有防备,不躲不避不挡,只以最快速度越过墙外。
谢恒划过李归玉整个后背,正要紧追刹那,一直潜伏不动的张伯突然从一旁长廊冲出,猛地撞到李归玉脚边树下。
广安王府瞬间震动起来,地面天旋地转,朱雀哀嚎出声:“怎么还有!”
然而亦是来不及。
整个庭院箭雨飞落而下,洛婉清谢恒紧追而上,旁边张伯却是猛地扑了过来,大喝出声:“殿下快跑!”
谢恒剑锋削过张伯脖颈,血花飞溅,谢恒往旁侧一躲,也就是这片刻延迟,洛婉清已经追着李归玉冲出去。
只是一出王府,早已准备好的弩箭从巷道急急飞射而来,洛婉清拔刀一挡,刹那阻滞,李归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婉清停住脚步,心知再追无意,当即下令:“抓人!”
只是这些人一看李归玉逃跑,也四散奔逃。
朱雀令人出去,洛婉清站在屋顶,看着到处逃亡的广安王府人马。
看了片刻,她确认抓不到什么人后,便跃回院中,就见谢恒正审视着李归玉的机关阵法。
“公子倒是一点都不急。”
洛婉清见谢恒神色悠然,皱眉开口。
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笑了笑道:“他活不了。”
洛婉清疑惑抬眸,谢恒弹了弹手中软剑:“我这一剑足以取他半条性命,我还在剑上抹了断肠草,若是他能活……”
谢恒笑起来:“那只有被人救了。”
******
李归玉从洛婉清手下逃出,刚刚跃出洛婉清视线,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他知道他不能停。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不能停。
他要杀了他们,要杀了这些人。
王神奉,郑平生,李宗,谢恒……
他一一数着这些人的名字,可是那些过往的仇恨,却都被今日遮掩。
他满脑子都是洛婉清脖颈上的梅花,是她手持团扇,和谢恒握着红绸走进花厅,是她那件早已准备好的婚服,是后山马车轻纱帷幔后,谢恒挑衅冷淡的眼神。
什么刺青。
什么认尸。
骗子!
骗子!!
愤怒燃烧在他的脑海,他满脑子都是当年他与洛婉清亲密的时光。
他在小船上偷偷亲吻那个人,他在她睡下才敢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他被她主动拥抱过,她被人亲吻时轻颤的睫毛和带着香味的气息……
该死!
谢恒该死!
他得活着,他要杀了他,他得活着。
黑暗一点点侵蚀他,他有些看不清了,可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他得活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或者是为了报仇。
可他得活下去。
“少言……”
洛婉清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带着隐约的笑。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挽在他手上的温度,温柔开口道:“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小姐……
李归玉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可他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往前爬,多爬一步,哪怕一步。
小姐。
这一生的长路,我爬过来,等我。
他轻轻喘息着,一遍一遍听着洛婉清的声音。
“少言,少言。”
等我。
“啧。”
一个嫌弃的女声在高处响起,垂眸看着地面上已经看不清的李归玉,冷淡讥讽道:“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听到这个声音,李归玉低笑起来。
“大小姐说错了,”李归玉心慢慢安定下来,他趴在地面,沙哑道,“我只是回到了昨日。”
回到了,没有洛婉清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骗子!你们两个骗子!”
张伯:“殿下我早就说过了他们是一对狗男女,别心软动手吧!!”
谢恒:“哦哟哟,惜娘,他夸我们是狗男女唉!”
洛婉清:“……”
李归玉:“张伯,你竟然敢这么夸他,你虽死不冤。”
第180章
◎出发!谢恒一定会杀李宗◎
“被人救?”
洛婉清皱起眉头:“断肠草也能救?”
“世家大族总有些奇人异士,”谢恒收起软剑,笑了笑道,“活了也不稀奇。”
洛婉清听着,心上有些不安,她扫了一眼周遭,不由得道:“他倒是命大。”
“毕竟是江枫晚和谢悯然教出来的弟子,阵法一道,如今也算顶尖。”谢恒漫不经心道,“朱雀找人入宫,回禀圣上,就说广安王抗旨不尊跑了。”
“你故意的?”
洛婉清反应过来,看向谢恒,皱起眉头道:“为何放他走?”
“只是没有拼尽全力,倒也不算故意放他。”谢恒拉着她慢慢往外,解释着道,“他死了我高兴,但是他若活着,用处更大。”
“何解?”
洛婉清想不明白,谢恒笑笑,却是问:“你说你梦里的上一世,王家什么结局?”
洛婉清一愣,回忆着道:“被你和李归玉……联手灭族。”
“李归玉这个人睚眦必报,你父亲害死他师父,他便狠得下心连你都舍弃报仇。王家弃他如敝履,他难道没有怨恨吗?”
洛婉清听着,慢慢明白过来:“你要用他牵制王神奉?”
“他活着,王家就有扶持自己皇子上位的希望,会将资源倾注于他,可他对王家有怨,不会在意王氏死活。与其让王家另寻出路,倒不如让他们蟹蚌相争。”
“那你还让我来杀他?”洛婉清疑惑。
谢恒叹了口气:“就想着万一成了呢?”
“嗯?”
“出了东都,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早些了结也好。”
谢恒说着,与她走出广安王府,慢慢道:“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便要点军出发。”
洛婉清闻言应了一声,随后想起来道:“我在想……公子觉得,明日若分成两拨走,骑兵先行如何?”
“哦?”
谢恒听这话,转眸看去,就见洛婉清思索着道:“郑家举事匆忙,我若想,若能先率骑兵过去打个措手不及,是不是会更好?”
“倒是好主意,郑家谋逆的消息来得太快,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说着,他笑起来,满不在意道,“要当真是假的,最迟今夜,郑家便会知道消息,我们快些过去,也占一个先机。”
“但我不知道粮草怎么运输。”洛婉清皱起眉头,“我们若是载物太多,行军速度必定减慢,先行没有意义。若载物少,粮草如何供应?”
“军中有马匹一万二,我们可以只带六千人。”谢恒明白她忧虑,思考着道:“每人带两匹马,一匹载人,一匹载物。保证速度不带生米,只带干粮。”
“可按照现在的干粮储备。”洛婉清担心道,“顶多够吃到司州边境徐城。”
“那就够了。”谢恒平静道,“直接拿下徐城,开徐城粮仓。”
“直接拿下?”洛婉清有些不确定,“我们只有六千人,而且……”洛婉清犹豫道,“当真要直接打吗?”
谢恒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若是不打,司主打算怎么做呢?”
洛婉清一顿,谢恒笑起来,虽然认真道:“之后的情况,之后再说,但我可以同你保证,只要到了徐城,我可以兵不刃血,让它城门大开,你信吗?”
“如何说?”
洛婉清有些疑惑,谢恒朝她招了招手。
洛婉清赶紧凑过去,谢恒倾身覆在她耳畔,低声道:“徐州城守将梁辉,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震惊转头看他,不由得道:“怎么到处都是你的人?”
“数年积累之功,”谢恒被她的反应逗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着往前,“愿为夫人所用。好了,不多说了。”
谢恒领着她上了马车:“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出发了。”
洛婉清闻言点头,马车哒哒离开,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广安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监察司的人正给它贴上“封”字,洛婉清静静看着府门,许久后,挪开目光。
两人回府歇下,等到第二日清晨,他们早早起来,换上方便的劲装,便赶去了郊外校场。
洛婉清赶到之后,青崖去清点物资,洛婉清便同谢恒周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士兵集结。
士兵集结好后不久,外面便传来李宗带着百官人来的声音,洛婉清赶忙领着人到校场门口接驾。
看着李宗从龙撵上下来,谢恒上前一步,李宗借着他的手臂下车之后,便转眸看向洛婉清,笑着道:“洛爱卿今日一身颇为英气,意气风发,到的确有些将军模样了。”
“陛下过誉。”
洛婉清礼貌回应,跟在李宗身后半步,李宗由谢恒搀扶着,仿佛一位长者一般,慢慢同洛婉清说着话,询问道:“昨夜你的人来报,说归玉跑了?”
“是。”
洛婉清倒也不惧,李归玉的确是跑了。
李宗似是有些想不明白,疑惑开口:“只是圈禁而已,他为何要跑呢?”
“这就要问三殿下了。”
洛婉清答不卑不亢,李宗却明白她的意思。
李归玉刺杀李宗,这是犯死罪之事,他或许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被圈禁,还是寻个理由悄无声息处决,所以先行逃脱。
李宗心中也明白,却还是试探着道:“说起来,朕一直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以洛爱卿的脾气,能同朕谈条件,或许会让朕下令处死归玉。没想到只是圈禁,倒也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毕竟死很容易,但活下去很难。”
洛婉清浑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得直接:“加之这也是陛下的儿子,我也想活。”
李宗一笑,转头却是看向谢恒,玩笑着道:“这丫头片子的话,朕可是一个字都不信。朕只信恒儿,恒儿,”李宗眼中带着审视,“她说的是真的吗?”
“这次,洛大人没撒谎。”
“如此。”李宗点头,似是放下心来,“恒儿开口,我便放心了。”
说着,李宗同洛婉清一起站到高处。
此刻士兵云集,整个校场横十数十方块站列,一排排站满了校场。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李宗看着下方士兵,简单说了几句鼓舞之词,便让人奉上虎符和酒,当众人的面,将虎符交给洛婉清。
等洛婉清拿到虎符,接过李宗赐酒饮尽,李宗又说了几句吉祥祝福的言语,随后便由洛婉清点兵,确认士兵人数之后,战鼓擂起,洛婉清叩拜李宗,随后走下高台,翻身上马。
谢恒朱雀跟在她身后,洛婉清扬声高喝:“出发!”
鼓声急促作响,洛婉清率先驾马奔出。
上万骑兵引整个东都地面轻颤,而这时李归玉躺在软榻之上,急促呼吸着。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守在洛婉清门外,坐在台阶上给她雕木偶。
她今日遇见了一只三花小猫,看了许久,本是想把它带回来养,但他去捉时,却发现这猫是隔壁店里养的。
他人之猫,她自然不取,只能眼巴巴看着,随后叹了口气离开。
其实他倒是想将那猫带回来,或许让那家人意外身亡也可。
只是这些时日,他随她去月老庙,偶尔会听说一些鬼神因果之论,他自己倒也不怕报应,可一想这报应若是落到洛婉清身上,他倒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活猫领不回来,他便只能想着猫的样子,给她雕上一只。
他在外面雕木雕,没了一会儿,就听身后窗户打开,洛婉清的声音响起来,她趴在窗栏上,百无聊赖道:“少言,你在做什么?”
“给小姐雕那只三花。”
他轻声回应。
洛婉清笑起来,她歪头看他,笑着道:“你送我东西,那我送你什么好啊?”
“一个木雕,小姐喜欢,我便高兴了。”
“可你要过生辰了。”洛婉清眨眨眼,“我想不出来送你什么。”
李归玉动作一顿,洛婉清试探着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归玉没说话,他心跳有些快,其实他也告诉自己,不必多说,总就是要分道扬镳的人,何必留恋?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月下少女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散着头发,随意靠在窗栏上,满眼都是他。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心中突然生出障念,那一瞬,他好似把自己做过的一切都忘了。
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他统统忘了,他只看着面前人,他想,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那……小姐可以把你送给我吗?”
他突兀开口,洛婉清一愣。
等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李归玉慌忙转头,急道:“我……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呀。”
洛婉清随意开口,她伸出搭在窗栏上的手,笑着道:“那你过来拉着我,我就属于你啦。”
李归玉听着这话,他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填满,它堵上了那些因空洞带来的疼痛。
它堵上了他打开城门那一刻的万劫不复,堵上了他被这世人抛弃的绝望不甘。
他迷恋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犹豫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洛婉清笑起来:“好啦,我属于你啦。”
“一辈子吗?”李归玉仰头看着她,下意识开口。
洛婉清眼神温柔起来,认真道:“嗯,洛婉清,一辈子属于江少言。”
骗子……
眼泪从李归玉眼角滑落下来,梦境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她赤裸着身子背对着他,梅花从她尾骨开始一路往上攀延生长盛开。
骗子!
李归玉猛地睁眼,听见瓷器一下又一下轻轻碰撞之声。
他急促喘息着,旁边传来王韵之的声音:“你的人已经安置在王府了,说说吧,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归玉听着王韵之的话,撑着自己起身。
他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是来到了王府。
谢恒那一剑要了他半条命,此刻虽然被包扎好,但还他一动,仍旧感觉到牵连肺腑的疼。断肠草毒素明显也没清理赶紧,在筋脉中游走。除却断肠草以外,明显还有另一种毒药。
李归玉面色微变,王韵之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慢条斯理道:“你的伤得养,断肠草没办法解,只能压制,但好好养,以你的内力,也能有个十年寿命。”
“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韵之轻笑:“沉骨香。”
李归玉面色急凛,抬眸看向王韵之:“天下奇毒,解药一毒一方,王氏这么多年,也不过这一瓶沉骨香,都用给你了。以后每三个月找我拿一次解药,好好听话,我保你不死。”
李归玉眼中泛冷,王韵之轻笑,了然道:“你杀了昌荣,你以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
“其实不必如此。”李归玉平静道,“我不过是想要你们的帮忙,我毕竟是王家人,你们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我信不过你。话也不多说了,我直接问吧,陛下想杀你了?”
“是。”王韵之闭上眼睛,她想了片刻后,冷静道,“我爹初三便给郑氏送了消息,今日应当已经送达。你暂且留在王府,只要郑氏拖住陛下嫡系军队,我们就……”
“你想弑君?”
李归玉直接开口,王韵之一顿,李归玉抬眸看她,这样的罪名,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担。
“世家再势大,也不敢直接弑君,谁动手,谁便是天天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你敢么?”
王韵之思考着不出声,她想了片刻,直接道:“你有什么盘算?”
“家中按兵不动,只要聚集人马,准备粮草,听我号令,等合适的时机。”
“什么适合的时机?”王韵之听不明白。
李归玉想着什么,眼中带了冷:“谢恒杀了李宗之后。”
王韵之一愣,面露诧异:“你在说什么疯话?谢恒怎么可能杀李宗?”
“他一定会的。”李归玉笃定开口,转头取了旁边茶杯,轻抿一口,用王韵之听不清的声音,含糊道,“只要是崔恒,他一定会。”
“你说什么?”
王韵之听不明白,李归玉没有解答,只吩咐道:“再给郑璧奎传一道信,他若想反,自己亲自去守徐城。郑家在司州作孽太多,但凡被扯出一个口子,他们就完了。所以徐城他必须率主力亲自守。”
说着,李归玉抬眸看向不远处放着的白玉剑,冷静道:“以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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