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翌日, 沈香被谢老夫人?喊来挑选嫁衣,她是以“农家女”的?身份嫁入官宦人?家, 既是上嫁, 就得穿绿色婚服了。


    沈香忙了一整日,待傍晚谢老夫人?回内室小?憩,她总算闲暇下来。


    忽然想起?谢青, 倒是奇怪, 往常时刻要缠着她不放,今日竟不现?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香抛出一枚石子,暗卫应声而来。


    只有阿景,谢贺不见踪迹。


    沈香纳闷:“你们尊长呢?”


    “……这个。”


    沈香明白过来,谢青一定是去做坏事了,还是背着她做的?。


    沈香和?善微笑:“带我去你们尊长所在的?地方?吧, 毕竟尊长把你们的?命都给了我,不是吗?”


    阿景如芒在背, 好半晌才打寒颤, 应了句:“是, 全听小?夫人?安排。”


    另一边,李府。


    暮色沉沉,府上却?火光冲天?。


    只是火势不大,暂时还无人?来灭。


    李岷被风凌以刀刃抵住脖颈, 他抻着颈子, 死死盯着眼前恶鬼一样的?男人?。


    他切齿:“我儿子李佩玉早就死了, 是不是?”


    谢青抿出一丝笑来:“真聪明呀。”


    “是你杀的?!”


    “我不是那?起?子心狠手辣的?人?。”谢青朝风凌抬了抬下颚,“喏, 是这位郎君动的?手。”


    风凌早就按捺不住杀心了,他的?刀刃越抵越深, 直到李岷的?颈子涌出几点血珠子。


    李岷吃了疼,又见整座府邸被人?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惶恐,好半晌,颤着嗓音:“你、你不能杀我!你在京城之中杀我,怎么?和?官家交代?”


    “真糊涂。”谢青笑得意味深长,这样的?神情更是坐实了李岷的?猜测。


    “你疯了……官家不会放过你的?!”他声嘶力竭。


    谢青笑了声:“你在害怕吗?你希望官家救你?只可惜,不是我要杀你,而是天?家。”


    “不可能!我李家世代忠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为何杀我?!”


    “哦,这话听着倒不新鲜。”谢青支额,想了一会儿,“谢家当年不也属耿介纯臣,还不是死在你们的?刀下?从那?时起?,便?给谢某上了一课。这世上,唯有坏人?,才能万古长存。”


    李岷还想辩驳什么?,可喉咙破了风,原是风凌割开了他的?颈子。


    他不甘地瞪着谢青,拖着一地血,朝他爬去。


    “啧,莫要脏了我见未婚妻的?新衣。”谢青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任凭火焰吞噬李家的?尸山。


    谢青报了一部分的?家仇,心情很?爽利。


    本想回去同沈香说?两句可心意的?家常话,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心上人?。


    “真巧,在这儿遇见您。”沈香笑得很?甜。


    嗯……偏偏是这时候吗?


    郎君为难地想:再等一刻钟多好,那?时他就能毁尸灭迹了。


    行凶被小?妻子撞破了,谢青头一次有做贼心虚的?感悟。他极力维持优雅的?笑容,温声解释:“不是我杀的?。嗯……是风凌动的?手。”


    他有成千上万个借口?能搪塞沈香,可真对上她亮晶晶的?一双眼,又觉得很?难开口?。


    谢青确实事出有因,只是他和?沈香许诺过,如他再害命,一定要和?沈香打个招呼,不能一声不响就下手。


    谢青忽然想到了一位六部的?老官吏,每回同僚设家宴,他总要嘱咐随行的?下人?回去通禀一声家内,免得妻子给他留饭,为他掌一夜灯。


    这样比起?来,谢青确实做错了,他不够体贴。


    他垂眉敛目,一声也不辩,任凭沈香处置与发落。


    沈香问:“不和?我解释什么?吗?”


    “不了。”谢青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香叹气,踮脚,为郎君整理了一下圆领袍的?雪白中衣立领缘。她顺势捏了一下布料,打量了一下厚度。夜风大了,衣太薄了。


    沈香半含敲打,半含关怀地道:“天?这么?冷,就穿这一件夏袍出门,小?心着凉。下回再外出办事,好歹喊我一声,让我给您添一件衣吧。”


    谁说?沈香单纯呢?分明是聪慧的?小?娘子。她没有拆郎君的?台面,以“添衣”的?贤惠口?吻,叮嘱他下回事事报备,多妙绝的?招数,教人?听着心里头熨帖。


    谢青很?吃这一套,笑得更为圆融了:“是,都听小?香安排。”


    原以为自个儿是不爱受管教的?自由心性,哪知也有这么?一日,谢青会心甘情愿被家中人?约束,只为听她几句柔情蜜语,作恶后也能得她的?体谅。


    谢青伸手,拥上了沈香。他把她紧紧囚在身前,一如在山崖前的?那?个温暖拥抱。


    他不想顾虑那?么?多礼仪教条,今夜,他只想抱抱她的?小?香。


    郎君在外十分自矜,特别是着公服时,所有不为人?知的?亲昵一面,尽数被绸衣裹挟。唯有在无人?时,她才能小?心碰一回谢青润如白玉的?指骨。


    哪里像现?在这样,风凌在旁看着,还有暗卫们在场,他竟也不管不顾,拥她入怀。


    沈香不免疑心,谢青是今日太困倦了吗?还是受了惊?


    她没有推搡他,反倒是伸手,纵容地拍了拍未婚夫的?脊背,轻声问:“您怎么?了?”


    “小?香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啊?”沈香发愣。


    南辕北辙的?一段话。


    谢青毫不在意她的?错愕,心里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池,连带着看旁人?都和?风细雨。


    他松开沈香,任她避到身后,遮挡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香揪住谢青的?衣袖,后知后觉回过魂来,谢青之前,是不是在担心她生气?可是,李家作恶多端,多少无辜小?娘子丧命于他们手上,沈香也是女子,自是感同身受,她不觉得恶人?死了有什么?可怪罪或遗憾的?。


    这些人?,罪该万死,而谢青是为无辜亡魂伸冤来的?。


    随之,谢青对风凌一笑:“我御下,一贯赏罚分明。你听话按照我指示去做,所以我要奖励你。”


    风凌冷着脸,道:“不必,我对金银珠宝没兴趣。”


    他从前为主子家办事,也收下过不少赏钱,只是他对衣食住行毫不注重,在外粗茶淡饭也好,珍馐佳肴也罢,于他而言,不过果?腹。倒是认识了白流光后,他总想事事为她办到妥善,小?娘子不同他这样皮糙肉厚,吃不得苦头的?。


    谢青像是早预料到他的?答复,懒懒地道:“我把白流光,给你。”


    “什么??!”风凌震惊地瞪大眼睛,“流光……在你手上?”


    “嗯。”他看了沈香一眼,像是要显摆自个儿好人?的?形象,“活的?。”


    而深谙谢青心思的?沈香听到这句话,内心干笑:哈哈,您是善良,但不多。竖立好人?形象的?目的?有点明显……


    风凌没时间和?谢青废话:“她在哪里?”


    “我让她去你住的?那?间茅屋里了。”谢青顿了顿,又对谢贺和?阿景道,“哦,还有普济堂里的?小?娘子,劳烦你们去救出,给她们寻几处庄子落脚,来去任其自便?。至于那?些伤过人?的?看守,全杀了吧,横竖是皇命,天?家不在意咱们如何处置。”


    “是!”谢贺和?阿景跃上屋檐,瞬息之间便?不见踪迹。


    风凌本来也要走,临行前还是单膝跪地,朝两人?行了个礼致谢:“多谢两位救我妻子。”


    “不必多礼,去吧。”谢青待人?冷淡,也懒得同他粘缠。


    他要快点带沈香离开了,免得惹一身骚来,毕竟李家死绝了,血腥味与火光定要惊扰到邻里了。


    不过再怎样,官家明日还是把灭门惨案交由刑部衙门,也就是他的?手里。这桩案子,注定会成为永不见天?日的?悬案。


    马车上,沈香问起?风凌的?来历。


    复仇的?第一杀完成,谢青也乐得把故事当成戏文说?书?讲给小?妻子听。


    听完来龙去脉,沈香夸赞:“您真是善心肠,竟会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


    “我知小?香喜欢美满结局的?人?间故事。”他不过是想博她一笑。


    至于真正内情……谢青噙笑,没打算说?,他不喜扫小?妻子的?兴致。


    谢青留下白流光,其实只是为了留个后手,借以辖制风凌。若他不听话,那?他不介意拿白流光“做人?情”,逼他为自己所用。


    如今能皆大欢喜收场,风凌是该感恩戴德,给他磕个头的?。


    庆幸吧。


    谢青成家立业,心性柔软不少,就连杀生都少了。


    ……


    风凌许久没见白流光了,他疑心这只是一个谢青幻化的?美梦。


    那?样高的?崖,她能活下来吗?他希望她活下来,又怕希望落空。


    他站在茅屋外,驻足很?久。黑峻峻的?屋子没有掌灯,他不敢进去。一进去,梦就醒了。


    他徘徊许久,还是白流光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气得跺脚,来喊他:“到家了还不进门?!”


    “流光!”风凌眼前一亮,他眼眶忽然生热,明明是男儿郎,却?要落眼泪。


    白流光也鼻腔发酸,她高声喊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她没想到她还有命在,还能同风凌重逢。


    她跑向风凌,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打湿了郎君的?衣裳。


    女孩儿埋怨:“都是血气,你又杀人?了?”


    “往后不会了。”


    “嗯!”白流光深深嗅了一口?风凌身上的?气息,“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买的?蜜煎不好吃,太甜了。”


    “……往后你来选。”


    “好。”


    风凌想到了另外一桩事,他问:“你的?家人?待你不好,要杀了吗?”


    白流光确实想过杀了她的?父亲与大哥,但这样一来,风凌就成了海捕文书?上的?要犯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他们不配脏你的?手。”


    “好。”


    “往后只要我们两个生活在一块儿就好了。”


    “嗯。”风凌抬起?剩下的?那?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爱人?,“再也不会松开你了。”


    永远不会。


    第32章


    沈香既要?嫁入谢府, 自是会寻一门人家备嫁。


    这事儿好办,谢老将军当?年?征战沙场, 待麾下军士十分照顾, 那些军人家眷惦念恩情,甚至还有?主动签奴契卖身来谢家做事报恩的。不过从旧部里随意一寻,便找到几个家中?人丁凋敝、关系简单的农户。这些作为权宜之计, 供沈香从娘家里头出?嫁是尽够了。


    沈香原以为婚事上会从简, 怎料谢青一桩桩都按照婚仪来办,只是日程上快了几步,六礼却是齐备的。


    这几日,沈香便恢复女儿身,住在?了假娘家里。她?是以“谢青未婚妻”的身份被请到京城中?的,特地住的谢府庄子, 同她?随行?一道儿来的,还有?一名老妇人, 她?假扮沈香的母亲。


    从老妇人口中?, 沈香得知, 她?的儿子曾在?谢老将军的手下当?过兵,谢老将军当?年?还替他挡过敌军的一刀。只是战场刀剑无眼,儿子还是丧了命,不过将军能这样?力?保微不足道的一兵一卒, 令老妇人感念至深, 她?一直想着报答谢家, 眼下总算找到了机会,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要?让婚事进行?得顺顺利利。


    谢青和媒人一道儿来庄子上送纳采之物,备了些阿胶、长命缕、双子蒲等喻义?往后夫妻俩百年?好合、燕好欢洽的赠礼。


    隔天又问名小定, 交换了新?郎官新?娘子的年?庚八字,再就是纳吉拜问祖先关于两人属相合适与否,最终下财定下婚事。沈香对外是农门户,能攀上谢青这样?的高枝儿,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艳羡她?的小娘子不少,还有?些官宦贵女想偷偷见她?一面,比一比容貌的高下。然而他们在?宅院外蹲了好些个时?辰都没见着人,反倒是被谢贺还有?阿景盯上,暗卫们特地搞了点小动作,惊了人的马,赶走了这些恼人的蚊虫。


    沈香如今的身份不高,在?大宁国唯有?名门望族家的小娘子才会讨要?高价“陪门财”,谢青乐得给她?做脸,议婚的下财都是顶格,赠了四百匹娟以及万金,不过对外的话,谢青不想太高调,只说是赠了千金,以免朝中?人眼红谢家的家底殷实。


    夜里,谢青将下财的匣子递给沈香,笑道:“装金银的箱笼,我已经命人送入沈家,就是库房小了些,要?理一理才能堆下。这里还有?一叠庄子房契与地契,小香清点看看。若嫌不够,改日过了府,我再将余下的契书转至你名下。”


    沈香盯着手里的一摞地契,咽了咽唾液:“您这是给了多少啊……”


    “不过一半家产,倒也不多。”谢青抿了下唇,“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想法子同官家讨恩典,吞没一部分李家的家财。”


    “不不,尽够了尽够了!”沈香要?被他吓到了。若是谢青因婚事受阻被她?逼成贪官污吏,那罪过可?太大了!


    谢青捋过沈香颊边的一丝发?,道:“祖母已定下婚期,三日后我会过府亲迎。”


    沈香一听婚期都定了,耳尖子又是一烫,她?小心揉了揉:“嗯,劳烦祖母置办婚仪了,我家中?无大人在?,都不能替她?分忧。”


    沈香仍是客气,好似除了这些生分的话,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倒不是真同谢青生疏,她?只是习惯以退为进,借此招数,掩饰自个儿的意动与羞怯。


    谢青罕见的,没有?为难她?。


    左右再过几日便是他的妻了,不急于一时?。


    婚礼那日,沈香没有?依照前朝圆轻(团扇)遮面的习俗来行?婚仪,而是戴了珍珠牡丹纹盖头,避免抛头露面,也好遮蔽容貌。


    谢青为她?想得很是周全,后宅婚房没有?请女客来作陪,虽说此举引得官夫人圈子里哗然,却听闻谢青为了庇护农门小妻子,连官家往后设宫宴都替妻子推辞了。她?们的面子,哪里及得上天家的大?若是谢青允她?们入后宅见新?娘子,礼数高过天家,倒是对皇帝大大的不敬了。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也不好说谢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郎君了。


    思来想去,也只得猜出?一句:谢郎或许对这个寒门妻真有?几分真情在?,毕竟谁会为了家内而开罪僚臣,甚至是天子呢?


    这事儿传出?来,大家伙儿更是羡慕了——谢家的夫人能有?夫婿撑腰至此地步,命真好啊。


    官员丈夫们俱是不懂家中?妻女闹的脾气,只知谢青狡猾鸡贼,办一次婚宴罢了,竟连累他们回?府上受家内的气,忒不是人!


    沈香与谢青在?门堂外侧的“青庐百子帐”中?行?完交拜礼后,便进了新?房。


    谢家规矩重,不让亲朋好友“戏妇”,也没允人入门撒帐,唯有?谢青独自进屋里同小妻子行?合卺礼,即为饮交杯酒。


    沈香是被谢青牵引着走到这一步,她?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都不必多做,他总会为她?置办到最好。


    看啊,原本最惶恐的一关“闹婚房”,如今也平平顺顺捱过去了,好似在?谢青身边,她?什么都不必怕,总有?人为她?摆平一切。


    沈香下垂细密纤长的睫羽,盖头底下,是她?局促不安绞着的一双手。指甲上染了花色,还点了金箔,流光溢彩,是小娘子的偏好。


    今日种种,像个虚幻无实的美梦。很怕梦醒了,梦碎了。


    恍惚间,谢青已然挑开她?的盖头,漏出?底下的花容月貌。沈香是庶人嫁娘子,只能戴金银琉璃花钗与青色大袖襦衫裙,只是谢青乖戾,偏生要?在?她?的素纱中?单衣里织金绣花,为她?偏执地讨来这一份体面与恩典。


    沈香心里头暖融融的,好似淋了一层蜜汁子。


    谢青总看顾着她?呀!


    不远处的龙凤花烛还在?燃,一簇簇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迷乱人眼。


    她?谨慎抬眸,迎上谢青的一双春山如笑的凤眼。火光也适时?跃进他的眼眸之中?,震荡了那一池寒潭。


    沈香似乎能感受到谢青眼底的温度,不再骤雪寒霜一般骇人。这次,他的笑蔓延至墨色眸子里。


    谢青是三品大员,可?着宽袖对襟紫色公服行?婚礼,明明是见惯了的官人模样?,被喜庆的红烛映照,又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韵味来。


    霞姿月韵的郎君,今日更比寻常俊俏几分,令人心动。


    沈香不好意思看他,摸了摸鼻尖子,怯怯垂首:“您今日很俊朗……”


    她?夸不出?其他来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上这一句。


    谢青嗓音更为柔和了:“小香着嫁衣打扮也很美,嗯,很讨为夫喜欢。”


    他倒是胆大,自称“为夫”了。


    沈香紧张极了,说话也要?磕巴。


    丢脸。


    她?纤纤五指在?榻上摸啊摸啊,就是没捞到什么可?挡脸的事物,沈香只觉得自个儿都要?烧起来了,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


    谢青斟了酒,分她?一杯,小夫妻交臂共饮。


    自此,礼成,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沈香的心跳好快,隆隆的,震着她?的耳,吵得她?头晕目眩。


    平素没觉得酒有?多烈,偏偏这次,一灌入喉咙便浩浩荡荡烧进肺腑,烫得她?眼角都潮红出?泪。


    谢青起了狎昵的心思,抬指,掖去她?的泪花,取笑:“若是哭,也不该是这时?。”


    “轰隆——”无尽的烈火一声空响,自心房顷刻间焚烧,火烧火燎,吞噬了沈香。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偏要?这般坏心眼作怪吗?沈香周身烘烘,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偏生是今夜要?说起这些话吗?怪难为情。


    沈香眨了眨眼,不敢多辩,也不敢和郎君对阵。


    她?只能避开话茬子,搬来救兵,问起旁的事:“一直忘了问,我乃刑部侍郎,又是您的下属,今日不出?席婚宴,无碍吗?”


    谢青:“无碍的。”


    他转了转酒盏子,又说:“沈家不出?席也好。”


    “为何呢?”


    “总该早日摆出?立场。”


    沈香不傻,她?立时?反应过来:“您是想让朝廷的人知晓沈、谢二家因婚事而闹不合,就此关系破裂吗?”


    谢青今日纳罕,竟没接小妻子这话,只笑不语。


    沈香知道,谢青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此举,大有?深意在?内。


    心头莫名升起一团惶恐来,沈香悄悄问:“您究竟想做什么?家仇难道不止是杀李家?”


    谢青定是怕牵连沈家,这才借婚事表态,逼她?不要?出?席,尽早把?沈家摘出?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险要?事,谢青得设下这么一个局?


    沈香不敢多想,也不敢多猜。


    谢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手背:“小香别怕,你会很安全的。便是有?罪,也祸不及沈家。”


    他从未想过,沈香会因此受伤。


    此时?此刻,沈香才懂,谢青其实并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无言的失落涌上心头,她?咬住下唇,眼眸又是一层泪雾。没由来的委屈,不好分说,倒教?人笑话。


    谢青定然不懂,而执意要?他懂的自己,很狼狈。


    “您这样?不对……”


    沈香头一次,对谢青起了一丁点火气。


    “嗯?”谢青茫然,他是站着的,居高临下凝望沈香。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肩头发?颤,那一身婚服裹不住她?战栗的臂膀。


    哭了吗?为什么?


    谢青微微抿唇,唇峰一道紧密的白。


    “别哭……”他再次哄她?,温柔缱绻,一心要?稳住她?。


    沈香也不想大喜日子给人难堪,只是鼻腔酸涩,好似闷了一拳,她?哪里都疼,实在?忍不住。酸酸涩涩的触感遍布心口,越有?人在?意,她?越是受挫。


    沈香喃喃:“是啊,您会护我的安危,不惜用婚事作筏子,教?外人知道沈、谢二族不合,意图全力?保下沈家。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决定同您成婚,就是想着往后成为夫妻,与您生死与共,生同衾,死同椁。可?您呢?”


    “这样?对小香最好。”谢青不明白,他已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了,她?为何还要?难过?他确实很卑鄙,既想招惹沈香,留住她?,又不想她?受他带累。所以他早早布好棋盘,为她?留下一条逃生的路。


    哪里做错了吗?他实在?不懂。


    “您一定不知我心绪,您甚至还以为自己很厉害,算无遗策吧?”沈香讨厌自作主张的谢青,她?的眼泪也来得莫名。倔强地瞪大眼睛,眼泪却啪嗒啪嗒落下来,“出?了事便想舍下我,您没有?把?我当?成家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他不知道的,她?说给他听。


    沈香已经尽力?教?他了,愿不愿意学,那是谢青的事了。


    只是,她?好挫败啊。洞房花烛夜,她?竟顶撞了上峰,今日的吉祥和睦,算是被她?毁了。


    思及至此,沈香哭得更凶了。


    第33章


    若是往常, 谢青几句笑语也能糊弄过去。


    他一?贯擅长粉饰太平。


    沈香知道?他多有手腕,为人处世八面玲珑。


    但今时今日, 他滞着不动, 腕骨嶙峋,绷了道?青筋,想蜷指擦她的泪, 起又落, 似乎不敢。


    他对她缴械投降了。


    谢青应当很少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时刻吧?沈香兀自咂摸着,心里的苦闷少了许多。


    她止住了眼泪,泪痕还挂在腮边。哭完了,沈香又很难为情。


    不如尽兴下一?场雨,好?歹电闪雷鸣,割裂开天地。


    可?沈香舍不得, 所以留有余地。雷声大雨点小?,自个儿把气先忍住了。


    受尽委屈啊。


    谢青一?定很好?奇, 姑娘家说落雨就落雨, 说收就收, 起伏从心。


    早知道?就不声嘶力竭这样辩驳了,眼下不知道?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沈香偏一?偏头,低语:“您是不是不大懂呢?”


    谢青只觉得她可?怜,哭的时候, 明明是湿了她的眼, 却揪着旁人的心。如今不哭了, 鼻尖子红彤彤的,微微发颤, 受惊的鹿儿一?般,更为我见犹怜。好?似连绵的阴雨天气, 地打湿了,半干不干,没淋着衣裳,却让人通体受寒。


    他难得起怜悯的心思,邪神也会偏爱世人。


    谢青含笑,第一?次有不甘心的心绪,摇了摇头:“我确实……不太懂。”


    懊丧呀。


    他从不觉得没有人情味是一?件坏事,可?此时此刻,他怨自己。若谢青多洞悉人心,是否就能为沈香排忧解难。


    沈香怯怯地说了句:“其实,跟着您跳崖那次,我也是怕死的。”


    闻言,谢青被怔住了,墨色瞳仁收缩——什么意思呢?小?香明知是陷阱,也义无反顾跟着他跳下来吗?


    沈香抿了下唇:“还是不懂吗?”


    “抱歉。”谢青不语,说出答案,像是会重?伤她,不愿开口了。


    沈香泄了气儿,教?他:“我不怕死,也不怕跟着您死。但我怕您推开我,同我疏远、同我生?分。我以为和您成了亲,往后就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了,可?您好?像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您在瞒着我。”


    谢青想开口,新房外却有人三催四请,喊他出去陪席吃酒。


    一?记筷子抛出,势如破竹,带着飒飒风声,瞬息间刺开新房的窗纸,钉在廊庑的红漆柱子上。


    奴仆们受了惊,不敢再催,逐个儿退下。


    谢青道?:“我不曾把小?香当外人。”


    这是实话,可?是没什么说服力。


    “您这样说,但我感?受到的不一?样。”沈香不想和他争论下去了。


    她嗟叹一?声,小?心帮郎君理?一?理?袖缘:“您先出面招待宾客吧,晚间咱们慢慢说。”


    “嗯。”谢青不放心,叮嘱了句,“莫要背着我哭。”


    “好?。”沈香又得体地笑起来,乖顺极了,“一?定不会。”


    得了应允,谢青这才放心出面照顾宾客。


    大喜的日子,明明刚闹了别扭,还要装一?派欢喜,是一?桩难事。


    推杯换盏间,僚臣们忽然问?起:“怎生?不见沈侍郎赴宴?”


    朝廷的官人们不蠢笨,能猜出原因,只是这样急赤白脸地问?出来,也有试探谢青口风的意味。


    谢青既做了这一?场戏,便?要做到极致。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摩.挲一?番杯盏,轻声道?:“府上递了帖子过去,偏生?沈侍郎不给谢某薄面,推说是令妹忌日,不好?吃红事酒。也罢,随她去吧。”


    这话说得严厉,没有一?丝一?毫为沈香袒护的况味。在场的官人哪个不是人精儿呢?他们哈哈一?笑,敷衍接了句:“也是不凑巧了。”


    各个儿心知肚明,谢家怕是要和沈家撇清干系了。


    也是,谢家若是真?想和沈家联姻,直接从沈家旁支挑个小?娘子便?是,偏生?谢青宁愿娶个农家女都不想和沈家沾亲带故,教?沈衔香多难堪呢?


    细究起来,其中意思可?就深了:一?是觉得沈家没落了,不好?起复,再牵扯干系也是徒劳;二是想独得官家宠信,自然是不能和这些勋臣旧部?有太多牵扯,天家不愿看着门阀勾结,谢青想走得远就得跳出来。


    思及至此,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嘶……谢家弃武从文,放弃了“定国将军”头衔封号的承袭,是不是早算到了这一?步?谢青成了文臣,倒顶了沈家一?贯的文臣的缺口,这是有意压着旧友往上爬啊!


    如今真?面目暴露,恐怕沈、谢二族百年至交算是毁在小?辈身上了。


    众人唏嘘不已?,谢青戏做够了,故意吃醉了酒。


    待暮色沉沉,他佯装不胜酒力,终是被奴仆们扶回房中。


    婢女们来过新房,窗上漏风的眼子已?经补上了。


    奴仆们为沈香拆了发间的花钗,褪了身上厚重?的婚服。还抬了水,供她沐浴洗漱。沈香洗完了身子,又挑了一?件桔梗色瑞锦雪花纹齐腰襦裙上身,只是鸦青色的发还湿着,濡了水,比往常更黑,谢老夫人派来随侍沈香的心腹奴婢赵妈妈正要帮沈香拿帕子绞发,半道?上却被几节硬朗修长的指骨替了去。


    赵妈妈瞥见那一?双清冷倨傲的眉眼,心中一?凛,她不敢出声,默默退出婚房,顺道?阖上了门。


    沈香闭目养神,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熟稔的兰草香一?撞周身,纤薄的眼睑掀起,白皙的长指绕上她的发,沈香才回过神来……是谢青啊。


    “您……”沈香正要动作,又想到谢青立于她身后。他环着她,拿帕子为她小?心擦拭湿发。


    一?丝一?缕都用柔软的巾帕抿过去,一?丝不苟。明明只是为她烘干洗过的乌发,却仿佛将她整个人置于火上翻来覆去地煎烤。


    她腾升出寸许汗来,掌心也绵绵密密的,洇了一?片。


    不敢往后靠,怕挨上谢青。眼下被他困在怀里,越动弹不得,手足越是酸麻。


    总觉得他在欺她,可?沈香又不敢说,怕一?开口,他知她中计,欺得更深。


    或颤、或抖,终究还是清浅到不着痕迹地哀求了一?声:“我自己来擦吧。”


    谢青闷闷一?声笑,带了几分浓郁的酒气:“嗯?小?香讨厌吗?”


    “倒也不是……”她只是怕谢青坏心眼,会趁机捉弄她。


    这样柔情蜜意的举止,已?经是在挑唆她了吧?分明刚刚闹完一?场。


    “小?香说过,你?我是夫妻,本?该亲密无间。”谢青清寒的嗓音里隐隐带着寥落。


    “是。”


    “小?香说话不算数。”


    “啊?”他忽然责备她,沈香受了惊,愣住了。


    她为自己争辩,洗刷名誉:“我没有。”


    话音刚落,谢青抻手,抵住了她的腰腹,随之往后一?牵,伶仃的脊骨与郎君胸膛紧、密地糅.合。


    她被他完全拥住了,正落入他的怀中。


    谢青调侃地道?:“这般,才是亲密、无间。”


    沈香能听到谢青轰隆的心跳声,一?递一?声,连着她的,纠缠在一?块儿。


    她被他抱着,矮小?的身子骨遭夫君庇护,遮住了所有风雨。


    沈香从未想过,自己和谢青还会有这样亲昵的时刻。


    原以为郎君的身总会似烙刃一?样滚沸,却不知,谢青异于常人,他是温暾的,好?似溽热的夏夜。


    还没等沈香反应,谢青咬上了她的耳。闷闷的湿气,裹挟她,动弹不得。


    一?碰,就会跌入地狱。


    她本?就难逃了。


    沈香有点困惑,她不明白谢青在做什么。


    他们分明没那么亲近,可?每一?样举止都熟稔过了头。


    指腹沿着耳后,一?点点碾皮搭骨,融入中衣。


    滑不留手,像是一?条吐信儿的蛇。


    沈香今日才知,原来小?娘子的四体百骸大有可?为,能轻易造就成无数丰腴的形容,仅仅只用了一?双手。


    教?人魂牵梦绕,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年。


    “您是无师自通吗?”沈香含着泪,迷迷糊糊问?出这句话。


    接下来的话语,被嶙峋的峰峦撞破了,絮语支离破碎。


    她今日才知,柔弱的谢青不可?小?觑,那一?腔孱弱皮囊,不过是他哄骗世人的假象。他内里自有真?我,是个凶神恶煞的鬼魅。


    她不过肉眼凡胎的俗人,招架不住的。


    瞧瞧,才过了几百下招数,她就按捺不住了。


    谢青被她这话问?住了。


    他难得靥足,夹杂着喘,懒懒地答了句:“嗯,为夫于床笫之事确实没经验,倒委屈小?香这一?回了。无碍的,往后多多历练,总有一?番作为。”


    沈香低哑的哭声,在这句话后,忽然窒住了。她泪意更甚,只可?惜,这一?回咸涩的泪珠子全然落到郎君的唇间,他吻过她的所有,邪.念与侵.占.欲,占据上风。


    冲劲儿,倒是和杀心相似,又有不同。


    不是他想沈香死,而是他想死在小?妻子的怀中。


    谢青今日心情很好?,所以奖励了小?香一?回。


    只不过,多年累积的赠礼似乎太多,小?娘子诚惶诚恐,颤着手足。


    她逃不得,跑不开,被郎君强迫着,接下了所有。


    沈香没了气力,柔若无骨赖在谢青怀中。


    谢青眼尾潮红,桃花的色泽,更近妖了。他帮着小?妻子整理?了衣襟,又想起她今日忙碌一?整日,还没来得及进食。愧怍心起,也只得明日再找补回来。


    他拥着沈香睡下,这一?夜,平静无波,两厢都很知足。


    第34章


    翌日, 沈香醒转。


    手足一?阵酸疼——腕骨是?被郎君五指缚的;足是?被郎君腰身压制的。


    除此之外,还有腹部一?阵酸麻, 坠坠的疼。


    这个她记得?, 是?被谢青冒犯的。


    总而言之,夫君忒不是?个人。


    沈香心里?默默骂了?一?顿的夫婿,原本张牙舞爪的小娘子, 在看到谢青微微睁开的那双凤眸时, 顿时冷静了?。


    谢青恹恹地支着额,墨黑的长发倾泻于肩臂,软软绕着他?的指节。郎君昨夜不曾整理?衣冠,胸膛精.赤,几缕晨光落在他?沟壑分明的肌理?之上,引人遐想。


    他?怔了?怔, 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朝沈香微微一?笑:“夫人, 昨夜睡得?好吗?”


    沈香小心翼翼往后一?缩, 躲入被窝垛子里?。


    她不好意思同谢青说话, 只含糊其辞答了?句:“还、还好。”


    说完,她往薄被里?一?钻,整个人都闷在里?头?。


    沈香不敢和谢青说太多?话,耳朵烫得?仿佛要着火。她掌心也都是?汗, 淋漓的、粘稠的。


    莫名让她想起昨夜, 暖帐之中?的风月。


    沈香在锦被里?憋闷, 哪里?呼吸得?了?,犹豫了?很久, 掀开一?道口子,小声同谢青说:“您能不能……先?出去?”


    好好的打着商量的语气, 她没有坏心思。


    谢青似笑非笑,睥着她:“为何?”


    “我有点?羞怯。”沈香总是?直白大?胆表露心迹,倒教谢青不好唐突了?。


    不过昨夜,他?冒犯她的地方太多?,一?下子计较起来?,是?他?理?亏。


    沈香的脑子里?真就是?一?锅米粥浆糊,她想着婚后总有相敬如宾的时刻,再紧密的事,也得?徐徐图之。怎就一?时色令智昏,欲拒还迎成了?事?


    哎呀,说不清楚,怪尴尬难堪的。


    偏偏她也没拒绝,整个人晕在了?谢青那双满是?火树琪花的眼里?。


    其实,她也是?愿意的?


    更害臊了?。


    啊——!怎么办嘛!


    沈香又?一?次钻出脑袋,问了?句:“您、您昨晚为何……”


    她想问些紧要的事,奈何唇齿作绊,磕磕巴巴,一?句都讲不出来?。


    幸好,某郎君深谙沈香,意味深长地答了?句:“忘了?告知小香,为夫不是?很能忍受欲.心之人,昨夜倒是?没起杀性,只起了?旁的。”


    沈香想到谢青手段狠厉的模样,料想他?的确是?这类人。


    寻到恶人,一?个不快,就要人毙命。


    偏偏是?替天行道,占据人情与?道理?,没人能责怪他?的不是?。


    昨夜,他?起了?心思就要纾解,她成他?泄.火的物件了?么?


    沈香有点?不高兴,眨巴了?两下眼睛:“您在利用我吗?拿我当趁手的用具吗?”


    谢青歪了?一?下头?:“用具?”


    “这事儿,有点?难解释。”沈香蔫头?耸脑,“您一?时意起,正好逮住了?我。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有定?力,一?时半推半就顺了?您的意……”


    总不能说,她其实也是?馋郎君色.相,一?时把持不住,都犯了?错吧?


    这事儿,也可能不止是?郎君想……


    “除了?小香,旁人不可的。”谢青笃定?地下了?结论,“正因是?小香,我才难能忍受。”


    他?实话实说,忍了?很久。


    “……”这又?是?什?么意思嘛?不过说起来?,她仿佛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特例,沈香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领受了?他?的好意。


    沈香饿了?一?夜,又?受累了?一?夜。


    “咕噜。”肚子不适时地叫了?一?声,她窘迫。


    谢青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愧疚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道:“是?我不上心,竟忘记差人布膳。小香且等等,为夫喊婢子筹备。”


    谢青正要走,沈香又?抬指,拉住了?他?:“您等等。”


    “嗯?小香有何吩咐?”谢青仍是?温柔地望着她,眸子温存得?能掐出水来?。


    沈香盯着谢青肩上的几道抓痕,做贼心虚地说:“您这样出去,太招眼了?,好歹遮一?遮。”


    “好。”谢青礼尚往来?,也提点?沈香,“待会儿小香寻件立领胡服上身,再同我一?块儿拜会祖母吧。”


    言下之意是?,她身上的痕迹,也比谢青少不了?多?少。


    沈香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她颤颤巍巍拉开被褥,朝下一?观瞻……嘶,还真是?,红梅落地碾成泥。


    可见上峰昨晚嘴皮子功夫确实厉害,他?就没停过吧,呜呜呜!


    两厢都很尴尬,大?家对此事心照不宣,三缄其口。


    毕竟,官人嘛,面子大?过天,都是?要脸的。


    好在,谢青昨日开了?荤,眉眼虽满是?媚态,却还知外人面前要掩饰一?番。


    他?挑拣了?一?件嫣红色雪枝裹梅图立领圆领袍穿上,今日不想束发,只指尖勾了?一?条海棠红的发绳绑着如云长发。通体上下,满是?邪性,妖里?妖气,美得?惊心动魄。


    沈香头?一?回见谢青这样张扬,仿佛昨夜的一?回开戒,教他?真性情毕露,再也不必于小妻子面前藏匿秉性。


    好猖狂嚣张呀。


    但沈香不讨厌,她只觉得?郎君很好看。


    今日她胆子大?,刚当面逡巡谢青,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谢青嘱咐了?外头?的婢女?添食,又?从妆奁里?搜出一?只鎏金盖子的细腻软膏。指腹匀了?一?点?,哄沈香卸下身上严实的锦被。


    “来?,我给你上药。”


    沈香咬住下唇,小声说:“涂抹伤处……我自个儿来?就好了?。”


    谢青温柔地道:“有些痕迹落在脊背,位置那样偏僻,你也方便自个儿上手吗?”


    “啊这个。”


    “夫人何必同我客气呢?”


    “好吧。”


    他?又?喊她夫人了?,虽然成了?亲,往后是?夫妻了?,确实不该避嫌。


    谢青的动作温柔,抚过小娘子白皙的肩臂,明明是?很温情的疗伤时刻,偏生不止用手,还用上了?唇。


    舌是?热的,咬住脖颈子,里?外游走。


    沈香腰上忽然发麻,她隐约察觉到,袍子底下,某个起势的凶神。


    昨晚领教过它的厉害,沈香吃了?不少苦头?,哪里?还想再招惹嘛!


    沈香欲哭无泪,只小声叨念了?句:“不、不行的。”


    “为何呢?”谢青耐性不算好,强忍了?一?回杀心,又?要忍耐另一?回……小妻子好坏。


    “过几日好吗?我歇一?歇。”沈香求他?。


    “嗯?我若今日大?发善心,依了?小香的意思,你是?不是?也该依我的意思?”


    “什?、什?么?”沈香结结巴巴。


    “小香该改口了?。”他?捻上她的唇,忍不住吻了?下,轻轻舐着。


    沈香知道,她是?骑虎难下,再不应声,恐怕还要遭罪。


    即便害羞,也只能豁出去命,小声喃喃:“夫、夫君。”


    “真乖。”谢青满意了?,他?替她上完药,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小香不必忧心房事,婚期以前,我便服下了?男子避孕事的秘药,不会带累你受孕的。毕竟……为夫这些年也不想有孩子,以免耽搁你我夜里?亲近。”


    “……我一?直不知,您是?这般重.欲的人。”沈香刚才还感动谢青这样体贴,竟知道她身为官人,怀了?身子很容易暴露身份。哪知,说来?道去,他?是?存有私心的,不过是?想多?和她亲近几回。


    沈香忽然有点?怕每日夜里?归府时分了?,她定?要勤勉办公,多?留刑部衙门一?些时候,免得?被谢青逮到,按至榻上逃脱不得?。


    谢青微微一?笑:“倒不是?重.欲,不过是?重小香罢了?。”


    他?在说,他?的嗜欲,乃小香。


    闻言,沈香不敢争论,只内心嘀嘀咕咕:您喜欢我什?么!说吧,我立马改,成吗?!


    第35章


    膳布在隔壁小西房, 谢青住的寝院前段时日砌了一个供膳的小厨房。


    许是谢青占有欲作祟,寝院里的全用的女使婢子与妈妈们, 没?半个家厮, 就连暗卫们,也被谢青勒令,若夫人传召, 只可远远立于屋檐之?上待命, 不能近身?。


    阿景自打上次带沈香来“抓.奸”,他便诚惶诚恐,生怕谢青怪罪。岂料谢青归府,半点?没?有责备阿景纵容沈香坏他好事,反倒是笑得温柔,夸赞阿景确实是个好孩子, 知道以沈香为尊。这话不是玩笑,他真赏赐了阿景好些?羊腿子, 都是鲜嫩的羊羔子。


    众人们悟了, 原来府上变天了, 如今阖府最大的腿,乃是沈香啊!于是大家伙儿摩拳擦掌,擎等着讨好夫人,好攀上登天梯子。


    沈香全然?不知外人心里打的小算盘, 她?只在意眼?下的婚后?小日子。原本想着自家府上的男衣以及公裳还不曾挪来, 谁知一打开衣橱, 全部衣饰,谢青已经差人帮她?打点?好了。除却?这些?, 还有一半的箱笼柜子里,摆放着女子的襦裙以及袄裙, 就连骑射胡服还有海珠绣鞋都置办得妥当,入目满满翠玉明珠,吓得沈香一大跳。


    哪个小娘子不爱俏丽呢?她?既惊又喜,期期艾艾问:“您……您给我买的吗?”


    谢青在夫人面前从来都是居功邀赏的,他噙笑,颔首:“小香喜欢吗?”


    “喜欢。”


    她?总这样直白,爱权势就说,喜欢金钗钿合也径直说出口。就好比男子总求功名利禄一般,她?被他们耳濡目染,也懂得表露自个儿的勃勃野心。


    这样很好。


    谢青偏爱沈香的一切,他和寻常郎君不同,他不要求她?“三从四德”,也不要求她?“恪守成规”。他爱她?,爱她?的狐黠、爱她?的蔫儿坏、爱她?的心计算盘、也爱她?的贪婪心欲。


    怎样,谢青都是会容她?的。


    沈香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了句:“谢谢夫君,您待我很好。”


    她?坦荡接受谢青的好,他们是夫妻了,总要和和气?气?相处在一块儿。至于谢青不懂的事,她?来教他,就好比晚间,谢青也总循循善诱,引她?做事一般。


    脸上又要烧了,沈香抬手散热。


    谢青笑了声,说:“不必道谢。也多谢你,即便夜半再不适,也知我意动?,极力迁就我、竭力容我。”


    “……”沈香这回?确认了,其实谢青完全知道“容人”这个词为何意,也就是说,从前他一派无辜用荤话勾缠她?,其实内里就是这么个坏意思!


    可恶的郎君啊!想咬他!


    沈香捧了熟透的脸,眨眨眼?:“我是不是落入狼窝了?”


    “噗嗤。”他被她?逗得发笑,躬身?,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嗯,往后?你逃不开了。”


    气?氛缱绻暧昧,沈香可不想挑衅谢青的杀性,免得他不管不顾,又粘缠上她?。


    沈香今日挑了件和谢青相衬的银红芙蓉纹胡服,中衣雪白的领子立着,遮蔽了颈子上不好示人的红印子,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况味。


    沈香想,这样半遮半掩不是更引人遐想吗?人前还能推脱是蚊虫叮咬的。


    两人打扮得体出了房门,楚楚衣冠真能束缚住一个人的野性与兽心,沈香看谢青都变得正人君子许多。


    他们睡醒都已是日晒三竿,这时吃午膳正好。


    沈香想先?去拜会谢老夫人,怎么说都是新?妇了,礼数要做足。


    谢青早知她?拘谨的心性,曼声道:“祖母发下话来,说府上就咱们仨个大人,不必见外,吃饱喝足再去拜谒,她?也好放下心。”


    得了上峰的宽慰,沈香悬着的心撂下了。这时,她?意识到,室内,她?能将谢青视为夫婿;室外,那股子官威摆起来,她?总忍不住把谢青当成上司。


    沈香习惯同谢青一前一后?走着,当他麾下的僚臣,待谢青的尾指朝后?一蜷,恰巧勾住沈香的指骨时,她?心神一漾。


    昨夜之?前,这桩事很不得体,今日举止又恰如其分?。


    这样一想,新?婚夜真是玄妙,把两个平素相敬如宾的人的心防碾碎、糅合,合为一体,凑成一对?恩爱夫妻。


    沈香羞赧,被谢青牵着走,一阵饭菜香飘来,她?五脏庙里更是翻搅。


    谢青拉她?落座,先?给沈香上了一碗鲈莼羹:“这是厨子用花鲈鱼片熬的莼菜羹汤,你尝尝。本来白鱼汤应当放点?大酱豆豉汁子,但?我怕你饿了一夜,脾胃不适,太重的口味饮下去,胃里定翻腾,还是素色汤品吧。”


    他很体恤她?,事事都筹备得体。


    有时,沈香想,谢青很没?有人情味儿,不过临摹世人的爱恨嗔痴走一遭红尘;有时,她?又觉得,他实在是伶俐人,什么都懂,至少于照顾她?这一码事上,谢青已经做到十成十的妥帖了。


    沈香喝了一口鱼汤,原以为会很腥,怎料入嘴,鱼肉柔滑细腻,连鱼刺都挑干净了,入口即化。


    她?惊喜地赞了句:“很鲜!”


    谢青抿唇一笑:“你喜欢便好。”


    “我原以为这样烹调法会很腥呢!从前办案子去一户农家,村里婶子热情,也给我炖过这样一锅鱼汤,不过她?是用的是黑鲈,还在铁锅旁贴了面皮饼子。汤里加了大酱,颜色便深一些?,好在压住了腥味,十分?适口。”沈香摸了摸鼻尖子,“婶子家里困难,逢年过节才吃到那么几尾鱼,偏偏照顾了我……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事后?,我背地里帮着婶子牵线,给她?寻了酒肆新?鲜果蔬的供给活计,也算是尽了力,为她?添了一项家用,心情好受了不少。”


    沈香是知道这些?穷苦人家的不易,她?既占了便宜,也要好生报答回?去。


    话说远了,又拉回?来。


    沈香问起小厨房的秘方子:“厨娘是如何熬煮的鱼汤?”


    她?喜欢和谢青闲话家常的感觉,那么闲适惬意。


    谢青又为她?夹了几块鱼肉,答:“我嘱托人将花鲈泡了两个时辰的酒,腥味早早散尽。这样片鱼肉炖煮,便没?有腥味了。”


    “咦?那我怎么没?吃出酒味?”


    谢青抬指,捻去沈香嘴角的油花,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帕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莫名。


    良久,他才一字一句,曼声道了句:“我知小妻子不胜酒力,故而喊手下人担待,散了酒味再炖煮鱼汤。”


    这话一说出口,沈香顿时脑仁儿发炸,如坐针毡。


    她?想起昨夜酒味氤氲的吻,她?被他渡了那样多的酒气?,借势迷醉不自知,兴奋而又惶然?地成事,也壮了郎君的胆子。


    他是故意话中带话,引逗她?的吧?借今日膳食,说昨夜云雨,谢青真是个招是搬非的坏郎君啊!


    沈香是一句话都不敢接了,她?埋头吃饭,缄默地好似不像自己了。


    “呵。”谢青屈拳抵唇,满心满眼?都是宠溺与对?沈香的骄纵。


    真有趣,她?今后?是他的人了。


    果了腹,沈香放下筷子,又想起昨日的事来。


    本不该在这样好的日子里提不愉快的事,但?她?要和谢青敞开心扉,就不能放任问题发酵下去。


    “夫君。”


    “嗯?”谢青难得听她?主动?唤他。


    沈香有个毛病,如有所图,先?抛下饵料,但?他偏偏很吃这一套。


    “昨日我没?出席婚宴,僚友们定然?很惊讶吧?您是如何圆上这个谎的?”她?实在聪慧。


    谢青勾唇:“我说沈衔香以令妹忌日为由,不赴婚宴。”


    沈香倒没?恼火,心里有了计较:“话说得这样死了,恐怕咱们于人前就得疏远些?了。”


    “嗯。”明明是他自己要这样为之?,却?总觉得不快……


    “我想要帮夫君。”沈香语笑嫣然?,“我从来不做任何人的附庸小国,我既与你上了一条贼船,便是要帮衬你完成大业的。夫君,便是作恶,也请用我这把刀。”


    她?没?有在说笑,沈香看似柔软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凌冽的心刃。她?也是很想宠爱谢青的啊,所以她?会竭尽全力帮他。


    谢青果断拒绝:“不可。”


    “你我,不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吗?”


    “……”


    谢青头一回?知道,小妻子原来也有足智多谋的一面。不,她?其实一直聪慧,很懂如何拿捏他。


    “您想同我疏远吗?”沈香无辜地眨了眨眼?,“要是疏远了,往后?不能睡一张床,也不能桌上共食了。我这个人气?性很大的,若我烦了您,定很久不会同你说话。”


    “也不可。”谢青支起额头,犯起愁来。


    已经尝过情.动?,食髓知味,教他多忍耐几日都好似要了人命,又怎能忍受小妻子日后?的冷落?


    谢青后?知后?觉想,昨夜沈香的乖顺,是不是她?炼的情蛊呢?她?故意以此诱他,拿捏他,教他为她?做事……嗯哼,小妻子也没?想象中那样娇软好欺。


    沈香也不知自己这番话,够不够勒住疯狗的脖颈子,但?她?总要降服他的,这般,沈香才好掌控谢青,教他不要犯下大罪,他们才能更好地活着。


    沈香是想,和他平安顺遂,活到百年。


    即便手法,不是很老辣,也不是很磊落,和她?夫君学的。


    “小香想如何做呢?”谢青柔声问。


    嘿嘿,上钩了。


    沈香道:“我会好好演完这一出‘旧友恩断义?绝’的戏码。但?如有需要,我也会以‘线人’身?份,刺探入敌军内部,为您掌控消息,助您成事。”


    谢青呼吸一窒,他微微眯眸,打量眼?前狡诈如小狐狸的小妻子。


    她?的意思是,若她?与谢青决裂,势必会惊动?仇家。一个同谢家熟悉的勋臣,是一把很好的利刃。有人想害谢青,自会去拉拢沈香。


    那么,她?就能顺势为之?,成为谢青的眼?线,为他掌控敌人的讯息,黑白通吃。


    “小香很聪明,只我不愿意你这样做。”


    他为她?避开风头浪尖,她?却?一心冒尖儿要为他牺牲。


    何必呢?不可以的。


    沈香叹气?:“您不信我吗?”


    “不是。”


    “您若是不愿意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那咱们就和离吧。”沈香抛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苦笑一声:“横竖您也得到我了,应当不亏了。”


    谢青攥紧了五指,脸上的笑容带着戾气?与阴鸷。杀心渐盛,却?是对?旁人,而非沈香。


    他似乎能明白新?婚夜的时候,沈香为何要哭了。


    他轻易抛下了她?,违背了白首夫妻生死与共的誓言。


    如今是报应,她?让他尝过甜头,也要轻易抛下谢青了。


    不满、愤恨、难过……阴雨天,雨水终于打湿了他,谢青好似一只被弃养的家犬,只能受风雨摧折与煎熬。


    生生受着,无伞遮蔽。


    沈香怎忍心他吃苦头呢?可是,郎君就是要指点?、要调教的。


    她?硬下心肠,抬手摸上谢青的胸口,郑重问:“您这里……是不是很疼呢?”


    一把刃血淋淋地刺入,搅动?塌皮烂骨,再猛地拔出。不留余地,一心置他于死地。


    好疼。


    谢青不是个怕疼的人,可是今日,他疼到蜷曲,心里很难过。


    心情不好,想杀人。


    又不敢乱杀,怕沈香不高兴,怕她?怪罪,怕她?真的再也不要他。


    为什么这样好拿捏他的把柄?


    是不是不该留下软肋……


    “小香……很坏。”他落寞地开口,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小妻子,比他还会作恶。


    他好狼狈啊。


    沈香捧着谢青的脸,温柔落下一个吻。她?小心翼翼试探,咬上郎君凛冽的唇峰,真漂亮的一张脸,但?她?要教他吃痛,要教他记住今日。


    “夫君,我昨日和你一样疼。”沈香说得很认真,“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


    “会。”沈香执拗地答,“好比现在,你害怕我离开一样。如果你我不能坦诚相待,你担忧的、害怕的事,都可能变成残酷的世情。”


    “小香……”


    “您也不想的吧?”


    谢青心脏疼得要命,他头一次屈服于疼感之?下,应允了她?:“不要和离,我答应你。”


    “好。”沈香亲了一下郎君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您这样才好,这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的夫妻。”


    谢青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偏执地抱起沈香,把她?一下子揽到膝上,紧紧搂住。


    受了一回?惊吓,他继续抚慰,需要小妻子不厌其烦安抚他。


    谢青把下颚抵在沈香的肩头,可怜兮兮。


    他打算告知她?所有应当规避的险要,这般,沈香入了局,才不会受伤。


    谢青想保护她?,又想她?能开心。所以,他成全她?,只要她?别离开他。


    唉,小妻子原来也没?想象中那样简单好骗啊。


    是他上当了。


    第36章


    小两口亲昵没多久, 便见花鸟雕花窗棂外,来来回回映着人影, 有?人在外走动?。


    沈香小心爬下谢青的膝头, 臊道:“有?人在。”


    “进来。”冷到骨头缝里都发酸的字眼?。谢青对刁奴起了腾腾凶相,他不满地扬眉,倒想看看, 谁在坏他好事。


    赵妈妈自寻晦气?, 腆着脸进门,头都不敢抬,赔笑:“小夫人,尊长。老夫人命奴来通禀一声,膳后可入荷香院小叙,她将将睡醒, 从库房摸出两只瓣花纹蓝色琉璃盆,盛了些梅子汁盐渍樱桃饼, 这?样不阴不热的天气?吃, 正?好。”


    这?应当是谢老夫人口述的话, 她总那样鲜活,把浮生小记上的所?有?事都拿出来絮叨说道,听着心里熨帖。


    沈香意动?,她展颜一笑, 道:“那敢情好!听着就馋。眼?下我与夫君吃得差不多了, 拾掇一番便过去, 有?劳妈妈通传了。”


    沈香早年?也是学过掌家事宜的,在官场之中虽是郎君身, 人情打点却也做得不错。她摸了一枚如意金锞子按到赵妈妈手里,道:“往后有?哪处不懂的地方, 还劳你提点。”


    赵妈妈哪里敢收,瞥了一眼?谢青,诚惶诚恐地跪下了:“小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若有?哪处您觉着不尽心的地方,还当是您指教咱们?,万不敢说提点的。”


    沈香没料到谢家家门规矩这?样严苛,莫说刁奴了,在主家人面前?,就是一句含沙射影的谄媚话都不敢说。


    她笑了笑:“赵妈妈收下吧,今儿是好日子,可不兴跪的,你快起来!好啦,你回去帮咱们?递话给祖母吧,免得老夫人好等。”


    “是是。”赵妈妈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下了。


    沈香无辜地摸了摸鼻尖子,同谢青小声说:“我还以为家宅里要手段圆融才能有?立足之地,甚至这?几日熬了整夜补了许多宅门斗乱的话本子,就等着一展拳脚呢!”


    谢青饶有?兴致地追问:“宅门乱斗?都是些什?么样的故事?”


    说起这?个,沈香可就不困倦了。


    她嘿嘿两声笑,如数家珍:“好比什?么《红厢娇艳嫡母记》、《继室难为掌家苦》,都是先?入家宅,降服了刁钻的老奴,再把持中馈,管好整个家的。我还当赵妈妈便是头一关,命人融了这?么一袋金锞子擎等着打赏呢!”


    虽然沈香刚明白,在谢家,她不狐假虎威为难奴仆就很好了,哪里会受外人的气??


    “那谢家清静,倒教你很失望?”沈香想的事儿太有?意思,谢青忍不住笑了声,“你若想玩闹,我亦可让她们?陪你演一出戏。”


    他真的很宠爱她啊。


    “那多麻烦呢?罢了罢了!”沈香说到一半,想起什?么事,又掩唇偷笑一下。


    含羞带臊拉的小模样抓挠人心,谢青忍不住问了句:“小香在笑什?么?”


    “有?辱斯文的事,不好说的。”她主要是怕淫.诗艳.词辱没了谢青的耳朵。


    谢青含笑:“昨夜红被里翻滚的那些事,就很斯文吗?”


    哇——耳尖子生热,油煎火燎。


    郎君着学坏了,竟会说荤话挑逗她了!


    沈香轻咳了一声,不甘示弱地道:“无意间、我真是无意间,还翻到了一点东西……”


    “哦?愿闻其详。”


    谢青饭后有?饮茶习惯,眼?下自个儿点了红泥炉子的炭,煮了一碗不算精致的茶汤子,小口啜饮。


    “我看到有?几个说当家主母丈夫早死,同小叔子以及大?伯兄兜搭上了。当然,小叔子与大?伯兄自是相貌俊美,手段高?明的那起子郎子。”


    “咳——”谢青一口茶险些呛到,他捻帕擦拭唇角的茶水,眼?眸满是阴鸷,笑道,“那还算为夫命好,爹娘只生了我这?么一个郎君,没旁的兄弟在世。不然夫人红杏要出墙,为夫都未必能拦得住。”


    沈香倘若敢朝哪个墙角张望,谢青定?是要毁他人城池,诛灭人全族。


    沈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不是……说笑吗?”


    “嗯,最好是这?样。为夫的肚量没那样大?。”他笑得佛性,手背上嶙峋青筋,却知?他是起了杀心。


    她不想再惹夫君啦,伸手拉住郎君腕骨,“走,咱们?去见祖母吧。”


    谢青凝望着搭在他腕骨的那一只白皙素手,心里漫起一腔柔情:“好。”


    他鲜少?有?这?样耐心容忍一个人撒野的时刻了,唯独小香不同。


    沈香同谢青说说笑笑来到荷香院,谢老夫人已经翘首以盼好久了。


    沈香一进屋子就告罪:“教您好等,都是孙媳妇的过错。”


    她特地摘出谢青,不好给夫君揽事。


    沈香有?一点顶好,那就是识时达务,也不矫揉造作。她成?了谢家妇,便有?自个儿改口的自觉,都是一家子人了,忸怩可太生分了。


    谢老夫人没打算哭的,可沈香脆生的声音一响起,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鼻腔也催生出酸涩来。


    日光下踱来的一对璧人,真登对,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孙子成?婚,还能留沈香在府上安居。她心愿得偿,便是死都瞑目了。


    谢老夫人取帕子掖了掖眼?泪,温柔地拉过沈香的手,同她道:“小香快到祖母这?儿来。”


    谢老夫人往她怀里塞了砌香樱桃,又斟了一碗蔗浆牛乳子,哄小孩儿吃喝。


    “既过了门,今日小香改口,祖母是该给你置办些好东西的。”谢老夫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个匣子,“这?是谢家库房的钥匙,这?么多年?累下的家财都存放在内,你要什?么尽管拿着玩,啊?还有?这?个,是府上的氏族对牌,你要是想更名房契、地契,契书都在里头,同管事说一声便是。横竖往后谢家都是你们?俩口子的了,我今日转交了这?些东西,真真卸下了一桩心事。”


    沈香没想到谢家待人这?样真诚,都不必考验她掌家的能力,尽数把家财交到她手中。


    沈香眼?睛都直了:“这?、这?怎么使得?”


    谢青不以为然:“祖母既给了你,收下便是。”


    “多谢祖母。”沈香诚惶诚恐道谢,谢老夫人看得欢喜,搂过她亲切地揉头,“小香真是懂事的孩子。”


    沈香陪着谢老夫人聊了好一会儿话,待傍晚,两人才回了房。


    因婚事耽搁了好几日,明日又得赴朝会了。


    沈香如今是睡在谢府,晨起时也没叮嘱老奴来唤,睡眼?惺忪间,她意识到时辰不早,一下子惊醒。


    坐起时,谢青已经不在身侧了。她摸了一把床榻,凉的,夫君去哪里了?


    再撩开薄纱床帐,蟹壳青的熹光泄入,落了一地光。渐渐有?了日芒,屋里的景致转了几道光,变得和煦温暖。


    有?糕点的甜馨香飘入,沈香困惑地张望。


    原是穿戴好紫色朝服的谢青入了屋,他递给女使们?一记眼?神,示意她们?布膳,随后端一只梨花木胎拖盆到沈香面前?,是她的朝服。


    谢青温文笑道:“你上朝会总不进食,日积月累身子骨捱不住。故而,我今日比你起早些,先?一步备好吃食,如此你才不至于太仓皇。”


    他贴心到极致,任沈香落地去拿巾栉洗脸擦牙。


    沈香洗漱干净,取绸带束缚好了前?胸,也换上了朱红(绯色)朝服,仪表堂堂。她装扮得体,同谢青站一块儿,真是一对芝兰玉树的俊俏郎君。


    早膳很丰盛,除却河鲜与精肉粥,还有?一应腌菜、酱鱼和腌咸瓜,谢青把控不得沈香爱吃什?么,糕点也上了十?多样:有?滴酥鲍螺、蜜煎荔枝糕、山蜜绿豆糕等,端看沈香爱吃那几样,下回再慢慢调整吃食方子。


    沈香晨起慌里慌张,潦草咬了两口绿豆糕便要过墙归沈家。她和谢青是背地里的夫妻,人前?还是同僚,自然不能一道儿出府。好在两府打通了洞门,出入十?分方便。


    谢青还要哄小妻子吃点,她已经心急火燎奔出了房门。


    谢青哑然失笑,拿她没法子,只得顾好自己的行程,让下人备车入宫了。


    沈香很懂避嫌,没和谢青一道儿走,她回府上一看莲花滴漏,时辰还早。


    沈香撩袍登上了自家的马车,摸了摸后颈子,还是同车夫说了句:“上东巷去接一下任郎中。”


    任平之家境没有?沈香好,马车自然也没她府上的舒适。平日里她喜欢清静,也不爱车厢里有?旁人,今日事出有?因,还需任平之帮着做戏,故而她捎带他登车一回,送他去秋官(刑部)衙门。


    任平之前?两日也是赴了婚宴的,在官署里,他同沈香的关系最好,没找到她还纳闷。本来想去沈家一探究竟,可他离席便是对谢青不敬重,到底不敢,还是按捺住心神留了下来。


    今日一上沈香的马车就问:“沈侍郎,你昨日怎么没上谢家婚宴?”


    她和谢青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总不会真闹掰了吧?


    岂料沈香闻言,凉凉一声笑:“谢家门第之高?,岂是我这?等凋败门庭能高?攀得起的?我就不自讨没趣,巴巴上前?庆贺婚事了。”


    此话一出,任平之心里咯噔一声响动?。完了,这?俩是真的分道扬镳了……


    任平之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和谢尚书怄什?么气??他可是衙门主官呢,你人前?好歹留一份面子情啊!”


    沈香鲜少?这?样动?过怒,她冷冷看了任平之一眼?:“我给他做脸,他倒是体恤过两家的情面吗?任郎中,实不相瞒,前?几月,我都寻了旁支的表妹来府上做客,就为了给谢尚书牵线搭桥。你知?他怎么说吗?奚落我表妹出身不显,若为她搭线牵桥寻一门婚事,作配地方县官倒是正?好。言下之意,不就是我沈家配不上他谢青吗?!”


    “这?、这?……”任平之倒是从之前?给谢青递情信那名小娘子口中得知?过“表妹”一事,原来这?个“表妹”是为谢青挑的啊。


    “哦,我明白了。任郎中怕是往后还得倚仗谢尚书举荐改官,我这?一趟车,倒是捎带得不凑巧了。既这?么,我也不拦你显赫官途,下车自便吧。”沈香脾气?是真的倔啊,竟逼着他站位。


    沈香内心也一直对同僚致歉,她不该出言这?样犀利。只是往后戏做得多,需要早些观清局势,总得知?道一向交好的任平之是站哪边吧?若他是个墙头草,日后就不多来往了。


    怎料任平之来来回回踌躇一番,还是在她的车厢内坐定?。


    任平之咬牙:“唉!拿你没法子,我和那个谢尚书有?什?么交情嘛!自然是跟你混啊!”


    沈香心里很难说不感动?,要知?道,世人都往高?处走,像任平之这?样重情义的僚臣实在少?见。毕竟,锦上添花多容易,雪中送炭却极为稀罕。


    她眼?眶微微发酸,拍了拍对方的肩臂:“好!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成?,为这?一声‘兄弟’,你高?升了可别忘记提携我。”


    “一定?!”


    第37章


    沈香没留在含元殿外用廊食, 径直下朝会回?刑部衙门办公差。


    前两日?听到谢青与她不和的消息,衙门里原本?热络对待她这位秋官二把手的官人们, 只点头打了声招呼, 便匆匆忙忙离去?了,生怕落到刑部尚书?的眼里,被睚眦必报的谢青一并揪着穿小鞋。


    虽然沈香早知官人们乃墙头草, 但真切看到, 心情还是不大爽利的。世态炎凉的境况比她想象还要甚,实在不敢想,若她没有女扮男装步入官场,保下沈家峥嵘族姓,那么她今日?会落得怎样的境地?说不定比白流光还要惨。哦,应该也不至于, 她还有谢青,他?会救她的。


    总倚仗着夫君啊。


    沈香心头又满涨了起来?, 她也要为谢青做点什么, 而不是成为他?的负累。


    今日?廊下食又是递的鹿肉圆子, 谢青兜了两份。他?记得沈香爱吃,下意识要给她带食。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他?明面上已经?和沈侍郎闹掰了, 为了庇护她, 不能再亲近。


    不满, 心头不快。


    谢青的笑颜也阴沉许多,尽是虚伪的容色。


    眸子里积压的, 那一点被梅雨天浸染的愁闷,在见到沈香背影的刹那, 烟消云散。


    谢青唇角上翘,操持着俊美姿仪,缓步靠近:“小香。”


    确认四下无人,他?才敢唤她。


    沈香被吓了一跳,不过一眨眼的仓皇,脸上复而又扬起了笑。


    她环顾四周,偷.情似的刺激,悄悄问?:“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午膳吃了吗?”


    小妻子在关心他?……步履轻盈,心情真好。


    谢青柔声答话:“嗯,吃了一些?。”


    其实没有多少。


    谢青没看到沈香,心里不高兴,食不知味,所以捡了几粒米入口便匆忙离去?了。


    他?拎出一串用黄油纸包的鹿肉圆子,献宝似的,递到沈香面前。


    “今日?吃的是鹿肉圆子,我让光禄寺的吏人帮着包好了,带给你用。你食官署里的团膳吗?正?好拿去?佐饭。”


    沈香想也知道,他?定是一口没吃,全?剩下给自己?了。


    虽说对于谢青而言,口腹之欲并不紧要,可是这份偏爱她的心思,却?很难能可贵。


    她心里牵起一团蜜丝糖来?,忽然想奖励谢青。


    要不要偷偷赏赐他?一个吻呢?可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又或者摸一摸谢青软滑的黑发吗?不过他?那样柔滑的长发裹在发网里,又很难触.摸到。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打算先小心翼翼收下谢青准备的礼物。


    就在沈香伸手接物的一瞬间,都官司郎中苏民奕与任平之联袂而来?,恰巧撞见两位衙门上峰。


    呃。


    修罗场。


    两位下属震惊,瑟瑟发抖——他?们是不是该跑?


    打搅夫妻雅兴么?


    谢青脸色难看。


    沈香急中生智,猛地挥开谢青的手。


    “啪”的一声巨响,吃食滚远,无情沾染尘埃。


    浪费了,可惜。


    沈香冷冷道:“鹿肉圆子吗?只可惜下官忌了口,今后不会吃了。再说了,上峰何须为下官做这样的事,多浪费您这一双励精图治的贵手呢?”


    满满的讽刺,演戏演得十足像。


    肉圆子落了地,连同谢青的心意也被践踏成泥。


    戏是好戏,只是过于伤人。


    沈香很心疼夫君,却?不能出言安慰他?。


    忍一忍,对不起。


    谢青明知她在做戏,可还是被沈香眼里的漠然灼伤。


    他?讨厌沈香这样看他?,幸好是假的。


    他?一言不发,躬下高傲的脊,风轻云淡捡起落地的肉圆子。


    郎君凄怆一笑:“倒是本?官多管闲事了。也罢,下回?长了记性,总不会拿这样的小恩小惠叨扰沈侍郎了。”


    “嗯。”沈香行了拜仪,“下官还有案卷要审阅,先行一步。”


    “去?吧。”谢青敛了笑,目送沈香离开。


    这样一出戏被刑部麾下两司的官人看了个正?着,苏民奕是既兴奋又害怕,看来?那个不和传闻是真的了,若踢开沈香,空出一个刑部侍郎的空缺来?,那谁都有高升的机会啊……


    苏民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小心上前,开腔讨好谢青:“谢尚书?,沈侍郎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这脾性,也就您会容忍他?三分?!”


    这是在给他?上眼药吗?非要挑拨离间,说他?的小香不是。


    谢青温文一笑,没答话。


    良久,他?只幽幽道了句:“苏郎中,昨日?你递上的官奴婢衣粮名簿录目错了,漏了三人。再过几月便入秋了,若这三人缺衣少粮,因你而死,届时渎职的罪名可就大了。”


    苏民奕发颤,怎么都没想到,他?一心谄媚,居然还要被上峰盖这样大的罪帽。他?哆哆嗦嗦,不敢多开腔,只小声答了句:“下官这就去?详复录目,多谢上峰提点。”


    “嗯。”谢青懒懒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


    任平之观了一场凄清人间事,只觉得沈香可怜。他?早前说过会帮沈香的,他?得去?安慰她!


    于是,任平之对谢青行了礼,撩袍直奔沈香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殊不知,谢青的凤眸也自此逐着任平之走了。


    他?的妻,任平之来?追?


    啧。


    酸劲儿冒泡,心底发酵,漫出醋缸子。


    谢青微微蹙起眉头,有点闹不懂眼下的情绪——无人帮沈香,他?会生气;可有人帮她,他?为何也要生气呢?


    他?的心情很差。


    打算作?恶,只是小惩小戒,应当无需事先报备。


    下了晚衙,苏民奕归府时行路不慎,摔折了臂骨,好在没断,只是要休养上半个月。


    谢青立于檐上,沉沉暮雾,他?目视那个与沈香并排同行的任平之。


    他?占了谢青的位置,想杀了他?。


    可是,谢青这样做,会被沈香发现。


    小妻子不喜欢他?杀生,而且谢青也没有理由伤害好人。


    无缘无故,不能这样做。


    事先打点或是询问?沈香的意见,也不会被允许。


    他?甚至有点抱怨小香——“为何不给我一个杀了任平之的理由呢。”


    谢青还是住了手,他?回?到自家的马车上,恹恹回?了府。


    沈香一进沈府便绕过两府相邻的门洞去?见谢青,她很想念他?。


    在此之前,沈香也很有礼数,先同谢老夫人打了声招呼。


    谢老夫人笑得促狭:“小香快去?看看怀青吧!一下衙门就冷着脸,也不知受了什么气!”


    沈香这才记起她糟蹋上峰带食的事,忙诚惶诚恐奔到后宅:“我这就去?见夫君。”


    “嗳,慢点跑!不碍事的。”


    小两口这般鲜活闹腾,瞧着宅院里都有了人气儿,真好呐,谢老夫人许久没这样开怀过了。


    寻常的婢子根本?不知谢青行踪,沈香还是从阿景口中得知,谢青在书?房里静坐。


    谢贺时常不在府上,应当是被谢青派出办事,唯有阿景随叫随到,俨然成了她的侍卫。


    书?房吗?


    沈香蓦然想到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谢青这样凶悍的邪神供奉下,或许佛陀也如?堕烟雾,要自渡吧。


    这样一想,沈香只觉谢青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很有趣。


    书?房斜开一道缝,漏出一片碎金烛光。沈香知道,是谢青故意留的,他?做事一丝不苟,向来?谨慎,不会留门。


    他?在诱她进来?。


    明知是相亲相近的夫妻了,可她还是有点局促不安。


    一到沉沉的夜间,她和上峰白日?那一重僚臣关系便剥离了。


    剥开了所有身外之物还剩下什么呢?一丝儿,也不挂。


    踌躇不前,不敢应门。


    还是谢青拉开门板,对着小夫人温柔地笑:“小香今日?,演戏好真。”


    他?是和煦的笑模样,驱散了沈香心底所有惶恐不安。


    沈香也眉欢眼笑,任谢青将她抱起:“夫君指点得好,心计都是和您学的。”


    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颈,轻轻搭拢至他?的肩头。今日?,沈香才知谢青臂力这样强悍,竟能将她端稳托住,照看孩子那般,拥她在怀里。


    谢青如?墨长发洗过了,满是桂花香气。她眷恋地嗅了嗅谢青的气息,沈香从来?不知,还有一味香,能让她这般安心。


    不过……谢青是不是换了衣上香?


    心头“咯噔”一声。


    沈香眯起杏眼,小声问?:“您今日?……背着我做什么了?”


    他?说过的,下次害人,会再换一径香。


    “要吃糖蟹吗?”谢青答非所问?。


    仍是笑得一脸慈爱的郎君,只是不大对劲。


    “不可以对我撒谎。”


    谢青抿唇:“嗯……没有害命。”


    “但伤了人。”她叹气,他?肯定话里藏一半,“是谁?”


    “苏民奕。”


    “为什么?”


    “他?待小香不好。”


    “您是为我出气?”沈香一愣。


    谢青不语。


    “干得好。”沈香夸赞他?。


    谢青又一次笑了:“只是,我还想动一次手。”


    “嗯?”


    “我不喜欢任平之。”谢青忽然直白说出这句话,倒让沈香一愣。


    沈香轻轻问?:“为什么?”


    任郎中不是待她很好吗?


    谢青嗓音含着笑语,但垂眉时,眼睫浓密纤长,遮蔽墨瞳,略带落寞。


    良久,他?说:“他?亲近小香,算是撬我墙角……我心情不好。”


    “啊——?”沈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青原来?是在吃醋啊。


    她吃吃地笑:“不可公报私仇。任郎中是为我雪中送炭的好人,你不要伤他?。”


    “嗯。”谢青忍耐住杀心,“但我心情不好。”


    她觉得他?好可怜啊,好想哄他?。


    “您怎么样,才会心情好呢?”沈香想,她慢慢改变谢青了,至少她逼他?抑制住了杀.欲。所以,她要奖励他?。


    沈香靠近美人儿谢青,他?的唇有点冷,似冬日?的霜风。她捧着他?的脸,千万分?怜惜,印下一吻——“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


    第38章


    她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吗?


    谢青缄默不语。


    肯定是好很?多?, 但,还不够。


    他被她引诱了, 他不想轻易放过沈香。


    屋里的光倾泻廊庑, 掺入沈香的发间。她被烛光打亮,朦朦胧胧,半明半暗。颈后的那一颗焦色小痣很?明显, 他以?唇临摹过无数次。


    如今, 他又兴起了。


    谢青蹙眉:“只好了一点。”


    他的眼尾潮红,洇了一点水渍,他在?忍耐。


    而沈香看?得出来。


    郎君不是一个?很?能熬住邪.念的人,而这一份作祟的用物,很?灼手。


    偏偏她顺从他心?意,能稍稍使其安宁。


    只是沈香会受累, 她不能总这样纵容谢青。


    这个?也要教吗?她有点为难。


    沈香只想试试看?,用旁的法子?帮他纾解躁意。


    于是, 沈香轻轻吻了一下谢青的唇, 又低下头, 咬了一下他挪动的喉结。突起的一块,润着玉光滚动,也勾走她的神魂,很?难说, 是谁在?欺负谁。


    “我们进屋里好吗?这儿太冷了。”沈香伏在?谢青的肩头, 啜泣着, 小声同他说。


    谢青很?显然忍不到回寝院的时候,只能委屈沈香一回, 在?书房尽享饕鬄盛宴。


    书房门阖上,烛光也被一记手刃熄灭。


    谢青占有.欲过强, 不愿让交叠的人影悬浮于门窗上。


    他甚至毁去了神像的一双眼。


    沈香是他的私物,除了他,谁都不许观瞻。


    谢青这样的煞气,也就?她能尽数收下,尽数容忍。


    身外之物无足轻重,所以?全?可?摒弃。


    沈香终是感受到他人掌心?的力道与温热,忍不住依附与攀缠,主动做人的附庸小国。


    是雨声吧,明明这样燥闷的夏夜,居然下起了雨。


    全?都打湿了。


    再来点雷声助兴更好,于是闷闷的一声,此起彼伏,压制了雨意。


    格外动听。


    谢青食髓知味,复而想起——沈香不会是为了任平之才这样宠爱他吧?


    她想着其他男人吗?心?情又阴郁了。


    谢青不满,杀欲渐重,作弄更狠了。


    沈香被邪神摧折了一场风雨,待回魂的时候,手脚都没有气力。


    好在?郎君事后还是知道弥补的,眼下为她搓揉酸处,为她疗伤。


    “还疼吗?”谢青担忧地问她,这一回,他衣冠是齐整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不得体。


    沈香理?一理?皱成一团的衣袖,意识到一件事……等一下,她归府后忘记换公服了,也就?是说,谢青对着身穿肃穆公服的她,也能起不可?告人的亲昵念头吗?


    他、他……


    沈香小声道:“公服脏了。”


    “嗯。”谢青微笑,“浆洗了便好了,小香不必担忧。平日?上衙门,不也总沾染墨迹……”


    轻咳一声,郎君接着补充:“即便今日?,横竖也不是祛除不了的痕迹。”


    他为她想的法子?很?得体,只是总有哪处教沈香觉得不对劲。


    毕竟,这些东西,和笔墨香又略微不同。


    很?教人难堪啊。


    不喜的石楠花味,怪道都说这是用来制合.欢散的秘方,原是气息太相近了。


    要熏很?多?次香才行。


    沈香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眼下的心?境,她一贯觉着上峰是光风霁月的风骨文臣,直到她挨近了他,知他底下涌.动怎样的邪骨。


    即便难为情,沈香还是问出了声:“您……从前在?官署里就?这样吗?”


    “嗯?”谢青微讶,“这样?”


    “我今日?,还穿着公服,您就?起了兴致。”


    若谢青一贯对她感兴趣,禁不起撩拨,那他会不会从前就?一直强忍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辛秘欲.念?


    她兢兢业业办公,将他视为上峰时,他其实就?在?想如何将她拆吃入腹了吗?


    若真?如此,那还挺……胆大?妄为的。


    谢青勾唇:“我一直知小香是小娘子?。”


    他不小心?说了秘密,沈香也猜到了。


    “是。”奸诈的郎君。


    “也知你是我未婚妻。”


    “嗯……”


    “既如此,对未过门的妻子?起一点非分之想,不合乎情理?与道德么?”谢青郑重其事地答了这句话。


    沈香幡然醒悟。


    啊,他有百来句话可?以?搪塞她。特别是对于床笫之事。


    “况且,”谢青笑得意味深长,“今日?是小香先招惹我的,为夫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他变坏了,竟能气定神闲说出这样一句话,还隐喻一层痛心?疾首的意思。


    沈香捂住了发热的脸,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夫君学坏了。”


    谢青实在?是个?好学的郎君,他笑着答了句:“小香教的。”


    好比她的计谋黑心?肠是谢青教导的那样,他于情爱上的条分缕析,也是沈香逐一点拨的。


    究竟是好还是坏的?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沈香回寝院沐浴了一番,终是解开束缚她春山的绸布,扮回了女儿身。


    今夜又没能好好用膳,谢青愧怍不安,难得把宴席设在?寝房之中。


    他横抱沈香落座床围子?,又用小勺舀粥喂沈香。


    郎君的温驯举止实在?令人心?动,垂下浓密乌黑眼睫吹散热气时,烛光晕染,更添几分独有的俊美,教沈香恍了神。


    她忽然笑起,问:“您知道自己很?温柔吗?”


    谢青一怔,纤薄的眼睑微颤,狭长的凤眸凝一团雾,似在?思考。


    半晌,他笑:“小香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他以?往觉着,令人畏惧才好,这般无人敢来招惹他、冒犯他。


    时至今日?,谢青又觉得,被人爱慕也很?好。无论他做什么样的事,都会被偏袒、被看?重,他一贯所求的,便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担待。


    所以?,他才会喜欢沈香。


    这样温馨的岁月让人爱不释手,一定要长长久久,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否则,浓郁的爱意后,定是滔天?的恨意。


    郎君又笑了,真?是喜欢笑的男人。


    沈香咽下一口粥,等着他喂第二口。


    因?太闲适,沈香还哼起了童谣。


    屋外落了雨,淅淅沥沥一阵响,敲击着黑檐瓦当,打湿了漆柱。阴冷的天?气,屋里却一片暖色圆融,仿佛另一个?世界。


    沈香吃饱喝足,也劝谢青进一碗粥。


    小两口褪去外衫,只留雪色中衣,窝在?榻上一块儿休憩。谢青扯了薄被,搭上沈香的肩头,唯恐她吹了风冻着,极有耐心?地哄。


    沈香被谢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背,人昏昏欲睡,将要睡去时。


    她开了口:“夫君。”


    “嗯?”谢青难得有一瞬困意,倒教她唤醒了,无奈笑笑,“怎么了?”


    “我今日?的戏,该教您放下心?了吧?”


    沈香多?聪慧呢!自然知道,若她演戏不够狠、不够稳,谢青怎愿意拉她入局。


    他在?等她的表现,她也没教他失望。


    小夫人确实有自保的能力,他应当由她放手一搏。


    谢青正了正身子?,搂她靠在?怀中。他攥着沈香纤细的五指,小心?摩.挲、打量,指尖红润透亮,好似水光极足的玉。只是太脆弱了,稍稍使劲儿,就?能折断。


    要想活下去,就?得打磨这一双手。要覆满老茧子?、要有力量、要能一招毙命。


    不累吗?


    “小香会不会后悔?”谢青像是问她,又似在?问自己。


    “不会。”沈香翘起嘴角,“我的命,是您救的。”


    她没有忘记,在?无数个?她想一走了之的夜里,是谢青留下希望,哄她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我……”谢青迷惘,他自己都不知,他原来待她,有过怜悯与慈悲吗?


    “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救您了。”


    沈香温柔,且坚定,告诉他这句话。


    “多?谢你。”谢青其实不知该谢什么,但头一次,他的四肢百骸里窜动的不是冰冷杀意,而是暖流——古怪的、绵长的、鲜活的,足以?蚕食他理?智的柔情。


    “小香,我愿意交付你,我的所有秘密。”


    他妥协了。


    如果这是沈香要的,那他给她。


    这股冲动,与其说是“夫妻间的信赖”,倒不如说他单方面的讨好,他愿意做所有沈香会夸赞的、会喜欢的事。


    第39章


    除了中原大宁国以?外, 其他都是化外之地。


    胡族蛮夷所居的土地不同,根据方位分为东西南北四处, 即为:南蛮、东夷、西戎、北狄。


    而北狄, 便是居住在北方草原的胡族。


    三十年前,北狄起战变动静。


    谢青的父亲,定?国将军谢安平领命平定?蛮夷, 护卫边境之土。


    北方的胡族大多都是游牧民族, 擅骑马,体力强悍,部落众多。若是两方以?骑兵对阵,怕是难以?一战。但好在谢安平只是为了防戍边境的藩镇,以?攻为守,借助强弩阵与滚石, 胡族人便是有心?进犯也难以?攻城,短时间也不能踏入大宁国半步。


    军镇节度使一职本?是由?亲王担任, 但北狄战事作乱太?突然, 皇帝便暂任谢安平为节度使, 好执掌全权军政,方便御敌。而他所在的平阳镇离京城太?远,唯恐朝廷援兵支援跟不上,皇帝又下令, 实行了募兵制, 给?予谢安平边境征兵职权。


    要知道, 此举极为冒险,若谢安平拥兵自重, 割据地方,那社稷定?会大乱。然而官家不蠢, 若边境守不住,届时休养生息多年的胡族人破开城门,杀进大宁国,那他再想把这些蛮子?赶出国土就?更?艰难了。


    眼下的境况特殊,此招虽为下下策,另一重厉害来想,却也不乏是上计,端看谢家后人还有没有忠骨。当然,皇帝明面?上做到了对勋臣谢家的信赖,私底下也有一番自己的小动作。


    最近天子?的臣子?,除了朝臣便是宦官。皇帝对臣子?会留一手,但对宦臣天生便有一股子?亲近感,也许是知他们的命脉已除,一个无法享受情爱的无根之人,自然也养不大野心?,因为泼天富贵,他们也无福消受。再说了,这些人生来便要对天子?俯首称臣,当天家靴下的奴仆。用臣子?,倒不如用一个阉奴来得省心?。


    于是,皇帝派出陪着自个儿长大的大伴儿太?监刘云,命他任监神策军使,前往平阳镇协助那一支谢安平手下的神策军。嘴上说是帮着将军情上报天听,好第一时间派来补给?与粮草,但明眼人都知,这是皇帝想要制衡谢安平,官家把持着军备粮草,还是怕他起谋逆之心?。


    刘云坐上前往藩镇的马车,靠着窗围子?,捻帕子?净手,心?里发笑:“怕人家节帅起异心?,把人瞧成野心?勃勃的男人,倒不把咱家当人。咱家的俗欲是被一刀尽了,可?不起秽欲,也会起恨呐!天家想要咱家尽心?尽力卖命,却连个做男人的机会都不给?咱家,真有意思,心?真狠啊。”


    官家不派府兵了,纵谢安平在地方镇子?上招兵买马。看着是给?他天大的特权,实则也存有私心?。皇帝不愿意割舍手上用以?宿卫都城的精悍兵将,以?免京城兵力弱,防守出差池,他要用谢家将,又忌惮谢家,也不想将各道兵马遣调平阳镇,以?免增加神策军的兵力人马。


    思来想去?,皇帝只得任谢安平招兵买马,更?深一层,其实他是想借此令谢家将军的名声狼藉。毕竟要招募一批新兵蛋子?上前线,总得一番苦役欺压历练。谢安平在藩镇抓人服兵役,闹得家破人亡,自会凶名远播,丧失人心?。


    毕竟谢家将擅长同北狄作战,守卫了藩镇几代人,在地方百姓心?目中,仪容等同于天神,已不将天家放在眼里了。皇帝不能再看谢家将起来了。


    天家留了这步棋,却不想藩镇真出事儿。故此,军器衣粮还是要及时供给?的,至于给?量多少,谢安平有没有私心?,他就?得通过刘云这边得知情况了。比起谢安平,皇帝更?信随侍左右多年的伴儿刘云。


    谢安平又一次登刘云府上请求他早日上奏札子?,同朝廷讨要军需。


    今日他倒是没吃闭门羹,只不过刘云大病初愈,说话?都直喘气儿。见了谢安平,他恹恹道:“上回不巧,劳节帅白跑一趟。这病来如山倒,一时没能撑住,休憩了几日,倒是耽搁节帅的事儿了。”


    谢安平把着腰间的重剑,神色冷峻且漠然:“大监无需介怀,眼下将战况告知官家也来得及。”


    “哦,节帅今日来,是为谈粮草补给?一事……”刘云为难地道,“不是咱家不愿意帮节帅的忙,而是上个月咱家就?以?军需吃紧讨了一回粮草,才过一个月,又要同官家拿东西。说句难听话?,咱家是皇帝派来督查军情的,咱家看藩镇里太?太?平平,也没节帅说的那般水深火热。三番两次讨衣裳讨粮食,国库那头也仓促不是?要是官家误以?为咱家同您合谋捞财,那真是冤枉,咱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听得这话?,谢安平身?边的少年郎谢贺就?要抽刀而出,砍了这个阴阳怪气的老阉人:“你又没出城看过,怎么知道战事有多紧张?!昨晚我们就?遇袭死了一百多个弟兄,听说还有部落要来增援,过几日破开城门,看你脑袋掉不掉!”


    他睚眦欲裂,半道上被谢安平拦下来:“阿贺,不可?无理!”


    “是。”


    谢贺看了平静如常的谢安平,强忍住怒火。


    小喽啰被谢安平拉下马来,逗得刘云发笑:“嗳,这就?对了。什么事儿不能心?平气和吃一盏茶再说呢?干什么动刀动枪的,顶没规矩!”


    刘云摆起谱子?来,反正他这份刁难,是官家特令的,也是刘云必须给?谢安平的“赏赐”,这些人再不耐烦,也得生生受着。


    只是,刘云还是低估了谢安平的杀神戾气。


    还没等他落座吃到一口茶,手足便腾空了,原是肃杀的谢安平一下子?拎起他的后颈,作势要托着他朝外走。


    “节、节帅……谢安平!你大胆!”任刘云将衣袖拧出花来,也逃脱不得谢安平的手劲儿。


    被当成狗似的匍匐拖行……


    颜面?啊,他的颜面?啊。


    这个莽夫!无礼至极!


    谢安平冷笑:“大监不是要瞧战况吗?在藩镇内,一派国泰民安,您怎看得见?不若我带你上前线一探究竟?到时候,刘大监便知战况险要,肯帮本?帅讨军需了。”


    他是在威胁刘云!若刘云不肯好生办事,他也有千万种法子?折腾死刘云!别看他如今修身?养性,可?本?质上还是一派兵匪气儿。煞气不这样重,又如何能镇压住底下的将士呢?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几句礼数教条就?能化险为夷的。


    老阉党,国难在前,还玩官场上的那一套花活儿,真想弄死他。


    谢安平手里的刀起又落,最终还是按住了杀心?。


    刘云怎不知谢安平是蓄意教训他呢?只要他没死,留口气儿就?行,还不是任人捏扁搓圆?不行,他和谢家这个疯子?说不清楚的,他不能犯在谢安平手里。


    于是,刘云率先服了软,笑道:“不就?是同官家说军情险恶吗?打?战又不是抛谷子?种地,自然一朝一夕变幻莫测,是该及时上报天听的。咱家今日就?上书官家,节帅稍待!”


    听得这话?,谢安平满意了。


    他松了手,似笑非笑看了刘云一眼:“哦,刘大监既有要事在身?,本?帅也就?不强求你同往战场了。改日得闲,再邀您一同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毕竟,这才是男儿家的爱国血性不是吗?”


    此言一出,刘云面?上青一色白一色的。他没了子?孙根,就?连嗓音都尖尖细细,没半点男子?气概。


    这厮是在嘲讽他!他竟敢……刘云深吸一口气,假笑着送几位离开府邸。


    待府门阖上,他面?上立马沉寂下来,对手下干儿子?发话?:“清点一番方才见过这一幕的奴仆,把他们的招子?全给?咱家挖了!你也小心?些,若办事不当,咱家连你一并处置。”


    “不敢不敢,儿子?全听干爹吩咐。”跟着来藩镇的侍人吓得跪地,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了。他自然知道要把这些人都杀了给?干爹解气,否则落地的,定?是他的项上人头。


    今日之辱,刘云铭记于心?。


    他斟茶,好脾气地笑了声:“十年风水轮流转,您且等着咱家的后招。咱家不才,虽是小谋小略,也能给?节帅亮一手,什么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呐!”


    ……


    谢安平回了住所,昨夜他们遭到北狄最大的阿格塔部落的突袭,阿格塔骑兵来势汹汹,特地趁夜半攻打?藩镇。来的人太?多了,用了上千火箭与滚石都难能抵抗,还是他领了七百人从?敌军后方包抄,斩断他们后方援军,这才堪堪逼退游牧蛮夷。


    听闻还有小部落要投奔阿格塔,一同攻打?平阳镇。届时,敌军人数众多,不知死伤还要多少。得想个法子?同其他藩镇军道借兵,总不能让人进藩镇屠了城,天家那边看到血战晓得厉害以?后,才逼都城那边下令调遣府兵增援。


    虽说这招不乏是个好点子?,既解气,又能敲打?天子?一回。


    只是谢安平刚揽了一批镇上的壮丁入伍了,他同人家爹娘信誓旦旦许诺过,会护好一兵一卒的性命,他不能言而无信,也不可?将他们的命视如草芥。


    “可?恨。”


    偏生生灵涂炭的时候,还要玩弄权术!


    天家真是疯了。


    谢安平已一夜不曾闭眼,今日了却一桩心?事,他本?想休憩一两个时辰。


    怎料还没等他睡下,谢贺忽然背着荆条跪到谢安平的身?前:“谢将军,阿贺是来负荆请罪的。”


    “请罪?若是为了刘云一事……”


    谢安平以?为他是为了顶撞刘云一事,正要出声饶恕他。


    “不,不是的。”谢贺咬紧牙关,一股脑儿说出,“昨夜,我派出一支队伍偷偷劫了支援阿格塔的乌兰部落,粮草是没抢到,不过我们把他们要送往阿格塔和亲的公主?带回来了。我想着,这样要紧的人捏在咱们手中,就?是个可?以?休战的筹码……”


    “也是个可?以?正式向大宁国宣战的理由?!”谢安平重重闭眼,“你糊涂啊!”


    谢贺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结结巴巴:“不、不会吧?毕竟是公主?,他们不会不管她死活的……”


    “一个‘尊贵’到,能被父兄轻易送出去?当礼物,用以?讨好大部落的小娘子?吗?”谢安平嗤笑一声,“她的命,无足轻重。”


    第40章


    但, 人已经劫回来?了,仇也结了, 再送回去?怕是不能够了。


    谢安平沉思?许久, 还是开口:“人在哪儿?”


    谢贺道:“柴房里。”


    “不可对妇孺动手。”


    “知道!您说过?的,大宁将士有风骨,真刀真枪来?, 便是敌国俘虏, 凡妇孺孩子,咱们也不伤人。”谢贺背诗似的嚷出这句话,随后邀功请赏似的朝谢安平一笑。他最是看重将军,这条命就?是将军给的,为谢安平赴汤蹈火,他在所不辞。


    谢安平颔首:“嗯。”


    良久不语。谢安平心里算计着这位公主?究竟能派上什么?样的用场。


    说来?讽刺, 他也成了这样卑鄙的人,心计算到女子身上。只是谢安平知晓, 他不过?动一动脑子, 已算得上光明磊落, 若是敌军,他们还有屠城欺压的卑劣手法,真论高低,谢安平哪有那些蛮子狠毒。


    谢安平心事重重, 没睡成, 还是去?见了公主?一面?。


    他原想着被敌国抓住的小娘子, 定是荏弱的可怜模样。岂料对方看起来?脑瓜子有点不灵光,一见谢安平就?笑, 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谢安平因她这一笑皱起眉来?,沉吟了许久, 还是用阿格塔语,和她说了话:“我不会伤你,不必怕。”


    两国交战,总有商谈的时候。北狄人学了大宁语,而谢安平自?然也会学敌军部?落的语言,这样才好谈条件。


    倒是公主?听?到他说胡族语,惊愕地话都说不出来?。她磕磕绊绊老?半天,用阿格塔语答话:“我不怕你伤我,我认识你。”


    “嗯?”谢安平想了想,他自?小就?是跟着父亲在边境从戎长大,父亲战死?后,他便从少主?子变成了新一任“定国将军”,胡族人认识他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公主?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你救过?我。”


    此言一出,谢安平沉默了。


    他何时同这个女人有过?干系?


    “真的!”公主?杏眼亮晶晶的,对谢安平比手画脚,“你以?前和你父亲来?过?乌兰部?落谈事情,我好奇中原人长相,曾经骑了黑娃偷看你们。黑娃吃了不干净的马草,发了狂,我差点要被马踩死?,是你砍死?黑娃,救了我。”


    公主?忘不了少年飞身而出的飒爽模样。那时,谢安平护在她面?前,一个恍神,他手中薄刃一闪而过?,黑马便应声倒下。虽然腥膻的马血溅了她满身,但金日下,谢安平从天而降,仿佛守护草原的神祇,令她迷醉。


    再后来?,她想见他,却没那样的机会了。


    公主?说的这些事情,谢安平都不记得。


    于他而言,这种英雄气?概的事实在陌生,他要保家卫国,要算尽战局烽火,根本无暇顾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只有公主?这样冰清玉洁的小娘子,才有资格怀春,在闺帐中伤春悲秋。


    他也有点厌烦这样的交谈——不好说原因,就?好比贫户连下一顿的米都凑不出来?,而富贵人家却打算烤了一整只羊羔,只吃酥皮与柴肉之间的那一点点丰腴的羊油脂膏子肉。暴殄天物,不是同路人。


    谢安平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公主?,眼下见她生龙活虎没出问题,他便打算退了。


    知意中人要走,公主?不满。


    她胆大妄为拉住谢安平,笑道:“嗳!你等等。你抓我来?,是想阻止乌兰帮助阿格塔吧?我告诉你阿格塔部?落的主?营帐在哪里,你留下来?好不好?”


    阿格塔部?落是游牧民族,本营总在草原上迁徙,不属于部?落的外族人压根不知道蛮夷居住的地方,更遑论要包剿王族内部?了。


    闻言,谢安平惊骇且不解地睥了公主?一眼。


    他缄默很久,说了句:“你可知,你这般是国贼?”


    “我们是部?落,不是国。”


    “……”谢安平有点头疼,按了按额心,“我不信你。”


    “为什么??”公主?不明白。


    “你很可能在撒谎,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公主?懂了,她道:“我和乌兰现在的大汗,也是有仇恨的。他是我父亲的特勒(弟弟),为了加入阿格塔部?落,他联合阿格塔部?落的王,杀了我父亲,继承了乌兰部?落的王座,以?及兄长的财富,还依照收继婚,娶了我母亲,我也就?此成了他的孩子。如?今,他野心勃勃,还想要把我送给阿格塔可汗……我跟他当然有仇啦!”


    说到这里,公主?又羞怯地笑了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我这么?久,还特地派人来?劫亲。”


    “……”谢安平有点不能明白公主?跳脱的想法,他又沉默了很久,艰涩回答,“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蓄意劫亲。”


    “乌兰最是仰慕强者。我已经被你劫持到你的营帐里了,我就?是你的阏氏(王妻)了。”公主?翘起嘴角,“你们不是有句话说‘夫唱妇随’?我往后是愿意跟着你的。而且你要是听?我的话,去?偷袭阿格塔王裔营帐的话,我就?成了叛徒,再回部?落,我会被五马分尸喂狼的。”


    她破罐子破摔似的,坐到了地上:“反正我没地方去?了,只能留在这里。”


    谢安平抿唇:“若你真给我军提供了主?营帐的所在,倒是大功一件。既是功臣,大宁国会善待你的。”


    公主?笑得眉眼弯弯:“我不要大宁国的善待,我只要你对我好。这样吧……你喊一声我的名字。”


    “名字?”


    “叫我塔娜。”


    谢安平知道“塔娜”在乌兰部?落代表“月亮”,只是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并不是白雪皎月一样的玉润,而是成日里骑马奔跑于草原上,肌肤被日光晒成了健康的铜色。他垂眸,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眉眼很精致,瞳色也和他们不一致,满满异域风情。塔娜没有戴耳铛,却打了耳洞,纤薄的耳骨上串了两条银色流苏链子,日光下烨烨生辉。仪容古怪,略带点放浪形骸,且很嚣张。


    这样的样貌不符合大宁国人对于“美?人”的凭准,甚至要说她“品相不佳”,但谢安平却觉得她算特别的,蠢笨的脑子又夹杂狐黠,笑容维持着皇族的不可一世?。


    说讨厌,也不讨厌。


    不过?她太蠢了,竟不知谢安平是什么?样的杀神……小丫头片子也敢来?谈条件,还不知死?活撩拨他。


    谢安平没应声,反倒是纳闷地问了句:“你说这么?多话,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塔娜又是一笑,这次露出漂亮的贝齿:“我好怕喔。”


    很好,她在耍他。


    塔娜噘嘴:“快喊呀!你们大宁的男人好婆婆妈妈……”


    “塔娜。”谢安平着了她的道,耳廓莫名发烫,“该你说了。”


    “嘿嘿,好。”塔娜满意地指点他,“王族营帐在黑狐河以?北的方向,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阿格塔为了这次战役准备了很多马,包括乌兰部?落也送过?去?好多宝马。那么?多的牲畜喝水吃草,必然要在湖泊旁边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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