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酸涩
老太太刚出院, 她年纪大了又有基础病缠身,这些病虽不致命,却也依然够呛, 精力不是很足,待一阵就困乏回屋了,回屋之前她让白穆安心在家里住着, 至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熟悉熟悉这个新家。
白穆全凭江予兮安排,江予兮没让她走,她也就在这里住下了。
老太太让人给白穆准备的房间比素姨给她准备的还要用心,里面的装饰无一不精细, 说是公主待遇也没差。
白穆住进去的时候问给她带路的江予兮:“这是江元元以前的房间?”
她不希望是,她毕竟是假的, 不好鸠占鹊巢, 那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回不来了,但独属于她的归处, 能为她保留就为她保留。
还好,江予兮说不是。
白穆一边心安一边又觉得这蛮有意思, 因为她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以为会是的。按道理说,如果她是真的江元元,被安排进她本来的房间才正常,这么看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可太可疑了,就好像是……
“她认出我来了?”白穆思索, “你奶奶认出我是个冒牌货了?”
她哪里露馅了呢?
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江予兮在看房间里的布置, 目光在大床上的巨大毛绒娃娃上停留一秒, 闻言对她说:“你别想那么多。”
白穆也在看房间,她扫见了房间里的一面镜子, 她摆正身体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努力让它们变得有神一些。
江予兮说她的眼睛像她的表妹……
既然这么像,老太太会一眼看出她是假的吗?
白穆扭头去看江予兮,怀疑是不是她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江予兮避开她的目光,说:“我跟你住在同一层,有事情可以来找我。”
她也打算在家里住几天。
白穆眯了眯眼,越发怀疑。
但如果老太太真的认出她来,会是这种态度吗?难道不会突然暴起,抄起家伙把她赶出去吗?
奇奇怪怪的。
算了,反正就算暴露了也不是她的原因,不需要她负责,她胡思乱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她放平了心态。
刚刚才在老太太面前演了一出戏,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对于不喜欢任何麻烦事的白穆来说,也是十分耗费精神的一件事,现在只有江予兮在身边,她没有任何拘束感地打了个哈欠,十分没有精神地晃着身体晃到房间里的那张大床上,人往床上一坐一靠,觉得舒服多了。
“那个……”她抖着眼睫跟江予兮请教,“对面墙上的那是电视机吗?”
江予兮看一眼,是电视,大屏壁画式那种。
她一眼看出白穆接着想说什么,不等对方开口,用语音帮她打开电视。
果然,白穆看到电视打开,整个人洋溢出一股子懒洋洋的满足感。
她道谢,嘴里嘟哝着:“原来这么开……”
是她落伍了。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问江予兮:“要一起看吗?”
江予兮看了眼她旁边的位置,喉头动了动,没说话,白穆以为她没听见,正要再问一遍,江予兮出声道:“我要回房处理点工作。”
白穆佩服地看着她,工作,又是工作。
白穆不好阻拦一个工作狂,让她走时把门关上,江予兮“嗯”了一声,人却没动,白穆看了一会儿电视发现她还在,歪头向她送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江予兮轻声清了一下嗓子,看着床上的毛绒娃娃说:“那个……要我帮你带走吗?”
白穆看向那毛绒娃娃,懒懒散散地把它抓过来,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自己靠上去,说:“不用。”
江予兮:“……”
“怎么了?”白穆奇怪于江大小姐的表情。
江予兮绷紧唇线,说“没事”,跟白穆说明自己房间的位置,然后走了出去。
关门前,她看着白穆整个人窝进那毛绒娃娃的怀里,抱膝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两只脚丫放松地在床面一扣一扣。
江予兮:“……”
明明她之前给她买的毛绒狐狸,她就很嫌弃。
江予兮垂眸收回视线,轻轻拉上门。
白穆在白天见过江家老太太之后就没再跟对方碰上面,吃饭也见不着,偌大的别墅只有江予兮跟她两个人会去饭厅,不过这样也好,这样除了房子变大了,白穆感觉和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变化。
在江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白穆睡得不太踏实,早上赖了一会儿床,醒来发现头边杵着一只手,见她醒来,那只手飞快抽走。
白穆迷蒙地看向手的主人。
她看见了江予南,脑子迟钝地想,自己做噩梦了,怎么会看见这人?
江予南硬邦邦扔她一句:“奶奶喊我来叫你起床。”
他一脸的厌恶,“你是猪吗?就你还在睡!”
说完,他带着一身的不耐烦走了。
门被合上,白穆终于清醒,她想起了什么,弹坐而起。她下床追出门,但不知道那位是不是在脚下装了什么加速器,她追出去时连他的人影也没看着,她想也没想直接跑向江予兮的房间,啪啪拍两下,推开门。
推开门的瞬间,看见屋内人半身赤果,手上正拿着一件衬衫,抬着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她。
啊。
白穆侧了侧身,把目光挪向别处。
仍觉不对,她把门合上。
屋内,江予兮在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中静止住,半晌,恢复动作,把衬衣穿上,低头一粒粒将扣子扣上。
穿好衣服,她上前拉开门,问门外的人:“有什么事?”
白穆的思维断了线,过了几秒才接上,目光掠过穿戴整齐的衬衣,又飘远,原本的急切被刚刚的小故事冲淡了许多,说:“刚刚江予南趁我睡着来我房间了。”
江予兮一听,脸色不愉。
白穆接着说:“他好像拿走了什么东西,我猜测他有可能拿走了我的头发。”
那只手离她的头很近,极有可能是想取她的毛发,原因自然是……
江予兮听到这里,脸色反而好了一些。
比起江予南偷进房间这件事本身,拿走毛发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她更多的愤怒。
江予兮余光扫见白穆赤着脚,她连鞋都没穿就跑过来了,轻轻拧了拧眉,转身进屋,拿了一双脱鞋出来弯腰放到她脚边,说:“穿上。”
白穆:“……”
呃,还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呢?
白穆被冲淡的急切在看到江予兮的平淡反应后又被调动起来,强调:“我说江予南很可能拿走了我的头发。”
姐姐,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江予兮当然听见了,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地面,关注着白穆什么时候穿鞋,嘴上说:“没关系。”
白穆的一腔急切被堵了回去:“嗯?”
确定没有关系吗?
江予南一直质疑她是个冒牌货,等他拿她的毛发去做完基因检测,这质疑就成真了!
然而江予兮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甚至还催促了一遍,让白穆穿鞋。
白穆:“……”
她默默把鞋穿上。
江予兮终于把目光挪走了,抬起头说:“我会去找他。”
白穆微松一口气,原来还是听见去了。
江予兮接着道:“他随便进你房间太没规矩,我会让他给你道歉。”
白穆:“……”
你找江予南就因为这个?
白穆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她的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些猜测,这个猜测能够解释江予兮为什么会这么淡定,她直视江予兮的双眼,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她说:“江予兮,你是不是不在意老太太知道我是假的?”
江予兮说:“嗯。”
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她承认了。
白穆:“……”
原来真的是这样。
***
江予南的心跳跳得飞快,他拿到了,拿到了白穆的头发!
有了这头发,他就能够做基因检测,就能够用铁证拆穿江予兮的阴谋,把那个可恶的冒牌货赶出去!
脚下不自觉地跑了起来,笑容难以自抑地爬上嘴角,想到冒牌货被赶走,江予兮阴谋败露被老太太厌弃,好痛快!江予南酣畅地笑出声。
一路用跑的跑到车库,风风火火坐上车,他一刻也不耽搁,立马驱车离开。
江予南隔了一天才回到江家主宅,他一回来就跑去老太太的房间,他推开老太太的房间走进去,脸色潮红:“奶奶!”
老太太正在接受家庭医生的例行检查,听到喊声露出温和表情:“慢一点,慢一点,怎么跑成这样?”
江予南的这张红脸可不是跑出来的,而是因激动而充血。
他不顾家庭医生还在场,将一个文件扔到老太太膝盖上:“奶奶,你看!”
“什么东西啊让你高兴成这样?”老太太露出无奈表情,她的孙子还是太孩子气了。
江予南催促她:“你快看嘛!”
老太太摇摇头,依言拿起那份文件,她低头看去,当看到文件名字,脸上的表情微收,她顿了一下才接着看下去,等看完,整个人陷入沉默。
江予南激动:“奶奶,江予兮在骗你!那个白穆是个冒牌货,她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根本不是江元元,是江予兮联合她在欺骗你!这份鉴定单就是证据!”
老太太手上还拿着那张鉴定单,手指微微发紧,在她的耳边,她的孙子还在厉声指责江予兮的行为,而她只是看着鉴定结果一行,那一行的文字让她失望。
江予南抓住了这一抹失望情绪,越发激动地指责江予兮,指责白穆,然而,老太太却在他高亢的声音中把文件放下了,脸上的失望慢慢变成一股奇异的缓和。
像是认命了。
她对江予南说:“予南,这份鉴定单……”
她把鉴定单递给江予南,说,“你拿去销毁了吧。”
激动的江予南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还有一万句指责没有来得及诉说,听到这句话,他卡住了。
“……什么?”
他不可置信。
是他的耳朵出现问题了吗?他听到了什么?销毁?
销毁?!
为什么啊?!
他的脸上出现迷茫和不解:“奶奶……你在说什么?”
老太太垂下眼眸,说:“鉴定不一定是对的,我感觉得到,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妹妹。”
江予南:“……?”
哈?
不信科学,信玄学?
江予南如同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他兴奋了一路,等鉴定的时候甚至睡不着觉,就这么盼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让他高兴疯了的结果,然而,然而他奶奶在说什么?
她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明明不是江元元啊!
“我不懂!”江予南惊叫。
老太太叹气。
一天前。
白穆问江予兮:“江予兮,你是不是不在意老太太知道我是假的?”
江予兮说:“嗯。”
她说,“我给老太太找回孙女是我的一份心意,她不会拒绝。”
白穆惊讶:“就算是假的?”
江予兮道:“就算是假的。”
江予兮的手指拂过白穆的脖颈,轻轻摩挲:“这里……”
白穆觉得痒,往后退了退,江予兮的碰触让她的心弦绷成紧紧一条线,但她的脸色还是散漫放松的。
江予兮说:“在这个地方,江元元三岁那年和江予南打架,被玩具割伤,留了一条疤。”
留了……疤?
白穆恍然醒悟,原来老太太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假的了,所以她的态度才极速转变。
白穆不知道的是,其实老太太在没见到她之前就猜测她可能是假的,只是一次次满怀期待,直到亲眼看到她的脖子上没有伤疤,直到看到鉴定结果。
白穆眨眼,还有一点搞不明白,既然老太太知道她假的,为什么还能平静地将她当作自己的孙女?
“江予兮……”白穆问道,“你跟你奶奶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这绝不是正常的健康的祖孙关系。
江予兮收回手,淡淡道:“没怎么,我们只是对彼此……”
她想了想,想出了一个准确的描述,说,“比较客气。”
客气?
用客气来形容至亲之人之间的关系?
白穆眼中有暗光跳动了一下,那一刹那,她的胸间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涩意。
第52章 绮梦
白穆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是那种隐忍的抽泣,好似从用手捂着的嘴里发出,让人听了心脏跟着一起抽抽。
白穆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 想转身走了,但她的两只脚却仿佛生了根,脑子和身体无法做到统一, 她就这么僵持地站在了这里。
当再一次听到抽噎声, 她皱了皱眉,终于循着哭声而去。
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盘旋式的楼梯很长很长, 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楼道旁边挂着名人字画, 周围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古朴精致, 但感觉十分陌生。
她什么时候来到的这栋楼里呢?
为什么而来?
盘旋而上的白穆的心里时不时飘上来一丝疑惑,但奇异地并没有去追根寻底的意思。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终于,她走完了楼梯, 穿过走廊,停到一道房门前。
她伸手下意识要去推,却在推门的前一秒犹豫,仿佛她曾经因为推开某道门而犯过什么错误。
她犯什么错了?
迟疑着,她还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因为房间太整洁, 简直一丝不乱, 所以里面昂贵的陈设并没有给人传递出幸福感。
“呜。”
抽泣声又响了起来,从房间连接的衣帽间里传出, 白穆收回对房间的打量,抬步走向了衣帽间。
她来到一个白色的衣橱前面,哭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她猛地将衣橱的门拉开。
一个小孩出现在她眼前,被她开门的动静惊到,仰着脸看着她,因受惊而忘记了哭泣,白玉似的脸上挂着泪珠。这个小孩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但表情很少,小小年纪就要患上面瘫似的,只有眼角滑落的眼泪昭示着这不是一具瓷娃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孩。
明明是个陌生的小孩子,而白穆也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但当她看到孩子黑得透不进光的双眼,以及被眼泪沾湿的长长的眼睫,白穆心里头无名涌上一阵涩意。
“喂,你哭什么呢?”她蹲下来问,伸手去拍小孩的肩膀。
拍上去的刹那感觉触感不对,原本集中在小孩脸上的目光惊诧地垂下去,一片牛乳似的白闯进她的眼帘,肩头莹润,锁骨纤细,再往下是……
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狠狠心悸。
她再抬眼,猛然发现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那张脸依然精致绝伦,但长开了。
女人一双黑眸清冷淡漠,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心弦在视线相接的那一刹被拨动,白穆没能蹲住,往后一跌。
白穆蓦地睁开眼,衣橱里的幻象猛然消散于黑暗中,宁静的夜里,只有月光寂寂。
……是梦。
只是一个梦。
心跳仍然不受控制地狂跳,黑暗中,白穆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许久,她翻过身,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旁边毛绒娃娃的怀里。
白穆顶着两只黑眼圈走出房间,一出去看见门口堵着一扇肉墙,抬起头一看,好家伙,江家少爷阴沉着一张脸,一对黑眼圈比她还严重。
白穆撇了撇嘴,对这位堵在她门口的大少爷说道:“奶奶又叫你来喊我起床?”
不知道是“奶奶”这个称呼,还是她的语气带了那么点不够友好的微微讽意,江家少爷忽然大受刺激,发疯一样吼起来:“闭嘴!你一个冒牌货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白穆嘴角抽抽,说话而已,需要什么资格?
这是犯了什么王子病吗?
她懒得搭理,绕过他就走。
“站住!”江予南吼她。
不过是嗓门大而已,白穆根本不惧,她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没一根麻丝是因这位江少爷而起。
她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
江予南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加大了声音吼她,白穆无语望天,叹气。
这位大少爷当初选择画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建议他走音乐路线呢?
明明这大嗓门比画画更有发展性。
白穆怕这位脑子抽了,追着自己吼,那可太灾难了,配合着问道:“要我站住做什么?”
江予南一双眼阴森森的,他盯着白穆,用逼问的语气道:“说,你跟江予兮给我奶奶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为什么……”
他停了一下,虽然已经独自消化了一会儿,但说这些话依然会让他难受,“为什么会认下你这个冒牌货?”
太难受了!
白穆闻言扬了扬眉:“你去过老太太那里了?拿着鉴定结果去的?”
杀人诛心,江予兮的眼睛红了一点。
白穆耸肩:“你问错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予南:“你不否认你是假的?”
“你不是都拿到证据了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白穆道,“幸好我不是真的,不然知道有你这样的哥……”
她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江予南气疯,他这样的哥怎么了?他还不配了是吗?
他眼珠子充血,看着白穆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
这时江予兮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看看两人,目光最后落在江予南身上:“大清早的在吵什么?”
江予南一看见江予兮,比看见白穆更加激动,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他厌恶白穆,但这都只是恨屋及乌,白穆只是那个乌鸦,恨意的源头是江予兮,是他的这个表姐,这个处处压过他一头,让他感觉到自卑的存在。
原本他还能以自己被老太太偏宠这个理由说服自己,觉得再怎么样,江氏未来也会被老太太交到自己手上,但从老太太房间里走出来,这份安心也被破坏掉了,他甚至感觉到恐惧,不由去想——
难道是他想错了,老太太真正偏爱的人其实是江予兮?
是了,连这样的欺骗都能帮忙护着,奶奶对江予兮的纵容不露于形。
是了是了,被早早送进江氏,如今已然掌握着江氏大权的是江予兮,而自己只要一提想进江氏,老太太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老太太真正偏心的人是江予兮。
这个念头疯狂生长,吞噬着他的理智,他的内里已经完全失控,表面却逐渐趋于平静。
朝这边走来的江予兮没看出他状态不对,趁此时机跟他提到:“江予南,关于你重修驾驶一事,我跟老太太提过,她也同意,你选个日子去驾校报到,在这之前,车库里的车你都不要碰。”
江予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他的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表姐。
江予兮看他态度尚可,便接着道:“还有你随意进出你妹妹房间的事,你是成年人了,进妹妹的房间之前最好先敲门,得到允许再进入。”
江予南依然不说话,他始终落在江予兮脸上的视线让他看起来像是认真在听训。
然而,然而!
等得江予兮走近,他忽然暴起,快如闪电地伸出手掐住江予兮的脖子,借着体重将她猛地推向走廊墙壁。
嘭!
江予兮被推得撞到边上的花瓶,花瓶碎裂在地。
她被大力推撞上墙壁,顿时一阵发昏。
江予南状若疯癫:“闭嘴!闭嘴!闭嘴!!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的事?啊!”
“给我闭嘴!!闭嘴啊!!”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白穆愣了一下,心跳才猛地蹿上去,想也没想就跑上去去拉人,江予南转身过去攻击她,把白穆一把推得老远,因为白穆的插|入,江予兮的脖子得以解救,她弯腰生理性地咳嗽几声。
再看江予南赤红着双眼跟个疯子一样,她直起身,抬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江予南被扇得侧过脸去,身上的疯劲有一瞬间的凝滞。
几秒之后,他野兽似的嘶吼起来,作势要朝江予兮扑过去。
“……老天爷。”
老太太被护工扶着来到走廊,看一眼差点昏过去。
她呼吸急促,忙喊:“予南!!”
江予南身形一顿。
他蓦地停住,半天,缓缓朝老太太的方向转过身去。
他还是在意老太太的,或者说,他从小就依仗老太太的宠爱活着,到头来最怕的还是失去老太太的宠爱,所以本他能在意老太太怎么看他。
从小宠他的老太太的声音让他忽如其来地感到委屈,他就这么站着,眼泪掉了下来。
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他隐忍地掉着眼泪。
老太太原本恼怒于这场闹剧,要问责,见状,一瞬间只剩下心疼。
“予南?”老太太唤着孙子的名字,“怎么哭了?别哭。”
她让护工扶着自己过去,过去了,牵住了孙子的手:“别哭了,跟奶奶说说,怎么委屈成这样?”
江予南什么都不说,只拿手背粗鲁地擦眼泪,越擦越多。
老太太心疼坏了,牵着他的手:“走,先跟奶奶回屋。”
一旁的江予兮听到这话出声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他听。”
老太太皱眉:“后面再说吧。”
说着,牵着江予南的手离开。
江予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祖孙的背影。
脖子有点疼有点痒,一侧头,见是白穆在用手指摁她的脖子。
“我们也回屋吧。”白穆说,表情沉静,沉静中能窥见愠怒,它们被按压在眼底深处。
白穆道:“你的脖子受伤了,回屋我给你上点药。”
江予兮默然。
她看着白穆,身上冷漠的气息混入一丝柔和。
“嗯。”她应道。
江予兮抬步,又停下,问:“回哪个屋?”
白穆拉着她绕开地上的瓷片,进到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她满屋子找药。
江予兮坐在一旁看她忙碌,见她始终找不着,喊她停下,自己打了一通电话,叫阿姨送来。
白穆在旁看着她打电话,听她打完,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因为生气,她眼睛都大了,原先肌无力似的总爱垂着的眼皮都被撑开了。
白穆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奶奶这么偏心的?”
明明是江予南发疯,结果他只不过是掉了几滴猫尿,老太太就什么都不再问,只顾着心疼了。
老太太看见了江予南脸上的巴掌印,却看不见江予兮脖子上的掐痕。
江予兮一脸无所谓:“她是比较疼爱江予南。”
那是“比较”吗?
白穆原本想老太太和江予兮之间的关系不够健康,现在看来,这何止。
她替江予兮不值。
江予兮的心情微妙地不错,她跟白穆说:“别因为这件事生气,等过不了多久,老太太会给我一个交代。”
她以确定的语气说。
老太太的确偏心江予南,但她会让江予南来道歉,一定。
江予兮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白穆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她想这肯定跟江予兮和老太太之间别扭的关系有关。
“江予兮,要跟我聊聊吗?”白穆抿嘴,看着江予兮道,“跟我聊你的奶奶。”
第53章 故事
江予兮的父亲是江家长子, 作为家里三个都接受了精英教育的孩子之一,他是唯一吻合了家族期待而长大的孩子,老二天资平庸性格也软弱, 老幺虽然天资尚可但性格过于叛逆,只有长子,天资聪颖, 性格稳重。
所以, 家族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身上。
家族重担不仅仅包括了继承家业,还包括了献祭自己的爱情,跟合适的女人联姻。
江成淮被逼着结婚的时候他有相爱的恋人,然而由不得他选择, 他结婚了,跟一个他不爱、对方也不爱他的女人结婚了。
因为家里承诺, 只要生下继承人, 被迫捆绑的他们就自由了。
于是,江予兮出生了。
然而, 承诺的解绑并没有到来,所谓的自由只是吊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 诱惑着他们,但永远碰触不到。
两个人开始争吵,不断地争吵,从江予兮出生一直吵到了她七岁。
江予兮从有记忆起,她的父母就永远在争吵, 他的父亲怨她, 认为她是个无用之人, 她的出生没有实现她本该实现的价值,是一个谎言。
他怨她, 所以不想看见她。
她的母亲恨她,那个女人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到头来却并没有得到解放。
她仍然还像在她身体里时一样让她痛苦,让她恶心呕吐。
但那个女人不像父亲那样无视她,她喜欢带着她,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恨意。
女人不直说她恨自己的女儿,只说她恨她的父母,恨她名义上的丈夫,恨困住自己的这整个江家,这让江予兮还以为自己是深陷仇恨里的母亲的唯一慰藉,让总是质疑自己的存在的江予兮觉得自己并非如同她父亲所认为的那样,毫无价值。
江予兮是个倾听者,她从小就接受母亲的负面情绪,她见过母亲在崩溃中大哭大闹,见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身上笼罩着灰暗的气息像是在等待什么,而每当这个时候,江予兮就试图走近母亲,想要安慰她。
但母亲总是推开她。
这个女人把自己的女儿带在身边,却又不接受女儿的亲近。
次数多了,江予兮便渐渐明白了,她的母亲其实并不爱自己,反之,她是她生命中最为痛恨的存在,她带着她是一种报复,她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这一切。
探知到这一点,她极为迷茫,这颠覆了她一直以来所坚定的认知,于是她问母亲:“妈妈不爱我吗?”
那时候江予兮还小,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记得那天的事。
她记得那个女人坐在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世界,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江予兮以为她想从这里跳下去。
那个女人听到她的问话,动了动,似乎想回头,但没有。她最终只是盯着窗外的世界,用她长久未进食水而嘶哑的嗓子,说:“我如果爱你……就没法爱我自己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予兮似乎从这个女人的话里听到一丝歉意。
江予兮早慧,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这句话,有一点还是明白的,她的母亲的那句话确实承认了她不爱她。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她还是一个倾听者,只是慢慢地变得收敛,把所有情绪都收起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她的哭她的笑,无用的情绪表达只会让人厌烦。
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七岁那年,那对争吵了多年的怨偶以一场故意为之的车祸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幸存下来的江予兮被江家老太太代为抚养,在这之前,老太太见江予兮的次数屈指可数,主要是江予兮长久以来都被她母亲带着不让她见人。
老太太接到孙女时是高兴的,因为孙女是自己长子唯一的遗孤。
然而,很快老太太发现孙女跟正常孩子不一样。
“很冷血。”
“她被她母亲带得太冷血了。”
“那个孩子没有感情。”
老太太在家会友时这么跟好友说,江予兮听见了。
江予兮听出她的奶奶对她的不喜,她不在乎,反正也没人喜欢过,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挺好的,至少老太太情绪稳定,看起来也没有带着她一起去死的想法。
再不久,江予南和江元元出生了,这对兄妹的到来很大程度地满足了老太太想要一对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的愿望,弥补了她在长子的孩子身上没有找到的东西,老太太的关注全部转向了他们。
而江予兮,她表现出了跟她父亲一样优秀的天资,老太太没有亏待她,虽然没法给她爱,但给了她最好的资源。
“江家不做婚姻约束是在我父母之后才这样的。”江予兮说,“这是那两个人用命换来的。”
因为长子夫妇的联姻结局太过惨烈,这让固执到不可思议的老太太也吓到了,自那之后,江家就不再约束家里人的婚姻了,老二娶了娱乐圈人,老幺在外面鬼混,连男人都没带回来,只大着肚子回来,连这些事老太太这也都接受了。
白穆:“……”
她刚认识江予兮时听江予兮说自家婚姻自由还感慨这个江家的思想一点也不老旧,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江予兮的父母固然可怜,但他们对孩子的行为又实在可恨,只有江予兮,她全然无辜,却经历了这种事……
江予兮垂眸,神色淡淡地陈述:“老太太看得清楚,在江家剩下来的人里面,江予南不堪大用,江家交到他手里,大厦也将倾倒,所以虽然宠爱他,但不想让他沾染江氏一点,而杨陶跟着她妈妈走了娱乐圈的路子,从来没有学习过管理,以后回江家的可能性也不大。”
江予兮顿了顿,继续说,“她只能将江氏交给我。”
“不是我想要江氏,而是江氏需要我,老太太需要我,想要留下我。”江予兮说。
所以老太太不会得罪她,江予南做错的事,老太太心疼过后清醒过来,必定让江予南过来道歉。
江予南抓心挠肺想要得到的权利,于江予兮来说从来都不是必要,只是她成长在这个家里,接受家族的资源和培养,从而生出的一种责任。
白穆撇嘴,难以对江家的那个老太太生出好感,事实上这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老太太,是她执意让长子联姻,并且坚定到底,即使目睹了那样糟糕的关系下依然不妥协,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悲剧,完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
而她对其他小辈的偏爱再一次伤害江予兮,只因江予兮看起来不在乎,便也没有想过掩饰。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江予兮打电话要找的药膏被人送来了,白穆去开门把药拿进来。
她看着药膏上的说明,看清楚了才拧开盖子,叫江予兮:“偏头。”
江予兮伸手去拿药膏,说:“我自己来。”
白穆没跟她拉扯,双手贴着她的脸迫使她的头往一边偏去,她控制了力道,没弄伤她,然后自顾自开始用棉签上药。
江予兮:“……”
“不是奉承也不是安慰。”白穆一边仔细涂抹一边道,“江予兮,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人最漂亮,品格也是最高的。”
江予兮眼睫轻颤,目光看过去,落在帮她上药之人的侧脸上,停留许久。
“这么夸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收回目光说道。
白穆使用棉签的手用了点力,故意朝伤口压去:“你怎么这么拧呢?都说了不是奉承,我要什么好处?”
江予兮的忍痛能力一流,眼也不眨一下。
白穆心中叹息,动作恢复了轻柔。
她仔细地给江予兮脖子上的伤处全部抹上一层药膏,心里头给江予南记上了一笔,在江予南多次没事找事,在知道荀蕤和江予南好上,她都没想过要对他怎么样,现在,他在她心里跌破了“路人”这条线。
白穆心里想着事情,心不在焉之下对着抹完药的地方呼呼两口,她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江予兮僵住,惊诧地扭头看她。对上视线,白穆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啊”了一声。
“……条件反射。”白穆摸摸鼻子,解释。
江予兮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用鼻音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她这一生很少被人做这么亲近的行为,一次是她车祸时,另一次就是现在。
气氛有点奇怪。
白穆手指搅弄着棉签,舔了舔嘴唇,另开一个话题:“江予南经常对你动手?”
江予兮摇头:“是第一次。”
那他还挺能忍。
三次见江予南,两次他都处于失控状态,跟有情绪调节障碍似的,这种人以前居然没动过手,也是挺能忍,白穆嘲讽地想。
白穆把棉签扔了:“你准备等他来跟你道歉?”
江予兮说“嗯”。
“然后呢?”白穆问,“他来道歉,然后你原谅他?这事就这么过了?”
江予兮说:“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他本来也不会带着诚意来。”
他们这些人只是需要那么一个道歉来继续维持体面,接着做家人,仅此而已。
白穆把药膏的盖子拧上,放到一边,回头道:“江予兮,就是因为你这么好说话,他们才一直欺负你。”
“……欺、欺负?”江予兮默了默,没能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上。
“你不觉得他们在欺负你?”白穆撇嘴,“那你被PUA得很深啊。”
都动起手来了,最后却只是轻飘飘地道个歉就翻篇,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被自己的亲人亲口说是冷血的江予兮,有着最冷硬的外壳,其行径却最是柔软。
“江予兮?”
江予兮还在想欺负这个词,她一直一副高冷不敢接近的模样,只听过别人说害怕她的,没听过人说她被欺负的,听到唤声,抬了抬眸:“?”
白穆朝她扬眉,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收拾东西离开,让道歉的人跑个空,也好让他们知道,她们并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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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兮和白穆开车离开了江家主宅,老太太和江予南在屋里没出来不知道她们已经走了,她们直接将车开到某个中式小院,正在院子里择菜的孟夫人看到车愣了一下,白穆将车窗放下来,对着怔愣的孟夫人道:“师娘——要去旅行吗?”
孟夫人更懵:“现在?”
孟老从屋里走出,他听到了对话,跟自己的夫人一个反应:“现在?”
“嗯,现在。”白穆笑,“老师,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第54章 曾经
将孟老夫妇一起打包离开, 抵达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四人随便吃了点,舟车劳顿, 便先去休息了。
白穆在一阵嬉笑声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来到露台,远远地看到早晨的沙滩已经醒来, 早起的旅客正踩着晨曦开始在沙滩活动, 嬉闹声便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这片沙滩的游客真多。
可能是暑假临近开学的缘故,所谓最后的放纵。
白穆等人歇在一栋海边别墅里,别墅是江予兮私人的,不是江家老太太说的那栋, 也不在G市。
“被吵醒了?”问话声从旁边的露台传来,声线清清冷冷的, 是江予兮出来了。
白穆搓揉着脸强行开机, 含含糊糊地说:“嗯,忘记关窗了。”
如果是关着窗户, 隔音倒不至于这么差,只是昨晚她想听着海浪声入睡, 就把窗户留了条缝。
白穆和江予兮的房间的露台是连着的,白穆看了眼江予兮的脖子,见那上面的掐痕退了些但还有残留,便走过去道:“我给你再上一遍药。”
江予兮下意识的拒绝在看见是白穆之后咽了回去,默认了。
回房间上了药, 江予兮将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 遮住掐痕, 不让孟老夫妇看见了担心,她先前也是这么做的。
白穆去盥洗室洗手, 因为忘记带棉签,她刚刚是用手直接上的药。
从盥洗室出来,她清醒多了,从自己身上抽出一条手帕擦手,江予兮正在收拾床铺,回头偶然一眼,看见了她手上那张手帕的一角,深深怔住。
白穆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看手中的手帕:“怎么了?”
江予兮回神,将一丝复杂藏起来,说:“你的手帕很别致。”
白穆闻言眼中有光跳动了一下,声线不自觉柔和下来,说:“是有点。”
她手里的这方手帕其实不是她的,她很少用手帕这种东西,更别说随身携带了。这方手帕是她偶然所得,一直被她跟重要之物放在一块,她搬进江予兮的别墅时随着她一起被带去,后来她跟着江予兮去江家主宅,而被她随身携带着放在了身上。
白穆看着手里的手帕,这手帕材质柔软,其中一角绣了只戴红帽的小雪人,看起来是手绣,针脚并不完美无瑕。
白穆把手帕放进兜里,看江予兮在铺扯床被,想起了隔壁自己的狗窝,放弃对比。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当她离开,江予兮的身形一顿,眼前浮现出那张手帕。
在B市她们一起出门转转的那个晚上,她们坐在广场上吹风,白穆帮她拍死了脖子上的蚊子,自己拿出了一方手帕,当时白穆说了一句未尽之言。
江予兮现在知道白穆那时候大概想说什么了。
似乎是在几年前的一天,江予兮曾经走进一家咖啡厅买咖啡,那不是营业高峰期,咖啡厅里客人很少,一个穿着长袖的女孩子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手撑着半边脸,懒洋洋的。
她的皮肤很白,但没什么血色,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无神地垂着。
在女孩的对面是一个贵妇人,对方长一张跟女孩相似的脸,但跟女孩随意的穿着不同,对方从头到脚无不精致。
贵妇人脸上挂着急躁,几次看表,终于,她忍耐不住猛地站起。
女孩的目光慢悠悠地投过去。
贵妇人僵住,抓着手提包的手捏得青筋暴起,看得出她正在强力忍耐。
但——
她失败了。
她失控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泼向对面,看女孩的眼神满是憎恶。
“我会做的!”
“吸血鬼!”
低骂着甩出这两句,贵妇人踩着高跟鞋离去。
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客人全部朝那个女孩看去,对方视若无物,低头看着挂在自己手上的咖啡液,半晌,舔了舔指尖,皱起了眉。
“客人,你的咖啡好了。”
江予兮收回落在女孩身上的目光,付钱带走自己的外带咖啡。
走出咖啡厅时,路过那个女孩,她将一方手帕放到了对方的桌上。
几年后,在B市的某个广场上,一明星正在不远处的体育馆开演唱会,歌声传到了广场。
有风,风吹得花坛老树沙沙作响。
“我曾经……”
“曾经什么?”
“没什么。”
白穆那天突然中止分享的事大概是,她曾经在一间咖啡馆,收到了一个路人给的手帕。
白穆不知道,那手帕不是外面售卖之物,它出自私人之手,上面除了绣着小雪人,底下还绣有一个字母——J。
那是素姨给江予兮绣的手帕。
江予兮试图回忆更多细节,但事情过去太久,她能记住的已经不多了。
江予兮停下手中动作,坐到床边,陷入沉思。
白穆下楼时孟老夫妇早已经起来,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厨房捣乱,听着里面伴随着锅碗瓢盆磕磕碰碰声音的拌嘴,白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来到厨房门口,宣布:“我来帮忙了。”
看到帮手来了,孟夫人不仅不欣慰还头疼:“来一个不算,还来两个!”
她嫌弃地把老伴挤到一边去,对白穆说,“别进来,这厨房容不下你们这帮画画的。”
白穆挽着袖子道:“我跟老师不同,是做过主厨的。”
她可是为江予兮下过厨的,跟她那个只会捣乱的老师不能相提并论!
她大逆不道地撵她家老师走:“老师出去,这厨房太挤了,这里没你的地方。”
正在偷吃食材的孟老吹鼻子瞪眼:“赶谁呢?!”
白穆推着他往外走:“您赶紧的。”
孟老匆匆吞下偷来的食物,嘴里骂骂咧咧:“反了反了,我这师门容不下你这逆徒了,小四,你给我一起出来!我们来谈谈断绝师徒!”
白穆“哦哦”敷衍着,说:“等会儿,等我跟师娘把早饭做好了再谈。”
孟老:“……*%#”
把老师推出门外,关上门,孟夫人低笑:“这老顽童还得小穆你去治他。”
白穆回以矜持一笑,问:“需要我做什么?”
孟夫人见她挽着袖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笑问:“真会做饭啊?”
白穆这会儿谦虚了:“浅学了一下,帮忙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孟夫人指指旁边的食材:“那帮忙理一下那堆菜。”
“好哦。”
江予兮下楼时看见厨房已经忙活开了,她那句“安排了做饭阿姨,早上我们点餐应付着吃,中午阿姨就能过来”在看到这太像家的一幕而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改成询问:“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孟夫人不需要她做什么,白穆不客气地指使她:“看见那边篮子里清洗好的水果吗?把它们榨成汁。”
江予兮依言去榨汁,端果篮时看见里面的一颗草莓缺了个尖尖儿上面还印着俩牙印。
“那是我吃的。”白穆余光扫了一眼,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她埋头忙活,等了几秒,等来了草莓抵在了她嘴边,顿时顿住。
江予兮往她嘴的方向送了送,鲜嫩草莓碰到了她的嘴唇。
“你的手有点脏。”江予兮说。
白穆看她一眼,咬住了。
江予兮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去榨汁,等看到榨汁机,杵着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使用过这种器具。
正站着认真思索怎么将它正常开启,白穆洗了手站到了她身后,手从她身后穿过,帮她把盖子打开了。
“把草莓都放进去。”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予兮身形滞了滞,没回头,把草莓都放进去,低声问:“然后呢?”
白穆站在她身后一一指导,不久,榨汁机顺利开工。
江予兮这才往后面看去,视线中,白穆正吃着她又偷拿的一颗草莓,脸颊一鼓一鼓。
那个满脸满身都是咖啡液的白穆在脑海中浮现,而眼前是偷吃着草莓一派悠然无忧的白穆,江予兮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白穆:“??”
怎么表情有点怪?
共感?
白穆为草莓正名:“表情过了,这草莓不酸的。”
江予兮:“……嗯。”
孟夫人从锅子里舀出一勺香菇鸡肉粥:“孩子们,谁来帮忙尝尝这个盐味够不够?”
白穆自告奋勇:“我来!”
孟夫人把勺子喂到她嘴边:“小心点,烫——怎么样?”
尝到粥的白穆竖起大拇指:“好吃!”
她推推江予兮:“江予兮,你也尝尝看。”
原本在盯着榨汁机看的江予兮微怔,一愣神被推了过去。孟夫人换了只新勺子舀了点喂到她嘴边,微笑着看着她。
江予兮:“……”
她小心尝了一口。
“好吃。”她低声说。
孟夫人笑容扩大,说:“这是小穆的功劳,如果不是小穆把她老师赶出去,就没这么好吃的粥了。”
厨房外,一个人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嘀嘀咕咕的孟老突然打了个喷嚏。
江予兮看孟夫人一眼,她虽然把孟老夫妇视作家人,但始终谨记着一个“礼”字而不敢过于靠近,但这一刻,她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江予兮的眼神柔和下来。
察觉有人看着自己,她侧过头去,看见白穆正看着她,视线对上,白穆朝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初到海边的一餐包含了白穆三人共同的努力,但大功臣还是孟夫人,孟老也出了一点力,在早餐做好之后,他帮忙把碗筷端到了外面的露台。
好一通忙活,四人终于可以坐下来享受早餐了。
“好像有点晚了。”白穆看看悬挂在海岸线之上的“红蛋黄”,“我们错过看日出的最佳时机了。”
孟夫人笑笑:“是有点晚了,明天得再早一点起来。”
她问三人,“有谁想明天起来看日出的?”
白穆第一个举手,举完又抓着江予兮的手举起。
“那明天都早点起来,一起看日出。”孟夫人一句敲定,无人异议。
江予兮低头看一眼自己仍然被抓着的手,眸光闪闪,没有提醒身边人该放开了。
她端起果汁喝一口,目光飘向旁边,抓着她手的人也在喝果汁,小口小口地抿着。
她们坐在别墅露台,不远处就是海岸线,海风细细地吹,推动着海浪一波一波亲吻海滩。
晨曦漫洒整个海滩,也落了露台上的她们一身。
对面的孟老夫妇又在因为一件小事拌嘴,互不相让,拌着伴着翻起了陈年往事,没注意到他们说起了什么,突然间,他们都停止了说话,互相看着彼此,眼中有光,邬雯事发之后就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霾终于消散了。
白穆、江予兮若有所觉,朝他们看去,下一秒相视一眼。
她们不约而同地期待起明天的日出。
第55章 奔往
“我去海边转转。”
吃完饭后白穆对其他几人说道。
孟夫人看一眼外面热闹起来的海滩, 没有阻止她的理由,叮嘱她:“记得涂好防晒。”
她自己暂时不去,她要等下午太阳不那么烈了再去, 孟老本来想去,听自己夫人这么说他也不去了,留下来陪夫人。
白穆转头问江予兮:“你呢?去吗?”
江予兮惦记着她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有点犹豫, 但孟夫人说:“予兮也出去玩玩吧, 别整天待在家里,难得来海边,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她怕江予兮仍然要留下来待在房间里工作,就说:“你俩一起出去, 回来时帮我捡一些漂亮的贝壳,可以吗?”
说都到这份上了, 江予兮哪能不答应。
江予兮回楼上拿防晒霜, 白穆跟着她上去,江予兮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化妆袋, 从里面挑出防晒霜递给白穆:“你先用。”
白穆接过来,挤出一些在两只手上, 下一秒拍到江予兮的左右脸上,两只手同时开工,手法狂放地搓揉起来。
江予兮那一头一丝不乱的头发在某人粗放的手法下被牵连,搞得有些凌乱,配合她愕然表情, 看起来有点呆。
白穆立马发现了这有趣的一幕, 噗嗤笑出声, 那反应半点不带愧疚的。
她笑得差点绷不住,花了些力气才克制住笑容, 收回自己的手,把防晒霜扔到江予兮的手里,自己将手在兜里摸摸,摸出手机低头就玩起来,漫不经心道:“你用吧,我不用。”
她不想涂防晒。
江予兮:“……”
此时她脸上的防晒霜没有涂抹均匀,看起来有些脏,但她的硬件实在太好,可以说没有一处不完美,所以丝毫不损美貌,反倒因为她的表情而显得生动了一些,更惹人注目了,惹人到玩手机中的白穆也不由几次抬头看她。
江予兮消化掉了最初的惊愕,镇定下来,默默拿手推开脸上没涂匀的防晒霜以作补救,救完了脸又拿起防晒,一言不发地涂抹着自己露出的手脚部位。
白穆站在一旁玩手机,预测到她涂完的时间,看一眼,收起手机转身先走,说:“走吧。”
她是真不打算涂防晒,太小看海边的紫外线了。
刚转身,被一只手臂从后面揽住肩膀,将她勾回。
她毫无防备,被勾着轻轻撞上身后人的胸前。
这回愕然的变成了白穆,她卡了几秒,仰头去看后面。
江予兮沉静的双眼从微微偏上的地方看着她。
“……做什么?”
江予兮没回答,一只手还横锁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她在给白穆擦防晒,单手操作也比白穆的手法精细,等擦到眼周部位——
“闭眼。”
白穆:“……”
她不闭,一双大眼这会儿不垂着了,精神地睁得老大,眨巴眨巴。
江予兮看着她,跟她僵持着。
“……给我。”白穆嘴角微抽,“我自己来。”
江予兮没听,直到白穆咬着牙保证她真的擦,这才放开,把防晒放到她手上。
白穆很有脾气地背过身去,给自己脸上厚厚来了一层。江予兮在她身后指导:“手。”
白穆擦手。
江予兮说:“脚。”
白穆低头看自己的长裤以及穿着袜子的脚,回头:“要我把袜子脱了再涂吗?”
江予兮说:“……可以了。”
防晒终于涂好。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将沙滩照成白金色。这一片海滩是热门景点,游客众多,沙滩上到处都是人,要收集到足够多的漂亮贝壳并不容易,不过两人都知道所谓的捡贝壳只是孟夫人推江予兮出门的借口,并非真的需要贝壳,所以两人没有把时间都花在去捡贝壳这件事上,有就捡起,没有就算了。
两人在沙滩上走走停停,白穆拿着手机对着大海拍照。
正拍着,突然浪起,一个十分帅气的男人踩着冲浪板破浪而出,正好闯入白穆的镜头,构成完美构图。
白穆本能地摁下了拍照键。
她低头看手机上的照片,从专业上来分析,这是她今天拍的最好的一张照片,视觉上十分惊艳。
惊艳不是说照片上的男人,只是说这个瞬间。
江予兮注意到她许久没有抬头,低头看去,看见那张照片,碾了碾脚下的沙子。
“hi——”
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爽朗的笑意。正看着照片的两人同时抬头看去,看见照片上的男人抱着冲浪板过来了。
怎么就过来了呢?
难道是自己摁下快门的动作被正主察觉了?
白穆乍一看这情形,以为自己被当成偷拍的被找上门来了,正要解释,那男人的视线却蓦地一拐,单独地落在了江予兮身上。
“好久不见。”他朝江予兮举起了一只手打招呼。
白穆:“??”
好久?不见?
这俩认识啊?
白穆看看那男人又看看江予兮,后者眼里闪过一丝思索,接着露出了“原来是他”的眼神。
白穆:“……”
还真是认识的。
“你们……”白穆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男人爽朗一笑,也朝白穆打了声招呼,他没有遮遮掩掩,道出:“是这样的,我曾经跟江小姐在一年前相亲见过。”
说着他朝江予兮道歉,“不好意思,那次我中途有事先走了。”
江予兮神色淡淡:“你已经道过歉了。”
男人笑着道:“看见你就想再道一次。”
那次相亲,他因为临时有事必须得离开,走得匆忙,只匆匆跟江予兮说了句抱歉,后来打电话联系人再约,江予兮却以他们之间不合适拒绝了。
男人调整了一下夹在腋下的冲浪板:“江小姐,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其实挺中意你的。”
白穆猛地抬眸去看那男人。
江予兮蹙了蹙眉,挪到了一下站位,稍稍遮挡了一下白穆的视线。那边的男人还在笑,露着一身漂亮的肌肉,看起来十分阳光健康,他朝江予兮发出邀请:“江小姐,晚上可以一起吃顿饭吗?”
这是要把中断的缘分续起来的意思。
然而江予兮并不想跟一个已经明确拒绝过的男人一起吃饭。
她要推了,余光见白穆一直盯着男人看,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却变成了:“再说吧。”
男人还想再邀请,这时男人的同伴在喊他了,催得很急,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回头朝同伴喊:“别喊了,就来!”
喊完对江予兮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改变主意的话,电话联系。”
江予兮点头,男人走了。
江予兮目送男人离开,等男人走远,去看白穆,发现白穆不在旁边了,再一看,看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一边去了,正跟一个小朋友蹲在沙滩上大搞土木。
一大一小在沙滩上十分和谐地堆着城堡,但和谐的画面不长久,不一会儿不和谐的一幕出现了,白穆对那小朋友说:“美丽的女士,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脸上沾着沙子的美丽小女士歪头,奶生生地问:“吃饭?”
小朋友的妈妈听到这对话,警惕地看了过来。
白穆朝她伸出绅士的手:“是呢,女士。”
小朋友的妈妈脸色有些变了。
江予兮几步走过去,扯起白穆,对那名母亲道歉:“抱歉,她刚出院。”
说着,扯着白穆走开。
走远了,远到那小朋友的妈妈黏着的目光收回去了,江予兮才停下来对白穆道:“你在做什么?刚刚那孩子的母亲以为你要拐骗。”
“是想拐骗来着。”白穆坦然承认,她拍拍手,拍得手上的沙粒簌簌往下掉,“你要去跟别人约会了,我拐个人陪我吃饭怎么了?”
“你……”江予兮眸光凝成一束看着白穆,她想说什么又打住,盯着白穆好一会儿。
“我走了还有老师和师娘,有他们陪你吃饭还不够?”江予兮移开视线说。
白穆卡壳了一下,半晌回过神,喃喃:“是哦。”
江予兮:“……”
江予兮晚上去赴约了,她从别墅离开的时候白穆就站在窗户前看着,孟夫人上楼来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她说随便,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点消沉,又补充道:“师娘想吃点什么?我来做。”
于是晚饭是由白穆主厨。
白穆的厨艺也就那样,但两位老人不嫌弃,孟夫人还夸了她几句,这给白穆找回了一点自信。
以及一点精神。
时间过了十点,前往赴约的江予兮还没回来,白穆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孟夫人洗漱好了从盥洗室里走出,看一眼时间,问:“予兮还没回来?”
她有些担心了,对白穆说:“小穆给她打个电话吧,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仿佛正在认真看电视的白穆闻言瞬间弹坐起来,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个理由,抓起手机就往门外走。
来到外边的露台,她拨通了江予兮的电话。
“喂。”
电话里,江予兮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穆握了握手机。
“还吃着呢?”她以懒洋洋调侃的语气问道,表情却和语气不太搭,有点委靡。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传出,白穆收敛了一些,把调侃收起,再次问:“怎么不说话?”
她舔了舔嘴唇,“师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让我给你打电话,她担心你。”
她说,“不是我想催你。”
她说得这样清楚,害怕对面多想一样。
“我在海边。”江予兮说,声音像是侵染了咸湿的海风,透着几分冷寂。
白穆:“……吃完烛光晚宴这会儿海边漫步上了?挺浪漫呀。我打扰到你们了?”
江予兮:“我一个人。”
她说,“现在的海边很安静,大海很平静,月亮沉在海中,很美。”
平静中透着几分寂寞的声音传入耳中,清冷得如同早春还带着清寒的风,听得白穆心头一紧。
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匆匆换了外出的鞋。
她急促的呼吸通过电话传到了对面,对面问她:“白穆,你在干什么?”
白穆反问:“你觉得呢?”
这不好猜,白穆的行为总是不好猜,虽然江予兮已经开始慢慢理解她的想法了。
“我不知道。”江予兮如实说。
白穆在电话里闲扯:“你随便猜一个。”
江予兮:“你在无实物表演吹口琴。”
白穆:“……”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白穆头顶黑线,“重新猜一个。”
江予兮猜不着,给了个正经的答案:“你在跑步。”
哪知最正经的答案却被认可了,白穆:“你猜对了。”
低笑声从电话里传来。
两人在电话里闲聊,聊的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突然——
“江予兮。”白穆在电话里低唤了一声。
接着说:“回头。”
耳朵被这偏低的如同耳语一般的声线燎了一下,独自沿着海岸线走着的江予兮闻言下意识回过头,视线里,有人从远处的黑暗中朝她跑了过来,随着越来越近,那人的身上有了光,是月光和灯光。
有光朝她奔来。
第56章 吻戏
一个浪花扫过来, 奔跑中的人一惊,怕湿了鞋,往旁一躲。
“小心。”江予兮条件反射伸出手去, 想扶人。
跑过来的人明明躲浪花躲过去了,却还是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江予兮手上多了份重量,她本能地握紧了。
“呼——呼——”
将重量压过来的人重重喘息。
“怎么跑这里来了?”江予兮想给她拍拍背, 只是想, 没有付诸行动。
白穆从弯腰的姿势直起身,呼吸平静了一些,把自己的行为推到别人身上,说:“不是你把海边描述得那么美吗?我以为你的潜台词是想邀请我来。”
江予兮:“……我没有。”
白穆漫不经心地说:“哦, 那就当我会错意了。”
她把搭出去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朝虚空握了握, 握住了几缕海风, 说,“就当是我想出来走走。”
江予兮默然, 手心骤然失去重量,有种微妙的失衡感。余光中, 她看见白穆突然蹲下了身去,一双手在海水中扒拉扒拉。
“在找什么?”她问。
白穆在水里涮涮,举起手,对着远处的路灯:“一枚贝壳。”
一枚贝壳被她捏在手指间,路灯光仿佛给它打了一层柔光, 漂亮得出奇。
她本人也是, 路灯光下, 她的脸颊因为刚刚疾跑过透着一层薄薄的粉,漂亮得惊人。
江予兮的目光没能移开一瞬。
白穆没察觉自己被注视了, 打量着贝壳:“意外之喜,找到师娘想要的贝壳了。看来出门是对的。”
江予兮附和她,说“嗯”。
捡到了贝壳,白穆仍然蹲着没起来,她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江予兮,问:“约会不顺利吗?”
江予兮没说话。
白穆直直盯着她。
江予兮扭头去看海,海风将她的声音送了过来,她说:“没有……我没有去赴约。”
其实她回去就跟那男人明说了,她不打算赴约。
白穆微微睁大了眼。
“为什么没去?”她问,心情有点怪异。
跟她只是接到一通电话就突然跑来沙滩的行为一样怪异。
江予兮看海浪将细沙推往沙滩,说:“没有原因,只是突然不想去。”
白穆低下了仰着的头,拿贝壳去舀海水,舀起来又倒掉,舀起来又倒掉,重复着这个动作。
江予兮让她起来,说蹲久了会腿麻。白穆说等会儿,她在想事情,并且霸道地不许她说话打扰自己。
江予兮:“。”
几分钟过去,白穆结束了她突如其来的思考,要站起来,果然腿麻了,她嘶嘶吐着气,怨江予兮没有提醒她早点起来。
江予兮:“。”
白穆赖上了江予兮,让她扶着自己。
江予兮在心里叹气,让她靠过来,某人毫不客气地靠过去,眯起眼,吹着海风一副惬意到不行的样子,只是苦了江予兮,某人的头毛时不时被风吹过来,扎着自己的脖颈,痒。
“江予兮。”
“嗯?”
“我好像有点困了。”
——思考的结果是,她用光了精力,困了。
江予兮:“……”
白穆诚实地打了个哈欠。
“我们回去?”江予兮看着老是来扎自己脖子的头毛,犹豫许久捏住了其中一撮,碾了碾。
白穆没察觉自己被拿捏了,努力睁大眼:“如果你想再走走的话我陪你再走会儿。”
江予兮松开了那撮头发。
“回去吧。”她说。
两人踩着月光往别墅方向走,回去时孟夫人还在,看两人全身上下完完整整松一口气,白穆将自己捡到的贝壳送给她,她拿着贝壳去睡觉了。江予兮也要上楼洗漱,白穆喊住了她,自己径直往厨房方向走,边走边说:“江予兮,你别走。”
江予兮回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白穆撇嘴:“你晚饭都没吃,走什么走?”
“厨房里没什么食材,做饭够呛,只能下面了。”她回头问,“江予兮,吃面可以吗?”
江予兮怔然,是要给自己做饭吗?
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抚过,那感觉太好,以至于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都可以的。”她看一眼白穆说。
白穆进厨房开火,没过一会儿江予兮也进来了,来帮忙。只是简单下个面,并不多么麻烦,两人守着锅子还能抽空聊两句,白穆对江予兮总是能跟以前的相亲对象碰上面有些在意,问她是不是经常相亲。
这本是私事,如果是别人问,会让江予兮感觉被冒犯,但白穆不是别人,是正在给她下面的人。
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样的事。
江予兮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子。
“以后不了。”她说。
白穆也在看锅子,闻言顿了顿,看向江予兮,看一眼便撇开。
她拿筷子在锅里豁楞豁楞,涌上来的水蒸气扑了她一脸,眼前氤氲一片。
“我又没说相亲不好。”她说。
江予兮抿了抿嘴唇。
她以前的确相亲比较频繁,因为按照她的设定,她的人生将在三十岁左右结婚,和一个合适的人组建一个家庭,这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普通的生活,而她最想要的就是普通。
但最近这段时间,她很久没有动过相亲的念头了。
江予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锅里的面条,提醒:“好像可以了。”
白穆看看情况,是可以了。她将面条捞出来。
面条里面放了一些海鲜,看上去还挺丰盛,白穆把面碗端到饭厅,提前预警:“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最高水准了,不好吃你也别说出来。”
江予兮哪里会说不好吃,她尝了尝,说:“好吃。”
看似不在意评价的白穆悄悄扬起嘴角,她咳嗽一声,说:“那你先吃。”
“你呢?”江予兮问道,这完全是不经大脑的条件反射。
白穆想说她当然是回楼上洗澡睡觉,但对上对方的视线,身体自然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手撑着下巴:“我看着你吃,你别想偷偷倒掉。”
江予兮:“……”
白穆瞄她:“面快坨了。”
江予兮开始吃面。
她吃面也很好看,有种赏心悦目的优雅,看得本来有些犯困的白穆都没好意思打瞌睡。
吃完面,江予兮去厨房收拾,出来时白穆已经不在了,江予兮在饭厅站了一会儿才上楼。
白穆的房间里来了一位惊慌失措的访客,一只披一身油光水滑羽毛的海鸟,海鸟客人有点傻,进来了就不知道怎么出去了,硬是要往玻璃上撞,撞得羽毛乱飞。
白穆有点怕这种长翅膀的,主要是怕它们不讲武德高空空投,她看那傻鸟都快要撞晕了,无法,找来一个帮手帮忙驱赶。
江予兮进屋前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找来赶鸟的,一开门,差点被鸟袭击了面门,避退着往后一倒,跟后面的白穆叠成了一串儿。
“唔——”
白穆被压了个正着。
江予兮被吓一跳,赶紧挪开,回头询问:“有没有事?”
白穆扶着她,吐一口气:“没事。”
江予兮欲言又止。
孟夫人走过来,看她们在走廊上坐着,奇怪地问:“在干嘛呢?”
白穆手指房间:“有鸟。”
说话间往屋里一看,哪有鸟,鸟已经飞走了。
白穆:“……”
孟夫人拉两人拉起来,说:“你们老师从外面带回了两个孩子,要下楼去看看吗?”
“小孩儿?”白穆揉着自己的腰,正揉着,江予兮的手也伸了过来,帮她揉,白穆一顿,没躲。
孟夫人笑笑:“哪能啊,跟你们差不多大。”
白穆稍稍安心,她并不想老师把她昨天没干的事干了,要真这样,估计离被起诉不远了。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往楼下走,一到楼梯口,果然看见了两个女孩子,一高一矮,正陪着孟老喝茶。两个女孩子都背对着楼梯,白穆没能看见脸,但这身高差传递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老孟——”
孟夫人朝楼下唤了一声,听到声音的楼下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看清孟老旁边的那两张脸,白穆心里道了一声毫不惊讶的“哦”。
哦,还真是她们。
“大神!”短头发的矮个子看着白穆惊呼出声,猛地站起。
高个子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
“大神?”孟老看白穆,扬一扬眉毛。
他老人家5G冲浪,对年轻人的网络文化了解颇深。
白穆摸了摸鼻子:“是那位同学对我有所误解。”
她朝短头发,也就是周念同学道,“你不要喊我大神了。”
怪羞耻的。
周念仍然沉静在偶遇熟人的惊讶之中,愣愣地看着白穆和江予兮,听到白穆的话差点脱口要坚持“大神”这个称呼,好在及时刹车。
她是认可白穆的,但在孟老面前喊一个年轻人大神确实有点怪。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思索唤什么名字比较好,最后看着白穆唤出——
“小白。”
白穆:“……”
行吧,大神变小白了。
白穆没在称呼上面纠结,孟夫人喊她小穆,老师师兄们喊她小四,江予兮喊她全名,再多一个小白,呃,也没什么。
孟夫人在旁边看到这里,笑着道:“看来你们认识。”
周念是个跳脱的性子,但在孟老面前有些拘谨,站着的时候双手贴着裤缝,乖得让白穆看着好笑。
“嗯嗯,我们是在B市认识的。”周念说。
孟夫人叹道:“那真是缘分到了。”
感叹完,斜了老伴一眼,“你怎么把人家小孩带家里来了?”
孟老说:“她们在海边写生没带水,我让她们进屋喝口水而已。”
孟老说得随意,不知道被他带回来的两个年轻人的心里头多激动,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跑来海边度个假,居然也能遇到孟老这等传奇人物,还被邀请了,这可真是幸运大发了!
池冬青道:“谢谢老先生的茶水。”
孟老不以为意,摆摆手。
周念和池冬青来了别墅就没走了,待到晚上蹭了顿饭又看了一会儿电视,看时间不早了,这才离开。
她们走后不久,白穆发现两人把速写册落在了别墅,拿了东西送出去。
她追得不急,因为那两个人才刚走不久。
果然,没走一会儿,就在沙滩上看着并排走着的两人。
她正要喊她们,话还没出口,前方正常行走中的两人突然拉扯起来,矮个的周念伸手勾住了高个的池冬青的脖子,猛地将其勾向自己,踮起脚,嘴巴用力怼了上去。
白穆张口的嘴没能合上。
沙滩上,两人亲得难舍难分,许久,池冬青一把将周念推开。
白穆看了个全场,再也迈不动步子,手里的速写册有点沉重。
前方的两人争吵起来。
白穆不好待着偷听,转身离开。
一转身,看见江予兮站在她身后不远。
江予兮也跟着她出来了。
江予兮正看着争吵中的两人,走神中。
白穆:“……”
第57章 暧昧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 回到别墅,沉默地分开。
在这个夜晚,睡不着的人很多。
白穆睡之前还在想要拿砸在自己手里的速写册怎么办, 结果第二天周念早早就跑来了,来拿回她落在这里的速写册。
拿到速写册,周念宝贝地抱在怀里, 说没有了它在身边自己一晚上睡不着。
白穆心说你这是因为速写册才睡不着的吗?
不是的吧。
她看见周念的嘴角破了一块, 越发坚定对方不是因为什么速写册才睡不着。
不知道昨晚这两人吵完和好没有?
白穆漫无边际地想。
孟老下楼了,看见周念,问她会不会下围棋,周念摇头说不会, 孟老立刻就将目光转向了白穆:“小四,你来陪我下棋。”
白穆不想学围棋, 但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这段时间还是没能逃脱自家老师的软磨硬泡学了一点,她作陪可以, 但要求:“老师,你让我三子。”
孟老怕她跑了, 承认让她三子。
两人开始下棋。
周念愣在旁边,等两人下了好几子之后才在震惊回神:“孟老是小白的老师吗?!”
实在有点巧,她这会儿才第一次听见白穆叫孟老老师。
这可真是太太太太太震惊了!
孟老收了个新徒弟的消息在圈子里传开的时候周念就听说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羡慕了好久,没想到, 被她羡慕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她面前!
她随口叫的大神是真大神啊!
白穆听到这声惊叹扭过头, 一边思索着下一手下在哪里一边回答:“难道我昨天没说过吗?”
你没有!
周念用眼神回答。
孟老在旁边哼唧:“的确是我的不肖弟子, 别提这事了,已经后悔收下她了。”
“老师——”白穆微笑唤道, 手拈着棋子作势要扔回棋盒里,见状孟老立即改口:“虽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但做事做到底,勉强着过吧。”
周念看着师徒俩,眼中的羡慕要化成实质了,他们感情可真好……
孟夫人跟江予兮一起从楼上下来,孟夫人看见周念来了,热情地留她下来吃饭,虽然现在离吃饭还早得很。
周念本来就是个外向奔放的性格,被邀请了就厚着脸皮答应,客气是不可能客气的。孟夫人还就喜欢她这种孩子,还喊她把她的朋友池冬青一起叫来。
仿佛没有发生昨晚的事,周念大大方方地说:“那我给她打个电话问她来不来。”
孟夫人笑着让她去打电话。
在周念和孟夫人你来我往地聊着天的的时候,江予兮就在一旁观察着周念,她之前没有这么关注她的,是在昨晚之后才这样的。
昨晚……
一高一矮两个女生在月下亲吻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江予兮的表情带了一点深思。
另一边,下棋中的白穆很快败下阵来,她举旗投降,不想下了,喊来江予兮代替她的位置,江予兮过去了。江予兮跟孟老下的棋局多不胜数,总体来说赢多输少,但今天的她似乎不在状态,没过多久就出现了颓势。
孟老摸不着头脑:“你今天这是在让我吗?”
江予兮:“……”
并没有。
她聚了聚神,试图专注。
周念在屋外打电话,她打的这通电话很快就结束了,但她没有马上回屋,而是在那外面待了一阵才进来,找孟夫人说明情况,说:“夫人,不好意思,冬青说她有事来不了。”
孟夫人表示理解,年轻人总是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忙。她没有多问,只是让周念在这里好好玩。
白穆提了一壶茶到外面的露台吹风喝茶,不一会儿周念来到了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看海发呆。
看就看了,但嘴碎,嘴巴一直碎碎念。
“这天气真好啊。”
“天好蓝啊。”
“云好白啊。”
“大海好美啊。”
白穆嘴角微抽,怀疑这位同学是怎么靠她这干瘪的文学素养考上鼎鼎有名的B美的。
躺在躺椅上的周念突然坐起,看向白穆:“大神——”
在孟老不在的场合,特别是知道了白穆是孟老的弟子,她又叫上大神了。
“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她突然告白。
“咳——”白穆被茶水呛到。
周念伸出手去拍她的背,白穆躲开。她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朝害她呛着的人甩出两个字:“有病。”
周念同学怅然若失:“你不喜欢女人吗?”
白穆扯了扯嘴角:“我不喜欢你。”
周念同学躺回去,拿手掌遮着自己的眼睛:“好吧。”
白穆:“……”
神经病。
白穆不喝茶了,怕这位同学又来一出呛到自己,好在没有,周同学的病症已然过去,躺在躺椅上,一声不吭。
连碎碎念也没有了。
挺好。
白穆放心下来,手指摩擦着茶杯看远处的海。
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周念开口道:“大神,你有没有为爱一个人疯狂过?”
白穆:“……”
这是换疼痛文学了?
嘶。
牙酸。
周念同学顾自伤怀:“我有。”
她说,“池冬青是个学画画的好苗子,我不是,我在高二那年才开始学画画,为了池冬青。”
记忆浮现在眼前。
高二那年,从小学画画的池冬青突然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
她是喜欢画画的,也极具天赋,只是有些心病。
池冬青曾经有个画画很好的姐姐,后来姐姐去世了,她在姐姐去世那年出生,所以她妈妈就一直把她当成是姐姐的转世。
最初她学画画也是她妈妈要求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那十几年来都一直当着另一个人的替身,然后在高二那年,她忽然想结束这一切。
但池冬青其实是深爱着画画的,周念看得出来,她们一起长大,她懂她。
所以,那个时候她对池冬青说自己想考B美,让池冬青陪她。
“高二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起画笔,就这么突然地,我开始学画画了。B美的门槛多高啊,为了能够得着,我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流了多少眼泪。”重提那段日子,周念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疯了,“太疯狂了,我怎么敢说出那样的话呢?噗,说的时候倒是帅气。”
周念喃喃:“我就是这么喜欢那个人。”
“好喜欢好喜欢。”
白穆嘴上说不屑于这些疼痛故事,听得倒是认真,从头到尾都没换一个姿势,十分投入。
周念忽然把遮着眼的手拿开,看白穆:“大神,昨晚你们看见了吧。”
她说的是肯定句。
白穆端起茶杯喝茶:“你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倒是多注意一下场合啊。”
周念失笑:“我的错。”
她摸摸自己被咬破的嘴唇,哎哟哎哟地叫唤:“咬得真狠。”
她颇为骄傲地说,“我家冬青连咬人都很厉害。”
白穆:“……”
她听了一耳朵青春疼痛故事,从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评价:“你把自己说得再深情,你再怎么喜欢人家,强吻人家不好吧?”
周念叹一声:“我家冬青是个闷性子,她喜欢我的,她只是逃避而已,所以我才亲她。就像她高二那年想继续画画想极了,但就是不承认,还得别人推着她往前走,不过没关系,我不嫌麻烦。”
白穆怀疑:“你确定?”
池冬青真的喜欢她吗?
还是她在欺骗自己?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周念翻了个身,不让白穆看见她眼底的焦躁和痛苦:“嗯,我确定。”
她说:“我现在依然在做一件很疯狂的事,在大神你看来可能有点粗暴,但其实我忍了好久好久。”
“比隐忍,我也不差。”
“我忍了好多年了。”
“我是池冬青最好的朋友,可以说,在她心里,没有人比我更重要。”
周念呢喃,“但是啊,大神,我不想稀里糊涂地跟我深爱着的人做暧昧的朋友。”
白穆晃神。
“啊,不好意思,我憋得太久了,没忍住跟大神你唠叨了这么多。”周念坐起来,她看一眼外面的日头,说,“大神,你回头跟孟夫人说一声,说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叨扰。”
白穆从走神的状态抽出一缕神思,问她:“你要走了?”
周念翻着速写册:“突然想哭,回去躲着哭一会儿。”
这其实不是她的速写册,而是池冬青的。
她看到了速写册上的自己,很多很多的自己。
不意外,她早就知道。
白穆:“……”
周念看一眼白穆,忽然凑到白穆的耳边说了一句,下一秒直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白穆没去看她,她耳边回荡着周念对她说的那句话,许久,端起茶杯。
白穆进屋时江予兮已经没在下棋了,两人的视线无意间撞了一下,莫名胶着上了,孟夫人看白穆一个人,问道:“小周呢?她没进来?”
白穆分开跟江予兮的对视,回答孟夫人:“她有事先走了,说下次再来拜访。”
“诶?已经走了?”孟夫人失望,“我还想着去买点新鲜的海鲜呢,这就走了啊?”
白穆宽慰她:“海鲜我们自己吃。”
“哎!”孟夫人笑起来,“没客人,我们也要吃好的。”
白穆问:“需要什么海鲜?我去买吧。”
孟夫人没跟她客气,列了个单子。
白穆穿鞋出门,换好一边,发现江予兮过来了,也在换鞋,白穆扭头问她:“你也去吗?”
江予兮身形滞住,她太习惯什么事都跟着白穆一道了,条件反射。
白穆看她愣住,催促道:“去就快点换鞋。”
江予兮默了默,接着换鞋。
白穆先换好,她直起身,靠着鞋柜,目光静静落在江予兮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58章 暧昧2
时针跳过1点, 别墅里很能熬夜的白穆今天也熬不动了,她揉着疲惫的眼睛躺下,就在这时, 别墅门铃突然大作,急促的铃声一声盖过一声。
白穆刚合上的眼睛又蓦地睁开。
谁在这个时候上门?
脑子里闪过这个疑问,在门铃的催促下, 她起身下了床。
门口的监视屏告诉了白穆答案, 按门铃的人是池冬青,一脸焦急的池冬青。
白穆下楼把门打开,开门的同时,池冬青的声音扑了过来:“周念在这里吗?”
周念?
来找周念?
“她白天来过, 但早离开了。”白穆如实道,说完看见池冬青眼里的光暗了, 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你在找她?”
池冬青点头,说:“我跟她住同一家酒店的隔壁, 发现她到现在都还没回酒店,我以为她在这里。”
说完还是抱有希望, 问道,“她白天来的时候有跟你们说过她要去哪里吗?”
周念没说。
白穆回忆白天周念跟她的那些倾诉,眸光闪闪。池冬青捕捉到了她的这一情绪,急切之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她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白穆也没怪她, 任她抓着自己, 说:“那倒不是, 只是她独自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说完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池冬青张了张嘴, 没能发出声音。
她松开了抓着白穆的手,人变得愣愣的。
白穆回想那时周念的情绪是有些低落,但她不觉得周念会做什么傻事,因为从周念自己的说法来看,她有魄力有恒心,这样的人即使她一时在她爱的人那里没讨到好,也不会脆弱到做傻事。
可现在她人不见了。
是故意为之,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
还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小岛的夜晚娱乐活动并不丰富,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了应该不会还在外面晃荡。
白穆思索着,池冬青忽然开口:“昨晚你们都看见了吧?”
白穆:“……”
原来这两人都知道她跟江予兮目睹了她们的现场。
白穆含糊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喜欢周同学对你那样,觉得很困扰,下次我见了周同学可以帮你代为传达。”
池冬青:“……”
她嘴唇动了动,“不喜欢”这几个字其实很简单,但她没办法轻易说出口。
白穆一看就明白了,她难得热心肠,可是看样子对方并不需要她插手。
她叹气:“你们……”
在闹哪样呢?
池冬青不是在闹,她只是——
“有的人,不爱,有的人,不可以爱……”她这么说。
白穆抬眸看她,这时,池冬青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秒接电话,接完对白穆匆匆告别一句,转身就跑。她跑得太快,以至于白穆甚至没能问她发生了什么,只眨眼间,池冬青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白穆:“……”
白穆靠着门沉思,过了一会儿,用困顿的语气开口:“你还要看多久?”
身后,江予兮朝她走近了几步。
“门铃响了,我下来看看。”
她朝白穆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白穆并不计较这件事,心里头还在想周念,看池冬青的反应,她似乎是有了周念的消息……
不知道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另一边。
池冬青气喘吁吁跑回酒店,没回房间,而是乘着电梯直达顶层。她和周念落脚的这家酒店是岛上最大的星级酒店,普通房间价格已经不低,顶层的总统套房更是夸张,入住酒店的那天周念还念叨着,说自己以后赚钱了一定要去顶层享受一番,她们都没想到,如今她们来顶层了,但不是住店,而是……
一把推开酒店房门,在豪华的酒店房间里,周念一滩难泥似的瘫坐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她听到了响动,艰难地转了转头。
“池冬青……”
话一出口,她打了个嗝。
饱嗝,一嘴的奶油味。
她这一天一直在吃冰淇淋,不知道吃了多少,面前全是空盒,各种各样的,全是高档货。
但她并不开心。
在盛夏的季节吃一盒冰淇淋是快乐,吃五盒是满足,吃十盒、二十盒、三十盒……是特么地脑子有病。
有病的不是她,她是被有病的那个强行带到了这里,硬逼着吃了一天的冰淇淋!
而起因更是滑稽,是她拿着冰淇淋甜筒偶然从对方面前走过,对方嗅到了味,一时间很不喜欢她吃的是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就把她强行带到了这个酒店房间,在她面前摆满各种口味的冰淇淋,硬要她挨个尝试。
“吃了这些冰淇淋,你就会知道,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像屎。”带她来的女人这么说。
那女人甚至不是不喜欢巧克力冰淇淋,只是在那一秒突然间不喜欢。
此时脑子有病的那位现在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悠然地叠着腿,正在看电视,一个男人她身后那块儿转来转去,时不时看一眼沙发上的女人,欲言又止。
周念吃了一天的冰淇淋,终于被允许离开了,她立刻打电话通知池冬青,她是怕池冬青担心才打那通电话的,可对方却问着跑来了。
无法否认,在看见推门而入的池冬青的那一秒,周念感到了由衷的放松。
她这一天的精神都很紧绷,这种紧绷主要是房间里的那个女人给的,她太坦然了,做这种离谱的事却能这么自然,让人怀疑她的精神状态,无形给自己于压力。
池冬青阴沉着一张脸,她看了一眼房间的那一男一女,走过去把瘫在地上的周念扶起。
因为自己太着急,问得有点凶,周念在电话里什么都说了。
将周念小心扶到一边坐着,池冬青低声询问:“你还好吗?”
周念不好,她想吐,但总体来说没有大问题,她摇摇头,拉拉池冬青:“……走吧,我们回去。”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
池冬青安抚地对她说“好”,让她等一会儿。
下一秒她走到沙发上的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女人被她挡住了视线,歪了歪身子,绕过她去看电视。男人停住了步子,站在女人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一股无名之火直窜头顶,池冬青弯腰,一把拽住女人的睡衣领口,捏着拳头就要冲这张淡定的脸上挥去。
男人一惊,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池冬青!”
周念惊呼,蓦地站起,肚子很疼,她又捂着肚子跌回去。
“冬青,不要动手。”她咬着牙劝说。
池冬青没听见,她脑子嗡嗡的,全是她开门时看见的周念瘫坐在地上的画面。
她换脚去踢,被男人拉着阻止了。
看电视的女人终于动了动,她撩起眼皮抬头看池冬青,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想打我?”
她是真疑惑,一双桃花眼缓慢地眨了一下:“你很生气?为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的朋友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美味的冰淇淋而已。”她这么说道,语气真诚,因为太真诚了,透着一股子天真的残忍。
池冬青试着拉回自己的手,但男人的力气很大,她没能抽动。
“我要告你!”池冬青恶狠狠甩话。
女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她吟笑出声,“告我?”
她一点不在意,甚至心情很好地说,“哦。”
她喊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赵不凡,你让这位朋友离开,别挡着她去告我。”
池冬青:“……”
周念忍着肚子疼站起来,踉跄着朝她的朋友走去,池冬青看见了她,强行抽出自己的手去扶她,周念朝她摇头。
“冬青,我们离开这里。”周念加重了每一个字的语气,严肃地说道。
池冬青:“……”
强硬的不行,周念露出哀求的表情,这一下,池冬青动摇了。
周念不想池冬青跟这个房间里的女人对峙上,她在这里待了一天,比谁都清楚,房间里的这个女人有病,有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有钱有势,谁知道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她是觉得憋屈,但憋屈一下就能安全退离,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不值得搭上更多。
池冬青沉默,她咽不下这口气。
房间里的男人,也就是赵不凡,他看池冬青还有股犟劲没过,依然防备地盯着她,他朝她道:“同学,你想告的人是孟家的幺女,孟家知道吧?齐原制药的孟家。小湘是他们家最受宠的孩子,你要去告她还好,要是在这里伤了她,她一家都得跟你拼命,你也不想面对整个孟家的怒火吧?冷静一点。”
沙发上,孟湘对这边毫无兴趣了,又扭头去看她的电视。
池冬青瞪那个女人。
赵不凡接着道:“你的朋友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小湘的心是好的,只是方式有点出格了,这样吧,如果你们需要道歉,我代为道歉,如果你们需要补偿,你们要什么直说,当然,如果你们要告她,随便去告,只是别在这里动手,成年人了,动手起来多不好看,我也不想伤到你。”
他丝毫不担心她们起诉的样子。
孟家幺女孟湘嫌他吵,让他闭嘴。
赵不凡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话已至此的表情。
池冬青握紧了拳头。
要道歉给道歉?
要补偿给补偿?
要起诉随便做?
这不是好脾气,这是直白露骨的蔑视!
但对方底气越足,就越说明,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甚至如果自己动手了还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一秒,池冬青痛恨不已,她既痛恨对方也痛恨渺小的自己。
周念早知道逼迫她的疯女人有钱优势,现在明确听到,心底一紧,怕池冬青被麻烦缠上。
她暗暗拉了拉池冬青的衣角,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池冬青默然。
她有一腔的不甘。
如那个男人所说,周念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委屈呢?
她朋友所受到的委屈呢?
她感到无力。
和那一年那个燥热的午后一样,深感无力。
那个午后,躲在房间里的她们小心翼翼地试探、触碰彼此,那是多么的幸福和甜蜜,然而门外突然一阵响,惊慌失措的她们看过去,看到了周念的妈妈震惊又急于掩饰的僵硬笑容。
好无力。
池冬青默默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她沉默着被周念牵着离开这间酒店房间。
“要……去医院吗?”乘电梯下楼,池冬青在电梯里问道。
周念咧着嘴笑:“去什么医院?只是吃撑了,有些凉,未来十年不想吃冰淇淋而已。”
她努力把氛围调动起来。
池冬青;“……”
周念去勾她的手指:“池冬青,如果你为我感到不平,别生气,只需要安慰我一下。”
她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嘴唇,笑,“用这个。”
池冬青不说话。周念看她一眼,踮起脚朝她靠近。
叮,电梯到了。
池冬青把靠近自己的人的脑袋往自己的肩头一按,阻止了她亲吻自己,扶着对方的肩膀将人带离电梯,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白穆的,她之前离开别墅时离开得那样匆忙,肯定会惹对方担心。
她得给白穆报个平安。
电话通了。
“周念找到了?”白穆在电话里问。
池冬青:“嗯。”
“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周念在旁边插话:“大神,你担心我啊?”
白穆听到了这句话,在电话里回她:“担心你的不是我,是池冬青。”
周念看向池冬青。
池冬青没看她,垂着眼眸接电话,回答白穆的一些问题。
电话结束,周念在旁边哼哼唧唧,怨挂电话挂得太快,自己没能跟大神聊上几句。
池冬青一侧头,堵住那张没完没了的嘴。
她亲得很温柔,叩开牙关,小心纠缠,眼睫在这触碰中小小颤动。
周念一愣,迎合上去。
那个午后,池冬青退缩了,因为周念的妈妈非常照顾她,她在自己母亲那里当着替身的时候,是周念的妈妈给了她关心照顾,她不想让阿姨失望。
她不可以爱周念。
但她好爱好爱。
爱得无法忍受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这一天,她在恐惧中度过。
是自己昨晚的那一推,推开了对方,导致对方再也不想见自己了吗?
在发现周念没回酒店的时候,她忍不住猜测。
越想越害怕。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放开周念。
周念也是。
“池冬青……”艰难地分开,周念身子软软地靠着池冬青,重重喘息,“别逃……妈妈那里,我们一起面对。”
“……嗯。”
海边别墅。
白穆看着显示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对身旁人道:“周念找到了。”
江予兮并不在意周念,她守在这里,只因为白穆在这里。
她盯着白穆看。
白穆无意间一抬头对上了江予兮的视线。
白穆:“……”
她垂眸,装作没看见。
但她还能装多久呢?
第59章 告白
周念和池冬青提着水果上门拜访的时候白穆正在别墅外面的露台搭了个画架画外面的海景, 两人先进屋跟孟老孟夫人打招呼,出来后就站在白穆身后看她画画,看了一阵, 两人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周念更是愣了愣,出言问道:“大神是狐狸的粉丝吗?”
白穆提醒她:“不要喊我大神。”
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画外面的海景。
白穆是拥有自己风格的成名画家, 因为出现得突然, 有那么一点横空出世的奇才的意思,因此颇受年轻画圈的关注,周念能认得她的画也不稀奇。
白穆回答:“我不是。”
“可你……”
“我就是狐狸。”
“!!!”
周念诧异地张大了嘴,连一直在看着白穆画画的池冬青都惊讶地抬了抬眼。
“你你你……大大大神……”周念磕磕巴巴地喊白穆, 又震惊又激动,最后忍不住, “嗷”一声扑上去, “请给我一个签名,我是你的粉丝!”
池冬青手疾眼快捏猫似的捏住她的后脖颈, 阻止她乱扑。
她手法像捉猫,训话也像训猫:“周念念, 别打扰人家画画。”
周念两只手瞎扑腾,不想放弃:“池冬青,放开我,让我离我的偶像近一点!”
池冬青勾着她的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把两只瞎扑腾的手一起困住, 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偶像?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的偶像是我?”
“没看见大神的时候, 偶像当然是你, 但这不是看见了大神吗?”周念身体被困住了,眼睛咕噜噜转, 向往地盯着白穆,“大神,我是你的十年老粉!”
白穆:“……”
真是张嘴就来,十年前她的目标还是穿上白大褂呢。
池冬青比白穆更无语,抓着周念,咬牙跟她算账:“周念,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喜欢上狐狸的?”
“我喜欢一下怎么了?”周念噘嘴,“不能因为你也是画画的,就不许我喜欢别的画画的啊?池冬青,你太霸道了吧!”
池冬青:“就是不许!”
周念:“那你看着我啊!看紧我啊!视线一秒都别转开!”
池冬青:“谢谢提醒,以后我会的!”
周念:“哼!”
白穆:“……”
谁能帮她把这打情骂俏的两个人赶走?
她忍无可忍,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小学生式拌嘴的两人对上这死亡视线,同时闭嘴。
白穆揉了揉额角,撇嘴:“你们——”
周念乖乖站好,一副听训的模样。
白穆打量她们:“和好了?”
周念龇着牙咧着嘴灿烂地笑,反手搂着池冬青的腰,骄傲宣布:“不止!现在她是我的了!”
池冬青咳嗽一声,脸红了一层。
白穆在听她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就有所预感,她放下画笔,转过身去朝她们的方向坐着,做出倾听的姿势:“愿闻其详。”
这两个人,昨天一个跑来她面前苦情倾诉,一个嘴里说着什么不爱不可以爱,这才一晚上过去,疼痛文学就变成甜文模式了,这转换得也太快了。
周念和池冬青互相对视一眼,那一眼让白穆牙疼,她转过去:“算了,我不想听了。”
周念嘿嘿笑,凑到白穆面前:“大神,你是不是羡慕?”
白穆面瘫脸,不想搭理她。
周念说:“我也羡慕你啊,羡慕能拜孟老为师,不过知道你是狐狸后就不羡慕了,这是你应得的。”
白穆画着画:“话说得再好听,我也没有给人签名的爱好。”
“呀。”周念惊讶,“被你看穿了。”
白穆:“……”
“池同学——”白穆唤来帮手,“能把你女朋友抱走吗?”
池冬青点头,得令,抱着周念的腰拖着她就走。
没了某些小情侣在她旁边碍眼,白穆又能好好画画了,但她只画了一会儿,手上动作便慢慢停了下来。
她看着大海发起了呆。
海风吹了过来,携来丝丝咸湿,吹得她眯起了眼睛。
伸手在兜里摸了摸要摸手机,却摸了个空,她默了默,起身进屋。
某对小情侣正在客厅陪孟老夫妇聊天,孟夫人说她昨晚恍惚听到了门铃,孟老说她是在梦里听到的,这海边谁会三更半夜找上门,池冬青在旁边尴尬地摸着鼻子,眼睛心虚地乱扫乱瞄。
白穆没加入几人的聊天之中去,一个人上了楼。
江予兮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卧室里走出,看见她朝她点了点头,白穆回避不及,听见了她接电话的内容。
江予兮挂了电话,低头操作着手机,白穆问她:“是老太太打来的?”
江予兮说是,说:“她打电话问我去哪里了。”
这不是老太太第一次打来,她来海边的这两天老太太打了好几次过来,只是被白穆撞见还是第一次。
江予兮说:“她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的不是江予兮,而是没了江予兮坐镇的江氏,老太太当然知道江予兮为什么偷偷从家里离开,出没出事,出了什么事,清楚得很,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们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客气。
江予兮并不那么在意老太太,她这会儿正在用手机跟秘书沟通。
江氏的混乱在她的预计当中,她不会真正放任江氏大乱,心里一直有数,江氏不止是她们江家的,由无数人组成,她要真的完全撂下摊子不管,这份过分的任性会伤及底下人的利益,让下面的人为难。
所以她向老太太的示威到此结束了。
她正在跟秘书沟通安排远程会议一事,有些堆积的工作文件也需要秘书发到她手上。
论工作,这是江予兮的舒适区,比处理人际关系处理家庭琐事要擅长得多,她有条不紊地一一吩咐下去,有条有理。
白穆看她这状态就知道工作狂江予兮回来了,她理解江予兮为什么这样。
这就是江予兮,没有心,却以纯善为驱动内核的江家大小姐。
不,并不是没有心。
她有的。
她只是将自己的心交给了少数的人……
白穆看着江予兮,眸光闪烁。
楼下传来欢声笑语,江予兮停下手上动作,侧耳倾听片刻,问:“周念跟池冬青来了?”
她听动静,辨别,“她们和好了?”
她跟白穆问了同一个问题,而现在白穆可以充当传达人了,她说:“她们交往了。”
江予兮抬了抬眼。
白穆看她表情:“惊讶?之前没遇到过同性恋?”
江予兮抿了抿嘴,下一秒垂眸:“没有。”
白穆道:“没有惊讶,还是没有遇到过同性恋?”
江予兮看向她,眼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直勾勾地看着白穆。
又是这样的眼神。
总是这样的眼神。
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白穆心想。
“没有惊讶,也没有遇到过同性恋。”江予兮淡淡说道,说完低头看手机,去查看秘书发给她的文件。
看到一份文件,想去书房开电脑,刚转身,被猛地拉回,抵到一旁的墙壁上。
脊背后面是冰凉的墙,身前是温热的压着她的躯体,江予兮反应了许久许久才从状况外回神。
她的头发乱了,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衬衣在拉扯间被崩开了两颗,江予兮无暇去关注这些,因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就悬在她面前,攫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挪不开眼,只能看着它们。
“白……”
“你先别说话。”压着她的人强行打断她,“我有话问你。”
江予兮:“……”
压着她的人朝她靠近了两分,嘴唇马上就要贴上自己的了,江予兮的呼吸滞了滞。
而在贴上的前一秒,靠近停止了。
江予兮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压着她的人说有话要问她,但她没问,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得江予兮的身体不由绷紧,在长久的对视中,江予兮垂在腿侧的手抽动了一下,她受不了这过于直白的对视,偏了偏头,打破沉默:“你要问我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姿势?
一只手把她偏过去的头又摆正。
继续对视。
江予兮:“……”
“白……”
“江予兮,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注意到你看我的眼神?”问话突然到来,“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江予兮:“……”
她的眸光不稳地晃了晃。
压着她的人不容她回避,就这么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楼下的欢声笑语在一刻远去,江予兮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有那两句问话。
她沉默,良久,她哑然开口:“我什么也不想得到。”
“你否认你用跟看别人完全不同的眼神看我?”追问来了。
江予兮:“……不,我不否认。”
一旦承认,原本难以说出口的心事变得好开口了许多,她说:“白穆,我似乎把你当成了最佳择偶对象,对你有欲望上的渴求。”
这是被堂妹一语惊醒之后,她花了一下午整理出来的结果。
她对白穆的特殊,源于她对白穆有欲望。
在江予兮27年的人生当中,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她并不惊慌,因为她早就在为这种需求的到来做准备,她不断地相亲也有这个原因,只是有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就是她的机体所识别出来的最佳择偶对象是跟她一样的同性。
江予兮说:“白穆,这种欲求是人类肢体正常运转所必然产生的一种产物,唯一让我意外的是,那个对象是你。”
她说,“我不想从你那里谋取什么,因为即使你是我所渴求的欲望,但我还是人类,不是动物,会克制。”
她淡淡道,“所以你请放心。”
白穆:“……”
她卡壳了一下。
什么玩意?
这是什么别扭的想法?做人怎么能够别扭成这样?
她原本还挺严肃,这时却没忍住额头上不受控制地挂了几条黑线。
她嘴角抽抽:“再给你一个机会,别用人类的嘴,跟我说非人类的话。”
她再次欺近,嘴唇与面前人只差一纸之隔,她压着嗓子,“你再想想。好好想想。机会只有最后一个。”
江予兮:“……”
她舔了舔嘴唇,脸上的淡然一寸一寸缓缓崩塌,她垂眸,不敢与面前这双眼睛对视。
长而卷的眼睫颤动。
“我喜欢上了你。”
不再把自己伪装成机械,而是作为一个跌入红尘的普通人类,她说:“那样看着你,每一秒都不受控,想要一直注视着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只是因为……”
“我喜欢你。”
白穆陡然睁大了眼。
她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直击她心灵,拨动她心弦久久不停息。
啊。
终于说出来了。
白穆低笑出声。
“江予兮,我也有句话想对你说——我虽然不清楚我是不是同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但我好感你。”她说,“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试试?”
白穆往前一倾,轻轻贴上面前人的唇,低语:“交往。”
*
“大神,你跟那位江小姐,你们想继续做暧昧的朋友吗?”
露台上,离开前的周念俯身在白穆耳边说,说完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白穆心头一震,她跟江予兮在别人眼里那么暧昧吗?
白穆想,她也该做出选择了。
第60章 幸福
【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一张小卡片掉到了白穆的脚边,她顿了顿,弯腰去捡起地上的小卡片。
她得把这东西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不然十天半月之后,门口将近不了人。某些自由从业者似乎格外钟爱这一栋楼,每天都往这边发小卡片。
弯下腰, 手刚拈起小卡片的一角, 一只空酒瓶从屋里破空而来,砰地一下砸到她脚边,碎开的玻璃瓶迸溅开来,一片玻璃割伤了她的小腿, 血液丝线般沁了出来。
“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讨债鬼想要饿死你老子我吗?”
“女表子,还不滚进来做饭!”
醉醺醺的男人大着舌头冲门外喊。
白穆眼神平静, 捡起小卡片就进屋。
血液在她白皙的小腿上淌成一条血线, 她管也没管,走进屋, 无视男人的叫骂,在男人的巴掌呼过来之前甩上了卧室的门。
她把小卡片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门外的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拍门声,但久了没有回声,外面的醉鬼也就放弃了,咒骂着出门了。
他还不能把自己就这么饿死在这里。
她坐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写作业。
敲门声响起,轻起轻落, 砰、砰、砰, 三声。
白穆停下正在写的作业, 前去开门。
门拉开,闯入眼帘的是一个笑脸, 那笑容不是像阳光一样炽烈灿烂,而是如月华般恬然安静,透着内秀含蓄。
皎皎如月的少女进了屋:“好运气,叔叔今天不在家。”
白穆“嗯”了一声回到座位上写作业。
坐下不久,小腿痒痒的,低头一看,少女蹲在她脚边,用手轻轻触碰她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少女这个时候意识到了,她上一分钟所说的幸运并没有到来,她只是晚回来了一步所以才没有碰上那个糟糕的男人罢了。
“再忍忍……”
“穆穆,我们再忍忍……”
少女悲伤地说。
“我们一定会都获得幸福的。”少女说。】
白穆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的瞬间梦散了,模糊了,但某个笑容和那句“幸福”还依稀残留,像是逐渐变质的蛋花汤,失去了原本的美味,连卖相都变得有些恶心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感到反胃,像是变质的蛋花汤在她胃里发酵,她闭上了眼。
细小的脚步声响起,慢慢朝她靠近,最后停在她床边。
床铺微微凹陷下去了一块,一道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动。
呼吸落在她面前,微凉,带着雅致的木香,很淡,很好闻,白穆感觉身体那股难受劲在这淡雅的气息中慢慢退散开来。
吹拂向她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与她的鼻息交缠,然而却在最后一秒停下,有撤退的意思。
白穆不装睡了,她蓦地抬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阻止其抽离。
她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白穆在靠近她的人的眼里面看到了一丝尴尬,后者抿了抿嘴唇,对她说:“我来喊你起床。”
“这是普通关系之间的叫起床方式吧?”白穆稍一用力,让人跌在了自己身上,道,“江予兮,这好像不太适用于我们之间。”
她们不普通,昨天江予兮点头了,所以她们现在是情侣。
白穆有了一个女朋友。
她自己选的人,自己问的要不要交往。
江予兮用手撑在两侧,没有压实,听到白穆的话微微晃神。
两秒之后,她试探着将吻轻轻落在白穆的额间。
“穆穆——”她低声唤,“该起床了。”
她依言换了种叫起床的方式。
白穆微微睁了眼,江予兮叫她……
她第一次这么叫她。
江予兮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撇开了视线,去看房间里的地板。
白穆弯了弯眼。
江予兮没忍住,视线又落回到她的恋人的脸上。
房间里突然有铃声响起,被白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那里又叫又蹦跶,双模式刷着存在感,这一下,覆盖在房间里的两人之间的某种氛围一下子被破坏殆尽了。
江予兮起身,去把手机的铃声关了。
“怎么还设着闹钟?”江予兮问道。
白穆窸窸窣窣坐起,软绵绵往恋人身上一靠,脸颊靠在恋人的肩膀上,含糊地说:“……原本想……起床。”
江予兮:“??”
白穆声音大了一点,说得清楚了一点:“我说我原本想去叫你起床。”
江予兮正在做的事情,也是白穆昨晚睡之前想做的,为此她还特意设了闹钟。
但白江予兮抢先了。
江予兮听清了,清冷的眸子中多了一抹柔和,她替白穆整理了一下后背的头发,说:“那明天你来,我们轮流着来。”
还能这样?
白穆低笑了一声,说:“好。”
人找对象只会让心情变好不会让工作变少,江予兮吃完饭坐到书房时,第一次因为工作而微微感到头疼。
她打开电脑,半天没有去看爆满的邮件箱,脑海里被杂思堆满。
她忍不住去想白穆。
她现在在跟白穆交往了。
其实江予兮并不喜欢“试试”这种词,它的确定性太低下,如果是她的下属对她用这类词语,她会质疑对方的工作能力从而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位员工。
但这个词从白穆口中说出,她无法拒绝。
江予兮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即使已经过了一夜,她依然能感觉得到自己胸腔里的那一颗时不时会失控一下。
这就是谈恋爱吗?
江予兮走神。
砰砰。
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
“请进。”
白穆端着一杯咖啡进书房,她把咖啡杯放在江予兮面前,说:“给女朋友的咖啡。”
江予兮伸手去端咖啡,猝不及防听到“女朋友”这个称呼,手指尖戳到杯身,被烫了一下。
她装作没有发生这种失误,调整手势正确端起了咖啡杯:“谢谢。”
白穆没注意这个小失误,她正在看江予兮的电脑屏幕,看到的却是系统自带的桌面:“还没开始呢?”
江予兮:“……”
“不急。”她说。
白穆笑着道:“那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江予兮正要点头,白穆下一秒便道:“开玩笑的。”
“我就是给你送咖啡,不打扰你工作。”她说,说着把江予兮没拿咖啡杯的右手牵起轻轻放到鼠标上,“你先忙。”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江予兮:“……”
她无意义地点了几下鼠标,心里头有点怅然。
她是真的不介意白穆在这里多待一阵。
江予兮:“……”
工作吧。
走出了书房,白穆是踩着轻快的步子下楼的,那双一向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也有了那么点光亮在闪烁。
她照样想到外面去支个画架画画,但孟夫人叫住了她:“小穆,有没有时间帮我一个忙?”
孟夫人难得找人帮忙,白穆连问都没问要帮什么忙,直接答应。
结果孟夫人是想让她帮她装饰一下她这几天收集到的贝壳。
孟夫人想要在清洗干净的贝壳上画一些画,白穆问她:“想要什么样的?”
“就画一些可爱的小元素,星星月亮、苹果草莓之类的。”孟夫人说,说到这吐槽起自己画坛巨擘的丈夫,“我让老孟来画,他画得一点不可爱。”
白穆笑了一声。
这不是什么难事,她找来了小尺寸的画笔,给一枚贝壳上画上一只黄色卡通小菠萝,问:“这样的可以吗?”
“可以的。”孟夫人夸她,“很可爱。”
摸清了孟夫人的需求,白穆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孟夫人在旁看着,见她低垂着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笑问:“小穆今天心情很好?”
白穆不否认:“嗯。”
孟夫人的表情温柔:“介意聊聊吗?”
白穆停了停,她倒是不介意分享她有女朋友了,只是她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孟夫人对同性恋的接受度如何。
“不介意。”白穆想了想,说,“但要等合适的机会。”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贸然出柜可能会让对方不适,她不能光顾着自己。
再看看。
她想。
孟夫人没有勉强她,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她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指着白穆手里的贝壳:“这里,画颗糖果。”
白穆依言画了一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糖果。
孟夫人不吝夸奖,看她头发滑落了,顺手帮她捋了捋,在白穆歪头看过去的时候朝她温和一笑。
给贝壳装饰上小元素的工作并不繁重,白穆没过多久就干完了,她又帮着孟夫人做手工,将贝壳们打孔串起来。她们并不着急做好这件事,以十分悠闲的节奏进行着,江予兮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做手工的一幕,这一幕有种直击心灵的温暖,像是外面的阳光照进了心中,她不自觉站着看了一会儿。
白穆先发现了她,抬头问她:“工作结束了?”
江予兮感受着这种情绪,回她:“暂时告一段落了。”
只是告一段落?
白穆啧啧感叹,同情地看着她。
江予兮倒是很习惯自己忙碌的状态,镇定自若,她走到白穆边上坐下。
白穆见她坐过来了,捉住她的一只手,给她系上自己刚做好的贝壳手链。
孟夫人看了一眼过来,笑说:“很合适。”
江予兮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一动,贝壳撞出叮铃叮铃的美妙声音。
她的手腕上还是第一次戴上这么粗加工的饰品,但很喜欢。
她看见白穆的一根手指的指腹上沾了颜料,摸了摸,白穆觉得痒,下意识缩了缩。
“……想牵手。”江予兮往白穆的方向靠了靠,在她耳边轻声说。
白穆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孟夫人。
“可以帮我按按手吗?”她突然出声问江予兮。
孟夫人听见了,放下手里的贝壳:“是肌肉疲劳吗?我帮你按吧。”
“不用。”白穆把手递给江予兮,“只是有一点酸软,一点点,江予兮帮我按按就行。”
“可是……”可是予兮应该不会帮人做这样的事,孟夫人心想,但下一秒,看见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地抓着身边人的手,低头认真地按起来。
孟夫人:“……”
孟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看得出予兮跟小穆之间的关系不错,但她没想到这个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感感情淡漠的孩子跟小穆之间感情好到这程度。
不过这是好事。
孟夫人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
她继续做自己的手工,期间不期然一道目光扫过去,看见两个孩子放在桌下的手没有在按手,而是十指交握在了一起。她再一看,十指交握的两人靠得很近很近,几乎肩膀贴着肩膀。
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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