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景色
【昨天对不起。】
【我喝多了, 做了过分的事。】
【宝宝,你去哪里了?我们见一面?】
【对不起。】
【对不起。】
……
【对不起。】
酒醒后看到手机被信息轰炸过,多了好多“对不起”, 可能几十个都有,白穆没有太多想法,看过就放一边去了。
脑子仍然钝钝的, 醉后后遗症明显。
衣服没有换过, 还是她喝醉前的那一身,阵阵酒气从她衣服上传来,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一刻也不能忍受,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感去浴室洗了个澡, 又把被单床单给通通换了。
呼——舒服多了。
江予兮不在别墅,上班去了, 素姨给做了醒酒套餐, 但白穆本就不旺盛的食欲在这个早晨降到了极点。她白着的一张脸,气色极差, 酒精像是燃烧掉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生机,在绽放出一刹那的艳丽之后, 露出了枯萎之态。
素姨瞧着心惊,给她把今天要上的培训课全部推了。
白穆自身毫无这个自觉,在听到素姨说今天不用上课时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能对接上素姨心里的想法。
但不上课总是好的。
没有特意去询问不上课的原因,不用上课的白穆的脑子里立刻就拟了个出门计划。
市医院, 住院部病房。
今天是孟松青出院的日子, 他的夫人上了年纪所以没来跑动这事, 来帮忙办理出院的是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大弟子康秉今年四十出头,在美术协会身兼要职, 二弟子陈东明年纪也四十了,是协会会员,其作品曾在国际拍卖会上售出过上亿的天价,两人都是大忙人,但老师出院,他们都推了工作双双现身。
只有三弟子邬雯没来,此时她人还在国外,只给老师打了一通问候电话。
孟松青心里头对这个老三有些不满,倒不是因为对方在自己受伤期间一次也没现身,而是因为老三选择了一条他不喜的道路,沉迷人际经营荒废了艺术钻研,也因此老三的成就远远不如她的大师兄二师兄。
挂了老三的国际来电,老人心里头憋了一口气,这口气让他不吐不快。
康秉正在房间里收拾,他性格稳重,为人处世少有出差错的时候,是孟老的得意门生,孟老没法把憋着的那口气吐在这大弟子身上,所以眼珠子一转,锁定了各位合适的人选。
“东明还没回来?”他叨叨。
陈东明半个小时前离开了病房,去医院门诊部租借个轮椅。孟老虽然被批准出院了,但身体还没好全,只是可以在家休养了。从住院部到停车场有段路程,医生建议坐轮椅过去。陈东明领了这个任务,但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没回来。
想到了什么,孟松青嘴角微抽:“他迷路了?”
收拾东西中的康秉身形微顿,用不确定的语气回道:“……应该不至于吧。”
他不确定是因为他的师弟脑子里没有装载导航系统,是个严重的路痴。
师徒俩无语对视。
“肯定是迷路了!”孟松青臭着一张脸,骂道,“不靠谱的小子,医院就这么点儿大,到处都是指路标识,这都能迷路!再不济还有医生护士,一路问一路走半个小时也能走回来了,不是?”
老二的路痴症状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此孟老不知道见识了多少,以前都没见他这么大意见,今天他这是……迁怒。
康秉摸摸鼻子,不敢为师弟辩解一句。
孟松青骂着骂着骂到了正主老三身上,骂她这么大人了还不让人省心,骂她不走正道。虽然是在骂,但怎么看都含着拳拳关爱,康秉默默听着,等老人家发泄完了,舒坦了,这才笑着接话:“老师的精力还是这么好,一点也没下降,还跟三四十年前一样。”
孟松青快七十了。
康秉笑说:“老三这么不争气,老师不然再收个乖巧的小弟子?外面不是有很多天赋出众的年轻人想拜师?不如从里面挑一个乖巧的放在膝下?”
康秉只是说笑,他的老师要是还会收徒早收了。
然而,老人听了这话突然间缓了脸色:“在看了。”
在看了?
相看小弟子?
康秉吃了一惊,还真准备收徒?
正要问问细节,老二推着轮椅终于回来了,孟松青立刻就将炮筒对准了老二,康秉再无插话的机会。
办理好出院,把老人推着往住院部后门的停车场走,康秉和陈东明两人嘴里聊着跟□□的联合活动,后门的停车场少见人影,冷清一片,门口有个穿长T的年轻女子抱着一束鲜花,似乎在等人,康秉的目光从那人身上扫过,没有停留,叫东明先先去把车子打开。
康秉不知道,他推着的老师一近停车场就跟门口的年轻女子视线交织上了,等康秉推着人路过女子身边时,女子开口了:“孟老——”
康秉一怔,低下头才发现轮椅上的老师一直看着那女子。
“怎么不去病房,在这种地方等着?”孟老道。
白穆将花束递给老人:“懒得上楼。”
孟老:“……”
他骂骂咧咧。
跟骂他的那些弟子一样。
康秉和没来得及走的陈东明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意外,这人是……?
“孟老,我想好了。”白穆看着轮椅上的老人,“以后还请孟老多多指导。”
她是来接孟老出院的,顺便告诉他,她想拜师。
其实也没怎么思索,能拜师孟老是多么大的荣幸啊,谁会舍得放弃呢?
六年前,白穆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的脚下生出了两条路,一条通往梦想,一条通往爱,她选择了后者,虽然不后悔,但有时进出医院的时候,会忍不住羡慕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那也是她曾经的梦想。
所以,在六年后的今天,外人的爱恨不再是她最重要的评断标准,她选择成就自己。
白穆道:“孟老,以后您使唤我,可以不用发红包了。”
孟松青:“……”
他嘴角微抽,想骂两句,又怕把想通了愿意给他当弟子的人又给骂回去再重新想想了。
他木着一张脸,跟身后的康秉和陈东明道:“以后这丫头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
这话一出陈东明当场睁大眼,他反复打量白穆,想看她到底有何神通,居然把多年不收徒的孟老给打动了。康秉还好,他刚刚把老师在病房里的那句“在看了”联系上了,恍然大悟。他惊讶的是,在这一场拜师里面,白穆才是拥有选择权的那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自己愿意。
嘴角扬了扬,作为大师兄的康秉率先朝新入门的小师妹露出一个接纳的笑容,朝她问:“叫什么名字呢?”
“白穆。”
“小穆。”康秉唤她,他年纪比白穆大许多,对按理说跟他同辈的小师妹不由自主就带了那么点长辈的包容,“老三也准备回国了,她也新收了个徒弟,到时候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陈东明还在打量白穆,被他的大师兄暗暗杵了一肘子,回过神来了,爽朗笑笑:“我是你二师兄陈东明。”
他是欢迎老师收个弟子的,他很需要一个小师妹来承担来自老师的爱的念叨。
孟松青挥挥手让老大老二走一边去,把白穆叫来给自己推轮椅,白穆推着轮椅往停车场里走,康秉和陈东明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两人,陈东明啧啧声不断。
神奇,他们居然真的有个新师妹了。
江予兮一下班就开车去了孟老家,今天是孟老出院的日子,她想去医院的,但有个重要的项目需要她亲自到场,只能在下班后前往探望。
开了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一个中式小院前,这就是孟老家了。
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闯入她眼帘的是一片青翠,是孟夫人种的一片蔬菜,靠着院墙,就一小片土地,却种了好几种时令蔬菜,被孟夫人伺弄得很好。
有人在院子里头撅着个腚,埋头在那蔬菜地里,屁股一晃一晃的,不知道在做什么,那背影有些熟悉,江予兮不由多看了两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撅在蔬菜地里的人身形一顿,接着慢慢回过了头。
是……白穆。
意外又不意外,江予兮知道白穆去孟老的病房打卡了半个月,今天她如果去接孟老出院了,受到邀请来到孟老家里怎么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白穆嘴里叼着一截黄瓜,嘴巴一鼓一鼓的,怀里还兜着三两根。
正如江予兮看见白穆不惊讶,白穆看见江予兮也同样如此,她加速解决掉嘴里的东西,朝江予兮道:“你想……”
话刚开了个头,余光瞥见自己的肩头有只蚂蚁在爬,大惊,立刻用手指弹飞。期间因为太慌乱,脚下大乱,差点踩到脚边的蔬菜苗,迅速几番调整身形,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像是初次尝试舞蹈的人跳了支蹩脚的舞。
惊魂未定地站稳了,再看江予兮,发现对方看着她,眼中有明显冰霜消融的迹象,在笑她。
白穆:“……请你悲伤一点。”
她可是差点被虫子吓飞了魂,怎么还笑话她?
江予兮:“我不想悲伤。”
她用的是“不想”开头的句式,不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接的白穆的那句“你想……”,在逗白穆。
但江予兮不应该是这种人,所以白穆很快打消心头的疑虑,面无表情地重新问江予兮:“想吃黄瓜吗?”
江予兮:“不吃。”
“哦。”
不吃算了。
“小穆,黄瓜还没摘好吗?”孟夫人在屋里头喊了。
“来了!”白穆应了一声,踩着院子的青石砖进屋。
江予兮跟在她身后进去,白穆去了厨房,江予兮则被堂屋里的孟老抓住,要她陪他下棋。围棋早就拿出来了,孟老原先是想抓着老大老二陪他下,但无奈那两个人太忙,开车送完人就又匆匆离开了。
江予兮三次来孟老这里,两次都会被叫陪下棋,她没推辞,坐下,执黑棋,和孟老下得有来有往,期间孟老思考的时间长了一些,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飘向了厨房。
孟老落子:“她现在是我们家小四。”
江予兮怔了怔,才意识到孟老在说白穆,小四的意思是……孟老收白穆为徒了?
江予兮看出孟老喜欢白穆,但没想过两人会变成师徒关系,奇事。
孟老道:“以后对她好一点,你在我这里学习过两年,她现在我的弟子,所以你跟她也算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多照顾照顾自家人。”
江予兮:“……”
她落下一颗子,杀死了孟老的大片领地,孟老还在看厨房方向,一低头发现自己大势已去,瞪大了眼。
“你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抗议吗?”孟老瞪她,又低头去看棋面,试图找出起死回生之路。
江予兮语气淡漠:“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
孟老还在心疼自己死去的江山,闻言抬起头。
坐他对面的年轻人有着完美的外形,有着毫无瑕疵的品行,但她仿佛是由冰雪铸成,眼中是空的,凉的。
孟老这一辈子主动向两个人提起过收徒,一个是江家的孩子江予兮,一个是叫白穆的年轻人,在他眼中这两个是怎样的人呢,前者看似完美无缺,但内里空洞,像以规则为驱动力的无魂之人,后者看起来随性散漫,欲求低迷,但眼神深处藏着太多秘密,像是故意压制了爱恨纠葛,故意伪装成无爱无恨的欲望贫乏之人。这都是不正常的,这样两个孩子,孟老见到了,不忍心,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们一把,所以才会提出收徒。
收起眼中的复杂,孟老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道:“那我回头跟小四说说,让她先对你好,你学习一下。”
孟老低头看棋子去了,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时,那个被他从小看到的后辈眼中似有微光漾开,冰冷的无魂之人像是被点亮了魂灯,很微弱,下一秒就散了。
白穆走出厨房时堂屋里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江予兮正在陪孟老下棋,两人都闭着嘴,只有围棋交流。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不懂,又回厨房帮忙去了。
白穆在孟老家又蹭午饭又蹭晚饭,完了孟夫人还想留她下来过夜,说是家里人少,很少这么热闹,白穆再三推脱,孟夫人这才算了。
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白穆在屋里陪着两个老人家说话,陪了一阵,走出屋子吹吹风。
一进院子,发现江予兮正在院子里跟人打电话,见状,白穆转身就要回去,不做那偷听之人,但这时,江予兮似乎电话打完了,把电话挂了。
白穆迟疑一瞬,还是进了院子。
院子里点了灯,灯光把小小院子照得颇具农园风情,让人忍不住放松。
一间院子,两个人,没有言语交流,但并不尴尬,默契初成,气氛让人感觉很舒服。
天上星子点点,拍照狂魔白穆拿出手机拍星空,她走走停停,不断换着方位。
受她的影响,江予兮也抬头看了看星空。
很漂亮。
星空是,星空下的人也是。
仰着脸,晕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像在发光,很漂亮。
白穆没在院子待太久,拍到满意的照片后就回去跟孟夫人分享去了。
等她走后,江予兮解锁了手机,查看起手机上的短信箱。她在挂断电话之后,手机震动了好几下,提示着有人给她发了信息。
点开未读信息:
杨陶堂妹:【??】
杨陶堂妹:【姐,你怎么突然挂我电话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杨陶堂妹:【姐,我怎么你了吗?你理理我呀。o(╥﹏╥)o】
江予兮:【刚刚碰到点事。】
杨陶堂妹:【很重要的事吗?比我重要吗?】
江予兮:“……”
江予兮:【只是看到了很漂亮的……景色。】
一走近院子,就夺走她视线的美丽景色。
第22章 行动
出院第一天, 孟松青一晚上骚扰了两百个微信好友,漏勺式吐露自家有喜,半遮半掩地炫耀, 于是一晚上过去,半个收藏界都知道大师孟松青收了个新弟子,这一消息还在往别的圈子蔓延。
什么?孟老收徒了?是谁有这本事?
孟老不是不收徒了吗?
是不是理解有误?孟老说的喜事不是收徒吧?
圈子里吵吵闹闹地分析, 最后得出结论:孟老是真的收了一名新弟子, 但被老人家宝贝似的藏着。
藏着,但又忍不住炫耀。
孟老的三弟子邬雯回国那天,江予南开车前往机场接机,路上收到陈家二少陈子建的来电, 陈二少在电话里嘎嘎乐:“江少,你改拜孟老为师了?可以啊, 闷声做大事, 这就把不收徒的孟老给征服了!”
为了接机不得不早起的江予南的起床气还没过,鸭嗓笑声穿脑, 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脑门心,关键是对方还叽里咕噜说着他听都听不懂的话, 他面色不豫:“你在说什么?”
“朋友之间就不用藏着掖着吧,我家老头子都知道了,说孟老新收了一徒弟,徒弟和江家有关,江家里面正在学画画的不就只有江少你吗?不愧是江少, 能做成常人不能及的大事!”陈子建一通天花乱坠地夸赞, 末了询问, “大喜事啊,要开趴庆祝吗?”
江予南越听脸色越不对劲。
前些日子江予兮逼他给那个冒牌货道歉, 道完他肝肺都被火气点着了,一出江予兮家的大门,谁也没告诉,搭上游艇出海了,在游艇上醉生梦死,火气终于下去了,前几天才回来。
因为一直在海上,所以当孟松青收了一个徒弟这件大事在圈子里慢慢传开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孟老收徒了?”他语气沉沉地问电话里的人。
不收徒的孟老收徒了?
陈子建还没察觉,笑嘻嘻:“那不就是你吗?”
江予南觉得这笑声刺耳极了,一话不说切断了电话。
豪华的保时捷超跑里,他面容阴沉。
圈子里都在猜测孟老收的弟子是江家的少爷江予南,江予南却知道和江家有关的人选还有另一个,那就是被江予兮带回来的那个冒牌货。
猜测成真,江予兮真的让冒牌货拜师成功了!
这两个人,她们竟然真的敢一而再地羞辱自己!
猛捶方向盘,突兀响起的鸣笛声把前面行驶中的汽车吓了一跳。
白穆出门前给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下了她万年不变的长t长裤,穿一身连体工装裤,黑色,长袖挽着,头发随意扎着,完整露出她那双没有精神的眼睛,但莫名有种精致的英气的氛围,当她以这身行头走进车库时,正在车里等她的江予兮的目光立刻投落到了她身上,然后再也没有移开。
白穆神色自然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拉好安全带,扭头看向驾驶位,问:“我很奇怪?”
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不奇怪,只是……没见过。
江予兮又看了她几眼这才把目光收回:“你今天很不一样。”
白穆道:“因为想要很多口袋放东西。”
说着右手摸进裤袋中,朝江予兮道:“伸手。”
江予兮当然没听她的,淡淡道:“给个理由。”
白穆道:“你伸了不就知道了。”
江予兮:“我要知道了再伸。”
白穆:“。”
看白穆不说话了,江予兮眸光微闪,僵持了一会儿,不紧不慢伸出手。
白穆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链,戴在江予兮伸出的那只手上,冰凉的触感贴着手腕,江予兮呆滞的思维才重新开始流动,她猛地抽手,大力撞到方向盘,又垂落到腿上。
嘶。
看着都疼。
白穆看着那只被撞红的手:“很疼的样子,要我给你呼呼吗?”
江予兮听到“呼呼”二字,走神一瞬,某个记忆片段飞快在脑海中闪现又消失。手被撞得有点疼,但她没有关注半分,而是盯着白穆,唇线紧绷:“你脑子坏掉了?”
白穆还盯着她的手:“老师让我对你好。”
江予兮:“……”
她想起了几天前跟孟老的那次谈话。
——那我回头跟小四说说,让她先对你好。
原来不是只是说说。
白穆察觉旁边人的氛围有变,问道,“手链还喜欢吗?”
白穆对一个人好就是这样的,买首饰,买衣服包包,买各种各样的昂贵的东西,就像过去几年她对荀蕤那样。
江予兮无言以对。
白穆见她不说话提示她:“你应该回答‘喜欢'',不然就算有老师的口谕在,我也很难再继续对你好。”
江予兮:“……”
她低头看手腕上的那条手链。
“别勉强。”她道,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
白穆不以为意:“不勉强。”
因为这并不需要付出太大的精力,花钱就能轻易办好的事,就不为难。
江予兮不说话了,看了一会儿手上多出的东西,到底没有摘下来还回去,任它就这么存在感极强地留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面,让冰凉的材质慢慢染上自己的体温。
白穆看了眼时间:“我们现在出发,还是要再等等?”
她们现在要去孟老家,大师兄康秉提议聚一聚,时间就定在今天,今天也是老三邬雯回国的日子。江予兮也收到了邀请,所以白穆打算蹭这位的车。
她蹭江予兮的车蹭太多回了,都有点喜欢上这辆SUV的副驾位了。
“现在就走。”江予兮回了一句,回完发动了车子。
去孟老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很长的人行道,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有个商圈,所以人行道上很少时候是处于净空的状况,每次路过时都少不了要等一下道上的行人,今天等得更久,因为有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上了人行道。
排在后面的车打了一下喇叭,催促着江予兮赶紧走,江予兮没管,只是盯着前面的老人,后车又打了一下,就在老人安全离开江予兮准备开走的时候车子忽然猛地一震,被后面的车撞上了。
不是小小磕碰,而是直接撞了上来,那力道虽不至于弹出安全气囊,但也让车里的江予兮和白穆两人都被震得往前仰去,最后被安全带拉住。
正眯着眼睡觉的白穆毫无防备,牙齿磕到嘴巴,在疼痛中惊醒,捂着嘴“唔”了一声。余光中,驾驶位上的江予兮仍然保持着往前倾着的姿势,头低低垂着,头发震落在脸颊两侧。
“什么情……”
白穆想问怎么回事,看见江予兮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改口询问道,“江予兮,你受伤了?”
她往对方的方向靠了靠,没有得到回应,便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另一边开车门。
这时驾驶位上的江予兮动了动,头发晃动,白穆终于看见了对方的脸,惨白惨白的,额上有汗,双眼失焦。
“江予兮?”她唤了一声。
江予兮没有听见,此时她脑子一片嗡鸣,幻听和幻视同时挤进她的大脑,在她脑海中编织着一场混乱戏码。
“出车祸了!”
“好惨!”
“还有个小孩子,一家三口全都不行了。”
浓重的血腥气在鼻间乱窜,头疼欲裂,身体仿佛被一寸寸碾压碎了,想要爬起,然而压在玻璃碎渣上的手却只是很轻很轻地徒劳地勾动了一下。
染了鲜血的眼睛看到的世界都是猩红的,人影在她眼中攒动。
没有人发现她睁开了眼睛,还活着,并且试图爬起来。
一辆限量豪车在视野开阔的直行车道离奇地撞上隔离带,车身侧翻,前排的年轻夫妇当场死亡,后排的小孩被抛出车外,满身是血。
人群立刻发现了这场惨烈的车祸,自发地聚集过来,粗略地查看之后判定车上三人全部死亡,豪车事故让他们八卦欲爆棚,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被甩出车窗的小孩还活着。
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挣脱了母亲的手,挤进人群,蹲在了满身是血的孩子身边,她是第一个发现车祸小孩还活着的人,一双琉璃珠子的眼睛满是纯真,她不知道面前的孩子伤得有多严重,但流血了就很疼呀,所以,所以她噘着嘴努力朝车祸小孩头上淌血的地方呼呼。
小女孩的母亲惊叫着冲了过来,拉起了自己的孩子,人群这个时候终于发现了,发现那个躺在碎玻璃渣中的孩子还活着。
得到救治时车祸的孩子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她的双眼始终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坠入噩梦之人执意追逐着一束微弱的光,在失去意识之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依然在她意识深处熠熠发光。
“江予兮!”
突然拔高的音量穿透了混沌意识,江予兮猛地回过神,从久远的记忆中抽身。
七岁那年,她的那对从结婚就开始争吵的怨偶父母终于停止了对彼此的怨恨,那个清晨,他们第一次对彼此微笑,一起坐在同一个餐桌上。
吵了那么多年,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们第一次去学校接他们的女儿。
江予兮以为他们的父母终于成熟了,怀着某种难以启齿的期待,她希望回家之后,这对父母能给她一个额吻。
她从来没有被父母拥抱亲吻过,而她的那些同学,他们的父母来接他们放学时,总是不吝亲吻和拥抱。
江予兮想,也许今天她也可以拥有。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另类。
一声巨响,她忽然明白,啊,是她想太多了啊。
她的那对父母在相约死亡之前,也不愿意给她一个吻。
心脏剧烈地鼓动,泛起一阵阵心悸。
江予兮讨厌寻死带着孩子一起的父母。
江予兮喜欢孩子,喜欢他们眼里的纯真,或者说她喜欢记忆里的那个孩子。
江予兮平复心跳,恢复冷静。
都已经过去了。
车门被拉开,白穆出现在外面,俯着身子问她:“江予兮?”
江予兮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我没……”
我没事。
江予兮想这么回答,但视线突然撞上车外人的那双琉璃似的双眼,话堵在了喉咙。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才做了一场噩梦的缘故,她差点把这双眼睛认成是记忆中的那双眼。
江予兮很喜欢白穆的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很喜欢。
——你的眼睛很漂亮,和我的表妹很像。
假的,白穆的眼睛和江元元没有半点相似。
江予兮想找个人扮演自己的表妹是真,但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不需要和江元元长得像。
江予兮只是下意识地找了个理由,把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留住。
“真的没事?”车外的人满面怀疑。
江予兮收起复杂情绪,轻轻摇头。
她起身下车,去处理这次事故。
第23章 炫耀
“谁叫你半天不动, 我寻思着你是不是疲劳驾驶睡着了,好心提醒你一下。”
“私了吧,我赶时间, 别等交警了,好麻烦,我全责。”
“你要多少?两万够吗?”
撞上江予兮的SUV的是一辆宝马7系, 车主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他故意开车冲撞前车,完了等江予兮过来了,这才不急不缓地从车上下来,然后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 把“我开宝马我不缺钱”的架势摆得明明白白。
SUV质量不错,被那样冲撞了一下, 却只是在车尾的地方凹进去了一块, 连漆都没掉一点,以这样的车损来说对方愿意主动拿出两万私了, 很大方了。
但江予兮的身高并不比那车主高,对方却仰着头看她, 鼻孔朝天的姿态让人舒服不起来。
说话的语气也是。
“给个收款码吧,我扫你。”车主一副施舍的语气,高高在上。
白穆在旁旁观,看得拳头有点发痒。但江予兮的脸上并无怒色,她相当平静, 这让白穆不禁怀疑她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某种语言过滤系统, 能自动把那些挑起人类情绪的话语自动过滤掉。
江予兮压根没搭理车主, 只是看着一个方向,在那里, 有交警发现了这边的车祸,正朝着这边走来。
车主也看到了交警,撇了撇嘴,催促江予兮赶紧拿收款码,并且把赔偿金提到了三万。
江予兮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这让车主有些怒了,他拿手扒拉江予兮:“喂,你一个开国产SUV的口气不要太大啊,要不是我有个项目急着要赶去现场,我两百都不给你,老子有人,真走程序了,我要你反给我赔偿,你知道我这车多贵吗?”
他扒拉江予兮的行为被交警目睹了,交警遥遥指着他警告,加快了脚步,用跑着赶了过来,没几秒就抵达了。
车主:“……”
他是真赶时间,不想麻烦走程序,便对赶来的交警道:“交警同志,我们只是小磕碰,我跟她说好私了了。”
交警看江予兮,如果双方愿意私了了,于我于你于她都少了不少麻烦,然而江予兮根本不打配合:“他故意撞上来的,不私了。”
话落,车主脱口骂了一声“艹”。
江予兮对他放的那些狗屁一概不理,只对交警说话:“我这边不准备私了,并且主张故意伤害罪,他对我抱有主观上的伤害动机,还有,他在闹市开车撞人,涉嫌寻衅滋事和危害公共安全罪是吧?我的律师很快会过来代理我处理这件事。”
“……啥玩意?”宝马车主一听这罪那罪的,有点懵,他以为就是拿钱就能善了的小事。
他是个粗人,靠倒腾工地建材发家,有钱,但没什么文化,法律意识淡薄。
他抓住交警一条胳膊:“这女人特么在胡说八道唬人?”
他想交警给他证明江予兮是在吓唬他,哪只交警听完江予兮的话脸色有些变了,问车主:“你故意撞上去的?”
宝马车主这会儿不炫耀他有钱有势了,咬死:“是不小心。”
江予兮指了指前方的摄像头,这里靠近商圈,摄像监控非常密集。
车主反应过来,额角一跳,他放下了姿态,问交警:“警察同志,如果是故意撞的就会犯那啥啥罪?唬人的吧?”
交警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这个宝马车主的感观下降了不止一点,本来听他一口粗话就不好,现在更是没好脸色。这人开车故意撞人,如果江予兮坚持主张的话,故意伤害罪是跑不了了,寻衅滋事也容易判定,涉嫌公共安全罪不会被轻易判定,但这里是人流车流巨大的闹市,可操作的空间很大,有可操作的空间,就意味着有可能。
江予兮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提出,她不会放过这个空间,这对她来说,甚至不比早饭的时候思索吃中式还是西式麻烦。
她要这个人进去待着。
因为能让他进去,所以没必要跟他废话。
宝马车主是生意场上的人,察言观色多少会一点,看交警脸色,心里一咯噔,终于知道自己摊上事了。
他不敢再拿鼻孔怼人了,挤着笑脸要去拉江予兮:“别啊,小妹,我们还是私了吧,大哥我给你这个数。”
他跟江予兮打手势。
江予兮的态度从未改变,往旁边挪挪,避开了那只手。
他跟交警说自己安排了律师代理,现在要离开。
交警登记了一下,放她走了。
宝马车主傻眼了,要追上去,被交警拦住。
他一个怒路症哪里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被一个小小交警几番阻拦,脑子一抽,跟交警动起手来。
然后就被摁在了地上,并多了一条罪名:袭警。
江予兮没再开车,把车留下了,自己和白穆拦了一辆出租车。
白穆跟江予兮坐一辆车的次数慢慢攒起来了,但两人同坐在后排的经历几乎没有,白穆靠着窗,眼睛无神地瞄着外面,懒洋洋地说:“江予兮,不得不说,你处理事故的方式真的很无趣。”
江予兮侧头,看她。
白穆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那大叔叫我拿出收款码的时候就给他,然后回到车上,加大油门,助跑一下,倒车撞上去,然后坐等对方来敲我的车门,等人来了,这时我就开窗朝他说‘不好意思,我受惊操作失误了,私了吧,你要多少?’,哈,你看,这是不是有趣多了?”
江予兮:“。”
“你也想一起进局子?”在闹市开车互撞,这是想进去了。
法外狂徒白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被拘一下又怎么了?爽了啊。”
江予兮:“……”
“法律普及课,明天开始上,我给你安排一名政法教授来授课。”江予兮道。
白穆:“……”
难受。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可能拿人高薪的,注定要背负常人不用背负的委屈。
她默默自我消化。
上一秒还是法外狂徒,下一秒就被收拾得规规矩矩的,白穆变乖了,但精神也变萎靡了,再开口,疲惫至极:“刚刚……”
江予兮不想听到这个担着自己表妹名头的女人继续挑战法律,打断她:“我觉得我的处理是最合适的,以后如果可以,希望你也这么做。”
白穆听江予兮输出了一通,才接着道:“哦,我尽量。但我是想说,你刚刚在车上是什么情况?”
她目光一转,流向江予兮,“你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江予兮顿住。
江予兮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冷冽,会刺伤人的那种,白穆几乎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戳破她而攻击自己。但江予兮不愧是冷静的代名词,她很快将这外放的尖锐的凌冽收敛,变成相对和缓的淡漠疏远。
“小时候遇上过车祸,不过已经好了。”她淡淡道。
白穆眸光闪闪,心说这可不像已经好了。
但江予兮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硬要聊下去就不礼貌了,白穆便以一句“原来如此”结束了话题。
话题结束了,可白穆心里仍然忍不住去想,那到底是怎样一场车祸,等意识到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对江予兮的好奇心过重了,怔了怔。
出租车抵达孟老家时后方正好跟着停了一辆车,白穆和江予兮下车时正好跟从后面那辆车上下来的人碰上面。
晚来一点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女性,穿一条时尚无袖连衣裙,提着个知名品牌的帆布包,看起来有些严肃。白穆一眼认出对方——
邬雯,孟老的三弟子。
孟老的三个弟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邬雯的成就不如前面两位师兄,但她也是经常在媒体上露面的人物,而且前两年还和自己的老公做客过一档综艺节目,两人在节目里表现出的那种互为知己的夫妻模式惹得网友羡慕不已,圈粉无数。
白穆看过这档综艺,因为当时荀蕤被公司打包进这个综艺,在里面给公司前辈镶边。
白穆认识邬雯,但邬雯不认识白穆,不过出现在老师家里的生面孔让她很快明白了白穆的身份。
她上下打量白穆:“你就是老师新收的弟子?”
白穆点头,唤她:“师姐。”
邬雯表现得有些冷淡,不如大师兄二师兄和气,她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不是针对白穆,而是因为她新收的那个徒弟,她本来要带江予南赴宴,但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愿来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但邬雯不喜做弟子的忤逆自己,所以这会儿面对白穆,多少有点迁怒的意思。
她对白穆不怎么亲和,对跟在身边的江予兮倒是不错,主动跟她打招呼,反而是江予兮对她的反应一般,一股子不加遮掩的疏离。
邬雯习惯了江家大小姐的这性子一样,一点不意外。
陈东明在院子里看见了她们,朝她们喊:“老三,小四,予兮,你们杵门口开会呢?进来啊!”
三人听到喊声,进去了。
一进院子,欢声笑语迎面扑来。
院子里搭了个炉子,炉子上煮着茶,孟老在跟大弟子康秉下棋,康秉的夫人陪着孟夫人聊天,她八岁的女儿正追着陈东明打闹。从窗户来看,厨房里也有人,有两个阿姨在帮忙准备饭菜。
白穆一进去就被孟夫人叫过去了,跟她介绍康夫人。
江予兮也被叫走了,被孟老,要她去替换康秉陪他下棋,因为他这个大弟子老是给他放水。
“我这棋力用得着放水吗?臭小子,我在公园里大杀四方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你给我放水,飘天上去了吧?”孟老念叨上了他的大弟子。
康秉被骂了也不生气,让出位置,走到邬雯身边,问她在国外的生活。
两人本来是一边在聊天一边观棋,孟老嫌他们在旁边吵得慌,影响他发挥,把他们赶到一边去了。曾经的小弟子回国了,他却一句话都跟她说。
没提老三,小四提的倒不少。
“白穆那丫头拜师送了我一块竹节纹的和田玉镇纸,那玉温润细腻,雕工也是极好,拜师递杯茶就好,送什么东西呢,浪费钱。”
老人嘴里说着年轻人不要乱花钱,但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有炫耀之嫌,江予兮怀疑他赶走康秉,其实是想换个人炫耀。
江予兮听着这些话,目光不由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她也有白穆送的东西。
借着去提放在孟老面前的那壶茶,她将戴手链的手在孟老面前晃了晃。
但孟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条漂亮的手链。
江予兮抿了抿嘴唇。
第24章 听话
“还没问过你跟小四怎么认识的。”孟老执棋观察棋面, 说道,“我看你们总是同进同出。”
“我在聘请她扮演我的妹妹。”江予兮回答。
孟老手中的棋子滑落,落到棋盘上, 滚了几圈,不动了。
江予兮看了看局势,断定:“您输了。”
孟老:“……”
棋子早就掉了, 但他还维持着拿棋子的姿势, 僵掉了。
好一会儿,他才瞪着眼道:“这是你的战术?”
故意让他失误,好拿下这局棋!
江予兮道:“是天意。”
孟老骂骂咧咧。骂完,皱起眉头:“你说真的?”
江予兮说“嗯”:“还请保密。”
孟老嘴唇蠕动几下, 一句话没说出来。
江予兮就两个妹妹,一个好好地在她妈妈那里待着, 所以能扮演的就一个:走丢的那个。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孟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江予兮把棋子收了, 把白棋黑棋分装,说:“因为老太太想念孙女, 我没找着,想让她高兴。”
“就因为这?”没找着, 就找了个假的,会不会太草率?
江予兮抬眸,一双黑眸清凌,理智而冷漠。
孟松青忽然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这行为有点草率, 她只是在做一件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考虑的是自己, 而不是江家的老太太,老太太怎么想, 并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想到了一些事情,孟松青在心里面叹了口气,指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唉,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来吧。
日子选得好,今天是个阴天,难得的不燥热,还有些凉爽。男人们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在院子吃饭。孟老家里不讲究,被请来做饭的两个阿姨也被邀请上了桌。院子里的这伙人都是忙人,大家伙齐整地聚在一块儿的机会少之又少,且越来越少,大家都很珍惜这个机会,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孟老在饭桌上公开了一事,他把白穆是狐狸这件事说开了。以后就是一个师门了,开诚布公很重要。
他这一介绍,别的人只是惊讶,邬雯却猛然朝白穆看去,眼中生出审视的成分。
她先前对白穆只是不亲近,现在却在听到对方有了狐狸这个身份之后,眼底深处猛然多了几分讥诮和敌对。
“原来是‘狐狸’。”邬雯晃着高脚红酒杯,“真是年轻有为。”
确实算得上年轻有为,大家没听出这句话的问题,大师兄康秉就着这话题以长兄的身份对白穆说了几句,述诸画者的品德和追求,二师兄陈东明说不出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只跟白穆说以后多交流交流,轮到三师姐邬雯了,她喝一口红酒,笑着说:“上过《华夏美术》吗?我跟《华夏美术》的夏主编有几分交情,我去跟他说一声,让你上去露个面?”
话落,桌上有一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华夏美术》是国内顶级艺术书刊,能被其刊登报导的都是实力出众的艺术从业者,白穆没有上过,她虽然是新生代里最能卖的,但她的作品主要靠华红毓的关系在富人小姐圈子里流行,特别是她的那幅《鹿》,卖出了意想不到的高价,这直接导致抬高了她的身价,但要放眼到整个收藏界,也只能算小打小闹。
现在想来《鹿》之所以能卖出高价,可能还跟江予兮有关,送礼的人大概觉得要送的画要是太便宜了不好出手,所以才故意拿出高价。
而且,她还太年轻了,只能说是新生代的佼佼者。
大师兄刚刚才给了画者的训诫,话还热乎着呢,邬雯作为三师姐发言,这就提了走后门走关系,这行为让人很难评。
而且她这话仿佛在说,不走关系,白穆根本没机会上《华夏美术》。
在无人说笑的寂静中,孟老放下筷子,沉声喊了一声:“老三。”
这是有些生气了。
邬雯收起笑容,看看自己的老师,又看看同样沉着脸的大师兄二师兄,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直接离桌了。
这下子,氛围更奇怪了。
二师兄陈东明扬起笑脸笑呵呵:“我也去趟洗手间。”
说着,跟着邬雯去了。
白穆正在看桌上哪道菜适口,坐在她一侧的孟夫人忽然从桌下捉住了她的左手。她看过去,对上孟夫人满是和蔼的双眼。
“别在意你师姐的话。”孟夫人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的手心,“不要小瞧我们老头子的眼光,被他看上的人,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正直地登上所有顶级刊报。”
孟夫人何等温柔,怕白穆被中伤,鼓励开解。
白穆心中一动,她其实根本没把邬雯的话放在心上,但孟夫人的温柔让她十分触动。
孟夫人又去拉孟老:“别垮着脸,吃你的饭,难得聚在一起,高兴点。”
孟老哼一声,说到这份上,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这事算过去了。
气氛重回热闹。
大家都重新动起筷子来,把刚刚暂停在嘴边的玩笑话重新续起来。
邬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和陈东明一起回来的,她大概是被陈东明敲打过,回来之后不再对白穆显露敌意,至少表面上没有。
她曾经是师门的小师妹,年纪又比大师兄二师兄小上许多,因此颇受宠爱,大家都纵着她,以至于养成了任性的性格。
她似乎是勉强答应了陈东明什么,心里面的气儿仍然不那么顺,所以回来之后不理老师和师兄,生着他们的气。
她只对江予兮敞开心扉。
她给江予兮倒了一杯酒,扬着笑脸对她道:“早知道予兮你在,我就拉着我家老何一起来了。”
江予兮伸手要去碰酒杯,这时旁边传来一道视线,白穆看了她一眼,江予兮一顿,又把手挪开了,没碰。
邬雯顾自热情:“老何最近在忙东城的开发项目,如果他知道你在这里,肯定要来跟你聊几句。”
江予兮不接话,东城的开发项目是个香饽饽,好几股势力搅合其中,继承了家族食品企业的何思源想拿这个项目开拓新疆域,奈何实力不足,拿不下,所以想找她合伙。
何思源不止一次托邬雯的关系找她谈合作,江予兮都拒绝了,那个项目水深,她不会沾手。
邬雯把那个项目夸出花来,可江予兮就是不为所动,慢慢就不再说了。
饭后,两个阿姨把饭菜撤了,在桌上摆了水果盘。大伙儿没有散场,坐在院子里聊天吃水果。
白穆吃撑了,绕着墙根转圈消食,没多一会儿,身旁多了个江予兮。
“你也吃撑了?”
“……嗯。”
两个吃撑了的人慢悠悠地转着圈,邬雯远远看见了,哼了一声:“我们的小师妹倒是好手段,和江家那位关系不错。”
陈东明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不要针对小四吗?”
说到这个就来气,邬雯想不通:“不是,你们就这么接纳她了?”
陈东明笑呵呵,他是一副老好人的长相,笑起来憨憨的,没什么攻击性:“当初老师收你入门的时候,我和大师兄也没刁难你啊。”
邬雯闻言呼吸一滞,二师兄这是在警告她了,他这话的弦外之音是,他和大师兄当初没有刁难她,她也不要刁难新来的小师妹。
老好人一旦生起气,更让人害怕,邬雯暗暗握了握拳。
白穆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她的三师姐跟二师兄的话题里了,她在院子里溜着圈,慢慢地,溜圈人数又增加了一个,加入的是大师兄家的娃娃小珺。
八岁大的孩子,精力十足,走起来连蹦带跳的,话也多得厉害。
白穆见她手臂下面夹着一本绘本,露出的封面是一只红狐狸,多看了几眼。等白穆不看了,江予兮也因为白穆的关注而多看了那本绘本几眼。
恰恰好邬雯注意到了这一幕,她走过来:“小珺,把你手里的绘本送你予兮阿姨。”
小珺正黏着白穆叽叽喳喳地分享她学校里的趣事,闻言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要。”
“乖,回头我给你买芭比娃娃。”邬雯哄她。
小珺抱紧自己的绘本:“不要不要,这是我最喜欢的绘本,我不要给别人!”
白穆吃惊地看着这个发展,用怪异的眼神看江予兮:“你想抢小孩的东西?”
江予兮:“……”
她什么时候有这想法了?
她蹙眉看着邬雯,邬雯没注意到她的视线,跟个孩子犟上了,她几番哄劝都没用,耐心用尽,伸手去夺,小孩抱着绘本一躲,绊倒在地,愣了一下,哇地大哭。
康夫人听到哭声弹射而起跑过来,抱起自己的女儿,其他人慢了一步,也都慢慢聚了过来,问发生什么了。小珺委屈至极:“呜呜,雯阿姨要抢我的绘本!”
所有人都看向邬雯。
邬雯:“……”
她后知后觉觉得不妥,辩解道:“我是想拿来看看……”
“老三!”仍然坐着轮椅的孟老气得要站起来,被孟夫人按住,他挂脸,“欺负一个孩子,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孟夫人叹口气,对任何人都和和气气的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小雯,你喝多了,今天先回去吧。”
邬雯还要张嘴辩解,孟夫人喊陈东明:“东明,她喝酒了,你给她叫辆车。”
邬雯把张口的嘴又闭上,目光扫一眼院子里的人,见没一个替她说话的,脸色冷了下来。
她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孟夫人连连摇头,老三真的被宠坏了。
好好的聚会因为邬雯坏了气氛,最后提前结束了。白穆依然是搭江予兮的车回去的,一回去,她就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了一块椴木一把刻刀,用刻刀在椴木上打着样,江予兮余光一扫,看见她从自己裤兜里摸出这些玩意,有些无语,原来白穆说的想要很多口袋放东西是这意思。
“……把刻刀放在身上,不危险?”
白穆打样的手一顿,露出恍然的表情:“对哦。”
下一秒又无所谓,“刀片带着套呢,伤不了人。”
江予兮:“……”
白穆打好了样,开始熟练地雕刻,江予兮在旁看着,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邬雯那种人,她对你什么态度,不重要,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白穆停下手中动作:“……啊?”
江予兮是在安慰她吗?
不,应该不是。
看她这冷冰冰的模样,应该在确定自己的雇员的心理足够健康。
体检做了,培训课上了,江予兮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表妹扮演者啊。
白穆想明白了,毕竟是拿了千万高薪的,她配合地展示自己的健康心理:“我不在意,我又不是人民币,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江予兮看她:“你能这么想就好。”
白穆想,自己这是合格了。
她低头继续雕刻。
她没注意江予兮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雕出了一只抱着尾巴的小狐狸,上了色,去了楼上书房。
她抬手要敲门,江予兮正好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做什么?”
白穆把刚刚雕出来的狐狸给她:“我没有绘本,只能雕只差不多的狐狸给你。”
她这小狐狸是按照小珺的绘本封面上的那只狐狸雕的,上色也是按那狐狸的颜色上的。
江予兮没接,看着她。
白穆眨眼:“或者我去书店找找,把绘本带给你?要是你实在喜欢那绘本的话。”
不要替代物的话,她就去把原著找来。
江予兮:“……”
一个两个都误会了什么?她只是因为某人多看了那绘本几眼所以才去看的。
江予兮把狐狸木雕接过来,手指摩擦过小狐狸的耳朵:“这也是听你老师的话,对我好?”
白穆用鼻音回了句“嗯”。
江予兮把门关上,将白穆关在门外。
白穆:“……”
什么嘛,一句谢谢都没有。
第25章 切割
08:00。
叮——
信息提示音准时响起, 跟设定好的闹钟一样。
白穆睁开眼,没有睡意的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半晌,她捞过手机, 点开了刚刚发进来的那条未读信息。
这一周以来,她每天都会在早上八点准时收到信息,但拿起手机查看还是第一次。
华红毓:【我们见一面。】
早上八点的准点信息来自华红毓, 刚开始是道歉, 后来是询问白穆在做什么,自说自话了一个星期,今天她发了这条。
白穆拿手机抵着下巴,沉思许久。
进入七月之后, A市彻底不适合穿长袖长裤了,但白穆像是感觉不到季节的变化, 对长T长裤情有独钟。
白穆穿着这样一身下楼时, 素姨告诉她,说这两天是每个月各品牌送新衣上门的日子, 虽然有点晚了,但如果白穆需要, 可以在品牌送来的每月新款的名单上打上标记,衣服会在晚几天送来。
说这些话时江予兮在场,所以素姨口中的这一跟江予兮同等的特权是江予兮允许的。
白穆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江予兮。
准备上班的江予兮穿一身白色连衣裙,黑色描边的双翻驳领优雅大气, 黑色皮腰带收腰的同时与整体的白色撞色, 增加视觉层次感, 头发束了起来,扎个干净利落的低马尾, 整体感觉干练又优雅,是江予兮一贯的风格。
白穆从来没有把这样精致的服饰整自己身上过,突然间有点好奇。
她问江予兮:“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衣帽间吗?”
江予兮是拥有专门的衣帽间的,不像白穆,在卧室里立个立式衣橱就能解决她全部的穿衣问题了。
白穆问完就后悔了,她看得出,江予兮是那种不喜欢有人侵入她的个人领域的人,她自找没趣干嘛?
然而——
“嗯。”江予兮淡淡应了一声,允许了。
白穆抬眸。
江予兮:“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穆摸摸脸:“惊讶。”
江予兮不理她。
白穆心想自己送的手链和木雕还是有点用的,她确定了一遍:“那我去了?”
江予兮似乎懒得加入她的废话对话中,连看也没看她,白穆笑了一下,上楼了。很快她又下来了,身上还是原来那身,这下江予兮抬头看了她一眼。
素姨问出了江予兮想问的:“怎么没换?”
因为很奇怪,不伦不类。
白穆不想把这一结果说出来娱乐别人,说:“啊?我只是去参观一下。”
素姨嘟哝:“我还以为小小姐想换换风格,去试小姐的衣服了呢。”
白穆:“……”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那是她抽风了。
江予兮看着她,不像素姨那样,轻易被她的说辞骗过去,白穆毫不心虚地看回去:“你还不去上班吗?要迟到了吧?”
江予兮收回视线,起身,上班去了。
出门前,想到了什么,对白穆说:“把下午五点半到六点半的时间空出来,如果没有重要的理由的话,把这段时间空出来。”
这大概就是合同里说的,需要她在场的她必须到场吧,白穆意会,点头:“我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雇主要她干嘛。
白穆没有多去想,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江予兮走了,素姨接着问白穆要不要挑选新衣,白穆拒绝了,她觉得自己穿T恤休闲裤挺好的。素姨说她知道了,她询问的目的是不想让同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个小姐感觉受到冷落,而不是强迫对方更改自己的穿衣习惯。
白穆在家抱着冰镇西瓜吃的时候,一个标注为A女士的号码打了进来,她接通了电话,电话接完,跟素姨说了一声,出门了。
七月的天不再适合扫小黄车出行,她乖乖打车出的门。
她在一个小区门口见到了A女士,对方一见她就热情地上前寒暄:“这天儿很热吧?走半步汗就能接半碗汗,如果能下点雨就好了。”
说着,给了她一把印着房地产广告的扇子,让她扇扇。
白穆拿扇子扇着风,一边听A女士闲扯,一边跟着人往小区里走。
小区是个很新的住宅区,在大学城里,距离A大不远,环境不错,基础设施配置齐全,除了房租略贵,没别的毛病。
“那是个刚装好的新房,三室一厅,精装修,提包就能入住。小夫妻俩装完还没等入住就换了新工作,去了别的城市,房子暂时空着,打算租出去,人家说了,只租给生活习惯比较好的年轻女孩,不想糟蹋了房子……”房产中介A女士介绍着。
白穆想租个房子,她先前一直住在华红毓那里,华红毓也希望她住在那里,所以从来没有独立出来,现在她想了。
中介看她耷拉着眼无精打采的样子,误会她是那种挑剔又难搞的租客,全程热情陪聊,但白穆的要求其实不多,没有房产纷争之类的坑就行。
所以当白穆看了房当场爽快地签了合同,中介还有点恍惚,白穆在小区外等车,中介也呆呆地跟着,白穆扭头看她,慢悠悠地开口:“其实……”
“嗯?”
“我虽然爽快,但不打算租第二套房子。”
言下之意,再怎么跟着她,她也不可能再跟她做一笔生意。
中介:“……”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圆滑地笑起来:“不租二套没关系,有亲朋想租或者想买,联系我呗。”
白穆叹气,那她得有亲朋才行。
她好像有点寡。
白穆等到车,先走了,她没回江予兮的别墅,而是去了华红毓那里。
一周没回这个地方,屋子大变样,乱了很多,客厅地板上到处都是酒瓶子,这情景让白穆想起了糟糕的记忆。但她不是屋主,本质无权去管这些。
挑着干净的地方走,白穆拿了个行李袋收拾自己的东西,这次不止是衣服,别的重要之物也都一一收装。
收拾好了,把别的不重要的东西都销毁了,她是这里的租客,走的时候什么也不留。
拉开门离开时,华红毓正好回来,她看到白穆,愣了愣,缓缓放下输密码的手。
目光下垂,看见白穆提着行李袋,脸上惊喜的表情慢慢退去。
“要出门?”
“嗯。”
“还回来吗?”
“不。”
“……”
华红毓脱鞋进屋,说:“那坐一会儿,我们聊聊。”
她的表情很平静,在看到白穆提着行李袋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她知道,她们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华红毓一进屋就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知道是隔了几夜的水,她大口大口灌了几口,而后走到作为会客厅存在的第二厅。
会客厅临窗,厅里放着一张长方桌,配几张椅子,她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
白穆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行李,走了过去,坐在隔了几张椅子的位置上面。
华红毓双手交握着放在桌面:“说说,你怎么想的。”
沉默了很多天,现在的白穆十分直接,她说:“关于我的作品的代理权,我要收回。”
她说“要”,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红毓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紧了紧:“因为找到了对你的事业更有帮助的人?”
她没有忘记江予兮跟着白穆出现的事,且至今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
“江予兮给了你什么承诺?更高的分成?还是更打动人心的企划?”华红毓问,说完没等回答就自己否定了,“不是,不是这样。穆穆你如今也不是那个可怜巴巴地坐在街头等着行人驻足看一眼你的画的小可怜了,不需要弯腰求助于谁,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这倒是真的,所以白穆说:“感谢你的栽培。”
华红毓都被气笑了。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合上,因为这会儿的光线太耀眼了,也因为她很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这样才不至于在冲动中做出后悔的事。
白穆像是不知道自己惹火了人,接着说道:“我们之间没有签合同,一直以来都是口头约定,分成是二八,你二我八。现在我把代理权收回,分成改成你八我二,回头我把账款补给你。”
华红毓曾经只收了白穆两成的代理费,这完全是慈善行为,她花在给白穆身上的运营成本都远不止这个数。当然,也占不到八成的成本,白穆只是不想欠这个人的,如她所说,感谢栽培。
白穆想跟华红毓切割,完完全全的。
华红毓靠着窗,似乎有些疲惫:“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白穆没有回答,只道:“你记得查看收款。”
“……”华红毓笑了一声,“哈。”
白穆回头看着她:“华红毓,我很感谢你当初来到我面前,直到现在,这份感激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
如果不是华红毓,没有今天的她。
白穆直截了当地说完,便要走了。
她觉得,她们聊完了。
华红毓几步上前,猛地将人压回到椅子上,吱——椅脚在地砖上滑了几厘米,发出刺耳尖啸。
她用手压制着人,俯身上去,这条慵懒的美人蛇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她危险的一面。
“宝宝,趁我还没生气,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这样?”
在华红毓看来,她家这个懒懒散散没有干劲但十分听话的宝贝,莫名地就开始变得失去掌控了。
从那天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半年前。
好像,她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隐约觉得对方否认自己的决定变多了。
肩膀被压在座椅上,微微刺痛,那双压抑着火气的眼睛悬在她面前,盯着她,执意要找出个原因,白穆动了动了上半身,没能挣开,她放弃了。
她平静地与这双眼睛对视。
突然,她笑了笑:“华姐不知道原因吗?”
她这一笑,华红毓有所迟疑——
她该知道?
白穆嘴角扬起了点嘲讽的弧度:“半年前你带我去见孟老那天还记得吧?那天孟老家里还有别的客人,我意外听到了一些无聊的事情。”
华红毓的手松开了一点点。
白穆盯着她:“是关于华姐和孟老的三弟子,以及开阳食品的何总之间的爱恨情仇。”
华红毓踉跄两步,表情失去控制。
她压着白穆的手松了。
华红毓遇到何思源的时候刚刚从家乡来到大城市,土包子一个,没有文凭,在餐厅里端盘子。她很能来事,长得又漂亮,所以日子也过得并不艰难,没干两年还小小升了个职,也因为这次升职,让她有了机会接待贵客。
她在工作中遇到了何思源,后者帮她解过一次围。
后来她总是遇到何思源,她被他追求了。
一个家里有钱又绅士的男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很快,她招架不住,陷入了爱情。
她早早结婚,嫁给了这个男人。
华红毓回顾至今的生活,她这短短的一生结了三次婚,但只有第一次是嫁给了爱情。她也曾被公主似的宠爱了几年,他们很相爱,但渐渐地,矛盾出现了,最主要体现在两人的认知上面,华红毓只是一个从乡下走出来的没有读过几年书的穷姑娘,她的见识她的眼界注定跟不上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丈夫,短时间内她的漂亮皮囊可以让她的丈夫忽略这一点,但靠这种东西怎么长久?
后来,他的丈夫遇到了另一个女人,一个能懂他的女人。
他们从知己走到了海誓山盟非彼此不可。
华红毓离婚了,她的丈夫自觉亏欠,在财产分割上还算优待她,除了给她了一笔大额存款以外,还问她想要什么。她想了想,说她要他名下的那家画廊。
丈夫出轨的对象是一名知名画家,这两个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在用实际行为告诉她,她与他们是那么的不同,是个粗鄙的存在。
华红毓从来没有忘记那两个人给她的耻辱。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天赋绝伦的孩子。
一条以前没有想过的道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华姐,你是个商人,比谁都在意利益,但你花在我身上的精力金钱无数,不计成本,你如此投入,是想我回报你什么呢?”白穆歪头,“是想借我的存在,狠狠地踩那两个人的脸吗?”
正如华红毓了解白穆,白穆也了解华红毓,在听到这三个人的过往之后,她就猜到了华红毓的目的。
华红毓是想培养一个比那个给了她耻辱的小三更厉害的画家。
——你又能回报我什么呢?
从第一次见面,华红毓就已经告诉她了,她对她的好,是收费的。
但白穆没有发现,她被蒙蔽了。
不签合同,她展示她以信任,不计利益,她诉予她以喜爱,她宠她,她纵容她,这只是一个商人的攻心之举。
只是为了让工具更加趁手一点。
白穆没发现,所以对于她来说,这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所以失神之际,打碎了孟老的古董花瓶。
华红毓执着于让白穆拜师孟松青,白穆以为她的目的是运营自己,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就像之前花大价钱搞新闻推广,打广告,请专业艺术评论员评论一样,直到白穆偶然听到孟老的客人的那些话。
给了华红毓耻辱的人其中之一就是孟老的三弟子,这样一来,华红毓让白穆拜师的目的就很明了了,那是她实行报复大业中的一环。
华红毓、何思源、邬雯,他们的故事,白穆在其中,充其量只是一个配角,一个被支配的工具那样的存在。
所以,那天聚餐,邬雯在得知白穆就是狐狸之后,才格外针对她。
邬雯不认识白穆,但知道狐狸,知道狐狸和华红毓关系不菲,白穆以弟子身份出现这件事让她警惕了。
相处了六年,被宠小孩那样宠着,到头来真相却是那样,白穆想说无所谓,她早就经历过至爱之人的背叛,无所谓了,但并不能完全做到,她挣扎了半年,她不知道要怎样处理她和华红毓之间的关系,直到被华红毓强迫着灌酒。
华红毓强迫她喝酒,那是在确认她对她的掌控力。
白穆再次确认自己只是一个配角,何必掺杂其中?
是时候切割了。
白穆推开横在自己肩头的手,没多用力就推开了。
华红毓退后两步,跌坐在后方的一张椅子上面。
她终于明白白穆在闹什么了。
垂着头,静默许久,等再抬起头时换了副表情,华红毓笑了,脱去温柔大姐姐的面具,真实的她是行走在名利角逐场上的狠角。
“原来如此。”
华红毓把这句话在嘴里说了好几次,然后她看向白穆:“所以,穆穆觉得我对你的好别有用心,伤害了你,于是要跟我决裂?”
白穆默认。
华红毓露出奇怪的表情,不能理解白穆似的:“我对你好,跟我需要你帮我报复,不能兼容?”
白穆莫名其妙:“能吗?”
她看起来很圣母?
华红毓:“那荀蕤呢?她就能在伤害你之后继续做你最重要的人?”
白穆想了想,说:“嗯,她能。”
好吧,换成荀蕤的话,她就是圣母。
华红毓笑了,被气的。
白穆问她:“现在你知道原因了,我可以走了?”
华红毓没说话,白穆看她一眼,走了。
走到门口,刚拉开门,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探出,重重撑在门上,“啪”地将门压回去。
身后的华红毓手撑着门,低头看她,脸上没有表情,冷硬开口:“回去,坐下。”
她本性强硬,只是一直以来只将温柔展示给白穆。
白穆不想搭理她,要去拉门,华红毓再次开口:“如果不想在未来的日子一直被我烦,现在就回去坐着,等我冷静了……就如你如愿。”
她知道白穆最怕什么。
白穆一句话不说,回去坐着了,她好怕被人烦。
华红毓没去会客厅,而是走到客厅沙发上,摔了进去,靠着靠椅,仰着头,一头秀丽卷发就这么悬吊着。
她闭着眼,不去管白穆,面沉如水,仿佛是睡着了。
白穆这一坐就坐了好几个小时。
快到五点半了,白穆拿出手机,编辑信息,发给她的雇主。
白穆:【我可能没办法把时间空出来了。】
江予兮的信息回得很快:【有重要的事。】
白穆:【不重要,但有点复杂。】
江予兮:【什么事?】
白穆:【我在我的代理人这边,她要和我谈谈。】
江予兮的信息再也没有发过来。
房间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沙发上的华红毓动了,她喉头滑动,声音喑哑:“你走吧。”
白穆起身就走,一秒也没多待。
她说切割就切割,不余留一点,在有的时候,她无情到让人咋舌。
华红毓:“……”
白穆从楼里走出,停在路旁的一辆车朝她打了一下车灯,她看过去,看到江予兮的那辆已经修好的SUV。
她怔了怔,走过去。
江予兮打开车窗,朝她道:“上车。”
她一身冷肃,身上那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场被夜色衬得越发明显。
白穆顿了一下,拽着她的行李上车。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穆问。
江予兮也想知道自己在这楼下等待几个小时的原因是什么,她无话可答,选择性忽视,反过去问:“谈得怎么样?”
白穆也无话可答,她耷拉着眼皮,进入灵魂稀释状态。
江予兮:“……”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这才将车开走。
“我的失约是不是耽搁到你的事了?”白穆用最后一点灵魂力量支撑着她问完这句话,并道歉。
论职业道德,她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江予兮说“嗯”,一点也不委婉。
“那你扣我钱吧。”白穆说。
话落,肚子咕噜噜。
她两顿饭没吃呢。
江予兮:“……先找个地方吃饭。”
第26章 套住
等红灯的时候江予兮侧头看了旁边一眼, 坐在她副驾驶位上的人从上车开始就低着头,原先只凭余光,她以为她低着头是因为低落或者别的什么, 这会儿扭头去看了,才注意到对方只是对自己衣角上抽出的一根线头产生了兴趣,用手指来回拨弄纠缠。
江予兮默了默, 目光从对方的手慢慢转移到对方的脸。
她看不出这张脸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白穆身上散漫的气息太浓厚, 把别的东西都遮盖住了。
江予兮收回了目光,脑海里快速闪过一道念头——白穆跟华红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谈什么了?
是之前没有问出来吧,所以在意。
“啊。”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叹声。
江予兮用自己都没留意到的速度飞快接话:“怎么?”
白穆举起了自己的手指, 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根小小线头:“扯掉了。”
江予兮:“……”
白穆看着线头,不知道往哪儿扔, 看了一会儿, 索性塞自己裤袋里了,无视旁边江予兮传来的复杂的眼神, 自顾自抚弄着衣角上的褶皱。
“我们上哪里吃?”白穆低着头问。
江予兮开着车回答:“先开着,随便看看。”
白穆道:“你也没吃吗?”
江予兮顿了顿才含糊地回了一声“嗯”。
白穆抬头, 看她:“因为等我?”
江予兮不接话,侧脸清冷。
白穆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予兮看了眼窗外,把车速慢了下来:“那边那家店怎么样?”
白穆没去看她指的那家店,在等一个答案。
江予兮:“……”
“下班后就过来了,因为你说‘复杂’。”江予兮给了她一个答案。
白穆表情怪异, 原来江予兮来了这么久:“担心我?”
江予兮扭头, 面无表情:“我担心已经投入了我很多精力的产品出问题, 很奇怪?”
没问题,还挺合理。
白穆懂了。
只是有一点——
“把人说成是‘产品’也太过分了吧?”她撇嘴, 虽然她事实上就是江予兮打造的名为‘表妹’的产品。
江予兮不理她的控诉,再次问那家店怎么样,白穆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去那里。”
她指了A市很有名的一个夜市。
江予兮只听过夜市的大名,自己从来没去过,听白穆说想去那边就换了条路,她一边把车往夜市方向开一边问:“那里有餐厅?”
她是真的对夜市不熟。
白穆说:“有小吃。”
她补充,“很多很多,种类丰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的小吃。”
可不管她的补充说明形容得有多好,那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那个地方没有正经餐厅。
江予兮:“……”
她看着路,准备再次换道。
白穆看出来了:“别啊,都这么晚了,餐厅里都是残羹剩饭了,反而是夜市,那里正是正红火的时候。”
江予兮执意换道。
白穆见自己没能说动掌握了路权的司机,塌了肩膀,嘴里嘟哝:“我想去夜市,热闹……”
江予兮眸光闪闪,半晌,开口:“你先陪我去餐厅,我再陪你去夜市。”
这提议不错,白穆欣然接受。
两人去了一家餐厅吃了饭,主要是江予兮吃,白穆只吃了一点。晚餐是白穆结的账,作为她失约的赔偿。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两人取道夜市。
事实上白穆也很久很久没逛夜市了,她宅得很,只在荀蕤还没出名的那时候被荀蕤拉着去逛过夜市,当然,今天她去夜市不是去缅怀她逝去的爱情,只是单纯想在热闹的地方待一待,让她没空往脑子里装东西。
灯坊夜市是A市最大的一个夜市市场,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超过五百个小吃摊位云集各地美食,星光灯夜景一绝,来往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夜市装修古香古色,风味独特,时常有网红前来探访直播。
江予兮将车停好,随着白穆走进夜市大门,一进去被里面的热闹扑了一脸。她观察着四周环境,没有留意白穆离开了她身边又回来了。
头上一痒,江予兮一抬眸,见白穆离得自己近近的正往自己头上捣鼓着什么。她退后半步,目光往上瞟。
“你做了什么?”她蹙了蹙眉,感觉头上多了什么。
“这个。”白穆晃了晃手里的一只兔耳发箍,然后将这毛茸茸的玩意戴在了自个儿头上。
江予兮:“……”
她抬手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的毛茸茸。
“别动。”白穆近了她两步,伸手扶正了她头上的发箍,并且在耳侧的地方按了一下。
手指触碰到耳朵的温热体温传过来,江予兮呼吸一停。
白穆:“这是发光的,我帮你把开关打开了。”
她眼中多了一抹笑意,“江予兮,你在发光,真可爱。”
江予兮:“……”
她抬手就要扯掉那滑稽的玩意,被白穆捉住了手,不许她摘。
白穆道:“戴着吧,不然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江予兮一张脸冷冰冰:“你看起来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白穆道:“那是我比较内敛,从脸上看不出来。”
江予兮:“。”
白穆看江予兮没有要摘发箍的意思了,把手收回,动手把自己头上的发箍的发光开关打开。红□□光在她脸上闪烁,江予兮盯了过去。
白穆朝她歪头:“姐姐,我可爱吗?”
江予兮:“……”
白穆自顾自乐了一下,朝前方走。
江予兮下意识跟上去,跟了几步,垂眸看自己的手……忘记甩开她的手了。
她讨厌被碰触。
白穆戴那玩意太滑稽了,都把她给看忘记了。
白穆选了一家摊位,点了一份冰粉和一份鸡丝凉面,摊位生意不错,她坐下来等。江予兮在她旁边坐下,小矮凳让她修长的双腿局促地收着,即使如此,她也努力维持着端正的姿势。
不像白穆,整个人歪七扭八。
江予兮看了一眼白穆。
老板娘来擦桌子,看到一身通勤风的江予兮,笑呵呵问她:“刚下班呢?”
江予兮一顿,回说:“下班有一阵了。”
“哦,是吗?我看你穿着还以为你刚下班呢。”老板娘笑眯眯,还想跟江予兮闲扯两句,但被别的桌叫走了。
江予兮盯着老板娘忙碌的背影,迟疑着问白穆:“她为什么问我?”
白穆从筷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拆着外面的包装皮,懒洋洋地回答:“能为什么?因为你坐在这里,她看见你了啊。”
人与人之间的普通问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江予兮却不太理解,她习惯了带有目的的问话。
老板娘又来了,把冰粉和凉面端了上来,江予兮盯着那老板娘看,被白穆拉了一下。
“别那么盯着,你再盯下去,人老板娘的脸都要红了。”白穆小声说道,她没乱说,那老板娘的脸的确有点异常的红。
江予兮长得太好了,被这样的人盯着,让人心乱。
白穆把冰粉推到江予兮面前:“你吃这个。”
江予兮口味淡,白穆发现了。
江予兮被她打断,低头看面前的冰粉。
她只在家里吃过素姨做的冰粉。
舀了一勺递进嘴里,白穆问她:“够甜吗?”
江予兮轻点了一下头,又舀了一勺。
白穆见她并不嫌弃夜市的东西,嘴角扬了扬。
她开始吃面,一根一根地挑着吃,鲜红的辣椒油沾到嘴上,脸上很快被燎出一层薄红,但她没有放下筷子。江予兮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你今天本来是要我做什么?”白穆挑着面里的葱花问道,她不吃葱花,点餐的时候忘记跟就老板提了。
江予兮搅动勺子,晶莹剔透的冰粉在糖水里滑动。
“让你见一个人。”江予兮说,语气平平的。
白穆微微睁大眼:“老太太?”
江予兮:“不是。”
是她的堂妹杨陶吵着要见人。
白穆没有因此就松一口气,她拿钱扮演江予兮的表妹,最本职的工作应该就是去见江予兮的那些亲朋。
“你扣我钱吧,真的。”她真诚道。
江予兮搅动冰粉:“再说吧。”
白穆还想主动求扣工资,江予兮拿话堵她:“你吃碗面要吃多久?”
白穆:“……”
她瘪嘴:“吃个面也要催。”
埋怨的小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江予兮舀起的冰粉又跌回到碗里,好在没有人看见她的失误。
隔着好几个摊位,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艺校生正在一家烤鱼店聚餐,气氛红火,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看着一个方向走神,她的同伴歪倒过来,撞到她身上:“杨陶,你发什么呆呢?该你喝了,喝,别东张西望,喝酒!”
女生眼神迷蒙,已经是微醺状态,她揉揉眼睛,嘟哝:“我好像看见我堂姐了……”
不过应该是错觉,她的堂姐不会往自己的头上戴发光兔耳。
而且她那个放她鸽子的堂姐不会来夜市。
错觉。
都是错觉。
可怕,她才喝多少啊,这就醉了吗?
另一边,白穆和江予兮结账走出小摊,眨眼间混进人流。
白穆在小吃街走走停停,一条街走下来,肚皮浑圆。
江予兮几次看时间,欲言又止。
“江予兮,你喜欢哪个?”
白穆的询问从旁边传来,江予兮抬眸一看,发现她们走到了一个套圈的摊位,白穆正在问她喜欢摊位上等着被套的小玩具小玩偶中的哪一个。
江予兮哪个都不喜欢,她想回去了。
但她看见摊主正在使用手语跟客人交流。
江予兮默了默,问:“你能套中哪个?”
白穆诚实道:“我能套中快乐。”
意思是,啥都不能套中。
江予兮:“……那你问的意义何在?”
“这是仪式,相当于先许个愿。”
“……”
白穆站着看旁边人套圈,嘴里说:“好吧,我承认了,其实我是打算忽悠你付钱,问你喜欢哪个,是想让付钱的你有点参与感,不会产生白花钱的感觉。”
江予兮:“……”
她转身问摊位老板买了一组合的圈圈,有三十个,用小红桶装着,她把桶放在远离白穆的另一边的脚边,拿出一个圈圈试试手感。
她自己扔,没给白穆一个。
白穆一点也没被她气着,蹲下来,双手托着腮,看江予兮发挥。江予兮手上一用力,把塑料圈圈扔了出去。
啥也没中。
这是理所当然的,她站得比铅笔还笔直,玩的就是一个愿者上钩。
她一个接一个地扔。
白穆:“……”
她无声无息站起,绕到江予兮身后,双手扶住了江予兮的腰。
江予兮僵住,手上的圈圈差点掉到了地上。
“腰……要弯下去一点。”带着鼻音因而显得慵懒无力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太近了。
“就像旁边那个人一样。”
说完,气息远了,扶在腰上的那双手也收了回去。
白指导又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江予兮:“……”
她目光垂下去,只能看到某人的发顶,她无意义地盯了几秒,扭头去看旁边,被白穆当成示范的那个姑娘这时套中了一只娃娃,她高兴得原地跳起,一下跳到了自己男朋友的身上,又亲又蹭。
江予兮面瘫着一张脸扭回头,继续扔圈圈,仍然站得笔直。
“啊。”白穆看着老板把娃娃给那姑娘,在原地补上新的,“真厉害。”
白穆戳江予兮的腿:“姐姐,给我一个圈圈,让我也上上手。”
江予兮只当没听见,并且冷酷无情地把腿往旁边挪了挪,挪到免于被骚扰的安全位置。
白穆“啧”了一声,一秒也没有坚持,不给就算了。
接下来的时间江予兮继续扔圈圈,如果去看,能看见她眼神坚定,比刚刚认真了不止一点,好像对满地的小玩具小玩偶势在必得,然而……
一桶扔完了,她也没能套中点什么。
从来什么事都能完美做好的她不太高兴地绷着脸。
小腿被戳了戳,她低头看去,对上了白穆仰着的脸,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过来了。
白穆从自己身后拿出两个装得满满的小桶,她把它们都给江予兮。
“慢慢扔,总会扔中的。”白穆说。
给她的?
江予兮微微瞪大了眼睛,心情有些奇怪。
“……你不扔?”不是刚刚还找她要?
白穆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你扔吧,我突然觉得等你给我套中一个比较快乐。“
江予兮:“你觉得我会给你套?”
白穆指了指老远老远的角落里的一个钥匙扣:“套那个,我喜欢。”
江予兮:“……”
她扔一个圈出去,往钥匙扣相反的方向扔的。
白穆:“。”
她撅了一下嘴,往旁边的摊子去了,去玩打气球。
江予兮看着她走开,迟疑着弯了弯腰,将手里的圈圈扔向某个钥匙扣。
江予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对着一个完全不在她的需求名单上、也不在她的审美点上的钥匙扣纠缠,白穆走后,她就再也没有朝别的东西扔过,只对着那个钥匙扣发力。
不知扔了多少次,终于,一个绿色圈圈弹跳几下,套中了那个钥匙扣。
她一刻也不等,喊住老板:“请把那只钥匙扣给我。”
老板是个聋哑人,没听到她的话,她就用手指指了一下,老板这下看见了,笑着把钥匙扣给她。
拿到手,江予兮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气球摊位,下一秒一怔,白穆不在。
江予兮走到那个气球摊位前,询问老板,老板给她指路:“啊,那妹妹往那边去了。”
江予兮往指的方向走了一阵,在一个摆摊卖花草的地方看见了人,白穆正蹲在那个摊位前,跟卖花草的老板闲扯。
江予兮蹙了蹙眉,走过去。
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乱走,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打招呼,没有问这些,因为这显得自己很在意,显得自己的情绪被搅动了,显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虽然她的确很想问问。
站到对方身后,把不该有的情绪都压了压,展露出她一贯的清冷淡漠:“你很喜欢植物?”
正在看着一盆兰草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她说:“植物和人不一样,扎根在了一个地方就不会改变,我喜欢它们的专心不二。”
江予兮看着她的头顶:“有人在跟你谈合作的过程中突然变卦跑路?你们没签合同?”
“噗——”
“笑什么?”
白穆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没有收起来,兔耳在她头顶闪烁。
江予兮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
“你怎么不说我被花心鬼欺骗了感情,受了情伤呢?”白穆笑着道,“单纯的女孩被骗感情,矫情地感慨,这不是更符合情境吗?”
江予兮才想起有这个可能性,眉头蹙起:“你是吗?”
白穆嘴角微抽。
江予兮越想越可能:“是华红毓?”
“啊?”怎么突然提起华红毓?
白穆都无语了,“是才怪。”
说完想起一件事,圈子里似乎对她和华红毓之间的关系误会颇深。
白穆:“……”
她张嘴想解释,余光一扫,扫见江予兮手里的东西,被夺走了注意力:“江予兮你……你怎么把圈圈带到这里来了?”
江予兮闻言一怔,低头看去,果然看见自己手上还拿着几个圈圈,是她刚刚没有扔完的。
发现白穆不在之后,她竟然没注意就带走了别人摊位上的东西。
白穆:“……你先回去把东西还了吧。”
江予兮默然,半晌,抬起手,将一只圈圈套到白穆头上。
白穆愕然:“诶?”
这是干嘛?
江予兮在干嘛,她只是最终没能压住情绪,把一开始就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她说:“白穆——你不要乱跑。”
她用圈圈套住白穆,让她不能再乱跑。
第27章 回响
“你也就能套套我了……”
摊位上那么多东西套不中, 只能在她这里找找自信。
白穆头顶的兔耳被碰歪了,她把那套住自己的东西取下:“不可以这么对小兔叽,欺负小兔叽是不对的。”
江予兮:“……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白穆偏不:“姐姐, 你对小兔叽的要求太高了。”
江予兮:“……”
她很多时候都说不过白穆。
“你还不去还圈圈?”白穆正常了。
江予兮看她:“你跟我一起去。”
某人刚刚那一走,导致信誉在她这里直线下降,她要求一起去。
而白某人自觉自己做得不对, 乖乖听话:“那你稍等。”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手机扫描二维码, 将那盆兰草买下。
她双手将小小的花盆抱在怀里,要站起来,又猛然一顿,缓了缓, 将抱花盆的姿势由双手变单手,另一只手腾出来伸向江予兮:“拉我一把, 我脚麻了。”
江予兮没拿手拉她, 朝她递出个圈圈。
白穆:“……”
行吧。
她抓着圈圈站起。
一起身,那种又麻又疼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下盘不稳,往前栽去。
江予兮就站在她前方, 在她倒的路线上。
退,还是不退?
江予兮的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问题确实是问题,但手比脑子快,已经不顾主人意愿伸出去了,要去扶人。可白穆只是晃了晃就找回了重心, 站稳了。
江予兮的手在半空落了个空, 蜷握了一下, 又收回。
白穆没有看见,她刚好弯下了腰, 用手撑着膝盖:“让我再缓缓。”
江予兮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后脖颈上,那里鲜少被阳光关照。
很白。
两个行为亲密的女孩子从她们身边走过,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们身上,然后回头相视一笑,笑得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
女孩子们走远,江予兮的眉梢动了动,问白穆:“她们在笑什么?”
白穆的目光落在自己怀里的兰草上面:“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休息好了,重新拿回双腿的支配权,白穆呼一口气,直起身:“走吧,去还圈圈。”
两人回去把带走的圈圈还了,对于江予兮把摊位上的圈圈带走一事,老板根本没发现,但江予兮还是道了歉。圈圈还了,白穆才想起问:“你套到什么了吗?”
江予兮的一只手里还握着那只钥匙扣,手松了又捏紧,松了又捏紧,最终——
“没有。”
她这么说,没有把钥匙扣送出去。
白指导又上线了:“你的姿势不对,所以才套不住。”
她问,“还想套不?”
江予兮看一眼时间:“该回去了。”
白穆凑了凑去看她的腕表:“才十点。”
“十点四十五了。”
“嗯,十点。”
“……”
白穆看她:“你想回去了?”
正常情况下,江予兮不会在外面逗留到这个时间,在夜市逗留至此更是荒唐。她微微蹙眉,想冷硬地回一句“是的”,这时目光却看见白穆脸上的失望,默了默:“……十一点之前必须走。”
话落,有那么一瞬间,江予兮仿佛看见了白穆眼中倏地聚起了一簇光亮,亮到了她心里,晃了一下她的心神。
但很快意识到,那只是夜市上空的星光灯。
江予兮:“……”
“还有十五分钟……”白穆数着时间,“那再去吃个烤串吧。”
说着朝着烧烤摊位去了。
白穆硬是待到了限定时间的最后一秒,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夜市告别,一出夜市,喧嚣退去,仿佛把她身上的生机也一同剥离了,只剩下疲倦的躯壳。
最明显的表现是,她变得安静了许多许多。
江予兮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也看自己的,并不清楚自己看着这些做什么。
是累了?
江予兮在心里头漫无边际地想。
一只流浪猫从夜市里蹿出来,快如闪电地从两人中间穿梭而过,飞快消失在街角,白穆停了停脚步。
江予兮停下来看她。
白穆继续走,嘴里低低地说着:“有点羡慕猫……”
江予兮试图从一个艺术从业者的角度去分析她的这声感慨从何而来,只能想到一点:“因为自由?”
白穆道:“因为有四条腿。”
江予兮:“……”
白穆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我现在有点想开拓一下我的手的新用法。”
她累得想用爬的。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江予兮劝阻。
如果是正常人,最好的劝阻理由是告诉对方这样做一定会引来围观,但江予兮觉得这理由可能劝不住白穆,于是她想了个别的——
“因为我不会帮你搬花盆。”她说。
白穆“啊”了一声,失望透顶:“好吧。”
劝阻成功。
江予兮开始懂白穆了。
两人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江予兮本来打算洗洗睡了,偶然一回头,看到白穆头也不回地往工作室去了,迟疑了一下,去了书房。
凌晨一点,江予兮下楼喝水,刚给自己倒了一杯,白穆从工作室里走出来了,打着赤脚,裤腿被扎起,一高一低。
“你还没睡?”走出来的人随口问了一句。
江予兮回了她一个眼神——你不也是?
回完眼神,目光下落,落到某人的双脚之上,那双脚那么秀气,脚趾粉白,皮肤很薄,底下细细的青色的筋清晰可见。
江予兮喝了一口水:“为什么不穿鞋?”
白穆用左脚踩踩右脚:“这样更舒服。”
脚面直接接触地板,凉凉的。
感觉到脚趾间刺刺的,她弯下腰去,从脚丫间摘出一小片木屑:“原来是这小东西,我说怎么不有点疼……”
她小声嘀咕,不知道自己弯腰的姿势将脊背拱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显得骨脊伶仃。
素姨的营养餐作用不明显。
江予兮盯着这一幕心里想。
白穆扔了木屑,摇晃着摔进柔软的沙发里,捞了只大大的抱枕塞进怀里,头埋进去,然后就这么闭上了眼。
“走的时候关一下灯。”闭眼之前她小声说。
江予兮听到这话自然反应:“你要在这里睡?”
白穆往抱枕里蹭了蹭,露出小半张脸,浓密卷翘的睫毛落下阴影。
“不睡。”她的语气含混不清,听起来软绵绵的,“只是窝一会儿,等会儿还要进工作室。”
江予兮少见她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感觉……有点怪。
“你一定要这么赶?”江予兮抿掉嘴唇上的水珠,“不可以去床上睡好了等明天再做?”
她并不知道白穆在工作室里干什么,但以自己看来,不管做什么,对方完全可以不用赶时间,选择正常作息。
白穆的眼睫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只是不想闲着。”
她的双手抓着抱枕,修长手指陷入其中。
“人类这种生物,一闲着,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得活跃,就会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是……
江予兮脱口而出:“困了吗?我们喝一杯?”
这话有点熟悉。
闭着眼的白穆缓缓睁开眼。
她用仅仅露出的一只眼睛去看江予兮。
江予兮错过与她的对视。
白穆笑了,她把脸从抱枕里拔出来,只用下巴垫着抱枕,笑意盈盈地看着江予兮,并指使她:“那你给我倒一杯茶。”
江予兮正在喝的并非白水,而是素姨晚上做的水果茶,是素姨特意留给她们的。
江予兮还没被人这么支使过,没动,白穆下巴一点一点地磕着抱枕,催促:“快点,不然我都睡着了,那样就没办法跟你喝一杯了。你没能跟我喝上一杯,晚上会抓心挠肺睡不着觉吧?”
江予兮:“……”
并不会。
她屈尊纡贵,用干净的杯子给倒了一杯。
白穆伸手:“嗯——”
江予兮停了好几秒才把杯子送到她手上。
白穆怀疑在这几秒里,她的假表姐在想把杯子砸她脸上。
白穆只管现实,不管别人脑子里怎么想,现实是她支使成功,拿到杯子了。她喝一口,酸酸甜甜的:“是蜂蜜柠檬茶。”
好喝。
白穆想起她上一次跟江予兮“喝一杯”的事,把手机递给江予兮:“帮我拍一张?”
被支使也不差这一次了,江予兮把拿了过来,白穆用脸贴近杯子,叮嘱自己的摄影师:“手拿稳一点。”
她指出,“你上一次就拍糊了。”
江予兮:“……话多。”
白穆发现了新大陆:“你是在抱怨吗?你居然会抱怨?”
江予兮:“……还拍不拍?”
她一副下一秒就要罢工的架势。
白穆找不到第二个给她当摄影师的,便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然而她这嘴边只闭了半秒就又张开了:“等一下。”
她紧急喊停,并把目光投向江予兮的杯子,说:“你的杯子更好看,借你的杯子给我拍一下呗。”
这个家里的杯子都是很可爱的类型,是统一的小动物造型,但每一只都不一样,方便分辨谁是谁的,不至于混用。江予兮的杯子是黑眼圈的方便面君,很合白穆的审美。
江予兮:“。”
她都快被烦得没脾气了,把杯子给递给某个麻烦精。
白穆拿到杯子:“江予兮,你今晚格外好说话呢。”
江予兮表示不想跟她说话。
白穆拿到杯子,贴近脸,挤了挤单边的眼睛。这是她从网上学到的拍照姿势,现在是第一次在现实里使用。
事实证明这样可爱的拍照姿势,与她本身的气质不大贴合,她太丧气了,没有古灵精怪的感觉,有些违和,所以当白穆拿回手机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她就给了一个评价。
不是给自己的。
是给摄影师的。
“江予兮,你在A大那次是你拍照的技术巅峰,从此以后,技术一泻千里。”她如此评价。
她不找自己的原因,怪上拍照的人了。
江予兮:“……”
不想理她。
她选了个远离她的独座沙发坐下。
拍照环节结束,白穆颓废地靠着沙发,把电视机打开了,她问江予兮:“想看点什么吗?”
江予兮无所谓:“随便。”
白穆也随便,她也没什么想看的,所以用遥控板调了六下台,她喜欢六这个数字。
调的电视台正在播放美食节目,教人做饭。
白穆盯着看了一会儿,说:“这道菜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难,江予兮,你想吃吗?如果想吃的话,明天我可以做给你。”
正看着电视的江予兮一顿,缓缓扭头看向她。
“听老师的话,需要做到这个份上?”江予兮淡淡道,因为某人很听老师的话,她收到了不少东西。
白穆摇头:“不是听老师的话。”
孟老让她对江予兮好,她听老师的,但不至于做到这份上。
“只是因为你这此时坐在这里,陪着我看这么无聊的节目,陪我喝一杯蜂蜜水。”她回视江予兮,“只是因为这些,所以才想为你做点什么。”
她举起杯子,隔空朝视线尽头的人举了举,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
她说,“我好多了。”
白穆并非不清楚,江予兮是看出了什么,在用自己用过的方式,用陪伴来化解她压在心底的糟糕情绪。
江予兮:“……”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是蜂蜜的甜,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两人的视线无声交织。
许久,久到节目已经结束,电视上开始播放节目制作名单,江予兮才开口:“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因为什么烦躁着?”
白穆第一次将心事往外说:“不是烦躁,只是有些感慨。”
她说,“我只是不明白,我这样的小人物,为什么总有些人,不惜花费数年来巩固一个谎言。”
用数年来欺骗她,她何德何能?
第28章 日记
早上起床在走廊碰见江予兮, 白穆没有像往常一样就这么直接走了,而是停下来,打着哈欠跟对方说了一句“早”, 她把这句“早”说得那么随意,那么稀疏平常,就好像这已经是她保持了好多年的习惯似的, 这让江予兮怔了怔, 迟了好几秒才回她:“早安。”
说完一起下楼,一前一后,没有其他交流,昨晚的“喝一杯”似乎在两人心里改变了点什么, 又似乎没有。
两人难得时间一致,一起吃了个早饭。
饭后, 江予兮去上班, 白穆则跑去孟老家里,自拜师以后, 她一有时间就会去孟老那边,在那边练习画画。她已经是自成风格的画手了, 所以孟老很少对她指手画脚,不会一股脑灌地给她输自己的技法,只会偶尔指导一下她的手法,比起教学,更像交流。
今天白穆趁着热起来之前, 在孟老家院子的遮阴处支了个画架, 画那只趴在围墙墙头睡大觉的猫。
这算不上创作, 只能算是练习。
华红毓欺骗她的事在一定程度影响了她的心境,使得她长久地停留在瓶颈期, 灵感枯竭,就算是她已经和对方切割,这一点暂时也没有改变。
至少现在还没有。
所以只能先练习着,拿着画笔,不至于手生。
孟老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见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坐着轮椅出门了,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他跟街坊的谈话传进来。
白穆刚开始还能听见他们的闲聊,过一阵,连声音也消失了,似乎是走远了。
墙头上的模特是个高素质的,往那儿一趴,维持个一两个小时不在话下。
还是免费的。
白穆享受着白嫖的快乐,决定给这位优秀的模特美个颜,瘦个身,给它升级一下美貌。
正作着画,屋里忽然传来好大一声响,嘭咚一声,白穆手一抖,落笔歪了。
没时间管这些,她起身匆忙进屋。
循着响声,她脚步匆忙来到一间放置杂物的屋子,房间里的孟夫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她呼吸急促的样子,微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赶紧出言:“吓到你了吗?没事,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箱子,箱子倒了,我没出什么事,别着急。”
房间里倒着个纸箱子,地上散了一地的信封,孟夫人正蹲着身子把信捡起,收放回被她扶正的纸箱。
“我闲着没事做,就想把这房间收拾一下,结果……唉,人老了,做事不中用喽。”孟夫人把散落的信一封封捡起来,每一封看一眼,看完轻而温柔地放到纸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她戴着银链眼镜,增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智者气息。
她跟白穆再三保证:“我没磕到碰到,不用担心,抱歉,吓到你了。”
白穆听她这么解释,那颗悬着的心脏才慢慢落回胸腔,原来没出事……
她想了想,走进屋,帮忙去捡那些信。
“这些信……”白穆粗略看了看,这些信每封都来自不同的人,字迹各不相同。
孟夫人闻言弯了弯眼:“有些是我还在学校任教时孩子们写的,有些是我退休后陆续收到的毕业生们的来信。”
这些信显然承载了幸福的回忆,孟夫人在说这句话时眼中温情漫漫。
孟夫人退休前是A市十三中的校长,处级干部,但为人平易近人,跟学生走得很近,许多学生给她写信,偷偷放到她的办公室里,有给学校食堂提意见的,有反应班里老师作风问题的,也有单纯感谢的,甚至还有闲聊的,孟夫人都一一看过,如果是合理的诉求她会满足。
白穆听孟夫人说这些,一个和蔼可亲的校长形象跃然脑中。
她捡到一封信,问孟夫人:“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她想看看小崽子们都写些什么。
孟夫人笑眯眯:“可以啊。”
白穆得到允许,抽出手中那封已经拆开过但保存仍然完好的信纸,一股微微的陈腐的味道扑来,显然,这是一封有些年头的信了。
“敬爱的校长,安好,我是本校初中部的学生,本次叨扰,主要是想跟校长您探讨一下每学期一次的期中考家长会存在的必要与否……”
白穆念出信纸上的内容,只念了个开头就忍不住笑出声,不怪她,谁能想到一个初中生会用这样老气横生的语气写信呢?
“咳。”白穆收了收笑容,看下去。
这封信是一个初中孩子写过校长的,陈述每年期中考试结束后的家长会是一条不合理且不必要的规定,写信的学生辩证举例一二三,正经得让白穆几次绷不住想笑。
这到底是什么学生写的啊?
真的是初中生吗?
不过信虽然写得有些正经过头,但内容白穆还是十分赞同的。取消家长会这种规定,放十六岁前白穆不能理解,她还挺喜欢家长会的,因为她学习很好,每次家长会她的父亲母亲都争着去,整个家长会期间她都能玩得开开心心的,然而十六岁以后,白穆就不喜欢家长会了,同样十分想要把它给取消掉。
十六岁以后,她只剩下了父亲,她家那个当爹的仍然对她的家长会十分积极。
离婚后,她的父亲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酗酒,赌博,因为工作上的重大失误被炒,他没地儿发泄,特喜欢学校安排给家长的特权,次次不落地赶到家长会上,大骂白穆是个女表子生的,表达对前妻的怨怒。
他喜欢这样的场合,赶都赶不走,白穆的老师大概是见了可怜,特意免了她让她可以不请家长来参加,但那个男人总能自己找上来,并扬言这是他拿钱养着白穆这个小女表子的权利,他喝酒都喝忘了,他好久没管过白穆的学费生活费了。
想到自己的学生生活,白穆神情微微恍惚,回过神来问孟夫人:“后来家长会取消了吗?”
孟夫人轻摇头:“没有呢,学校难得能有机会和各位家长交流联系,取消是不现实的。”
白穆看一眼那封信,信上笔迹工整。
她说:“那这位小朋友该失望了。”
孟夫人看那封信,微微笑了,没说其他。
白穆把信收起来,放回到纸箱里,一本相册夹杂在一堆信里面,孟夫人拿起来,翻看起来。白穆望了一眼,正好看见了照片上年轻许多的孟老夫妇,以及站在夫妻俩中间的一个抱着花束,在笑得灿烂的两位中间,依然吝啬于笑容的穿校服的学生。
如果不是白穆认识江予兮,此情此景,白穆会以为这个学生是孟老夫妇的孩子。
然而虽然稚嫩了许多,但白穆认得出,那的确是江予兮没错。
“这是予兮中学毕业时照的。”孟夫人介绍道,神情柔和。
白穆多看了两眼:“她以前就这么不爱笑了?”
“哈,是啊。”孟夫人低声笑,用嗔怪的语气数落,“整天绷着张小脸。”
孟夫人翻了下一页,下一页上面也是江予兮和孟老夫妇,下下一页也是,下下下一页也……
白穆忽然意识到,孟老夫妇在他们世交家的孩子的生活中参与得多得过分,这种程度的参与,孩子自家亲人还有空隙挤进去吗?
孟夫人把相册合上,轻轻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白穆的目光随着相册转动,不经意间瞄到了墙上一幅画,画上雪一样白的栀子静静绽放,传递着沉静的视觉体验。
画上角落留言:祝老师六十寿。
白穆一顿。
她看着那几个字。
白穆是苦练过书法的,因此对文字有非常敏锐的分辨能力,所以她一眼便发现,眼前这几个字笔锋沉稳,用了些许艺术变形,但某些落笔的习惯还是让白穆捕捉到了,这字……和她刚刚看的那封信,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夫人见白穆盯着画看,说:“那是予兮送给老孟的,本来被老孟宝贝似的挂在堂屋,见人就夸,予兮几次看见觉得丢人,强迫他挂这里来了。”
白穆:“……”
那封匿名信是江予兮写的。
白穆都能认出那些字,那么常年耳濡目染,和江予兮接触这么多的孟夫人呢?
她……认出来了吗?
“那个建议取消家长会的同学……”白穆盯着画看,“不知道最后她的家长会怎么样了……”
孟夫人听了这话看向白穆,她微微地笑了:“她在期中考试中拿了第一名,前去的家长被请作家长代表,上去讲话了呢。”
她准确地描述出了匿名学生的家长会情况。
这说明她跟白穆一样,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并在家长会的时候去看过情况,或者……
就是作为家长去的。
不知怎么的,白穆猜测是后者。
这可能是因为看多了孟老夫妇和江予兮拍的照片,让她不禁怀疑,孟老夫妇比江予兮的那些真正的家长更像家长。
白穆今天的画画练习错了那一笔,最后她试图弥补了一下,把猫画了两条尾巴。孟老回来检查,看见她画上这猫,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许她以后再这样对猫了。
白穆不服,打算明天如果她的猫模特再来,她就给它画三条尾巴。
孟老不知道她在心里叛逆着,突然技痒,要教白穆下棋,以培养一个新的围棋对手,白穆丝毫不想,溜得飞快。
白穆早早溜了,回江予兮的别墅时,她顺便去社区超市买了一些新鲜食材,拎回了一条鲈鱼。
拎着菜回去,正在客厅做手活的素姨看见了,愣了愣。
“怎么还去超市了?”她的目光投向白穆拎着的鱼,笑着道,“小小姐想吃鱼啦?想吃说一声呀,我去买就好啦。”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厨房拿盆把鱼放里面,观察鱼的状态,见鱼还很精神鲜活,就起身出厨房。走了两步见白穆还在厨房里待着,待那儿把蔬菜从袋子里一样一样拿出,回头对她道,“小小姐把菜放在那里就行了,我回头来收拾。”
白穆没有抬头,说:“今晚我来做饭,我做得比较慢,所以先准备着。”
素姨:“??”
她看了下屋外,没见下红雨。
她照顾的两位小姐都是十分好的性格,不会为难人,她们的共同点是,很少进厨房。现在很少进厨房的小小姐反常地提出要做饭……
素姨盯着厨房里的人。
被那么盯着,就是块木头也该察觉了,白穆扯了扯嘴角:“我没想炸厨房,只是想普通地做个饭。”
素姨扬起笑脸:“小小姐说笑了。”
她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很诚实地没挪动,有监督的意思。监督是有必要的,不然发生事故没法及时补救。
白穆:“……”
她不管她了,顾自拿出蔬菜清洗。
洗完了,摆上刀板,开始切菜,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只是看起来,刚切不到一分钟,就被洋葱迷了眼,刀子差点往自己手上使。
素姨看得胆战心惊,上前两步:“让我来切吧!”
白穆眨着眼睛以缓解刺痛,拒绝了,仍要自己来,并承诺自己接下来会更小心,素姨败给她了。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虽然磕磕绊绊,但没出什么事故。
素姨始终没有离开,白穆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跟素姨聊天:“素姨照顾江……姐姐多久了?”
素姨说:“好多年了,从小姐还没搬出来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一成年立马就搬出来,我也就跟着来了。”
一成年就搬出来了?
白穆确认了,江予兮跟江家不亲近,所以孟老夫妇才有机会参与她的生活颇多,江予兮不称呼江家老太太为奶奶也在说明这一点。
今天的晚饭是白穆做的,除了鱼不是她杀的,其他都由她操办。江予兮一回来素姨就将这件事说给了她听,江予兮听后目光看向白穆,白穆正来来回回地往饭厅端菜,接触到江予兮的目光朝她说道:“昨晚答应了的。”
江予兮默然,洗了手帮着端盘子。
素姨反而闲了,白穆叫她先坐下吃,素姨嘴上答应着但并没有动筷,等三人齐了,这才开始动筷。
吃一口白穆做的菜,素姨高度赞扬,白穆听了看向沉默吃饭中的江予兮,把她看得不得不开口。
“嗯,还可以。”江予兮说,她没说谎,也不知道白穆学了多久,她做的那道清蒸鲈鱼真的非常好吃。
收集完表扬,白穆满意了。
吃完饭,素姨动手收拾,这次白穆没有跟她抢,上楼洗澡去了。
她做饭时出了些汗,早就想去洗洗了。
从浴室里出来,她又变得一身清爽了。
往楼下望了一眼,没看见江予兮,想来是去书房了。这么想着,她回屋拿了一物,朝书房走去。
砰——
刚敲一下门,江予兮就把书房打开了,站在门口问她有什么事。
白穆指了指里面:“可以进去吗?”
江予兮看她一眼,迟疑着侧身让开。
白穆进了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堆堆得高高的文件,嘴角微抽,对大集团的权利位置的向往一降再降。她像是看一眼就会被那堆文件赖上似的,赶紧把目光转开。
江予兮顾自回到工作位置上,喝着茶看着她。
白穆把从屋里拿来的东西放到书桌上:“孟夫人让我带给你的。”
那是一本笔记本,白穆的手指搭在粗糙的牛皮封面上,推向对面,“孟夫人说这应该是你的东西。”
这本笔记本是在那堆信里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它的搭扣开着,倒扣着躺在信里,白穆拿起一看,发现那是一本日记本,正翻着的那页写着:
【201x年12月13日
我好像有家了。】
孟夫人看见了,沉默了好久,将日记本合上,告诉白穆这是江予兮的,让她带回去归还主人。
孟夫人知道她们住在一起。
江予兮喝茶的手停了停,她把茶杯放下,去拿笔记本。
拿到这本牛皮笔记,有些她本以为已经淡去的记忆忽然全部涌上心头。
这的确是她的笔记本。
初二那年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她得了第一名,在家长会上她被老师当众奖励了这本进口的牛皮笔记本。在这之前她还挺不乐意参加家长会的,因为从来没有家长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年年如此,但老师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回家报告,不能来的还要被老师亲自打电话。
江予兮已经不想去跟老太太说这件事了,反正她不会去。
老太太很忙,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去给哪个小辈参加家长会这种事,后来江予南被找回,也只给江予南参加过家长会,老太太的说法是,江予南刚刚才被找回来,正是敏感缺爱的时候,需要格外的关怀。
江予兮没什么意见,只是没次都要去老太太面前做无用功,这于她的价值观不符。
所以她希望学校废除家长会。
为此她还给学校校长写了一封匿名信,可惜没被采用,家长会如期进行。
但那个家长会,孟夫人来了。
孟夫人说老太太委托她来给她开家长会。
然而江予兮明白,老太太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为她上心。
那是江予兮第一次过有家长在场的家长会。
那天晚上,她在自己拿到的崭新的笔记本上写下日记:【家长会过得很开心。】
她不擅长表达这种陌生的情感,只觉得“开心”二字不能囊括她所有的心情,便又加强了一遍:【很开心。】
后来这本笔记本就成了她的日记本,偶尔她会写写日记,有一天她的日记本不见了。
现在想来,这日记本应该是掉在了老师家里,被孟夫人当成是自己的工作笔记收起来了。
现在,它回来了。
“谢谢。”江予兮摩擦着笔记本的牛皮封面,道谢说。
白穆眸光闪闪,她没去翻看江予兮的日记,但她看到了那一则,那则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日记。
【我好像有家了。】
江予兮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写下这则日记的呢?
她不由去想。
“还有事吗?”江予兮问。
白穆看看江予兮,最终摇摇头,出去了。
白穆走后,江予兮翻开了她的日记本。
【开始跟老师学围棋。】
【今天下棋老师偷偷挪了一颗子,当作没看见吧。】
【中秋跟老师和孟夫人过的。】
【不想回去。】
【老师比我更像一个小孩。】
【毕业典礼需要这么多人来参加吗?花是老师选的吧,品味很差。】
【孟夫人在家里给我布置了一间房间,让我随时来住……
我好像有家了,很开心。
很开心。】
琐碎的持续了好几年的日记戛然而止,江予兮盯着这些显得有些陌生的文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灌得满满的,眼中顽固的坚冰慢慢消融。
她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面一字一字写道:
【今天吃了白穆做的鲈鱼,很开心。】
【很开心。】
她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第29章 牵手
白穆收到了一笔汇款, 打款人是华红毓画廊的公司账号,一笔不小的金额,白穆说自己算数不好是开玩笑的, 她的数学天赋一直不差,她简单默算了一下就算出了这个金额怎么来的。
白穆之前以二八分成补了一笔钱给华红毓,现在华红毓又回转了一笔钱给她, 是以三七分成这样来算的补差, 白穆七。
市场上画廊与画手最常见的分成就是三七,华红毓的这笔补差就是按这个市场进行的。
华红毓把她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定位在了纯商业性|行为。
就这么来吧,如果这是华红毓想要的。
白穆没有再转一次钱,默认了华红毓给她们之间的关系的定位。
白天才进了一笔账, 晚上就又有人打电话来,想要购买她的一幅画。
“我才知道我姐很喜欢老师您, 但她喜欢什么也不会主动表达, 非得活成无情无欲,她不说喜欢, 但我看得出来啊,所以我想买幅老师您的画送给她。”
“我联系了华老板的画廊, 但她那边说您已经结束了跟画廊的合作。”
“画廊给了我您的号码,让我跟您联系。”
买主的声音听着非常年轻,话很密,根本不给白穆插话的机会,听到对方说的那些话, 白穆才知道华红毓和她决裂之后, 体面地维持了一个合作者的风度, 本来跟客户交接已经不是画廊的工作了,但那边还是这么做了。
“喂?喂?老师您还在吗?您怎么不出声呢?”
一直自说自话的买主终于想起买卖是双方市场, 不是买家一个人的个人秀了。
白穆:“……”
给她机会了吗?
“我在。”白穆终于有机会出声了。
买家急急慌慌:“我想买您的那幅《秋月》,虽然看过线上扫描版本,很喜欢,但……我们可以约个时间看看画吗?我想看一下实物。”
白穆思索一阵,拒绝了:“我刚刚结束了跟画廊的合作,有很多事等着要忙,所以暂时不售画。”
她其实不忙,画都被她运回出租屋里放着了,她只是不喜欢麻烦的生意场。
买家急了:“诶?我是诚意要买画的,卖给我呗,我很好说话的,错过了我这村,就很难再碰到我这么好宰的客人了。”
白穆:“……”
这买家让她梦回她在大学城卖木雕碰到的那个客人。
都是脑子有点毛病。
白穆坚定:“以后等我这么安置好了,我们再谈吧,我这边确实忙得抽不开身。”
买家惊讶:“不可能吧,真有这么忙,忙到连赚钱的时间都抽不出一点?老师,您别是听我声音年轻,以为我出不起价吧,我跟你说,我……”
买家举了十八个例子证明自己财政状况良好,白穆根本没细听,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空出手去拿睡衣出门洗澡。
拿着衣服走进走廊,余光瞥见江予兮从另一边走过来了,白穆对着手机说了一声“抱歉,我现在忙”就把电话给挂了。
刚挂断,手机又响起,打来的还是那位买家。
白穆再次挂断。
买家再打。
再挂断。
白穆:“……”
不听不问的相处模式在两人间消失了,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隔膜淡了,江予兮问道:“谁的电话?”
白穆嘴角微抽:“一个钱多没地方花的买家。”
“要买你的画?”
“嗯。”
“为什么不卖?”
“做这种大笔的生意很麻烦。”白穆如实道,出去摆个摊,明码标价的简单生意更适合她。
江予兮看她:“你不是把画代理给了画廊,让他们去谈?”
白穆神色恹恹,有些想念画廊的好处了:“合作结束了,现在我自己代理自己。”
她把“好烦”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江予兮眸色微闪,原来白穆和华红毓的画廊之间的合作结束了……
上一次她们两个谈的事情里面就包括这个?
江予兮仍然不清楚那天白穆和华红毓之间谈了什么。
她不清楚的还有一点,她至今还时不时在意着那场跟她毫不相关的谈话。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江予兮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故障还是怎么。
被多次拒接的电话终于消停了,白穆终于可以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江予兮还在走廊里,看见她动了动嘴,但什么都没说又把嘴巴闭上,转身走了。
白穆:“??”
干什么呢?
书房。
江予兮处理完一份工作邮件,把这份加急传来的文件处理好,发给秘书,完了之后正要关电脑,想到了什么,打开了微信,给秘书传信息:【帮我盯一家近期打算转卖的画廊,经营不善的那种也可以。】
她把这则传导着“我打算收购一家画廊”这一讯号的信息发过去,秘书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又改口了:【算了……把国内最有声誉的画廊的资料都收集一下。】
白穆在两天后知道了江予兮那晚在走廊上的未尽之言是什么,江予兮想要给她介绍画廊。
“西木画廊,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品牌,名下拥有超过五十位的著名画家的代理权,拥有一流的专业团队,跟最优秀的策展人关系极好,经常合作,国际影响力也不错。”江予兮说,“我和西木的馆长有些交情在,要见一面吗?”
白穆:“……”
江予兮见她沉默微微蹙眉,不满意吗?
但这是她从十几家画廊里筛选后觉得最好的,不管是经营模式,还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这都昭示着这是一家发展得相当不错的画廊,实力鼎盛,潜力无限,也没有出现过负面新闻。
白穆没有不满意,她只是惊讶,主要是在她心目里,江予兮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白穆知道西木画廊,它太出名了,比华红毓的画廊不知道出名多少,如果要签代理,西木是个顶好的选择,白穆没理由拒绝。
只是——
“你为什么要帮我牵线?”白穆好奇,总不可能是江予兮还赚中间费吧?
江予兮神情淡淡:“因为老师让我对你好一点。”
白穆:“……”
哦,她们都是被师谕捆绑的小可怜。
原来如此。
白穆听完这番解释就不跟她客气了,她自己也听老师的话对江予兮好了,还客气什么?
“好啊。”白穆答应了见面,“什么时候见?在哪里见?”
江予兮说她来安排,很大可能是在B市,因为西木画廊的总部在B市,而她正好要去B市出个差。
白穆无所谓,B市也不远,航班一小时就到,她由她安排。
白穆等着江予兮的安排,等的期间去查看了一下西木画廊的公司官网,她以前听说过西木画廊,但因为自己一开始就把代理权交给了华红毓,没有三心二意的意思,所以只是仅仅听过,没有过多去了解。
正如江予兮所介绍的那样,西木画廊是国内画廊第一品牌,签约在其名下的著名书画家非常多,其中也代理一些已逝大家的遗作,当然,画廊并不只代理知名书画家,也会培养一些有潜力的新生代,以及代理一些主要销往超市、普通家庭等地方的商业性大于艺术性的作品。
白穆在公司官网最新签约的推送界面看到了一个名字——荀京燕。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她最开始被教认名字的名单里就有这一个。
这是生她那位的名字。
不是同名,白穆从小看这个人画画,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画,那真是……还是这么平庸。
过去这么多年,依然看不出长进,吃这碗饭,但注定只能勉强吃饱饭。
白穆看了一眼就划过去了。
又过了两天,白穆等到了江予兮的通知,说可以准备动身去B市了。
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两人坐上了飞往B市的短途航班,同行的还有江予兮的一名助理。
坐上飞机,等马上要起飞了,白穆才后知后觉跟自己一起出行的是江予兮,而不是华红毓之类的人。
她盯着江予兮的手,一眼不眨地盯着。
江予兮:“……”
她微微把自己的手收了收,说:“戴这条手链是因为它和今天的衣服比较搭。”
她今天戴的白穆送她的那条手链,她以为白穆是在盯那条手链。
但白穆——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吗?”白穆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手链上。
江予兮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默了默,问她:“做什么?”
白穆瘪了瘪嘴:“我恐起飞。”
如果旁边坐的是华红毓,她就直接抓上去了。她以前少有的几次出行都是这么做的。
江予兮:“……”
翻着杂志的手蜷缩了一下,在白穆目不转睛的盯视下,她迟疑着把手递给了她。
刚递过去就被抓住了,很紧。
很怪。
江予兮换另一只手去翻杂志,目光落在杂志页面上,没抬头,不抬头,好像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杂志多有趣似的。
“呼——谢谢。”白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声音也跟着变成慵懒的调,“这样好受多了……”
她耷拉着那双没精神的眼,准备睡一觉了。
江予兮:“……嗯。”
隔着过道,正在整理这次出差需要用到的文件的助理偶然一抬头,看见自己的上司正跟人手牵着手,卡壳了一下。
什么情况?
她那极度讨厌肢体接触的上司跟人牵着手?
说起来跟着她们一起出差的人到底什么身份呢?
助理跟着江予兮有些年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位上司哪次出差带着挂件的。
助理眼中闪烁着复杂微光,这时江予兮的目光静静朝她投了过来,助理一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继续整理文件。
江予兮缓缓收回视线,猝不及防发现自己正被旁边人看着,被那个她以为已经睡觉去了的人。心脏像是被什么撩了一下,受惊之下紧缩起来。
那双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而后垂落在她手腕处——
“是挺搭的。”
眼睛的主人说。
说的是她手上的那条手链。
说完闭上了眼。
紧缩的心脏慢慢放松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不为人知的悸动。
第30章 剧本
从机场走出的瞬间, 白穆拥抱住了一股浓厚的明显有别于A市的风情。放眼望去,机场对面的高大建筑似乎是一家酒店,其外墙墙壁整面都被用十分鲜明的色彩绘画着一幅森林聚会图, 3D的,视觉冲击强烈,传递欢乐氛围。
B市有艺术之都之称, 这里是音乐、美术的天堂, 剧院和展馆非常之多,整个城市被文化氛围所笼罩,街头展示着一种自由、随性,热烈、奔放的格调。
白穆来过B市, 一次是陪荀蕤来,一次是跟着华红毓一起, 前者因为荀蕤演员身份的原因, 来的时候两人一直在酒店窝着,后者是为了公事, 全程都在走流程,所以B市这么特别的城市风情也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感受。
白穆在出机场的时候放慢了一些脚步, 江予兮走在她旁边,低声跟助理交谈着工作上的事,没有催促她。
江予兮的助理已经提前安排了专车,她们一行人出了机场上就有专车接送,直奔酒店。
酒店房间提前预约过, 在前台拿了房卡就能入住, 不喜麻烦的白穆跟着江予兮体验了一把高效率出行, 体验感满分。
助理给白穆和江予兮预订的酒店房间左右相邻,十分方便串门, 但白穆不觉得江予兮会来串她的门就是了。
白穆跟江予兮分开,回房放行李,她入住的酒店房间是套房格局,空间很大,原木风格,主打温馨舒适。房间还配有私人管家,腐败得让人咋舌。
白穆把背包放了,走到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住的这间房正好可以看见西木画廊,那是一座七层楼的博物馆式建筑,外形独特,大面积采用玻璃幕墙,是B市的文化地标之一。
刚刚才新建没两年的西木画廊展示了它多元化发展的野心,新建成的总部里面除了画廊展厅,还有音乐剧院,多功能大厅等等组成部分,兼具表演和展览等多种功能。它很有人气,外地游客来到B市,很多都会跑去拍照打卡。
酒店的私人管家前来接待白穆,她见她在看西木画廊,体贴为她介绍画廊的信息,管家似乎接待过不少为画廊而来的客人,很熟这一套,介绍得既详细又有趣。
江予兮敲门进来的时候管家的介绍刚好结束,白穆开门放江予兮进屋,后者进来便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下午五点我会准时回酒店接你赴约,在这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在酒店休息或者出去转转,随你。”
来B市出差的江予兮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很满。
白穆点头,不反对她说的。
江予兮似乎赶时间,说完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无声盯着白穆。
白穆回看她:“还有别的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穆在心里面猜测江予兮是要提一提下午赴约时的着装问题,白穆以前也跟华红毓去过一些重要场合,华红毓虽然宠她,但在一些特殊场合,还是会要求她穿得得体一些。
所以白穆带的行李里面带有一套她以前跟华红毓穿出去过的法式小白裙,她已经提前做了准备。
白穆以为江予兮是要提这个问题,但……
不是。
江予兮只是看着她,片刻之后,说:“下午五点的时候,你不会因为一些不重要但复杂的事不能出现吧?”
“不重要,但有点复杂”这是白穆曾经用过的说辞。
白穆:“……”
她这是信誉告急了。
她摸摸鼻子:“应该不会。”
“应该?”
“肯定不会。”
江予兮看着她。
白穆嘴角抽抽:“我保证。”
保证都出来了,江予兮这才轻轻点了下头,放过她了。她低着头,淡淡道:“下午见。”
这下她走了。
从始至终没提着装问题。
江予兮这样谨慎的性子,不可能是忘记了,她不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并不要求白穆穿什么衣服,高度成全她的自我。
白穆默然。
她站在窗户前,看着江予兮从酒店大门走出。
白穆是个很宅的人,一般情况下她不怎么喜欢出门,但这里是艺术之都,来都来了,不出去转转怎么说都有点浪费了。
思虑一二,她拿着管家提供的攻略走出了酒店。
虽然手里握着管家煞费苦心提供的大全攻略,但白穆其实并没有按照攻略上面的走,只是随便逛逛。
B市是个非常有活力的城市,跟总在高速运转中的A市不同,这里的市民似乎更加享受生活,会为一朵花一片树叶驻足。
白穆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步行街,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B市最有名的年轻人聚集地,感慨这里还怪热闹。
前方有人在卖草编手工艺品,白穆正看着,一个穿运动内衣套防晒服的短发女孩来到了她的身边。
“嘿,小姐姐!”短发女孩蹦跳一下落在白穆的面前朝白穆扬起明媚笑容,她笑起来时两个酒窝深深凹进去,青春洋溢,“小姐姐,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咖啡,你坐下来让我给你画幅画好不好吗?”
白穆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速写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短发女孩的彩虹屁续上:“小姐姐你真好看,气质好特别,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你!”
彩虹屁虽好,但白穆并不答应,她扯了扯嘴角:“你对刚刚拒绝了你的七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什么人群里一眼看到她,鬼扯,明明在这之前,这人已经搭讪了六七个,她都看见了。
短发女孩被捅破了也丝毫不窘迫,挂脸上的灿烂笑容一点没缺,换了个角度劝说:“看来小姐姐你很关注我啊,那我给你一个认识我的机会,你让我给你画幅画呗?”
白穆:“……”
B市的人都这么厚脸皮的吗?
短发女孩:“小姐姐先别急着拒绝嘛,你先看看我的画,这是我之前帮别人画的,很可爱吧?我也可以帮你画得很可爱的哟~”
说着,短发女孩把自己的速写本展示给白穆看。
白穆看了一眼,下一秒无表情。
可爱是可爱,但这不都一张脸吗?
如果她的风格是这样,那么不需要模特吧,反正画出来都一个样。
“周念,你还没找到人啊?我早就说了,花点钱啊花点钱,钱到位了,我也可以让你画啊!”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围裙左脸颊涂有油彩的女子朝这边边走边道。
短发女孩一见这人脸变得飞快,吼回去:“滚!”
穿围裙的女孩子偏要走过来,她笑嘻嘻跟白穆道:“美女,你其实不想被画吧?我来替你解围了,你来我这边看看,我这边更有趣!”
叫周念的短发女孩抬腿作势要去踢人:“池冬青,你是不是想挨揍啊?你忘记我拳头的滋味了吧!”
她凶巴巴地扬了扬自己的拳头。
围裙女孩噗嗤笑出声:“那你揍我啊,我好害怕。”
她长得比短发女孩要高得多,模特身材,看短发女孩都是低着头看的。
被轻视了!
她被轻!视!了!
短发女孩气呼呼。
但……她的确只是纸老虎一只。
她憋红了一张脸。
围裙女孩走近了,往短发女孩的头上撸了一把,头却对着白穆的方向,对白穆说:“看那边,我们几个朋友在玩画画接龙,很有趣的,要去试试吗?”
白穆闻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边有人摆了两张桌子,上面铺了张超过两米的画布,几个年轻男女正在邀请过往路人往画布上作画。
那画布已经被画了三分之一,画上元素堆砌,一眼望去有种群魔乱舞的杂乱感,但……确实有趣。
白穆意动。
短发女孩见势不妙叫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个小姐姐是要给我当模特的,池冬青,你要点脸,不许跟我抢人!”
她眼巴巴地看着白穆,“小姐姐,你会选择我的,对吧?”
白穆冷酷无情:“我选择画画接龙。”
“!!!”短发女孩傻了,如被雷击。
围裙女孩勾着她的肩,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上下一顿揉搓:“没用了,找下一个人吧。哦,谢谢你帮我拉到人,谢谢你,周念。”
被搓得头发糟乱的短发女孩大怒。
一场战争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爆发了。
白穆没管,这两人明显是熟人,她管不到她们身上去。
她去了画画接龙的地方,守在那里的人热情接待了她,给她画笔,让她随便画,画什么都可以。
白穆看了一眼面前的画,略作思索,在画上坐在椅子上织着毛线的老婆婆的脚边画了一只三尾猫。她下笔流畅,三两笔勾勒出一只打滚的猫。
猫的尾巴虽然多了点,但画得很好。
“喔~”
围观的人群发出低呼。
短发女孩和围裙女孩听到声音结束战争走看过来,看向画上的猫,相视一眼。
她们都是美院学生,眼力是有的,她们意识到她们随手这一拉,拉到专业的了。
短发女孩扬起笑容,跟白穆卖萌:“大神哪里高就啊,你给我画一幅怎么样?”
围裙女孩敲一下她的脑门,把这个现眼包推远了一点,跟白穆弯了弯眼,道:“加个好友吗?我是B美的学生,以后可以一起玩。”
这话一出,她的几个朋友齐齐围上来,纷纷想求个好友位。
刹那间便被包围了的白穆:“……”
她过早地进入社会,还没经历过这么年轻化的交友方式。
很新鲜。
想了想,把手机拿了出来。
想要和她添加好友的年轻人一拥而上,她一通忙活,忽然察觉有人看着她,抬起头,隔着人群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华红毓。
她正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她,等白穆抬头,她就转身走了。
白穆:“……”
突然间没了心情,她拒绝了更多的人想要添加她的好友,以自己有点事要忙要走,年轻人们懂分寸不强行挽留,但很热情,冲她背后喊她以后一起玩。白穆边走边看手机,动手管理手机上多出来的几个好友,她低头捣鼓手机没发现人群外还有另外一人看着她。
陈子建举起手机,对着人群中被包围的人咔嚓一张,发进某个小群。
陈二:【发现万人迷,咱江家的落难公主好像很有人气。】
白穆的消息总能在这个小群掀起一片热潮,这次也一样,很快,隐匿的群成员像是鱼嗅到了饵突突冒泡。
赵不凡:【什么情况?】
梁子:【落难公主?噗,这个称呼不错。】
赵不凡:【这些人围着这个冒牌货干嘛呢?】
孟湘:【你们在哪里?】
群里热闹了起来,陈子建如鱼入水欢快地水着群,突然,有人私聊了他。
江予南私戳了他。
江予南:【她在那里做什么?】
陈子建前段时间惹了江少爷不快,他刚开始有点懵,不知道自己好心贺喜怎么还被摆臭脸了,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原因,原来孟老收的徒弟并不是江予南,而是被江予兮带回江家的冒牌货。
这可让江予南丢了个大的,江予南再也没有搭理陈子建,这还是自那次通话后,江予南第一次跟陈子建说话。
陈子建受宠若惊:【江少!】
陈子建发了条语音:【这冒牌货刚刚在一群没见识的学生里哗众取宠,现在人走了。】
江予南:【你在B市?】
陈子建:【对啊。】
他发了朋友圈,定位就在B市。
江予南:【她去B市做什么?】
这谁知道呢?
陈子建:【不清楚,要我跟着她吗?】
江予南:【嗯。】
陈子建:【那等会儿聊,她快走远了!】
白穆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陈家的二少一路跟着她,将她的行程一一跟江予南直播。下午五点,她在酒店门口等到准时归来的江予兮,两人一起坐车离开。
陈子建跟江予南汇报:【她跟江予兮来的,现在她们坐车走了。】
江予南:【跟上去。】
白穆和江予兮跟西木的馆长在一家餐厅门口碰面。
陈子建:【她们好像是去见西木的馆长的。】
西木的馆长是名人,混过收藏圈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不巧,陈子建正好也认识。
江予南没有回信息,许久没回。
陈子建一边等着消息一边盯着餐厅的大门。
其实江予南不回信息的原因陈子建揣摩得出来,因为无话可说呗,江予兮带画手身份的白穆去见一家画廊的馆长,目的是什么,还不好猜吗?
白穆大概率是要签约西木了。
江少爷也是画画的,虽然他只是玩玩,不屑于签约,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高兴地看着他讨厌的人签约那么好的画廊。
陈子建拿着手机若有所思。
等了好几分钟也没等到回信,陈子建收起手机不再等了,他跟着进了餐厅。
他得想个办法,让那位脾气不好的江少爷高兴高兴。
白穆走进餐厅大门,回过头去,看后面。江予兮看她:“怎么了?”
身后什么异常都没有,白穆回过身,摇了摇头。
江予兮仍在看她,白穆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往前走。
两人短暂的停顿没有引起同行的西木的馆长的注意,他作为东道主一直风趣地引领着话题,跟两人介绍着B市的风土人情。
一行人来到提前预定好的包间,包间是仿古中式的,完美契合西木馆长的喜好。
西木馆长是个儒雅的男人,身上的商人气质很淡,比起商人,更像是个满腹诗书的学者。他跟白穆江予兮聊书画,颇有自己的见解,没有附庸风雅的感觉,相处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这让很烦应酬的白穆也没有感觉到煎熬。
在这之前江予兮已经跟西木馆长聊过白穆了,西木馆长十分欢迎白穆加入他的画廊,合作基本已经定下,只是一些代理职权与义务需要细节商讨。
西木画廊给白穆的代理分成是三七,这符合市场定价,这边能够提供给白穆的推广肯定远不如华红毓代理的时候,但西木本身就有很高的品牌效益,也能对接更高质的客户群体,有渠道进入国际高级拍卖场,综合起来,西木这边其实更好。
谈合作有江予兮出马,白穆就是个挂件,她全程在旁吃吃喝喝,只等结果。
白穆都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谈好的,听到西木馆长问她什么时候签合同的时候,她嘴里还含着一口果汁,茫然片刻,把果汁吞了,做出严肃的表情回道:“随便,我都可以。”
西木馆长大概见多了各种奇奇怪怪性格的艺术从业者,没觉得在谈合作中顾自掉线儿的白穆哪里不正常,温文尔雅一笑:“那我这边尽快出具合同。”
白穆正经着一张脸,点头:“好、好。”
江予兮:“……”
谈的时间太长,有服务员敲门进来换新菜,端着菜的服务员从江予兮和白穆中间上菜,突然间手一滑,汤汁泼向白穆,江予兮一直注意着上菜的服务员,见状手疾眼快伸手推了白穆一把,这一推白穆没被泼着,汤汁全淋江予兮手臂上了。
白穆和西木馆长同时站起。
“没事吧?”
“有没有烫到?”
江予兮:“……没事。”
她没有被烫到,服务员上的这盘菜是冷盘,只是衣服和手臂被弄脏了。
上菜的服务员被吓傻了,忙不迭连声道歉,背都要弯到地上去了。但西木馆长非常生气,他是东道主,出这样的事让他十分过意不去,他出声训斥服务员。
白穆皱着眉没替服务员说话,主要是这事完全可以避免,饭桌上只有三人,空出一大片,也不知道这服务员哪根筋不对劲了,非要从客人中间去上菜。
汤汤水水挂在手臂上的感觉让喜洁的江予兮毛骨悚然,她没对服务员说什么,只说自己要去洗手间清理,说完就出去了,一刻也不想多等。
包间里的气氛低迷,西木馆长没让服务员离开,还叫来了经理。
白穆在旁边看着西木馆长和餐厅的人处理这次上菜事故。
同一时间,江予兮一进洗手间,原本正在洗手池前洗手的一名女子忽然就转过身撞了她一下,然后手速极快地从她身上夺走了她的手机,而后飞快撤走,砰——将洗手间的门关上。
江予兮回神去开门,一拉,没拉动。
门锁被破坏了。
江予兮:“……”
她眼底酝酿着什么,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她去到洗手池前,清理起自己手臂上的汤汁。
包间里,白穆感觉腿麻麻的,恍然察觉西木馆长和餐厅经理扯了太久的皮,这么久过去,江予兮居然还没回来。
她蹙了蹙眉,出门往洗手间的方向前去。
通过走廊时,有个染一头奶奶灰的年轻人正倚着一间包间的门低着头玩手机,对方偶然一抬头,跟她对视上了。白穆的视线从他身上平滑地滑过去,没有停留一秒,年轻人却张大了嘴,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白穆没认出来这个年轻人她见过,这位是陈家的二少。
白穆只在昏暗的酒吧里见过陈子建一面,还是在众多的人里面扫过一眼,所以她根本没记住对方的脸。
另一边,陈子建眼皮重重一跳,手机几乎拿不稳。
上一秒他还在跟江予南邀功,兴冲冲朝江予南发信息:【江少,我小小惩戒了一下那个冒牌货,说不定她跟西木的签约会黄。】
陈子建进餐后厅做了两件事,一是他买通了餐厅的服务员,让她上菜时把汤汁倒江家的冒牌货身上,二是安排了人手在洗手间等着,抢夺冒牌货的手机,把她关在洗手间里,破坏她跟西木之间的合作。
他还想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去洗手间放人,威胁冒牌货,让她不许把这事说出去,冒牌货只是一个没见识过权势的土货,想来只要稍稍放放狠货就会吓破胆,不敢乱说话!
陈子建的剧本是这么写的,他很满意,然而……然而……
刚刚他看见了谁?
那是江家的那个冒牌货吗?
如果江家的冒牌货在这里,那被关在洗手间里的人是……?
陈子建从兜里掏出一手机,那是他安排人抢夺来的,现在手机到了他手上。他哆嗦着拿出来,试着解锁,但没有成功。不过亮起的屏幕让他注意到,这手机用的是出厂自带的锁屏,这风格和江家那位冷冰冰的掌权者很像。
很像很像。
陈子建匆忙之下写出的剧本十分简单,所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出错,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陈子建:“……”
陈子建:【江少救命!】
江予南:【??】
陈子建:【我好像关错人了,被关的人好像是你姐江予兮!】
陈子建:【救我!】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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