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富最终咬舌自尽了,他的尸身被应璋随手一抹,与他的一生一起化成齑粉随风而逝。
临死前,他发了疯般癫狂地笑着,他无法接受自己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朝死去的现实,也无法接受自己最后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只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接着。”
应璋手腕一翻,掌心处升起一缕橙色的光丝,他毫不在意地直接扔给了愣愣站在不远处的焦从孟。
焦从孟手忙脚乱地双手捧住那团光,查探片刻后,蓦地惊喜道:“这是、这是我弟弟的魂魄!”
不过应璋显然顾不上这些了。
应璋搂着姜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见姜照捂着心口还是面色不佳的模样,不由得语气郁郁:“对不起……让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姜照眉眼恹恹,他现在脑子很混乱,便不太想说话,他一说话就想作呕。
应璋难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徒然地握住姜照的手为他送去温哺的灵力。
片刻后,姜照轻轻推开应璋的手,在他怀中闷闷道:“宿主,我好累,我想睡一会……”
他一夜没合眼,加之刚刚目睹了徐富杀害他妻子的残忍一幕,此刻他想睡觉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与逃避反应。
“睡吧。”应璋微微搂紧了姜照,将他往怀里拢,确保他睡得舒服安稳。
焦从孟将弟弟的魂魄收好后便轻手轻脚地靠近二人,被应璋一个警告的眼神吓得不敢妄动。
他在唇边比了个拉链的手势,在不远不近的另一侧台阶坐下,而后传音给应璋。
“应兄,多谢你救下我弟弟的命。”他朝应璋投去感激的眼神。
不说别的,这件事儿应璋和姜照便出了很多力,否则若只有焦从孟自己一个人他还不一定能抓住这魔头,更遑论杀了他并以此凝练出弟弟的魂魄,毕竟他与这魔头的修为相差不远。
应璋保持着抱着姜照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自动屏蔽了他的话,闻言也不曾点头致意,半点眼神也不曾分给焦从孟。
他怕自己一动便把姜照惊醒了,所以压根不想动。
焦从孟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倒也没有表达不满的意思。
但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将整件事都复盘了一遍,疑惑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焦从孟第一次与这二人碰面时,恰好便是他天降捆魂索绑了那魔头,他也没有错过魔头身上残留的剑意,他以为是应璋身后那少年的,毕竟他看见了应璋左手残缺后又快速复原的模样。
但,偏生应璋那护得死紧的弟弟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众所周知,有这等修复躯体之能的除了那些隐世不出的大能,便只有魂修或修为高深的医修了。
而魂修除了炼魂,这辈子都不会也不能选择走第二条路,所以在他看来,应璋不可能是剑修,除非应璋不是魂修,而是那些有着通天手段的老祖宗。
再看应璋方才提取那魔头记忆的手段,简直坐定了他就是魂修的事实。
不过,人人都有秘密,说不定那些剑意是应璋的法宝留下的呢?焦从孟没再往别的方向去想,或者说他不敢想。
“应兄,之前与你第一次照面时,你同我说你是筑基后期的修者。”焦从孟面色犹疑,“但……据我所知,筑基境的魂修,尚未到达能够习得摄魂的修为。”
聪明人之间点到为止,应璋幽幽地睨了他一眼,焦从孟看出了其中之意:哦,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焦从孟嘴角一抽,心下抓狂,他作为魂修,真的很想知道应璋怎么学会的摄魂。
魂修是一门十分需要天赋的道途,若说金身留魂是一片道心的土壤,那么摄魂则是道心之上能开出的最璀璨的花。
习得摄魂,不仅需要极深的修为,更需要绝对的天资。
更遑论应璋居然还能将摄出的记忆当做留影石般播放给所有人看,此等术法更是令他闻所未闻。
焦从孟印象当中的摄魂,只有施展此术的本人才能看见摄魂对象的记忆,并且会使摄魂对象神识崩溃,此后一生痴傻瘫痪,几乎与死人无异。
因此摄魂成功率极低,只有在绝对碾压的力量下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
他情不自禁地又问:“应兄……你真的出身灏镇吗?”
观应璋的气度和他的手段,实在不像出身灏镇的修者,更像那些他在望城有幸见过一面的世家子弟。他们生于望城,天生掌握着望城的绝大部分资源,本身也都尽是些天赋异禀的人,如果是他们,会些普通修者无法接触到的术法倒也不足为奇。
似乎是察觉到焦从孟还有数不清的疑问,应璋终于屈尊降贵地传音给他。
“我认为你应该问些更有意义的事。”
良久,焦从孟才传音道:“应兄说的是,是我唐突了。你要说的是命格吧?”
应璋没有反驳,焦从孟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命格置换应当不是诅咒,因为这个标记的出现意味着第三者的介入,只是这些凡人所知不多,所以才把它误认为是诅咒。”
“按照徐富妻子的说法,这个置换命格的人应该是盯上那些有天赋的修者,譬如她的哥哥和她的儿子,并将他们的命格换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些猪狗不如的命格。”
他们只能在命格影响下服从命运的安排,被夺去引以为傲的天资,患上吃人的癖好,最终清醒地看着自己道途尽毁,生不如死。
好的命格提供机缘,坏的命格织就噩运。
不仅是焦从孟的弟弟,徐富妻子的哥哥以及徐富的儿子,还有这荒凉的霞镇以及那些无辜死去的生命,都是这场惨剧下的受害者。
“这不会是个例。”应璋回道。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杜撰的……”焦从孟皱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本事,换掉旁人的命格?”
命运之事虽虚无缥缈,但终究涉及天机,更何况是修者的命格,置换命格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此人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他。”焦从孟冷静评价。
一个人毁掉了那么多家庭的未来,便不怕道心因此被毁吗?还是说这人根本便不在意报应?
这时,从焦从孟的腹部中倏地升起一团橙亮的光,它慢悠悠地飘向空中,片刻后在焦从孟激动的目光下化作一道虚幻的人形。
依稀可以看见这个模糊的人影与焦从孟相似的面容,想来便是他的弟弟了。
人影对焦从孟露出愧疚的笑意,在他的注视下旋身化作一抹流光飞向晴朗的夜空。
焦从孟久久地凝视着流光离去的方向,半晌后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应兄,还是要再同你道声谢。”焦从孟传音道,“我要留在霞镇,为我弟弟护法,助他重炼人身。”
在何处死去,便在何处复生。
对魂修来说,灵魂不灭是种幸运也是痛苦。
大部分正统魂修只要道心坚定,且从前在淬炼魂体的修炼过程中从未怠慢,若一朝不幸身死,最长半年左右的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但修者的道心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事物,有许多魂修便是因此倒在了这个过程上,永无复生可能。
对焦从孟的弟弟而言,这个过程又或许会有十年、百年般漫长,甚至遥遥无期。
而修者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我也该跟上他了。”
焦从孟释然一笑,站起身向应璋行作辑一礼同他拜别。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最终转身消失在院子门口,将背影留给了深深夜色。
感觉到动静的姜照从应璋怀中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小声问:“宿主?”
应璋略略松开姜照,抬手为他梳拢微微凌乱的发丝,声音轻柔:“好点了没?”
姜照点点头,只觉眼睛还是有点睁不开,不过跑了个大活人他也不是毫无所觉:“宿主……焦从孟走了吗?”
“嗯,他去帮他弟弟炼身了。”应璋打量着姜照的面色,确定他睡了会儿后看起来好上不少,才略微松了口气。
姜照没有侧头看应璋,而是默默地仰头望向天空。
片刻后,他面色惆怅,开口问道:“宿主,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对,要走了。”应璋移开视线,淡淡道。
姜照有些遗憾和苦恼:“徐富和他儿子就这么死了,我们却连幕后黑手都没能找到。”
他和焦从孟的想法都有些天真,以为光凭他们三人便能在霞镇找出真相。
事实上,他们找的方向也不算错,这十几年来吃人的凶手的确并非只有徐富的儿子,只不过前一个已经自尽了,尽管如此,他们找出的这两个吃人狂魔也并非最后的真凶。
他们没能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疑云仍旧笼罩在姜照的心头上久久不散。
天鹰仙府的试炼之期已经不远,无论再如何可惜,随着徐富和他的儿子之死,这件事也只能暂时划下句号,他们必须要继续赶路去望城了。
不知此去之后,霞镇要经历多少年的时光才能回到昔日的繁荣,又会不会有第三个吃人魔头出现,但至少现下,表面的危机已经被他们除去了。
气氛凝滞良久,少顷,姜照听见应璋低声的宽慰。
“会找到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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