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纸条?黎珀背对着监视器, 陷入了沉思。
毋庸置疑,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白大褂”这个人的, 就算存在, 也几乎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毕竟在污沙会,他相当于一个傀儡,每个人都想利用他, 榨干他的价值, 没人肯跟他走太近, 省得到时候殃及自身。
那这纸条上的地址……莫非是个陷阱?
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巴尔克没表现出来什么,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他对自己的态度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巴尔克对他曾经的记忆十分在意, 黎珀猜测,可能是他对原主做过什么,或者他让原主做过什么,使原主拿到了他的把柄, 所以他十分忌惮。
而这纸条上面的位置, 就算是陷阱,也极有可能是线索之一。
这么想着,黎珀慢悠悠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 喝了口水, 然后藏好纸条,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说实话, 他很想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把纸条塞进嘴里吃了, 但一想到这纸上沾了不少细菌,说不定上面还有污染物的体.液,他又犹豫了。
这牺牲太大了,还是算了。
延期特效药的副作用果然不小,黎珀侧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后颈有些胀痛。他手探向颈后,摸了摸,发现那块已经肿起来了,一碰就疼,可即便如此,后颈也没怎么发热,想来边庐开的特效药还是管用的。
黎珀放下心来,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他轻轻触碰着脆弱的腺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说起来也很不可思议,他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触碰这里的次数居然还没有江誉多。不过,说是“碰”也不准确,确切地说,他是碰,而江誉是咬。
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灌输到身体里,黎珀每次都承受不住。一旦受不了了,他就喜欢以牙还牙,逮着江誉就咬。有时候是手指,有时候是肩膀,还有时候是喉结,但到最后,江誉总有办法把他弄得浑身发软,让他连下嘴的力气都没有。
思及此处,黎珀忽然发现,在那种时候,江誉是不克制自己的。他总是咬得很重,信息素注入得很深,就算临时标记完了,也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从背后抱着他,轻轻吻他的后颈。每到那时候,黎珀总是会很安静,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很喜欢,想一直继续下去。
现在想想,那大概就是所谓的依赖吧。黎珀很少依赖一个人,甚至真心都吝啬于付出,但在江誉这里,不管他想不想承认,他确实是真心的。只不过,他们不合适。
就算黎珀接受了自己是实验体这个事实,也不代表他能接受成为实验体的命运。迟早有一天污沙会会被摧毁,他作为实验体,最可能的结局就是被带回S区,继续十五年前他本该承受的刑罚,而黎珀注定不会接受,尤其是在江誉亲自动手的情况下。
坦诚讲,黎珀并不喜欢这里,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很怕死。他能想象到的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在下城区找个砖瓦房住着,早上起床,白天躺在床上刷星脑,晚上睡觉,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就像鱼三那样。偶尔他打开门窗透气,说不定还能看见窗外路过的S区作战员,再幸运一点,看见江誉也说不定。
只要不死,那一切就都是有可能的。
*
两天后,中心实验基地四楼。
透明容器两端联通着两根粗管,一根粗管里面流淌着红褐色的液体,黏稠又血.腥,鲜红色的血顺着管道流进容器内部,和容器底部本来存在的紫黑色黏液搅合在一起,熬制成黑褐色的药剂。
黎珀站在透明容器前,盯着那滩黑色黏液,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什么?”
巴尔克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话是对黎珀说的,视线却死死地盯着透明容器,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狂热:“孩子,这是你的杰作,污沙会有今天,多亏了你。”
“……”
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黎珀敛下眸,眼底划过一抹厌烦。他盯着那根流着红褐色液体的粗管,无法想象它居然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更无法想象,这些东西最终会用到无数人身上,成为控制他们的工具。
忽然,黎珀开口:“什么原理?”
巴尔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开始还愣了下。过了几秒,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苍老沙哑,里面还掺杂着黎珀无法理解的东西:“孩子,你或许听说过‘精神污染’这个词。”
黎珀一怔,旋即脸色微变:“……精神污染?”
“对,”巴尔克那双浑浊的眼球紧紧盯着黎珀,在看到黎珀茫然的表情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几年前,我们一直致力于创造出能与污染物完美融合的实验体。在经历了上千次失败后,我们终于发现了你。”
“你的体质很特殊,虽然是个omega,但愈合能力极强,我们都以为你要不行了,没想到你居然挺过了数次高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就这样,在对你进行第二十三次融合实验后,你的基因终于成功地融合了污染物,成为了‘污沙实验’第一例完美的实验体,而那种污染物的污染手段就是精神污染。”
“孩子,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下面要说的是什么了——没错,实际上那些属于污沙会标志的黑色沙漏纹身,是对他们进行精神污染的载体。只要打上了这个烙印,他们就算有背叛的念头,也会被精神污染纠正。要是被S区那帮废物抓到,只要他们潜意识里有出卖污沙会的想法,就会生不如死,活活承受着精神控制的折磨!”
说到最后,巴尔克语气难掩激动,连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黎珀侧过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他心下暗暗一惊。
也许是太兴奋的缘故,巴尔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扭曲了。眼角的皱纹像一根狰狞的鱼刺,刺尖穿着一只浑浊的眼珠,此刻,那只眼珠左右转着,多疑地打量着周围,病态又充满神经质。触及到黎珀冷淡的视线,那不停颤动的眼珠终于停了下来,他注视着黎珀,慢慢挤出一个慈祥的狞笑:“孩子,你是最适合污沙会的人,污沙会是你永远的归宿。”
巴尔克那一瞬间的失态,让黎珀迅速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可那抹情绪过于陌生,黎珀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听巴尔克道:“孩子,你还想知道什么?”
黎珀下意识问:“‘污沙会’为什么叫污沙会?”
闻言,巴尔克忽然笑了。这笑不是刻意伪装起来的,而是真真实实、发自内心的笑:“孩子,你知道沙子是什么样的吗?”
不等黎珀回答,他又道:“沙子无孔不入,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它也能钻到空子。如果你用手捧起一捧沙子,你不要指望着它能永远待在你手心里,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它就能恢复自由,从你指缝里漏出来。”
“只要有一阵风,一道力,沙子就不属于你,你就永远无法掌控它,污染物也是这样。污染物就像一道流沙,你抓不住,握不牢,迟早会让它从你手里溜走。所以,S区的做法很愚蠢。他们能遏制污染物一时,却永远也无法将污染物赶尽杀绝,就像污沙会存在了几十年,都仍有立足之地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污染物化为己用呢?不管是繁衍速度,还是再生能力,人类是永远都比不上污染物的,就连S区那个作战官,也只能勉强与污染物一战。可是,就算他又如何?我想,你已经预见到他的结局了——那就是……”
“够了,”黎珀不耐烦地打断他,“别废话。”
话音落下,巴尔克笑了笑,倒是没再说什么。他盯着黎珀,意味深长道:“如你所见,人和污染物虽然能融合为一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融合。他们本身做不到,所以也无差别歧视所有能做到的人。孩子,你是幸运的,但是过于幸运的人,总是会被针对的。在这世界上,能容下你的只有污沙会,能保证你安全的也只有污沙会,你只需要安心地待在这里,剩下的什么都不用想。”
黎珀脸色沉了沉,他无视了巴尔克的洗脑包,只问:“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S区?”
“……”
出乎黎珀意料,这次,巴尔克居然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就在他结束思考,想开口回答黎珀的问题时,门外的阿强忽然敲了敲门。
“进。”
阿强进来后,先是恭敬地朝巴尔克行了个礼,然后才侧过身,敷衍地朝黎珀点了点头。
黎珀:“……”真是一条好狗。
“什么事?”巴尔克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问道。
阿强急忙道:“上城区传来消息,那些高层又有动作了。”
“真是群废物!”
拐杖敲打在地面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阿强立刻低下头,避免触怒巴尔克。黎珀则连看都没看一眼,漫不经心地别过头,继续观察着那只透明的容器。还是巴尔克先转过身,冲黎珀解释:“人类基地最近事情很多,我先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阿强。”
黎珀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耳边,拐杖敲击声渐渐弱了下来,黎珀这才转过脸,瞥了阿强一眼:“看我干什么?”
阿强盯着黎珀,面色不善:“先生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黎珀:“……我让他也跟你客气客气?”
阿强:“……大可不必。”
尬聊完后,阿强转过身,眼睛盯着透明容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黎珀站在一旁,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见状没多大反应。
和黎珀相处过一段时间后,阿强对他的戒心也散了不少,他盯着那些黏稠的液体,问黎珀:“你不想打上这个标记吗?”
黎珀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反问:“有什么好处?”
“那可多着呢,”阿强瞥了眼黎珀,眼底有淡淡的不屑,“被污沙会彻底接纳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只要被打上这个标记,身体的部位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强化,到时候就连beta也能变得和alpha一样强,你不眼馋吗?”
顿了顿,他恍然大悟:“哦,忘了你是个omega。”
黎珀:“……”
见黎珀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阿强也觉得有些无趣:“算了,回去吧。这里不能待太久,先生特意吩咐过。”
黎珀没动,他想了想,问:“能领我上去看看吗?上面我还没看过。”
阿强一愣,旋即脸色变了变,赶紧摇头:“不行,先生吩咐过,在他不在的时候,您只能待在您的房间里,除非有特殊吩咐。而且……”
顿了顿,他尴尬地开口:“而且我也没有进去的权限……”
黎珀了然:“行,那回去吧。”
经过一楼,黎珀目光一瞥,又看见了那些“人圈”。
他沉默地收回视线,有意无意地朝角落的方向看了一眼。围栏内,人数依旧没变,却多出了几个生面孔,再看那个“队友”,却已经不在了。
上次见他,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指甲里全是墙壁上抠下来的白灰,身上、下.体也都是抓挠出的血痕,如今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是失去利用价值,被污沙会处理掉了。
毕竟,作为“饲料”,他已经不够新鲜了。
……
路上,黎珀又开始似有似无地套阿强的话。
“污沙会的管理者只有巴尔克先生一个吗?其他的我好像没见过。”
阿强想了想,道:“不,我听说好像有三个,先生是一个,另外两个我也没见过,他们好像不在这里。”
“这样啊……我以为重要的成员都在这里。”
“哪能啊,”阿强看了眼黎珀,摇了摇头,“中心实验基地很重要,人越少越好,毕竟人多眼杂。而且最关键的是,中心实验基地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黎珀敛下眸,无所谓地开口,“毕竟我是被打晕了送来的。”
“是啊,我知道,毕竟打晕你的就是我。”
黎珀:“……”
阿强像是没感受到一旁的杀意,继续道:“你也别想着出去,我就跟你这么说吧,要是没有先生的授意,就连我也出不去。”
黎珀不解道:“为什么?”
阿强耸了耸肩,然后朝黎珀比划了一个圈:“懂了吗?里面全是污染物。”
……好像懂了。
如果黎珀没理解错,阿强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污沙会以污染物为壁垒,而这些污染物应该都是很危险的,否则也不会折损那么多S级作战员。
想想也是,人类基地精尖战力都集中在了S区,只靠人是完全不够的,而污染物则是最强有力的屏障。不过,令黎珀在意的是,污沙会究竟在用怎样的手段来控制污染物?江誉所说的那些“药剂”,究竟被污沙会放在哪里?
一想到药剂,黎珀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森德手里的那摞纸,那摞纸就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里不上不下的,甚至让他一时冲动,答应来到了这里。
索性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否则黎珀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回房间后,黎珀坐在床上,视线落在桌上的药瓶上,又开始思考那张纸条。
纸条上写的位置位于中心实验基地顶层,是黎珀目前压根接触不到的地方。巴尔克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好,可实际上监视极为严格,黎珀目前所接触的一切,都是巴尔克有意让他接触到的。
不管是实验基地一楼还是二楼,目的都是威慑他,让他甘愿留在污沙会,成为他们的血袋。至于四层,虽然明面上是在肯定他对污沙会的价值,证明他对污沙会有多不可或缺,但实际上,却是巴尔克在暗暗警告,只有污沙会才会收容黎珀,他在教黎珀认清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
对此,黎珀不屑一顾。
他不怕巴尔克明里暗里的威胁,也不怕巴尔克会拿他怎么样,他目前只在意他脑海里丢失的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离开污沙会,前往S区,或许是原主的自救手段之一,虽然也有被污染会利用的成分在,但黎珀想,原主应该是希望S区能拯救自己的,可惜……
就在黎珀陷入沉思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后,阿强站在门外道:“又到抽血的时间了。”
“好。”黎珀没多说什么,跟着阿强走了。
黎珀之前不是没献过血,与正常的献血频率相比,污沙会的抽血频率绝对会让人贫血,尤其是他还没吃白大褂给他的血补丸。
果然,当他躺在床上,被抽完600ml血时,人都快没了。
他脸色苍白地依靠在床上,脸颊、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黑色的睫毛低垂着,在眼底打下一片深色的阴影,趁得他整个人像是陶瓷做的,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血袋在他手边,还温热着,黎珀捏了捏,忽然有一种把它捏爆的冲动。可只是一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血没了还要再抽,不值当。
过了几分钟后,房门又开了,进来的依旧是上次那个白大褂。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黎珀,而是先拿起血袋,用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视线注视了一会儿。黎珀被这视线弄得很难受,他沉默一秒,撇开视线,决定眼不见为净。
三分钟后,白大褂这才看向他。他注视了黎珀半晌,才问:“上次的血补丸,你没吃吗?”
黎珀摇了摇头,淡淡地回视他:“没,怎么?”
几秒后,白大褂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容很古怪,不是正常人那种笑,却也不跟巴尔克那样变态:“你的戒心还是和以前一样重。”
黎珀敏锐地捕捉到了“以前”两个字,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可惜白大褂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只又递给了他一瓶药:“上次那瓶别吃了,吃这个吧。”
给完后,白大褂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留。
身后,黎珀盯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
白楼三层,边庐会诊室。
“好不容易把你这尊大佛请来了,对了,你这个月的药怎么迟迟没找我拿?我还特意早早从下面取来给你留着,给。”边庐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四五盒药,推到江誉面前。
江誉扫了一眼,淡淡道:“拿过了。”
“拿过了?”边庐动作一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居然勤快到亲自跑去拿药?除了几个月之前我不在那几天,什么时候你亲自去拿过?哦,对了,我想起来了,omega发情期那几天,抑制剂是你亲自去取的。”
顿了顿,边庐又补充了一句:“还取了不止一次。”
江誉没回答。从始至终,他表情都很淡,就连边庐提到了黎珀,他情绪也没什么波动。过了一会儿,边庐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黎珀之前说过那句‘我和长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真的误会了。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时,江誉忽然问:“上次他来找你,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边庐愣了一瞬,才无言道,“……这好像是病人隐私,作战官大人。”
江誉脸色微冷:“别废话。”
边庐:“……”
意识到两人之间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边庐脸色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正色道:“他问我要发情期延期特效药。”
江誉反问:“延期特效药?到什么时候?”
边庐点了点头:“一个月以后,也就是下次发情期。他说他要出任务,这次任务很重要,担心突然发情,影响到任务进度,所以让我给他开。本来按照规定,这个是不能开的,但是人家上次……你知道的,我一心软,就给他开了。怎么了?”
几秒后,边庐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等等,该不会是他出事了吧?!你别吓我啊?”
江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连解释都没有,直接站起身,转身往外走。边庐看他这样,心底暗道糟糕,连忙拦住他,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誉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道:“让开。”
边庐:“……”
虽然江誉什么都没做,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对方生气了。边庐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是他擅自给他开了发情期延期特效药?还是没告诉他黎珀来过他这里?
总之,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触霉头,只能让开。
*
白楼四层。
最近,研究员之间都在传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森德医生突然卸任了。
“听说他在给人做污染源筛查的时候不仔细,导致遗漏了一个,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污染物了,差点污染其他人。”
“我去,真的假的,那这是大过啊,该被驱逐出S区吧?对了,那个被遗漏的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应该不认识,是一个很普通的作战员,长着一头棕毛,听说叫什么……宗、宗……记不起来了,反正长相挺普通的,前几天被处决了,作战官大人亲自动手的。”
“这么严重……那森德现在在哪里啊?我好像都没见他最后一面,他人就走了。其实他人还挺好的,以前没少帮我。”
“你什么三观啊?他可是放过了一个污染物!你身为研究员,难道不知道S区有多少人死在污染物手里吗?怎么放过一个污染物,到你嘴里这么轻松呢。”
“哎你这人……唉,都说了是小道消息嘛,现在还没定性呢,我先围观围观……”
“呵呵。”
*
S区审讯室。
审讯员站在一边,见捆在行刑架上的人满身是血,一动不动,才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道:“作战官大人,我来吧,这鞭子脏。”
江誉没理,只执着行刑鞭,面无表情地看向捆在行刑架上的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森德。
他确实很少拿行刑鞭,那鞭子上沾了无数人的血,根部尚且干净些,末端却已经沾满了红褐色了。他不像审讯员那样经验丰富,每一鞭子都恰到好处地击中人最脆弱的地方,令人痛不欲生,却也每鞭都力道十足,那滋味像是生生把人夹在火架上折磨。
行刑架上,森德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他四肢被捆着,脸色煞白,上半张脸沾满了混合着鲜血的碎发,整个人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的,瞧着分外可怖。
他声带也彻底废掉了,呼吸间只能发出沉重的“嘶嘶”声,极为难听。
直到他再次昏迷过去,审讯员才敢再次上前,苦口婆心地劝:“作战官大人,能问的都问出来了,要不这次审讯到此为止?您应该也累了……”
他还没说完,就见对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彻底将他吓噤声了,瞬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江誉还是没说什么,他只垂下眼,拿起一旁架子上放的那摞文件,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而这份文件,就是森德当初给黎珀看的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上,密密麻麻地列满了数个详细的、针对江誉的作战计划,甚至推测到了江誉每一个可能的落脚点,模拟到了江誉每一次要攻击的地点,并设下缜密的埋伏——是的,这份文件就是针对江誉要前往污沙会中心实验基地的应对计划书。
而这份计划书在江誉眼里却漏洞百出,显而易见,这是森德自己伪造的。
目的就是骗过黎珀,让他心甘情愿地走出S区,进入污沙会。
也许是森德知道黎珀走之后,江誉会亲自带人来查,所以他并没有藏着掖着,更没有把这份计划书销毁,而是任由它放在柜子里,眼睁睁看着江誉带来的人将它翻出来,然后心情很好地欣赏着江誉在看见这份作战书时,脸上的表情。
这份作战书上,80%是针对江誉的计划,只有20%是污沙会为了让黎珀回来所列出的好处。显然,森德赌对了,黎珀甚至都没看那20%,直接被那80%蒙蔽了双眼。
虽说这个结果也在森德的意料之外,但不得不说,黎珀的做法让他大开眼界。可让他大开眼界的不止于此,在他眼里,向来沉着冷静的作战官大人,居然也会露出那种表情——他描述不出来,但他觉得,那是他从没接触过的东西。
森德喜欢开刀,喜欢见血,喜欢一切都制造伤口、让人痛苦的东西。当初鱼三来找他,他兴奋到差点当场拿出手术刀,把他的眼珠挖出来,可惜鱼三身后有黎珀,他只能生生忍住了。他一直都知道,黎珀就是那个实验体,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在实验体的身上开一刀,看看他身体的内部结构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可惜现在看来,他再也没机会了。
被绑在行刑架上的那一刻,他看着江誉,忽然大笑起来,问他:“作战官大人,听说您最厌恶污染物,那像您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会接受一个身上永远带着污染物基因的omega吗?”
岂料下一秒,他的声带就被彻底废掉了。
接下来的每时每刻,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故意的折磨。
抑或是发泄。
“嗯。”
就在审讯员以为江誉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他浑身一震,忙不迭的让出道,目送着江誉离开。
说实话,他也很少见到这位作战官大人,但今日一见,他这才发现,对方可比传言中说的要可怕多了。那鞭子抽下去,可是真不把人的命当命呀,他都担心三鞭子下去,那人被抽死了。
不过……现在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吧?
*
黎珀走回房间,回到了那个背对着监控器的位置,打开药瓶,却发现里面只有药,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一会儿,开始思考这是为什么。难道之前真的是个陷阱?他通过测试,所以对方才把真正的药给他?
黎珀想不通,但他也没心情再去想了,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嘴唇,又看了眼那瓶药,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吃了再说,否则真贫血了就难办了。
吃完后,黎珀有些无聊,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捏着药瓶,漫不经心地把玩。
他转着转着,忽然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瓶,还好扣着盖子,否则里面的药得撒了一片。就在他把药瓶扶正时,忽然看见瓶底贴了一个类似于标签纸的东西。黎珀定睛一看,里面写了一行药品的名字。
这药名很专业,黎珀看不懂,但是他能看得懂标签纸上面的字体——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黎珀浑身一震。
这是原主的字体。
在黎珀的记忆里,是有原主的笔迹的。巧合的是,原主的笔迹和他的有七分像,所以黎珀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八成是原主离开污沙会前,亲手写下的字。
既然原主的字在这里出现,那说明原主之前八成在这里居住过,那既然这样,巴尔克为什么要说,原主之前不在这里呢?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同样的,黎珀也不明白,白大褂为什么要将带有自己笔迹的药瓶递给他。难道这药有什么特殊含义?
黎珀想不明白,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得等巴尔克回来后,带他去中心实验基地,才能解开这个问题的答案。
距离巴尔克回来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黎珀被限制行动,只能躺在房间里休息。
这样想着,黎珀索性又躺在床上去了。
哪成想他才刚躺上床,心脏的位置就传来了一阵抽痛。黎珀一愣,条件反射地捂住心脏,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想,难道是抽血抽太多,心脏不乐意了?还是延期特效药的副作用,会导致心脏疼?
可惜这些暂时无解,黎珀只能压下这些揣测,开始思索着等巴尔克回来后,他要怎么办才能到达中心实验基地的顶层。
*
一周后。
巴尔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眼底满是沧桑,好像是被那些人气坏了。回实验基地的第一件事,巴尔克就把阿强单独叫出来,询问黎珀的行踪。
阿强倒是挺老实,他认认真真地说了黎珀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巴尔克允许的范围内的,直到听完,巴尔克才放下心来,单独去见了黎珀。
彼时黎珀正躺在床上数羊。
他这段时间太闲了,压根没事做,又不想出门,于是一整个周都待在房间里。倒也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他一出门,总能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止是三头鸟,还有九尾蛇、无鳞鱼、独眼鸡……就是挺掉san的。
巴尔克显然对黎珀这种状态很满意,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佝偻着身子躲在阴影下,道:“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可以派人到上城区给你带回来。”
黎珀想也不想道:“没有。”
“真是个省心的好孩子。”巴尔克赞赏地笑了笑,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对了孩子,你发情期是什么时候?需要我找人给你带抑制剂吗?”
“……”黎珀顿时警惕地眯了眯眼。
他盯着这个岁数比他爹都要大的老头,眼底立刻闪过一抹嫌恶。他贴心地没表现出来,只不冷不热道:“刚过,不劳您费心了。”
巴尔克和蔼地笑了笑,安抚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担心。只是你上次出去的时候还小,这一回来,忽然就长大了。”
黎珀才不吃他这套,他垂下眼,装作没听见。
被无视的巴尔克也并不尴尬,他盯着黎珀,眼底闪过一抹精明:“要是你在这里有看上的,我也可以给你找来,这里都是我的人,他们很靠谱。”
黎珀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闻言,他冷冷一笑,反问:“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经历过的都是什么样的,你把这些歪瓜裂枣找来,是指望我眼瞎了能看得上?”
被他这么一呛,巴尔克居然也没生气。他只看着黎珀,意有所指道:“孩子,玩玩可以,你和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黎珀侧过脸,不偏不倚地回视他,“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我的主意。”
“那就好。”
从黎珀的角度看,巴尔克像是完全寄生在了阴影里。他拄着拐杖,脊背下弯,从远处看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任谁也无法把他和污沙会的管理者、上城区的高层联系到一起。
黎珀沉默地盯着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观察地这么仔细,虽然也没什么可观察的。可就在他即将要收回视线的前一秒,目光忽然凝固住了——
巴尔克的左腿,好像不跛了。
从黎珀第一次见他开始,他的左手总是拄着拐杖,走路的时候也一瘸一拐,从后面看是跛的。就算平常站立时,他的左腿也处于微微弯曲的姿势,很像那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的老人。可此刻乍一看,他的左腿居然是直挺挺地立着的,姿态很放松随意,看上去双腿一点问题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根本不需要使用拐杖。
这一发现让黎珀心底一惊,他故作平静地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巴尔克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黎珀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他的左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能靠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到底是他看错了,还是巴尔克故意为之?
黎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暗暗留了个心眼。
“孩子,听阿强说你想去实验基地上面转转?”忽然,巴尔克在此刻转过身,冲着黎珀开口。
黎珀眼睫飞快地眨了眨:“……嗯。”
“好,那我明天带你去。”
“嗯。”
第162章 第 162 章
中心实验基地。
偌大的建筑矗立在地面上, 黎珀仰起头,盯着那宛如囚笼般的高楼,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厌恶。
停顿几秒后, 他抬起脚, 跟着巴尔克走了进去。
一路搭乘光梯到达五楼,黎珀刚把脚迈出去,就见一队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为首那人个子很高, 黎珀只侧眸瞥了一眼, 就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可令他意外的是, 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黎珀走出光梯,背后那抹若有若无的审视才彻底消失。
黎珀敢肯定,自己从没见过他,难道原主认识这人?还没等他细想, 就见前面的巴尔克停住了脚步,黎珀不再纠结,抬脚跟上。
出乎黎珀意料,实验基地五楼居然是一个巨大的茧房。
恒温空间内, 四周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菌丝一样黏腻的东西, 无数道白色的丝线在空中挥舞,每一根末梢都在渴望着攀附,以汲取它们需要的养料。
隔着一道巨大的透明屏障, 黎珀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眼底有些困惑。这是在干什么?培养蘑菇?
不等他细想,身后那扇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黎珀皱了皱眉, 扭头往后看,只一眼, 他瞳孔微缩,怔在了原地。
身后,两个白大褂正抬着一个担架往里走,而担架上躺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还清醒着,嘴巴被套了口枷,无法咬合,也无法呼救,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伴随着滴落的涎水,瞧上去狼狈又可怜。他的四肢也被紧紧束缚在担架上,直到抬到透明屏障前,才有人上前为他解开四肢的束缚带。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好像不甘心就这样屈服。在白大褂为他解开束缚带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爆发了——
他浑身狼狈地从担架上滚了下来,那个死死束缚着他的担架也被一脚踹开。即便短暂地恢复了自由,他整个人的精神也是极其紧绷的。那双眼球不安地颤动着,惊疑不定地掠过黎珀,只停驻了短短半秒,半秒后,他疯了一般冲出去,拔腿就跑!
一旁,巴尔克轻轻地敲着拐杖,浑浊的眼底透露着一股看戏般的怜悯。就在男人扑到门边,即将拉开那扇门逃走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这才挤出一个笑来,然后抬起手,在光屏上点了点。
只消片刻,变故发生了——
透明屏障倏然消失,被困在里面的黏腻的菌丝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湿滑、细软的丝线霎时变成了索魂绳,直直冲着男人招呼过去!
在场所有人里,男人是它们唯一的目标。它们争先恐后地扎进去,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钢针,穿入每一个孔洞中,汲取着鲜红的血。眼窝、耳道、喉管、鼻腔……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出来,很快便被这些菌丝吸收地干干净净。
黏腻柔软的菌丝吸饱了血,从极致的白变成了鲜艳的红。数不清的菌丝深深扎进男人的身体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菌丝彻彻底底地入侵了。
男人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可没人知道,他已经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被彻底掏空的筛子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间内的菌丝肉眼可见地膨胀了整整一倍。血红色的细线倒映在黎珀眼底,他皱了皱眉,似是极为反感。
就在此时,一根深红色的菌丝突然毫无预兆地探过来,轻轻地搭在了黎珀手腕上,他很快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黎珀觉得恶心,他盯着那根饱饮了鲜血的菌丝,闭了闭眼。几秒后,那根菌丝忽然干瘪下来,紧接着,化成了一团黑灰。
黎珀已经很久没使用过精神力了,一方面是精神力消耗太大会让他身体不舒服,另一方面是他要对付的一般是人,而不是污染物。但此刻,他实在是反感到了顶点,甚至无法忍受污染物一分一秒的触碰。
几米外,男人身上已经被缠满了菌丝。他被里里外外层层包裹着,整个人被包成了一个茧。从黎珀的视角看,有些像古代的木乃伊。菌丝的颜色由外及内不断加深,等到了某一个临界点,大量菌丝忽然全部撤开,不少上面还沾了一些黏稠的浆液,黎珀敛下眸,没再看。
“咚——”
男人早就没了呼吸。他被彻底榨干了,浑身的血管干瘪下来,皮肤也皱着,从外表看像一个干巴了的橘子。没了菌丝的支撑,他轰然倒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好巧不巧,他倒下的位置正正面对着黎珀,黎珀只是一抬眼,就看见了他黑洞洞的、凹陷的眼眶。黑白分明的眼珠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血色的眼球,一颗红彤彤的、爬满了血丝的眼球。
直到死亡的前一刻,他都被口枷束缚着,从始至终,他没发出过哪怕一声挣扎的呼喊。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半分钟后,那两个白大褂熟练地走上前,把男人扔回担架上,然后一人抬着担架一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了。
原地,黎珀垂下眼,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孩子,觉得怎么样?”待白大褂走出去后,巴尔克站在原地,兴致盎然地问。
黎珀抬起眼睛,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你想让我觉得怎么样?”
巴尔克哈哈一笑,并不答话。直到黎珀耐心耗尽,准备推门离开,巴尔克才慢悠悠地开口:“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杀人的。”黎珀随口道。
听到这个答案,巴尔克思忖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对,也不对。孩子,你要知道,污沙会从来不针对人类,我们只是想让人类接受污染物,达到新一轮的进化。”
“没错,要饲养这些菌丝,需要大量的活人鲜血,等到这些菌丝培养到一定程度,就能膨胀、分裂,最后产生孢子。这些孢子肉眼看不见,却能存在于水里、空气里,没有它们接触不到的地方,也没有它们污染不了的东西。”
闻言,黎珀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没错,”巴尔克赞赏地点了点头,“只要我们培养出这些孢子,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人类基地变成炼狱。到那时,只有一部分人能活下来,而那部分人就是经过筛选留下来的人。孩子,你应该知道最近下城区不太平,可他们不知道,那只是我们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只要等孢子成熟……我们就不需要那些拙劣的药剂了!”
巴尔克眼底充斥着野心,他紧紧地盯着黎珀,那视线仿佛是在盯着一块巨大的肥肉。
黎珀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他撇开视线,淡淡道:“继续吧。”
“继续?孩子,你要知道,再往上,可就是污沙会的核心了。”
果然,黎珀迟疑了一瞬,试探着问:“……污沙计划?”
“看来你还保留了一部分记忆,”巴尔克看着黎珀,意味深长道,“没错,就是污沙计划。凡是接触到这个计划的人,都必须对组织保持忠诚,也再没有背叛的余地了。”
“……”
不知为何,黎珀总觉得巴尔克话里有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走吧。”
中心实验基地六楼。
确切的说,这里的“六楼”指的并不是某一个楼层,而是从实验基地五楼往上的全部空间。一踏进这里,黎珀心中就莫名产生了一股古怪的情绪,那股情绪不是害怕,更不是喜悦,而是目前他无法理解的,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只一眼,黎珀神经瞬间绷紧了,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荒谬。
没错,就是荒谬。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实验舱。这些实验舱挤在一起,颇有些像菜市场挂在一起卖的猪肉。可事实上,关在里面的并不是可以随意买卖的牲畜,而是活生生的儿童。
这些孩子看上去都很小,约莫三五岁的模样。他们赤.裸着身体躺在实验舱内,浑身上下被插满了管子,身体不少部位都泛着青紫色,伴随着时不时的神经性抽搐。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他们却躺在冰冷的舱体内,承受着他们不该承受的一切。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孩子的童真,甚至连活人气都没了,脸上只有一片呆滞的空茫。黑色的瞳仁嵌在眼眶里,没有高光,没有聚焦,什么都没有,只呆呆地注视着舱顶,像一个活死人。
虽然黎珀在芯片里见过这个场景,但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目睹更加震撼。看见这一切后,黎珀浑身上下血都凉了,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大脑深处一阵阵抽痛,好像有什么在里面蠢蠢欲动。
巴尔克对黎珀这一瞬间的异样没有察觉,他只盯着那些实验舱,眼底的炽热不加掩饰:“孩子,你看,你曾经也躺在这里,接受着全世界最伟大的改造。十几年过去了,祂没有欺骗我们,你确实是污沙会的救星!”
黎珀手脚冰凉,甚至没听清巴尔克在说些什么。直到神经末梢渐渐恢复知觉,他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当作应答。巴尔克显然也不介意,他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把黎珀领到一个实验舱前,指着里面的孩子对黎珀道:“看,这个孩子目前经历了五次实验,成功地活了下来,明天我们会为他准备第六次实验,希望他也能挺过来。”
黎珀瞥了一眼实验舱上的编号,是“3104”。
巴尔克继续往前走,很快又走到了一台舱体前:“这个孩子才经历了三次实验,排异反应太严重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撑不住了……”
这是3412号。
“这个经历了四次……要是每个孩子都像你一样坚强就好了……”
这是3549号。
3673、3703、3901……
巴尔克越说越兴奋,到了最后,他甚至邀请黎珀进手术室,去参观一下他为这些孩子们准备的“改造”。
黎珀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了,他扫了一眼视线范围内的十几台实验舱,问:“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上次他和江誉一起去迎光福利院,虽然十几年前的档案确实有问题,但经过江誉查证,最近几年的儿童抚养数量确实是没问题的,不存在造假的可能。难道是污沙会早就听到了风声,换了一家福利院?
听见黎珀主动问这个问题,巴尔克倒也没多诧异,他抬起手,放在一个实验舱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边摸一边说:“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下城区每年都有贫困幼童帮扶计划。”
黎珀一愣:“……什么意思?”
他对“贫困幼童帮扶计划”不是没有耳闻,之前浏览江誉星脑的时候,这个计划就明晃晃地摆在星网首页。黎珀当时只点进去看了眼,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大概说的就是发起者会救济一部分贫困幼童,帮助他们脱离下城区,翻身成为上等人。
可是……这跟巴尔克说的有什么关系?
巴尔克显然看出了黎珀在想什么,他笑了两声,道:“没错,这就是这些孩子最主要的来源。下城区那些父母不是傻子,他们知道送出去的孩子就像泼出去的水,没人改变阶级了还愿意回去,我们就是利用了这点,给这些父母高额的报酬,然后全程帮他们‘托管’孩子。”
黎珀想到什么,刚要反驳,就听到巴尔克开口:“下城区的人,命很贱的。只要前几年能堵住他们的嘴,后面再悄悄地做掉,就没人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这也是S区那么多年都查不出来的原因。所有的亲属名单都在我们这里,只要原来的消失了,我们再伪造一个家庭,没人能看出来问题。好了孩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黎珀:“……”
他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不管在说些什么,也只是浪费口舌而已。巴尔克显然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他完全丧失了人性,只知道杀戮,从不考虑做事的后果,只考虑这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哪怕这好处充斥着极大的风险。
他就是个疯子,贪得无厌的疯子。
普通的权势根本满足不了他,人类基地高层的身份对他而言,只是个能更好的满足私欲的手段罢了,他真正要的,远远不止人类基地。
所以,目的性极强的巴尔克为什么要浪费大量时间在自己身上?
黎珀垂下眸,眼底若有所思。
虽然他实验体的身份确实能博得一些与众不同的关注,但他这行为,是否太殷勤了?还是说,他想从他这里拿到的,绝对不止是血包这么简单……?
就在黎珀沉思之际,巴尔克忽然开口:“孩子,你还记得吗?你在这里留下的一切。”
黎珀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以前经历过的实验。想了想,他随口道:“记得一点。”
话音落下,巴尔克眼底突然划过一抹古怪的情绪。那抹情绪转瞬即逝,快到黎珀压根没抓住,还没等他细想,就见巴尔克道:“好孩子,那就跟我来吧。”
就这样,黎珀跟着巴尔克,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上一个楼层。
这里和之前的场景没什么区别,房间里依旧摆满了实验舱,实验舱里面都躺着戴着呼吸机的孩子。没等黎珀开口询问,就被巴尔克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内依旧摆满了实验舱,不同的是除实验舱外,里面还有一些置物架,上面列了几十种不同颜色的实验试剂。
黎珀走进去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他盯着实验舱里的孩子,忽然有种一闪而逝的熟悉。
……熟悉?
黎珀微微俯下身,细细端详着那个孩子的脸,只一瞬,那抹熟悉的感觉就又消失了,快到几乎不存在过。他直起身,不解地眨了眨眼,就在此时,他看见了实验舱的一侧,贴着属于这个实验体的数据。
「编号:3204号
年龄:4岁
性别:beta
出生年月:xx34年1月1日
血型:O型血」
这数据本身没什么,最令黎珀在意的,是这张纸本身。
上面的字迹并非印刷体,而是手写体,关键是,这手写体的字迹黎珀非常熟悉。
——没错,就是他自己的。
与此同时,黎珀心底忽然传来了一股心慌的感觉。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字迹会出现在另一个实验体的数据记录纸上?难道他在中心实验基地,不止只有被抽血这一项任务,还要干其他的?
黎珀顿时有些茫然,他盯着那张纸,眼底是明晃晃的困惑。
他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以至于巴尔克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眯起眼,审视般盯着黎珀,察觉到他这幅表情不是装出来的,才松懈下来:“孩子,你在想什么?”
黎珀也没藏着掖着,他抬起眼,大大方方地问:“我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我写的字。”
那白大褂给的线索不清不楚的,黎珀能接触到的东西也少,与其捂着,还不如半真半假地问一部分,说不定能得到点情报。他知道巴尔克跟他说的十有八.九是假的,但他得到那十分之一就够了。
果然,巴尔克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也没说清楚,只道:“孩子,不管你信不信,你以前很喜欢这里。”
怎么可能,黎珀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那种淋过雨就把别人的伞撕掉的人,他本身就是实验体,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再加入他们,和他们狼狈为奸。所以,黎珀觉得,原主应该是被强迫的。
这只是一个推测,另一个让黎珀接受这种说法的理由是,原主洗去记忆,去了S区。
如果原主真的是主动参与污沙计划的,而且像巴尔克说的一样,很喜欢这里,那他为什么会让污沙会给他洗去记忆?依照他的性格,应该会继续待在那里,直到污沙会不需要他了为止。所以,这点压根说不通。
黎珀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他没理巴尔克,只继续观察着那些实验体。
不出意外,每个实验体的舱壁上,都有原主亲手写的数据记录纸。这些数据记录纸有些已经泛黄了,有些还没有,看上去像是原主在去往S区前刚写的,只是在去往S后,被暂时搁置了。奇怪的是,这些实验体周围只有这一张数据,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就连记录实验状况的仪器都没有,看上去就像被人刻意隐藏起来了。
这又是什么原因?
黎珀想不通,他转过身,又看了眼置物架上琳琅满目的药剂,在那一瞬间,那股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又来了。
难道这药剂也是他调配的?
黎珀走过去,刚要拿下来一管,就听见巴尔克在背后和蔼地提醒:“孩子,你现在还没恢复记忆,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没人清楚,我觉得你还是不碰为妙。”
闻言,黎珀也觉得有道理,他悻悻地伸回手,转身看着巴尔克:“既然你们当初能为我清除掉原本的记忆,填上新的,那为什么现在不干脆让我恢复记忆?”
话音落下,巴尔克微妙地顿了顿。黎珀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停顿,他微微眯起眼,没作声。
几秒过后,巴尔克不紧不慢地开口:“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们要清理掉你的记忆吗?”
黎珀摇了摇头。
见状,巴尔克继续道:“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你要想进入S区,就必须以我的‘义子’的身份进去。S区那些人不是傻子,他们有专门的测谎仪器,你要是说了谎,那我们就全都暴露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覆盖掉你原来的记忆,换上新的。至于现在我们为什么不帮你恢复……”
沉吟几秒,巴尔克才道:“虽然你是污沙会的一份子,但我不得不承认,在你成为组织的一员之前,那些实验对你造成了一些不小的伤害,这些伤害让你警戒心极强,很难信任他人,在你没主动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擅自对你的大脑进行手术,很容易造成你大脑的永久性损伤。”
黎珀:“……”
他垂下眸,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巴尔克的话三分真七分假,黎珀不确定这是不是原因之一,他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巴尔克并不想让他恢复记忆。
想到这里,黎珀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那就算了。”
他又观察了这些实验体几眼,等到该看的都看完了,才随口道:“对了,为什么我在这里很少碰到别人?”
“别人?”巴尔克似乎想起什么,道,“以你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见组织的其他成员。等到你把自己的身份从S区作战员彻底纠正过来,我会亲自带你去见他们。”
黎珀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他盯着巴尔克,眼底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抹疑惑:“污沙会的管理者只有你吗?”
“……”
话音落下,巴尔克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注视着黎珀,眼底隐隐浮上几分怀疑。黎珀坦然地回视他,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巴尔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
“他和我的观念背道而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等等,有哪里不对劲。
黎珀仔细地回忆起他和阿强的交谈,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巴尔克说“他和我的观念背道而驰”,说明这里的他,大概率是一个人,而阿强之前说,他听说污沙会管理者有三个,那既然这样,少了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不过转念一想,阿强来污沙会的时间少,连正式成员都不是,这些极有可能是小道消息,算不得数。再加上黎珀对污沙会有多少个管理者也并不在意,他只想多了解一些,百战不殆罢了。
这么一想,黎珀也觉得这个插曲没多重要了,他收回思绪,对巴尔克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白大褂给他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黎珀想,要是看见那个房间里有什么,或许会解开他心头的疑惑。可惜还没等思考完,就听巴尔克道:“孩子,今天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黎珀:“……”
他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从中心实验基地出来后,阿强也跟了上来。他远远地缀在黎珀和巴尔克身后,直到巴尔克走了,他才几步跨到黎珀身边,问:“你们今天怎么在上面待了那么长时间?”
黎珀挑起眉毛,并不正面回答,只问:“你在下面等烦了?”
“可不是,”阿强皱了皱眉,配合着那张刀疤脸,看上去一脸凶相,“那些被关着的人太恶心了,还有那味道,我闻着都想吐,真是一刻都忍不了了。”
闻言,黎珀淡淡开口:“那你还觉得他们做的是对的吗?”
阿强一愣,像是不明白黎珀这句话和他说的那句有什么关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不大聪明的脑子想明白了七八分,然后绞尽脑汁地想了个比喻,跟黎珀解释:“当然。你吃猪肉,还在乎猪被养在哪个猪圈里,吃的是什么猪食,里面有多少猪屎吗?”
黎珀:“……”
他默了默,半晌没说话。
阿强不明白黎珀怎么突然沉默了,他试图挑起别的话题,但一路上,不管他说什么,黎珀都不理他。一直到走回宿舍,黎珀把门从里面关上,阿强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盯着那扇门,觉得这omega莫名其妙的,又转念一想,算了,自己跟个omega计较什么。
房间内,黎珀坐在床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一边慢慢喝水,一边思考着什么。中心实验基地进入程序很严格,每个楼层的光梯都需要身份识别才能入内,没有巴尔克身份认证,他是无法进入的。而且据他观察,这里并没有普通的楼梯,他要想到达高处的楼层,只有那一种方法,这几乎是个死局。
这个暂且不提,令黎珀在意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实验基地五楼的菌丝。这些菌丝的蚕食能力太强了,几乎几分钟就能将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蛀成一具空壳,而且据巴尔克说法,菌丝产生的孢子,是污染能力极强的污染源,比那些药剂要管用的多。
要是想让下城区摆脱现在的困境,光销毁那些药剂显然是没用的,还要销毁五楼培育的菌丝。但……该如何销毁呢?黎珀盯着那杯快凉了的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半小时过后,黎珀看了眼时间,该午休了。
他躺在床上,脑袋刚沾上枕头,困意就涌了上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他虽然睡着了,却睡的不太安稳。
梦里,他站在实验舱前,亲手按下了实验舱的按钮,对那些孩子进行实验改造。他表情平静地取下置物架上的试剂,一瓶瓶倒入输液袋里,任由那些冰凉的液体滑过软管,注入到孩子们脆弱的身体里,然后冷眼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并挨个记录在星脑上。
梦里,黎珀竭力想要阻止,可不管他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梦都没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里的“黎珀”几近麻木地拿起药剂又放下,按下实验舱的按钮又打开,一步步地重复着每次实验的过程。偶尔几次,梦里的孩子忍受不了药剂注入身体产生的反应,七窍流血,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点,体温也高烧不退,梦里的他却只是拿起退烧的药瓶,给孩子输到身体里,然后不管他们经历的痛苦,继续拿星脑记录着数据。
……简直就像是魔怔了。
梦境到达2/3时,黎珀猛地惊醒。他猝然坐直身,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这梦境过于真实,让他额头都渗出了冷汗。他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因为他足够了解自己,自己绝对不可能成为这种人。
梦里的他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木偶,只固定地重复着一件事。他麻木地做实验,麻木地记录数据,麻木地将那些代表着罪恶的液体注入孩子们幼小的身体内,明明他也曾经因为这些药剂遭受过痛苦,却还是将这些苦难再次施加给别人
……这不像他。
退一步问,难道他是被迫的吗?黎珀其实不这么觉得。他作为实验体,只要还活着、还在污沙会,身上还能制造出新鲜的血液,就对污沙会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拿他怎么样。也就是抽血被抽的多点,或者被剥夺人身自由罢了,他们绝对不可能真正动他,那这样的话,他就完全没必要做这些。
黎珀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暂且只能将其归咎于梦境。是的,这只是个噩梦而已。
他垂下头,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又躺下来,试图再次入睡。
可是这次,他却睡不着了。不合时宜的,他开始想念起江誉的怀抱。江誉虽然体温比他低一些,但奇怪的是,每当他抱着他,黎珀就总不觉得冷。有时候他不满江誉从背后抱着他,总会翻过身,面朝着他,两人面对面睡——
而这种时候,往往两人都睡不着了。
在睡不着的情况下,黎珀总想做些会让他快乐的事。一般情况下,江誉会配合,他好像一直很顺着他,不管他多么过分。黎珀之前总喜欢钻牛角尖,他不止一次地想,江誉喜欢他,到底是因为契合度的原因,还是因为喜欢他本身,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们分开前,黎珀都对这点抱有怀疑。
也是在分开后,黎珀才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很患得患失的人。他从小就没体验过什么亲情,长大了也没谈过恋爱,自然也没有爱情。就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不仅缺乏安全感,还缺爱。他经常无缘无故生气,也许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去证明江誉是真的喜欢自己。
但有些时候,往往一些事情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头一次和江誉分开这么久,也是因此,他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审视这段感情——在此之前,黎珀一直都是逃避的。
可当他真的想和自己和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错过了很多东西。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不得不承认,江誉真的很惯着他。他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要是放在寻常,没有哪个alpha能受得了他这个脾气,但江誉却忍下来了。有时候黎珀也想不通,江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很多时候,他脾气也不怎么好。
但现在想这些,也确实没用了。不管江誉怎么好,从那天开始,他就彻彻底底地不属于他了。还好他们只是临时标记的程度,否则黎珀还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应该会闹得很难看吧,他想。
这几天他一直都不敢去想,江誉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不管是什么反应,黎珀都没有丝毫怀疑,他绝对不会再来了。
至于原因……暂且不提他讨厌他这点,就说自身安全这个问题,江誉也不会再来。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回到污沙会后,绝对会对自己最近接触过的人进行一轮彻查,锁定森德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查到了谁是内鬼,剩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包括那些作战计划书、被篡改了的污染源结果……
就算那些计划书是假的,江誉也会提起警惕,不会轻易地执行任务。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待在S区,黎珀的目的就达到了。就算江誉会因此讨厌他,黎珀也无所谓,毕竟不管之前如何,他们都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不翻脸,以后也会翻脸的。
想通之后,黎珀心里舒服了不少。他躺在冰凉的床单上,很快便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
S区。
因为频繁出任务的缘故,最近匡风和罗伊多有联系。
而罗伊除了作战员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江誉的下属。
匡风敏锐地察觉到,这几天罗伊的情绪波动很大。他感到很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罗伊和作战官大人一样,都是那种沉稳冷静的性格,很少会短期内情绪波动这么大。
他很少有感兴趣的东西,但八卦除外。于是他难得的主动套了一次近乎,想听听罗伊最近的烦恼。
没想到,嘴严如罗伊,居然也忍不了了,隐晦地跟他说了七七八八。
原来,最近作战官大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要单独去执行一次危险的任务。这任务危险系数特别高,很多S级作战员去了都回不来,还是组队去的,即便作战官大人是SS级精神力,此行也十分凶险。
闻言,匡风大惊,那不行啊,作战官大人可是S区的顶梁柱,他要走了,这些作战员怎么办?
罗伊也急得直拍大腿,是啊,谁不说呢,可是作战官大人铁了心要去,甚至把未来一个月需要做的事都交给了他,就差没把这位置也让给他了。
听到这里,匡风有些疑惑,他不解地问罗伊,这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能让作战官大人这么着急。
罗伊没法说,只能隐晦地冲他眨了眨眼。眨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作战官大人估计下周就要动身了,我们拖他拖了也够久了,最紧急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完了。而且最近下城区的事态也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要有人打破这个僵局。
见状,匡风也无力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一天的八卦。
回宿舍的路上,匡风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作战官大人这么着急呢?
下一秒,他又想,黎珀最近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直联系不上呢?
唉,这事儿都堆一块了,真烦人!
第163章 第 163 章
延期特效药带来的后遗症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等黎珀发现他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应激反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中心实验基地二楼。
黎珀站在角落里,盯着不远处的实验舱, 眉眼十分平静。
一旁, 巴尔克站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黎珀很讨厌这种充满着审视意味的视线, 他淡淡地侧过脸, 看向巴尔克, 脸上没什么表情。
巴尔克微微一笑,道:“不上去叙叙旧吗?”
“叙旧?”黎珀皱起眉,朝前面扫了眼,又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没必要。”
只见实验舱内, 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
这男人虽然长得瘦,一脸尖嘴猴腮相,却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此刻,他双目紧闭, 整个人都浸泡在乳白色的营养液里, 连身上的皮都泡皱了。
黎珀觉得恶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那个男人张了一张让他想起来都作呕的脸——除了侯鸣, 还能有谁?
他早该想到的, 侯鸣和金斯利是一起被抓来的,既然实验基地二楼有金斯利, 那也大概率有侯鸣。虽然他不明白侯鸣为什么被弄成了这个样子,但也并不关心, 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和死人差不多了。
巴尔克打量着这一幕,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抬起布满青筋的苍老的手,慢慢放在实验舱的舱壁上,然后按下了侧边按钮——
哗啦——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涌了出来,直直冲黎珀鼻腔扑去,黎珀冷不丁一闻,霎时间,他的大脑“轰”一声炸了。
短短一瞬,一股极为恐怖的灼烧感从后颈中涌起,如潮水灭顶之势,一股脑朝侯鸣涌了过去。这种感觉和发情的感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发情期的时候他极度渴求alpha的安抚,但现在他却极度厌恶alpha信息素的存在,明明只是闻到了一点,就在药物的作用下,应激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黎珀虽然是omega,但精神力却是不容忽视的SS级,释放出的高浓度信息素也是极为可怖的。一眨眼的功夫,沉睡着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然后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开始痛苦的翻滚和挣扎。
无形的信息素像一把尖锐而又锋利的刀,耐心又强势地刮擦着他脆弱的神经。明明侯鸣是个alpha,可他的信息素却在黎珀面前不值一提,被压得溃不成军。那股像酒精发酵过头的信息素味道很快就消失了,像被浇灭了一样,只剩下耳边侯鸣压抑着的模糊的哀嚎。
乳白色的营养液飞溅到黎珀的脚边,差点溅到他的靴子上,他觉得恶心,想后退一步,但身体却像魇住了一样,后颈腺体持续传来一阵钝痛,如同打开了的阀门,倾泻着无形无色但威压感极强的玫瑰味的信息素。
如果说一开始巴尔克还是懵的,那当他鼻尖闻到玫瑰味儿的那一刻,就全反应过来了。他是个beta,对信息素反应向来迟钝,因此没怎么受到攻击。待那凶猛又凌厉的阵仗短暂地停顿后,他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黎珀。
触及到这股视线的那一刻,黎珀就知道,糟了。
他没想到他对侯鸣的信息素反应这么大,这么抗拒,以至于信息素涌出来的时候,他也懵了。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巴尔克,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忽然,他在巴尔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种极为细微的表情——和向他打听记忆时的表情很像,虽然极为微妙,但黎珀还是敏锐地察觉出,那是在忌惮。
黎珀始终搞不懂对方在忌惮些什么,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沉默地回视他。
良久,巴尔克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欣慰,有些赞赏,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隐藏在眼底的隐隐的狂热:“孩子,你真的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黎珀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果然,下一秒,巴尔克接着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孩子,如果你不介意,也许我们可以再做个实验。”
黎珀不感兴趣地反问:“什么实验?”
“你的精神力。”
意料之内。
黎珀敛下眸,神情格外冷静。他飞速思索着目前的情况,开始思考解决措施。说实话,对于巴尔克的反应,他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污沙会知道他的精神力等级,可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也一无所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当前的情形不容他多想,他只能暂时按下心底的想法,抬起头问:“要是我不同意呢?”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巴尔克那张脸骤然阴沉了几分。覆在他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乍一看,像是无数道贴在他颧骨、眼皮上的树皮。
“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们利用我完成实验,我借助你们的庇护得以生存,这暂且还算公平。”顿了顿,黎珀又道,“可要说精神力,这就算另一茬了吧?”
闻言,巴尔克的脸色并未有所和缓,他只盯着黎珀,问:“那你想要什么,孩子?”
黎珀脸色未变:“我要加入‘污沙计划’。”
“……”
巴尔克许久没作声。良久,他盯着黎珀那张年轻的脸,问:“‘加入’是什么意思?”
黎珀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思索须臾,他笑了笑,回道:“字面意思,那些白大褂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次,巴尔克沉默的更久。不知为何,黎珀觉得他好像并不想答应自己。
不对,不止是不想答应,在黎珀看来,巴尔克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极为缓慢地开口:“好,孩子,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答应你。”
*
洁白的病床上。
黎珀的四肢被固定住,他的太阳穴上,贴着一枚极为精致的检测芯片。
一旁,一台泛着金属光泽的机器矗立在病床边上,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让整间病房都变得了无生气。
黎珀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就又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巴尔克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真想做精神力有关的实验,还是准备让他变成傻子,但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下一秒,一股微弱的电流忽然从与太阳穴连接的芯片中渡了过来,转瞬间,黎珀就像被注入了麻醉剂一样,猝然失去了意识。
“滋啦滋啦——”
“砰!”
“咚咚咚……”
黎珀意识昏沉沉的,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脑海里时不时响起的机器刮擦的声音。这声音和他梦境中频繁出现过的很像,只是更为尖锐、更为痛苦,折磨得他脑仁生疼,那种感觉无异于抱着一堆锅碗瓢盆准备洗,结果一下子没端稳,劈哩哐啷撒了一地。
他备受折磨,到最后,出了一身冷汗。那股感觉很难受,甚至超过了后颈处的钝痛,连带着腺体也没那么疼了。黎珀浑浑噩噩的,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很久都没清醒。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一直沉睡下去时,太阳穴的位置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硬生生疼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下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色的天花板。
“醒了?”一旁,一道男声冷漠地响起。
黎珀一愣,他下意识转过头一看,是一张没见过的脸。他头才刚刚点了点,就听对方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
黎珀彻底怔住了,他很疑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在他人眼里,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沉默。
面前的白大褂顿了半晌,才垂下头盯着他,问:“你难道还想再失忆一次?”
啊?黎珀一头雾水。
他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摇头,道:“当然不想。”
“呵。”面前,白大褂冷笑了声,“既然不想,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该你碰的别碰,小心玩火自焚。”
黎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对方就转身走了。黎珀沉默了一会儿,直起上身准备下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白大褂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说是厌恶,倒也不算,但说是友善,那就更不搭边了。这么想着,黎珀起身往外走,忽然在某一刻动作一停,拍了拍脑袋。
“我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哦对,回宿舍。”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才刚出门,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阿强。阿强看着他,眼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还没等黎珀看出来那是什么,又被对方极快地收敛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黎珀淡淡地开口。
就在两人彼此互不打扰地走路时,黎珀忽然停下脚步,问阿强:“对了,你之前是雇佣兵吗?”
阿强一愣,他看了眼黎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星际监狱里出来的,雇佣兵只是组织的包装罢了。”
“哦。”黎珀点点头,没再开口。
就这样,两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黎珀住的地方。就在黎珀推开门,准备进去时,身后,阿强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黎珀顿时觉得有些诧异,阿强很少主动叫住他,更很少叫他的名字。顿了几秒,他转过身,问:“怎么了?”
阿强盯着他,开口:“你之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黎珀一愣:“什么?”
阿强重复了一遍:“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之前也问过一遍。”
“这个啊……”黎珀垂下眸,思忖了几秒,然后又抬起头,笑了笑,“那应该是我忘了,不好意思,你不要介意。”
阿强:“……”
他复杂地看了眼黎珀,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帮他带上了门。
门内,黎珀靠在门板上,脸上早已恢复了面无表情。他视线下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眼底一片冰冷。
得快点,否则要来不及了。
……
第二天一早,黎珀准时来到了中心实验基地。
巴尔克虽然答应的很缓慢,却也信守承诺,才第二天,就通知黎珀可以来了。黎珀也没耽搁,他乘坐光梯来到中心实验基地六楼,麻利地换了一身白大褂。
实验基地六楼有很多实验员,黎珀一开始还疑惑,为什么他们不穿防护服,但当他看见他们耳后的黑色沙漏纹身时,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待黎珀换好衣服后,一名白大褂主动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内,里面有不下二十具实验舱。
“观察数据,记录一下就行。”那名白大褂随意地看了黎珀一眼,倒也没多么诧异,只指着一台星脑,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这里实验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新来的。黎珀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
在其他人眼里,这无疑是个极轻松的活儿,除了记录数据外什么都不用做。但在黎珀看来,这无异于一种折磨。
几十个幼小的孩子挤在狭窄的实验舱内,身上插满了各色的管子,每一根都让他们无比痛苦。他们蜷缩着,身躯瑟瑟发抖,有些孩子甚至受不了药物的刺激,胃里开始痉挛呕吐。
实验舱内本就氧气稀薄,他们这么一吐,顿时喘不上气来了,脸色慢慢变得紫涨,脖子青筋凸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黎珀原本沉默地盯着,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逐渐忍不了了。
半分钟后,他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舱壁。
“嗡嗡嗡——”
霎时,红色的警示灯在房间内亮起,房门被人飞速打开,一名白大褂迅速从门外冲了进来:“我让你记录数据,你在干什么?!”
黎珀抬起头,淡淡道:“他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你管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实验体,你还在乎他们的命?再说了,他们遇到的情况越极端越好,很多时候只有极端的情况下才能激发出潜能,懂么?”
话音落下,穿白大褂的实验员一把推开黎珀,冲上去再次关掉了舱壁。
黎珀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形。他侧过头,盯着实验舱内呼吸困难的孩子,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收收你那不值钱的善心,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赶紧滚出去!”白大褂最后白了他一眼,然后步履生风地离开了。
原地,黎珀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泛酸了,他才抬起脚,慢慢地走到了刚刚那个实验舱旁边。
实验舱内,那个孩子脸涨得青紫,已经停止了呼吸。
……
虽然这些实验员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黎珀还是发现,只要他在的地方,必定会有另一个人。巴尔克不会允许他摆脱他的监视范围,即使是在这里,他的腹地。
没过几天,黎珀就和这里的实验员熟悉起来了。好就好在他们并不知道黎珀的身份,相处起来也没有戒心,几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地卸下了戒备。也是因此,黎珀知道了一些内幕。
就譬如,除了骨干实验员之外,其他实验员都是新换的。
这个点很有意思,要是其他时间换的还能说得通,最关键的是,这换人的时间节点不早不晚,刚好在他离开污沙会之后,回到污沙会之前。
黎珀一心二用,一边和实验员聊天,一边心里思考着什么。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回应时,忽然听到身旁的实验员说了句什么,顿了几秒,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一亮:“等等,你刚才说,巴尔克先生不在?”
实验员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在他困惑于黎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时,就听到对方“诶呦”一声,忽然捂住了肚子。
实验员一愣:“你怎么了?”
黎珀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这……”果然,实验员眼底闪过了一抹犹豫。就在他刚要拒绝的前一刻,黎珀忽然拍了拍他,扔下一句“去去就来”,然后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溜了。
实验员:“……”
另一边。
黎珀捂着肚子穿过走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白大褂。好在他们穿的衣服一模一样,黎珀也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脸,总之,他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连廊,然后一拐弯,闪到了另一条走廊内。
这条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而那里,就是药瓶里那张纸条标注的地方。在来之前,黎珀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他做好了里面有陷阱的准备,想要赌一把。
可当他站在那间房面前时,却又愣住了。
房间的铭牌上,写着三个大字:【资料存放库】。
资料存放处?
这三个字让黎珀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一个场景,那就是迎光福利院的档案室。难道这些人留个档案是什么传统吗?黎珀默默地想。
想完了,他走上前,准备推开房门。
就在他手即将放在门上,马上要按下去、推开门的前一秒,门上的光标忽然眨了眨,紧接着,上面出现了一行小字:【请识别录入身份】。
黎珀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识别卡,“吧嗒”一声按了上去。
没错,这正是他刚刚从实验员身上顺来的,对方的身份卡。
下一秒,只听“滴——”一声,大门开了。
和黎珀设想的不同,这里面没什么玄机,真真切切地是一个资料库。里面什么资料都有,不乏有一些实验数据。黎珀一排排浏览过去,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倒是里面的数据令他触目惊心。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那些孩子的编号并不是随意取的,而是按照他们接受实验的顺序标注的。
也就是说,3612编号意味着他是接受“污沙试验”的第3612号实验体。
“……”
黎珀睫毛颤了颤,他垂下头,继续往下翻。这里的资料很多,机密文件也不少,黎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居然意外发现了不少内幕。
可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就在他浏览到某一本资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黎珀眼神一凌,立刻矮下身,躲到最角落的书架旁,悄悄观察着来人。好在对方并没久留,只短暂地停留了三分钟。三分钟后,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
黎珀松了一口气,继续拿起一本翻看。好巧不巧,他这本拿的正是“污沙计划”实验数据,还是手写的。
「2x47年3月1日,2438号实验体停止呼吸,累计接受14次实验,每次实验数据如下:
……
2x49年8月2日,2897号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污染程度31%,成功率10%。累计接受5次实验,每次实验数据如下:
……」
黎珀飞速地翻着,越看眉头皱得就越紧。就在他想扔下这本资料,准备再换一本时,忽然翻到了一页内容,这页和其他的并没什么不同:
「2x52年1月1日,3284号实验体……手术过程……经亲自解剖……实验体死亡……实验数据清零」
读着读着,黎珀慢慢蹙起眉,像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猝然睁大了眼——
等等,如果他没看错,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不,不对,这不是他,而是原主。
诚然,在某些方面,原主和黎珀几乎一摸一样,但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只要不是,那他们必定会在某一方面有细微的不同,就如同他们的字。
黎珀自己的字更飘逸一些,像是鸟在天上飞,但原主的字虽然和黎珀的看起来很像,却在某些笔锋上莫名用了些力,就像被困在笼子中的鸟。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心中巨震,他紧紧盯着手里那册资料,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本手写的册子生生捏碎。
这短短一页纸,信息量太大了。
什么叫“亲自解剖”?又为什么这行字非常工整,没从字里行间看出原主一丝半点的情绪波动?
黎珀自认他情绪还算平稳,但就算冷静如他,在遇到一些血腥的场面时,还是会忍不住害怕发抖,就像一开始,他很害怕杀人一样。过去了这么久,他现在对杀人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前提是面对该杀的人。如果是那群孩子……
黎珀根本想象不到,他会对那群孩子下手,更想象不到,在下手之后,他会如此平静地写下这么一行字。
这绝对不是他自己可能做到的事,同样的,他也不相信,这是原主能做出来的事。
于是,他扔掉手里的这本资料,继续往下翻。
一本本资料在他手里翻飞,纸页几乎都成了幻影。黎珀一目十行地扫着,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瞳仁在止不住颤抖。
到了最后一本,在他看清书籍一旁的批注时,他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一本关于药剂剂量的书,应该是原主曾经读过的。在一旁的空白页上,原主十分耐心细致地写了批注,字体十分工整,看着很认真:
【这里剂量太少,需要加大剂量】
【成分换掉,药效不够猛】
【污染程度不够,换掉】
【在不顾虑实验体耐受程度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上述已全部替换】
“……”
黎珀倚靠着墙壁,忽然觉得四肢没了力气。他沉默地盯着手里的资料,盯着那熟悉的字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似乎不会思考了,他完全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更不知道他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梦到他一脸平静地做着手术,手术刀在他手里流畅地滑出曲线,鲜血染红了洁白的手套,而他本人什么表情都没有,心无旁骛。
难道这不是梦,这是原主曾经的记忆?
原主不是实验体吗?他为什么要做这些,难道这又是被迫的?
可黎珀欺骗不了自己,就算原主是被迫的,只要他有一点不情愿,只要他对手上沾满鲜血有一丝的动容,他的字迹都不会如此平稳,看上去就像毫无感情一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黎珀顺着墙壁,慢慢滑坐到了地上。他垂下头,盯着地面,眼底一阵空茫。就在他眨了眨眼,想转动眼珠时,忽然透过书架底部的缝隙,发现了一双靴子。
乍一看见这幕,他瞳仁冷不丁地一颤,瞳孔紧紧缩了缩。
他慢慢地抬起眼,视线缓缓上移。下一秒,他就看见在书架间,书与书的缝隙里,像毒蛇一样盯着自己的一双浑浊的眼。
“嗡——”
那一刻,黎珀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怔怔地盯着那双眼,一时间竟忘了移开。而巴尔克显然也看见黎珀发现了他,他咧嘴一笑,露出藏在里面的泛黄的牙齿:“孩子,你都想起来了?”
经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和刺激,黎珀居然还什么都没想起来。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对巴尔克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巴尔克没什么表情,只盯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对刚刚那句话的反应。看见黎珀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皱了皱眉,眉间的皱纹更深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道:“现在这种时候了,你居然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不妨告诉你。”
“孩子,我没想到你这么愚蠢,居然真的觉得能逃过我的眼睛。在实验基地里,每一个地方我都能看见,即便我不在,我也能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你最近的表现我都看见了,你很想引开他们的意图我也早有察觉,你真的以为你能瞒过我吗?你甚至连我刚刚进来了你都不知道。孩子,跟我相比,你还是嫩了点。”
像是想到什么,黎珀倏然眨了眨眼,全身寒毛都起来了。
难道他刚刚听到的,进来又出去的脚步声,就是巴尔克制造的声音?难道自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刚刚一直透过书架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这一认知让黎珀毛骨悚然,他直直盯着巴尔克的眼睛,开始重新审视着他。
他之前好像太轻敌了。
像是猜到了黎珀在想什么,巴尔克但笑不语。直到黎珀平静下来,他才开口:“孩子,告诉我,你都想起了什么?”
黎珀盯着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都想起来了。”
“哦?”巴尔克明显不信,但他也并不是完全肯定,眼底还有些微不可查的猜忌,“那你说,你都想起了什么?”
黎珀无法回答。他沉默地盯着巴尔克,眼神却没有半分动摇。
即便刚刚巴尔克给他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冲击,黎珀也没有露怯,他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像巴尔克证明,他无需自证。
果然,巴尔克眼底又动摇了几分。他盯着黎珀的眼睛,慢慢地开口:“孩子,我不管你想没想起什么,又想起多少,你只需要知道,当时要去S区的人是你自己,要清除掉曾经记忆的人也是你。””
巴尔克看起来很诚恳,他注视着黎珀,说出的话里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可黎珀听了之后却并不买账。
他不信。
原主的性格作风虽然和他大相径庭,但他们总归是两个相似的人。黎珀不难从他自己的思维中模拟出来,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从那些资料中能看出,原主是自愿做那些实验的,他没被逼迫,也没被威胁,只是想做就做了。虽然黎珀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不管怎样,原主不是个傻子,如果他能在污沙会立稳脚跟,他就不会自愿去S区。
他隐隐有一种猜测,他觉得,这应该是污沙会对付原主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原主应该对巴尔克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否则光凭他的血,巴尔克就不会甘愿放人。
到底是什么呢?
这边黎珀还在思考,而另一边,巴尔克显然没那么多耐心,他不肯再多说了,只盯着他道:“孩子,我向来喜欢听话的孩子,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我对你采取一些惩罚了。”
话音落下,门外立刻涌进来几个人。那些人都一副雇佣兵打扮,黎珀猜测,这些应该和阿强一样,都是星际监狱里捞出来的。这么想着,那些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似乎想钳制住他。
黎珀冷冷地抬起眼,盯着巴尔克道:“你想干什么?”
巴尔克笑了笑,只道:“孩子,实验还没结束。”
黎珀一听实验,大脑顿时抗拒起来,他挣脱了那些人的束缚,开口对巴尔克道:“等等,我们来谈个条件。”
巴尔克顿了顿,问:“什么条件?”
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一句:“孩子,我劝你不要跟我耍小心思。”
“合作。”黎珀盯着他,开口。
“合作?”巴尔克有些意外的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个意外并不是面对黎珀提出这个要求的意外,而是对黎珀本身的意外。
黎珀被他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目光。不过好在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孩子,你知道吗?你以前也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巴尔克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感慨,又像是有些好笑。
此话一出,愣怔的变成了黎珀:“你什么意思?”
巴尔克也没解释,他只盯着黎珀,眼底一片深意:“上次我被你坑得不轻,这次不会了。孩子,收收你的小聪明,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轻易相信你了。”
紧接着,黎珀就被身旁那些人带走了。
本来黎珀还好奇,巴尔克会把自己弄到哪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中心实验基地五楼。
透明的屏障将他和那些菌丝分割开,巴尔克屏退众人,按下按钮,将那些菌丝放了出来。
那些菌丝又白又软,和上次相比好像粗了一圈,透明屏障消失后,它们纷纷飘了过来,菌丝缠在黎珀手腕上、脚腕上,只是松松地圈着,迟迟不肯进行下一步动作。
瞥见这一幕,黎珀忽然懂了什么。他盯着巴尔克,不可思议道:“你是想……”
巴尔克淡淡一笑:“孩子,别担心,我不是要伤害你,你只需要供给它们一点养分就好了,很快的。”
黎珀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供给养分是什么一丝,他的手腕上忽然多出来了一道伤口。
丝丝缕缕的血从里面往外渗透,足够鲜艳,更足够新鲜,空气中很快就散开了一股血腥味儿,是玫瑰味儿的。
那道伤口出现的极为突然,黎珀都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可现在,他压根没工夫想这些,他脸色一凛,立刻就要捂住伤口,阻止菌丝侵入。
遗憾的是,晚了。
就在他手掌覆上去的前一秒,空气中飘着的一道菌丝忽然弯曲弓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他的指缝,直直钻进了他的皮肉里,汲取着他的鲜血。
有了一条漏网之鱼,自然就有第二条、第三条,很快,无数道菌丝从黎珀的伤口中钻了进去。那些菌丝像是有生命一般,游走在他的血液、血管之中,黎珀的力气瞬间流失的一干二净,他像是再也撑不住一般,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掌,任由那道伤口袒露在空气之下。
雪白的菌丝接触到新鲜的血液,像是瞬间疯了。无数道菌丝的顶端插进黎珀的血肉里,尾端漂浮在空气中摇摇摆摆,像是在大张旗鼓的跳舞。黎珀目睹了这一切,只觉得讽刺和恶心,于是他闭着眼,缓缓释放出精神力。
精神力对这些菌丝而言显然是有效的,那些汲取着黎珀鲜血的菌丝很快在精神力的作用下被烧得一干二净,化为了灰烬。可是,即便是灰烬,也是留在了黎珀的身体里。
那是活生生的血肉,黎珀是活生生的人。
那个本来也就一指长的伤口,很快就发炎恶化了。伤口越来越大,血腥味也越来越浓,无数道菌丝穿透空气漂浮过来,要扎进黎珀的手腕。有一部分真扎进去了,另一部分没分到,只能委委屈屈地缠在手腕上,等待分下一杯羹。
黎珀本想继续驱动精神力,但很快他就发现,随着他身体状况的恶化,精神力的作用也开始消弱了。
人的精神力毕竟是有限的,即便体质再好,也不可能无限地糟蹋。如果他转不过弯来,大量消耗掉精神力,那他将会完全失去自保的手段,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而巴尔克,显然也是期待着他这么做的。
想通这点的黎珀冷冷一笑,他不再管手腕上的菌丝,而是闭起眼假寐。
巴尔克还没走,他冷眼盯着眼前的一幕,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阴鸷。他本来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可一想到外面棘手的事情,他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是难缠的S区。
他不再久留,转身便走。临走前,他关上了那道大门。而黎珀就被他困在门里,没有他的命令,他根本出不去。
……
黎珀昏睡了很久。
梦里,他很痛,尤其是手腕的位置。他梦到自己好像割腕了,又好像没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明白为什么梦里会出现江禹。
梦里,江誉淡淡瞥了他受伤的手腕一眼,没说话,只没有感情地盯着他。直到他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关心自己,对方才面无表情道:“你自找的。”
此话一落,黎珀猝然惊醒。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还没等黎珀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耳边忽然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声音。
有点像爆米花爆开的声音,只不过鼻尖闻到的不是爆米花香甜的味道,而是一股菌类的气息。
他一愣,垂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面色骤变。
是孢子。
菌丝分化了。
第164章 第 164 章
洁白的菌丝饮满了鲜血, 颜色从内而外渗透出来,里芯是鲜艳的红,末梢则透出一点淡粉。无形的孢子沿着边缘爆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黎珀一愣, 神智也清醒了不少,他挣扎着直起上半身,侧眸瞥了一眼手腕, 直到这时, 他才惊讶地发现, 手腕处的伤口居然差不多愈合了。
伤口边缘被菌丝撕扯过,留下了一圈淡粉色的疤痕,虽不狰狞,却也不怎么好看,黎珀拧起眉头, 有些糟心地收回视线。
毫无疑问,这些菌丝已经离开了。黎珀猜测是它们已经饮饱了血,产出了孢子,所以不需要自己的血液了。可紧接着, 另一个疑问摆在了黎珀面前:这些孢子该怎么处理?
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闭上眼,缓缓释放出精神力。
虽然他心理素质还算过关,但毋庸置疑的是, 他流了不少血, 精神力难免会受到影响。这些菌丝趁他睡着也不停歇,逮着他这只肥羊一个劲儿的薅, 黎珀都快被薅秃了。
按理说这些菌丝吸了黎珀的血,应该会变得更强才对, 哪成想黎珀才刚释放出一点精神力,它们就像破旧的蛛网一样,哗啦啦全落了下来。
漂浮在空气中的菌丝就像忽然没了着力点,劈头盖脸落了黎珀满身。他的头顶、肩膀、甚至身上穿的衣服,都挂满了轻盈黏腻的菌丝。
粉白的、白的、红的……像一团暖色的线,又像一簇温和的光,把黎珀整个人都拢住了。甚至有几根还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黎珀眨了眨眼,菌丝轻飘飘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线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颜色渐渐暗淡下来,鲜红色在短短几秒内瞬间褪成了浅褐色,而那些洁白如雪的丝线也像是被谁踩了几脚一样,灰扑扑的。
浓雾般的菌丝就以这样轻而易举的方式被黎珀解决掉了。
太简单了。
简单到黎珀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盯着脚下灰败的菌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神情一顿。
是孢子。
他虽然消灭了肉眼可见的菌丝,但空气中那些无形无色的孢子,却不一定被解决掉。而且巴尔克说过,这些孢子远比那些试剂要“有用”的多。换个角度想,黎珀的血是菌丝的养料,那菌丝又是谁的养料呢?
这些菌丝真的是被黎珀解决掉的吗?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面色陡然凝重了几分,他扯掉身上残留的菌丝,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想到什么,在门前倏地停下。
等等,那此时此刻,他身上岂不是也沾满了孢子?
虽然中心实验基地的实验员都对污染物免疫,但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普通人,就比如阿强。说实话,在黎珀眼中,阿强根本算不上什么,既没达到他在意的标准,也谈不上有多讨厌。不过也正因如此,黎珀不想连累到他,如果孢子真如巴尔克说的污染性极强,那黎珀不愿看见阿强因为自己被污染物感染。
想到这里,黎珀的脚步有些迟疑。他盯着面前这扇门,还没等想出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门忽然开了。
黎珀一愣,紧接着,一张刀疤脸映入眼帘。
“快出来,外面好像有情况。”阿强好像很着急,他一把拉过黎珀,作势要把他拽出来。
岂料黎珀不但没顺着他的力道出去,反而后退了几步,阿强见状,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黎珀抿唇不语,他沉默地盯着阿强,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阿强有些着急,情况特殊,他根本没顾得上看一眼黎珀,此刻乍一细看,才发现他身上挂着不少蛛网似的东西:“……你去钻下水道了?”
“什么?”黎珀皱了皱眉,没听懂阿强什么意思。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盯着阿强的脸,问:“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强显然没料到黎珀会这么问,他愣了半秒,才慢半拍地开口:“我能有什么异样?”
黎珀:“……”是他多虑了。
但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想了想,他往前走了几步,问:“你怎么来了?”
一说这个,阿强脸色瞬间就变了:“对了,快跟我走,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黎珀眉心一皱,没什么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下一秒,他忽然想到什么,瞳孔猝然放大了,“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S区。”阿强火急火燎地开口,他抬起手,又要拉过黎珀,“先生说要你过去,快跟我来。”
“……”
出乎意料地,黎珀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后退了一步。
阿强:“?”
“巴尔克现在在哪里?”黎珀盯着阿强,语气平静地问。
那一瞬间,阿强忽然觉得黎珀给人的感觉变了。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间又说不上来。迎着黎珀犹如实质的目光,阿强头一次察觉到了压迫感,最关键的是,对方居然还是个omega。
过了几秒,他头皮一麻,不自觉地开口:“在基地南区。”
“好。”对方应道。
下一秒,阿强抬起眼,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消失了。他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颈处突然一麻,只消片刻,他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阿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力道,这角度,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黎珀半点都不心慈手软,他把阿强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又搜了搜他的身,最终在后腰处找到了一把手枪。黎珀把枪收好,然后直起身,抬脚朝反方向走去。
巴尔克不知道,黎珀之所以要求加入“污沙计划”,想要的远远不止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巴尔克自以为他无孔不入地监视着他,却不知黎珀早就在背地里套出了他想知道的绝大部分信息。
黎珀搭乘光梯来到了中心实验基地六楼,他看了眼时间,然后垂下眼,开始默默计算着什么。他表面上还是一派淡定的模样,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心里早就出了一层细汗。
黎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试剂所在的冷库。据巴尔克所说,这些试剂是孢子的替代品,具有很强的污染性,是搅乱下城区秩序的根源,既然如此,黎珀便不可能让他继续存在。
冷库周围自然是有人看守的,黎珀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盯着门口的两个人,眼底不见丝毫紧张。几秒后,他敏锐地抓住了某个时机,迅速地抬起手枪,朝虚空中的某个点开了一枪。
“砰——”
静音手枪虽然声音小,但在如此寂静的情况下,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动静。随着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其中一人毫无征兆的倒下了。此时,另一个人也迅速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枪,对准黎珀的方向。
而黎珀早就趁着枪声响起的时候转移到了更近的位置,他估摸着距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阿强枪里的子弹已经不剩几发了,黎珀并不想一下子全用完,他之所以靠得如此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近距离更容易发挥信息素的作用。
没错,他要释放信息素。
黎珀决定赌一把,他安抚性信息素释放得很熟练,却很少主动释放出攻击性信息素,也是因此,他特意加大了剂量。
短短几秒的功夫,黎珀的腺体开始发热发烫。紧接着,一股极其强势的信息素涌了出来,顷刻间盈满了整个空间。高浓度的攻击信息素很快被吸入到那人的身体里,在黎珀的注视下,那人肉眼可见地露出了痛苦地神色,下一瞬,他猝然倒地,双手死死掐住喉咙,似是正在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
黎珀眼眸一暗,他担心对方的呼救声会引来其他人,于是闪身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垂下眼,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枪,对准男人的头,作势要扣下板机。
顿了顿,黎珀忽然松开了手。
算了,万一不是消音的呢,他就凉了。
思忖过后,他打昏了男人,然后摸出对方靴筒里的匕首,揣在了自己身上。
冷库依旧是需要权限的,黎珀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两人,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摸出了身份卡。
“滴——”
验证失败。
黎珀目光一冷,盯着大门上的识别系统,表情若有所思。忽然,他想到什么,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样东西——从实验员身上摸来的身份卡。巴尔克并没有将它收走,可能他也没想到,黎珀居然会用它来做这个。
“滴——”
验证成功。
库门徐徐打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冷意朝黎珀扑来,黎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时间不多,没空让他把那两人的衣服扒下来给自己套上了,黎珀只能搓了搓胳膊,硬着头皮往里进。
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试剂。
黎珀知道这是存放试剂的地方,却没想到里面的试剂居然这么多,光是放置的架子就有好几百个,更别提里面的分库远远不止面前这一个了。看见眼前这一幕,黎珀少见地觉得棘手,以眼前这么庞大的数量,他一个一个架子去推倒显然不现实。
他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地扫了木架一眼。
忽然,他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
只见眼前的木架上,插着几只蓝色的试管,管身都被贴着不同内容的标签,这些标签并非打印出来的,而是有人亲手写上去的。
现在的黎珀对笔迹极为敏感,他几乎无需思考,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间插着的那几只。
都是原主的字迹。
按理说这些试剂对污沙会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如果不是核心实验人员,根本不可能碰到,难道原主也……
这么想着,黎珀的余光忽然扫到了另外一排木架。那排木架上的试剂全是血红色的,颜色格外鲜艳,只是看一眼,黎珀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停顿几秒,最终他还是选择走上前,随意拿下了一支,不出所料,这支试剂上也贴着标签。
只一眼,黎珀脸色一变。
【污染融合度10%,血源:黎珀】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其他方向,可视线范围内,都是那一排颜色逐渐加深的血红色试剂。
【污染融合度20%,血源:黎珀】
……
【污染融合度40%,血源:黎珀】
……
【污染融合度60%,血源:黎珀】
……
【污染融合度80%,血源:黎珀】
而最后那支试剂,外表看上去是黑色的。只有凑近了,才会发现那并不是纯黑的,而是高浓度血液沉淀、凝固下来的那种颜色。那支试剂的标签上写着:
【污染融合度100%,血源:黎珀】
“……”
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砸中,黎珀忽然懵了几秒。他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脑海深处传来过来。他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顿时有些支撑不住。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竟是他手里的试管没拿稳,一不小心跌落在地上,碎掉了。
黎珀愣愣地垂下头,盯着那滩鲜红色的血液,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那缕思绪像一道极为刺目的光,直直击中了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他整个人就像被魇住了一样,猛地蹲下身,极为痛苦地叫了一声。
机器的刮擦声在耳边响起,某种被覆盖的东西被强制性地揭开,黎珀大脑一时间承受不住,陷入到痛苦而无序的混乱里。他脸埋在膝盖上,眼睛紧紧闭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没人知道,他眼皮覆盖下的瞳仁正剧烈地颤抖着,这股颤动渐渐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不一会儿,他的身躯就像筛糠般细细地发着抖了。
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不一会儿便被浸湿了,额发之下,是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黎珀终于缓了过来。他直起上半身,想站起来,可身体却像坠了几十斤石头,扯得他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地站不稳。黎珀一声不吭地咬紧唇瓣,手指紧紧扶着木架,直到指腹用力到泛白,这才勉强站直了身,
起身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扫了冷库一眼。循着记忆,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易燃酒精,下一秒,他又想到什么,折返回去,从死了的那个男人身上摸出了一个打火机。
微弱的火苗舔舐到泼了酒精的木架上,不一会儿就燃烧起来,散发出难闻的木材烧焦的味道。黎珀冷眼看着这一切,缓缓倒退了一步。
火势燃烧的极为迅速,很快就从木架的这头燃到了那头。黎珀盯着那些被烧焦的痕迹,面无波澜地转过身,走向旁边的分库。
就在他转身的后一刻,只听“哗啦——”一声,木架上的药剂撒了一地。
脆弱的玻璃触碰到硬实的地面,顷刻间就变得四分五裂,其中红褐色的液体也泼洒出来,和其他不同颜色的红混合在了一起。
焦炭混合着浊血,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只是片刻,又有新的试剂洒落下来,覆盖掉原有的痕迹。
分库里的木架被黎珀一一用火点燃,他没有犹豫,就连动作都未出现过半分迟缓。待所有试剂都被熊熊大火吞噬,他这才转过身,抬头看了眼。
没了。
一切都没了。
满意了吗?黎珀无声地问。
冷库系统检测到了烟雾浓度,自动发出了红灯警报。警报声很响,黎珀站在冷库前,那些声音几乎要刺穿他的鼓膜。与此同时,每个人的身份卡都收到了紧急警报,包括黎珀手里拿着的,实验员的那一份。
黎珀垂下眼,盯着手里嗡嗡作响的身份卡,冷冷地扯了扯唇角。紧接着,他一甩手,将那张薄薄的电子卡随手扔进了火舌里。
大火极为迅速地吞噬了它。
黎珀则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了冷库。他没乘坐光梯,而是顺着记忆里某条通道走了出去,直达实验区。
抵达实验区后,他熟练地游走在每条走廊里,脚步不停地穿梭于每个病房,一个不漏地按下实验舱旁边的按钮。那些实验舱里装着的都是幼小的孩子,身上插满了不同的管子,有些管子负责供给营养,有些管子负责注入污染源,而黎珀总能精确地区分出每根软管的用途,然后按下暂停注入污染源的按钮。
几乎是立刻,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痛苦顿时减轻了。有些濒临窒息的孩子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自然,只差一刻,他们就要停止呼吸,彻底沦为实验的失败品。
实验是允许误差的,但这些活生生的性命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实验区不小,光是六楼,就消耗了黎珀很多时间。
因为冷库起火的缘故,几乎所有实验员都被警报吸引过去了,偌大的区域内,黎珀竟没碰见一个人。他搭乘光梯,准备到达七楼。
在密闭的光梯里,他的精神终于得到了一丝松懈。此时此刻,黎珀盯着光滑的梯壁,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有些疲惫的、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偏偏那张脸上,发丝和睫毛都是乌黑的,更衬得他整个人苍白如纸,被风一吹就要倒了。
黎珀冷脸打量着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很像孤魂野鬼。他眯起眼,又沉默地看了几秒,顿时更晦气了。最后,他索性闭上眼,不看了。
七楼。
七楼空间极大,实验舱分布的更为密集,要是黎珀一个个去关,肯定做不到。而且离阿强叫自己过去已经很久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把人叫来,巴尔克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自己会面临什么就不好说了。
想了想,黎珀又转过身,走回了光梯内。
这次他要去的是顶层。
不知为何,他的直觉告诉他,顶层有他想知道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他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渐渐地,顶层到了。
黎珀走出去,忽然发现顶层不是一个个被切割而成的实验场,而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他走在走廊上,随手路过一间房,想推开门,却发现自己没有权限,压根进不去。
沉默几秒,他收回手,决定挨个房间试。
结果不出所料,他走快走到了走廊尽头,还是没有一间房能推开。此时只剩最后一间了,也就是走廊最里面那间,黎珀不抱希望地走过去,刚要推开门,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中心实验基地很高,这点黎珀一直都知道。而实验基地大楼没有窗户,这点黎珀也一直都知道。
可直到他站在这里,才发现后者是不对的。
这里是有窗的,只是窗的外面有一层涂层,外人不能看见里面,但里面的人却能透过这扇隐形的窗户看见外面。
意识到这点后,黎珀的手忽然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他吞咽了几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脚步缓慢地走了过去,然后垂下眼,似是躲避又似期待地看了眼。
可当他看见眼前这一幕时,大脑忽然“嗡”地一声,短暂地空白了。他一直听说实验基地很难攻破,S区派了那么多作战员进来,都没打探到半点消息,他只以为是地形复杂,却没想到真相居然是眼前这幕——
只见实验基地周围,有三条很宽很长的河流,那条河流将实验基地团团围住,不漏一丝缝隙。这场景像是个“回”字,实验基地就被圈在最中间,占据着极佳的位置,每一个方向都有天然的地理优势,易守难攻。
但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黎珀盯着那些河流,突然被发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事情——那些河流里,不是没有东西的。
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黑影,全是污染物。
是的,污沙会没有军队,也雇不起雇佣兵,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污染物,
不光是河里,就连天上也都是成群的污染物,黎珀隔得远,看不清那些都是什么,但他莫名想起了三头鸟,难道污沙会就是利用这么恶心的污染物,来控制着这一切吗?
黎珀心里暗暗一惊,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担忧在他心里升起。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全景,只能看见其中的三分之二,而另外的则在他的视线死角内。听阿强说外面打起来了,是S区的人来了吗?
……里面会有江誉吗?
最重要的是,他会受伤吗?
黎珀相信,以江誉的实力,他不会有性命安危,但就算是受伤,他也不愿意看见。虽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关于江誉的一切,黎珀总是做不到熟视无睹。
甚至到这种时候了,他还自作多情地想,江誉是不是为了他来的,是不是某一刻,他也会想他。
像是知道这种想法很卑劣,黎珀第一时间就掐灭了这个念头。他转过身,收起所有想法,心不在焉的推开了房门。
下一秒,他愣住了。
房门居然推开了。
他盯着这扇门看了半晌,忽然察觉到,这居然识别的不是身份卡,而是掌纹。
这也就意味着,这是原主的房间。
想到这里,黎珀眼前一暗,那些不合时宜的阴霾很快被他压下,他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果然,房间的布局都是黎珀脑海存在的,就连东西摆放的位置和角度,也都是黎珀脑海里熟悉的。他沉默地走到房间里,拿起了一个东西,忽然瞥见了什么,目光中闪过一抹嫌恶。
像是再也受不了一样,黎珀彻底放下了打量的想法。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巴尔克正在基地南区等着黎珀。
冷库警报声响起的那一刻,巴尔克就接受到了那个讯息,但意外的,他并不在意。
这很奇怪,按理说巴尔克作为污沙会的管理者,应该希望黎珀是站在污沙会这一方的,可当黎珀背叛污沙会,想摧毁这一切时,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巴尔克走上前,盯着黎珀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孩子,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黎珀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巴尔克先生,这好像应该不是你现在要问的问题。”
闻言,巴尔克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说道:“孩子,我知道你失忆了,这次我不怪你,毕竟人总会犯一次错。”
“哦,是吗?”黎珀却挑了挑眉,“万一我说,我已经恢复记忆了呢?”
话音落下,巴尔克脸色骤然变了。从前的和善可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犹如实质的阴狠。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重新戴上了那副面具:“孩子,不要撒谎。”
“我没撒谎,巴尔克,你没做到和我的约定。”黎珀嘲讽般地看着巴尔克,慢悠悠地开口。
这次,巴尔克的脸色切切实实地变了。他脸上忽然之间没了表情,那些令人作呕的笑也都消失了,黎珀甚至从他眼底看见了一抹杀意。
没错,就是杀意。
意外的,黎珀更喜欢看见这种表情,他最讨厌的就是惺惺作态的人。
“你都想起来了?”巴尔克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黎珀,那视线像是鹰发现了肉。
“嗯。”
确实,黎珀想起来了,就在冷库里,看见那几支试剂时。
那些试剂不是别的,正是江誉之前说过的,黑色沙漏纹身的原料。黎珀想过很多次,原主之前受过什么样的苦,遭过什么样的罪,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原主居然从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
他本来不明白很多事情,包括原主进S区的原因,可是当那一部分记忆被唤醒之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原主一开始确实是实验体,也经历了无数次实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最后侥幸活了下来。按理说他会走上一条被污沙会无休止地利用的路,显然污沙会也是这么想的,可坏就坏在,原主很聪明。
他知道自己的价值,知道自己对于污沙会的意义,于是把自己当作筹码,跟污沙会做交易。
在当时,他虽然是实验体,但其实是没什么用的。他的成功只能表明污染物可以和人体融合,被人所用,却不能带给污沙会其他的价值,譬如裂变、控制。
聪明如原主,很快就拿这点和污沙会做了交易——他要用他的血研究出能控制人类的东西。他清楚的知道,他所经受的实验是污染源精神控制类实验,血液里融合的基因也跟精神污染有关,所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既然污染物能对人类产生精神幻觉,那他的血液融合了污染物的基因,为什么不能也让其他人产生幻觉,从而听从他的命令?
当时的巴尔克显然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实验开始的很艰难,原主每天都在实验室夜以继日地研究,顶楼的那个房间既是原主的卧室,也是原主的研究地点,刚刚黎珀走进去的,就是一个很大的杂物间,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实验器皿,其中的一些上面甚至还沾着血。
谁也没想到,原主居然成功了,包括当时的巴尔克。而原主也凭借着他的智慧,成功把自己的身份抬高了一截,从待宰的羔羊变为了提刀的屠夫。
他知道,光是这样远远不够,污沙会胃口很大,这点压根满足不了他。于是,原主就将目光放在了那些孩子身上。他是污沙计划的受害者,自然知道污沙计划有多泯灭人性,但为了他自己,原主还是这么干了。他开始大批量的利用孩子做研究,试图复刻另一个自己。
毕竟黑色沙漏纹身本质上是精神致幻,而并非彻底的控制,只有像他这样彻彻底底的和污染物融合,才是真的实验终结。
就这样,原主在污沙会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虽然心思重,头脑也活络,却还是小看了巴尔克的野心。
巴尔克向来喜欢不动声色地处理问题,很快,他就以S区阻碍任务为名,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原主。此时的原主已经在污沙会有了一定的地位,如果说巴尔克是整个污沙会的管理者,那原主就是实验基地的管理者,他几乎领导着整个污沙计划,对每一个细节了如指掌。
原主试图拒绝,但巴尔克却不会给他拒绝的余地,很快,原主就妥协了。他接受被清除记忆,派到S区当间谍,但妥协之余,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能完成任务,他要污沙会管理权的一半。
听上去胃口很大,巴尔克绝不可能同意,但出人意料的是,巴尔克居然答应了。原主不傻,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在去S区前,他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为自己埋下了两颗种子。
而这两颗种子,都跟他的记忆有关,他很清醒的知道,如果他失忆了,那他什么都得不到,只会像一开始一样,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第一颗种子,就是083建筑群里,那个S区作战员交给黎珀的芯片。
那个S区作战员,是原主最完美的作品之一,既能保持人的理智,又得到了污染物的部分能力,最关键的是,他足够忠诚,能保证任务的完成程度。原主在计划这一切的时候,也将“对大脑的足够刺激”计算在了里面,只要看到芯片,脑海里的潜意识就会激发出他最害怕的东西,只要能唤醒他的深层记忆,一切都好办了。
而第二颗种子,就是那个白大褂。
原主早就预料到了,巴尔克可能会把这些实验员全部调走,换成一批他不认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留下的,只能是巴尔克的心腹、掌握了核心技术的人。而这种人不多,全实验基地也只有两三个,原主本来想策反另一个,岂料人家压根不吃这套,只冷淡地提醒他不要玩火自焚,然后就不管他了。
好就好在,对方并没有把这些捅给巴尔克,所以这次策反在另一个角度也是成功的。至于另一个就好说了,原主利用了他对实验的痴迷,毕竟他这种完美的实验体可不多。压根不需要多久,对方很快就为他所用了。
就这样,原主的部署暂且告一段落,之后的故事,就都跟黎珀有关了。
看上去原主的计划挺缜密,还有备选方案,可黎珀却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与虎谋皮本身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就跟那个白大褂说的一样,玩火者终将自焚。
同时,原主的选择也让黎珀颇感意外。黎珀曾经读过一句话:“凝视着深渊的人,深渊也在凝视着他。”原主作为受害者,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和污沙会同流合污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可在黎珀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晚他会被污沙会利用的一干二净,渣都不剩。
姜还是老的辣,从原主的记忆里,黎珀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他来S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散播污染源。
可是,一个omega该怎么散播呢?
答案很简单,标记。
记忆在人的性格塑造方面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原主被洗去记忆,再灌输上巴尔克为他拟定好的记忆,性格自然就变了。而一个单纯的、像小白花一样的、长得漂亮的omega,是最受alpha觊觎的。
说到底,原主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他在污沙会的权力和地位。可他坏就坏在高看了自己的本事,小瞧了巴尔克的老谋深算,他没想到失去记忆的自己会脆弱到那种地步,更没想到取代他的,会是一个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屑一顾的人。
是的,就算黎珀拿到了原主的那部分记忆,很多事情也是他所不知道的。如果不是黎珀,而是其他人,也许真的会被巴尔克再次蛊惑,从而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同样的,如果不是黎珀,而是原主,他确实会在S区被吃得渣都不剩,然后被那些alpha瞧不起,到最后精神崩溃都是轻的。
可如果是这样,就面临着一个悖论:黎珀只被江誉一个人标记过,为什么江誉没事?
他的血并不具备直接污染人的功能吧?
在原主的记忆里,却没有解释这件事。黎珀的直觉告诉他,巴尔克还隐瞒了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还没等黎珀反应过来,面前忽然寒光一闪。黎珀余光瞥到,顿觉不妙,立刻猫下腰,闪身避开。
他后退半步,稳下身形,这才看清巴尔克眼底的情绪——对方居然对他动了杀意!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顿感荒谬,原主不就是胃口大了点,至于起杀心吗?可此时此刻他无暇多想,只得迎战。
巴尔克手里没有枪,黎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攻击他的。他只得沉下眸,从后腰掏出手枪,直直对准巴尔克胸膛,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板机。
这把手枪不是精神力武器,是最普通的那种手枪,虽然不能对污染物造成什么伤害,但打死一个人还绰绰有余。可是当黎珀开枪之后,却发现巴尔克还站在那里,甚至身上都没有血迹。
等等,不对劲!
黎珀极为迅速地反应过来什么,他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扑,堪堪错开了对方的攻击。也就是这一刻,黎珀终于看清楚了,巴尔克明明手上没有武器,为什么能攻击他——
因为拐杖。
他不是没有武器的,恰恰相反,他一直带着武器。
黎珀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观察他左腿的那一幕。也就是说,巴尔克的双腿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压根不需要那根拐杖。
意识到这点的黎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冷静下来,飞快地找着巴尔克身上的破绽。
可奇怪的是,占据上风的巴尔克却不进反退,他缓缓后退着,忽然在某一刻停下了。
黎珀谨慎地盯着他的动作,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丝腥咸的味道飘散过来,黎珀动了动鼻尖,忽然意识到什么——巴尔克退到了河边。
而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交火声。
也就是说,S区的人很有可能就在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
而那些人里,或许有他。
第165章 第 165 章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趁黎珀分神的间隙, 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从身前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腔里就灌满了腥咸苦涩的水。
一道湿滑黏腻的触感缠上了他的脚踝, 黎珀头皮一麻, 条件反射地从后腰掏出了手枪。他压根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能遵循本能,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一下的感觉很诡异, 像是砸到了什么软体动物, 甚至还有弹性, 与此同时,空气中瞬间散开了一股腐肉味,掺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差点给黎珀熏吐了。
好在那股黏腻的触感终于消失了,黎珀定睛一看, 眉心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只见裤腿处多了几道粘液状痕迹,痕迹蜿蜒消失的地方,还有一小截断掉的触手。
而他正是被这些触手拖进了水里。
黎珀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下半身全湿了, 只有上半身还勉强算得上干净。此刻的他一脸狼狈地坐在水里, 而几步之外,巴尔克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
黎珀被这种眼神弄得很不舒服,他轻咳一声, 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的视线很冷, 表情也十分警惕,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可就在这时, 他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开始,黎珀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怎么在意。可过了一会儿,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动静突然近了,黎珀一愣,迅速地回头瞥了一眼。
可当他看清眼前这幕场景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蹿了上来,令黎珀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只见污浊的河水里涌动着无数根密密麻麻的条状物,这些条状物正一股脑朝黎珀涌过来,挤满了所有目光能触及的空地,看着极为惊悚恶心。
蜂拥而至,一时间,黎珀只能想到这个词。
他很难准确地描述眼前这幕场景,他只知道那些东西的模样极为诡异,就像一根棍子上缠着一大股头发,那些头发全部朝他聚拢过来,想把他吞噬一样。
只差几步,黎珀就被它们围住了。
前有狼后有虎,黎珀顿时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巴尔克虽然看上去像个老头,但黎珀知道,他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但身后的污染物一看就是难缠的角色,要是被它们缠上,黎珀都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冷静几秒,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巴尔克:“你想怎样?”
巴尔克左手依旧拄着拐杖,听见黎珀这么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黎珀被这不怀好意的笑弄得脊背发凉,直到对方笑够了,他才听见一道有些嘲讽、又带着些怜悯的声音:“孩子,你真的觉得,他们是来救你的吗?”
“……”
话音落下,黎珀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盯着巴尔克,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说实话,要是巴尔克说些别的,黎珀或许会花些心思周旋,但一触及到S区,就像碰到了一根无形的底线,黎珀顿时什么都不想谈了。
人在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总是会第一时间选择逃避。虽然黎珀很少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可目前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来选择。
毫无疑问,黎珀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他厌恶污沙会,想毁掉这里,可是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除了污沙会外,似乎没有地方能容纳他。
如果污沙会赢了,他也许会活下来,然后成为一辈子的傀儡。可要是污沙会输了,S区赢了,那他将根本不会有活下来的权利。
黎珀脚踝浸在水里,浑身上下一片冰冷。他穿得少,整具身体都被冰凉刺骨的河水浸透到麻木。可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觉得冷。
他在思索,如果他死了,未来会去哪里?
人会有下辈子吗?他会穿回去吗?
要是穿回去了,他这辈子还能遇见像江誉那样的人吗?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一片伫立在风中地、光秃秃地树。那片交火声好像隔得很远,又像近在耳边。黎珀沉默地听着,慢慢地,他闭上了眼。
只是片刻,空气中忽然多了一抹无形而又沉闷的力道,下一秒,河水里涌动着的密密麻麻的棍状物忽然爆开了。
像气球被撑到极限那样,“轰——”一声炸开了。
顷刻间,浊色的血水里爆出了一朵接一朵的血花,那股腥臭又难闻的气味也彻底挣脱了禁锢,一时间,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这股令人反胃的味道。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巴尔克盯着黎珀,开口道,“污沙会不需要背叛者,即便是你也一样。”
闻言,黎珀睁开了眼。他淡淡地注视着巴尔克,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污沙会也配?”
下一秒,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般,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去。
腥臭的河水迸溅出水花,如头发般密密麻麻的污染物被狠狠踩在脚下,黎珀欺身上前,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动到巴尔克身后,极为迅速地举起了手里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抵上额头,要是一般人早就露出胆怯的表情了,可巴尔克没有。他眼都没眨一下,连身子都没转,只抬起手,飞速往后伸。
就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一样,他无比精准地扼住了黎珀的手腕,随后一用力,重重一拧!
“嘎吱——”
一股清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见这道声音的一瞬间,巴尔克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屑的神情。可紧接着,他浑身上下僵住了。
冰凉的冷意在耳后蔓延,忽然,一簇白灰相间的东西掉了下来,他低头一看,是一撮头发。
一撮他自己的头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黎珀缓缓垂下右手,盯着巴尔克脑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巴尔克先生,你应该也是实验体吧?”
话音落下,巴尔克脊背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满脸都是阴沉:“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黎珀无所谓地抬了抬眼,“你是实验体,可惜不是成功的那个。”
没错,黎珀此举并不是要攻击巴尔克,而是为了验证某一件事。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拿捏着巴尔克一个把柄,但具体是什么,黎珀不清楚,这段记忆被掩埋的太深了。
和其他实验员一样,巴尔克对污染物是免疫的,在黑色沙漏纹身的作用下,污染物会把它们视作“同类”。据黎珀观察,其他的实验员耳后都有黑色沙漏纹身,可他唯独没看见巴尔克耳后的那个,而刚刚这一冒险的举动,也是为了验证他心中那个猜想。
像巴尔克这样谨慎的人,身上是不会烙下别人的标记的,可如果没有,他怎样免疫污染物?答案很清楚:他的血液本身就可以和污染物的基因融合。
黎珀不觉得巴尔克是被动的,他猜测对方应该是看见了他这一例实验体的成功,想亲自复刻一个自己——可惜,没人都有原主那样的好运气。
他失败了,他无法真正和污染物融合,也无法真正地获得污染物的能力,这点虽然只是黎珀的猜想,可某一点却可以帮黎珀证实它。
那就是中心实验基地五层的菌丝。
巴尔克对权势的痴迷已经到了着魔的地步,如果他本身的血液可以为菌丝提供足够的营养,从而孵化出孢子,那他就绝对不会再叫原主回来。原主手上抓着他的把柄,黎珀想,他应该一开始就想让原主死在S区,但岂料那么多人的血肉也无法催化孢子,他只能再将原主招回来。
可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难道巴尔克没有弱点吗?
黎珀一边分心盯着巴尔克的一举一动,一边飞速地思索了起来。他现在手里只有一把匕首,一把手枪,还都不是精神力武器,打在污染物身上的效果微乎其微,就像刚刚子弹打在巴尔克身上,却没对他造成影响一样。
如果黎珀没猜错,巴尔克也不是个alpha,信息素对他而言作用不大……
忽然,黎珀想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了。
既然如此,那用在污染物身上的精神力,是不是也对巴尔克有效?
一想到这,黎珀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几次释放出精神力时,巴尔克的表现。
曾经被他忽视了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放映,黎珀沉默地思考着,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下一秒,余光忽然一闪。
不知何时,巴尔克缓慢地扭动了拐杖,拐杖顶端的位置渐渐地对准了黎珀的方向。那只苍老的手遮挡着这点微不可察的异样,以至于黎珀没有第一时间发觉,而等他发现拐杖顶端空洞处射.出来的银针时,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身体漂亮地一旋身,堪堪躲过了数道寒芒四射的银针。
与此同时,他高高扬起手臂,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一抹银光乍然反射进巴尔克眼底,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那把匕首如同最尖锐伤人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刃尖抵住了他的大动脉,他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锋利的匕首刺穿脖颈。
黎珀从背后死死地扼住他,脸上面无表情。他用的是左手,右手刚刚被巴尔克折脱臼了,一时间使不上力气。如今的他很想弄死眼前的巴尔克,可他知道,这远远没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容易。
就在他想悄无声息地释放出精神力时,身前的巴尔克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掌心忽然猛地一拧。
只一瞬,木质拐杖立刻狠狠地敲击在了黎珀腿骨上。
黎珀见过这拐杖无数次,可从没想过这拐杖居然这么沉,打人居然这么疼。那一下,他感觉他整条腿就跟废了一样,麻木到失去了知觉。饶是谨慎如黎珀,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乱了几秒节奏,趁着脖颈间匕首力道松懈的功夫,巴尔克猛地一侧身,硬生生从黎珀的桎梏下挣脱了出来。
就在那一秒,拐杖中又飞射出了无数道银针,要是这些银针是冲他腿来的,那黎珀绝对逃不掉。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银针的轨迹好像不太对。
就好像……是冲着他的手来的。
黎珀反应速度极快,几乎是立刻就下腰躲过了,按理说避开那些银针绰绰有余,可怪就怪在,那些银针忽然改变了轨迹,朝着他右手手腕处袭来。
“……?”
黎珀本想抬起手腕就躲,可是情急之下,他忘了一件事情——他的手腕脱臼了,抬不起来了。
霎时间,手腕处传来了一抹细微的刺痛。
黎珀愣了愣,他迅速地往下一瞥,忽然瞳孔一缩。
这哪里是什么银针,这分明是一只只细针状的污染物!
这些污染物通体泛着金属色泽,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银针没什么差距,只有细看才知道,这其实是软的,还会动。它就像一根真正的针一样,迅速割破了黎珀的手腕,然后攀附在伤口处,贪婪地吸着血。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地方,巴尔克忽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又难听,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癫狂,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心智的□□徒。黎珀被这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他一把扯下手腕处的银色污染物,将它抛在水里,然后盯着巴尔克,出其不意地释放出了精神力。
说实话,以黎珀现在的身体状况,释放出精神力很是勉强。他在中心实验基地五楼铲除掉了菌丝,又突然多了段记忆,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何况他整个人都站在肮脏的河水里,浑身上下几乎都是湿的,只有一张脸还算干净——虽然那张脸也是极为苍白疲惫的。
大量的精神力在一瞬间释放出来,黎珀眼前忽然出现了许多光斑,颇有些像他童年看黑白电视时突然没信号了的情形。黎珀晃了晃头,勉强集中注意力,果然发现不远处巴尔克不动了。
不是沉默的那种不动,也不是单纯的静止,而是那种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那样,动弹不得半步。
黎珀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瞳孔倏然缩小了。
他眼睁睁地看见,巴尔克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抹笑不像是嘲笑,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味,黎珀只能从里面看出一种情绪,那就是——
满满的恶意。
几乎是同一刻,一股巨大的预感袭上心头,黎珀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妙。然而还没等他察觉到异样的来源,一股力道忽然从脚下传来,下一瞬,他像是被一只从深渊里伸出来的手牢牢抓住,整个人都被狠狠砸在了水里。
痛,好痛。
明明有河水作为缓冲,黎珀身上还是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河水不知何时上涨了,原先只能漫过黎珀的脚踝,可如今却能漫过他的小腿。黎珀甩了甩头,竭力保持着清醒,可下一瞬,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手腕处传了过来。
黎珀浑身一僵,他缓缓扭过头,看向左手手腕处。
然后,他看见了一副极其惊悚的场景。
他的左手上正挂着三四条鱼,那些鱼正争先恐后地张开嘴,啃食他手腕处的血肉。黎珀左手手腕本来被菌丝吸了血,生出好长一道疤,好不容易愈合了一部分,又被这些鱼硬生生地撕开了。
疤痕的位置再次变得血肉模糊,大朵大朵的血水像鲜艳的彼岸花一样,在污浊的血水中绽放,光明誉黑暗格格不入。
那些鱼嘴里长满了尖牙,黎珀只是粗略一扫,就看见了一排密密麻麻如同鲨鱼一般的牙齿。如今,那些牙齿都咬合在了他的手腕上,大口吞咽着他的皮肉。
黎珀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那条啃的最欢的鱼,忽然发现它张了四只眼睛。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心头,黎珀眼神忽然由坚定转变为了迷茫。
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值得吗?
他好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做个坏人有什么不好?总比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好得多。
可下一秒,黎珀又摇摇头,把那些想法从脑海中清理掉了。他本想释放出精神力,解决掉这些鱼,可如今他的精神力已经经不起消耗了,想了想,他还是狠了狠心,把那几条鱼从自己的手腕上撕了下来,连同着手腕处破碎的皮肉一起。
那些长相诡异的鱼看上去很识时务,几乎没怎么纠缠,直接吞了最后一口肉,顺着河流游走了。
原地,黎珀费力地站起身,身形都摇摇晃晃的,巨大的精神力消耗让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像个纸片一样,随时可能被风刮走了。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脚,忽然觉得脚下有哪里硌得慌。黎珀头也没低,直接抬脚一踹,把那根硌脚的东西踹飞了,可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低下了头。
不远处的水面下,有一个白灰色的棍状物体。
黎珀停顿了几秒,心里渐渐浮上一抹疑惑。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上前,弯腰捡起了它。
直到把那根沉甸甸的棍状物拿在手里,黎珀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没错,这是一根人骨。
刚刚他看见的河水下方涌动着的密密麻麻棍状物,就是黑色不明状物体缠绕在了人骨身上。
那一瞬间,黎珀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汇——寄生。
此时此刻,中心实验基地一层的场景毫无征兆地闯入了黎珀的脑海。他回想着那些人痛苦的场景,又看了眼手心里的人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终于知道,河里这么多密密麻麻的污染物是从哪里来的了。
就跟巴尔克说的一样,那些人只是污染物的饲料而已,等它们把人蚕食的一干二净,这些人就会被污沙会毫不留情地丢在这条河里,就像丢垃圾那么简单。而寄生在人体上的污染物也会被丢进河里,继续吸着人的骨髓生存下去,在这条河里慢慢繁衍壮大,成为污沙会的“护城河”。
种种迹象表明,污沙会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别人起码还吐骨头,他连骨头都不吐。
黎珀瞬间为自己刚刚那短暂的想法感到后悔,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人骨,最终松开手,任由那根骨头重新掉进水里。
就在黎珀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干什么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孩子,你想过去看看吗?”是巴尔克的声音。
黎珀一愣,他本以为他走了。
“什么意思?”他警惕地盯着巴尔克,问道。
“S区的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想过去看看吗?”巴尔克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两人的氛围还这么剑拔弩张,不可能只是一瞬间巴尔克就变脸了,黎珀敏锐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可当他想认真思考的时候,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S区的人真的来了吗?
会有他吗?
他真的可以看见他吗?
“……”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巴尔克盯着黎珀,慢悠悠道,“污沙会的东西,永远都是污沙会的,永远不可能被别人夺走。”
黎珀一愣,他看向巴尔克,直觉告诉他对方话里有话。可还没等他把疑问问出口,就看见对方后退了一步,走到了一旁的大块空地上。
“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巴尔克说道。
黎珀一愣:“你……”
“回头。”
黎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瞳孔骤缩。
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凉意从脚底板蹿了上来,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笼罩在了巨大的恐惧下。
他丧失了一切的语言功能,只大睁着眼,看向前方。
那里,有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而枪口的位置,正对准了他。
梦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一股绝望霎时从心底蔓延开来,黎珀像是一个不会动弹的木偶,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眼底闪过了一抹极其鲜明的情绪。
——那是一抹名叫难过的情绪。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他记得手枪上的花纹,记得江誉那时的表情,更记得对方扣下板机时,那一瞬间的姿势。
而现在,不是梦境,是现实。
可现实和梦境重合了。
黎珀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想,他也许该做些什么,可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甚至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他想,在梦里,他好像是哭了的,可是现在的他压根哭不出来,他好像一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单方面做着一二三不许动的无聊游戏。
几秒过后,黎珀好像听见了枪响的声音。
“砰——”
他没感受到身体有哪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
……
……
“我死了么?”
黎珀浑浑噩噩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梦游般坐起身,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衬衫,更加肯定了这一猜测。
没错,他死了。
他死前穿的是白大褂,上面还全是脏兮兮的河水,哪像现在这样,身上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自从进污沙会后,他就很久没穿过白衬衫了。
黎珀叹了口气,他环顾了眼四周,发现房间里空茫茫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甚至连一张桌子都没有。黎珀奇怪地眨了眨眼,又忽然想到什么,释然了。
也是,什么汤什么桥那都是活人编出来的,谁能知道死了之后自己会遇到什么?
黎珀深以为然,他点点头,刚要坐起身,手腕处忽然传来一抹尖锐的疼痛。
这一下,让黎珀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
他像是忽然回魂了一样,猛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只一眼,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右手手腕处的脱臼已经被人接好了,左手手腕处的伤口也都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看上去那人处理得非常仔细。黎珀盯着左手的手腕,白色的纱布下隐隐约约能看见透露出来的血色,但血总归是止住了。
……难道有人救了他?
可是,谁能从江誉眼皮子底下救他?
黎珀虽然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确定,当时在场的人里只有巴尔克,江誉,和他。他并不知道巴尔克去了哪里,但他敢保证,巴尔克不会管他。
……是江誉吗?
还没等黎珀想个明白,房间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道门开的声音。黎珀下意识扭过头,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和期盼,可当他看见来人时,眼皮顿时失望地耸拉下来——他不认识这个人。
“我来帮你重新包扎。”来人语气温柔地说道。
这人很面生,黎珀没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他沉默地盯着那人帮他包扎完,在对方细致地清理完伤口后,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黎珀很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可令他失望的是,那人只是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就摇摇头,出去了。
“……”
黎珀很失望。
他一把掀起身上盖着的被子,准备下床倒杯水喝,岂料下一秒,他忽然看见了什么,瞳孔一震。
他的脚上,多了两只脚铐。
银白色的脚铐圈在他的脚上,两截脚腕被冰冷的金属禁锢住,黎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忽然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这……是谁拷上的?
为什么不拷在他手上?明明手上更方便。
还是说,对方看见了他手上有伤?
那一瞬间,无数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齐在黎珀脑海里涌现。他就这样盯着脚上的脚铐,愣愣地看了很长时间。还没等他收回视线,房门忽然又开了。
这一次,黎珀的视线没移开,他以为刚刚那个医生又回来了。
“医生”缓缓走到了床边,奇怪的是,黎珀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动了动耳朵,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狐疑地朝旁边瞥了眼。
只一眼,他当场滞住了。
就像在中心实验基地那样,他的大脑完全宕机了,他几乎做不到思考,更别提分析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只呆呆地仰着头,注视着眼前十分熟悉的那张脸,眼眶忽然一热。
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又十分迅速地低下了头。
太不可思议了,他想。
这该不会是梦吧。
临死前,上天让他做的一场美梦。
下一秒,他听见一道颇为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后天我会对你进行一场审讯。”
……审讯?
此刻的黎珀还没意识到什么,怔怔地点了点头。
而江誉似乎也没什么话想对他说,在说完这一句后,就沉默地离开了。
直到江誉离开房间,黎珀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思绪。他缓慢地将江誉那句话咀嚼了数遍,才悲哀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这场审讯,好像才是真正的开始。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黎珀再也没看见过江誉。
他房间里很少出现外人,偶尔的几次还都只是那个医生,在帮他包扎完后就不带丝毫停顿地离开了。黎珀虽然很少主动和人攀谈,但他实在很想知道一些事情,可面对着这个医生,他第一次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对方压根不理他。
最关键的是,对方耐心好极了,他总是第一时间发现黎珀的需求,给他端水递纸,甚至会在缝合伤口时贴心地打上麻醉剂。可除此之外的一切套话,他就跟没听见一样,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这让黎珀非常头疼。
人总是迎难而退的,渐渐地,黎珀也打消了这个想法。
审讯前的两个夜晚,黎珀都做了梦。
第一个晚上,他又梦到了那个梦。只不过梦境的结局变了,变长了。他之前总是梦到江誉扣下了板机,然后就没了,可如今他却梦见了对方没扣动板机,反而走上前,接住了晕过去的他。
黎珀后知后觉的感到羞愧,他身上那么脏,那么冷,也不好闻,江誉会嫌弃吗?还好没变成污染物,虽然比平常难看了点,但好在有个人样。
可当黎珀醒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
现实里,江誉没抱他,甚至连看都吝啬于看他一眼。唯一一次对视,黎珀能看出,对方眼底是没有感情的,他看他就跟看那些监狱里的犯人没什么区别,或者更加冷漠——毕竟他们之前还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往。
第二次做梦,则是梦到了未来的审讯。
黎珀不知道审讯都会干什么,他唯一一段匮乏的审讯知识,还是来源于红毛。他还记得有人给他拿来了一段影片,里面是红毛被审讯的场景。具体的他没细看,只记得行刑架下面堆了很多的血,那根鞭子都被血染红了。
黎珀不由得想,江誉也会拿那根鞭子打他吗?
会将他抽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吗?
一想到那个场面,黎珀就觉得很陌生,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江誉对他向来是很温柔的。即便是在床上,他也不会粗暴地弄伤他,不但不会,还会主动问他想要什么——那是他在那种时候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但人是会变的,就跟人心一样。想到这里,黎珀收敛起了思绪,苦中作乐地想,就当是玩S|M了……
嗯,比较粗暴的那种。
*
审讯当天。
黎珀第一次遇见除医生之外的人。他的手愈合的不错,只留下了几道深色的疤痕,那些破损的皮肉都渐渐恢复了——这也就导致了来接引他的人直接给他扣上了冰凉的银手铐。
黎珀盯着手上的手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要知道,他在之前的世界里,是绝对遵纪守法的,从来没戴过手铐这种东西。而来到这里之后,也就在星际监狱戴过两次,还全部是无意间戴上的,最后全都当了情|趣|用品了。
没想到他还真能货真价值地戴上一回。
黎珀本来以为审讯室会像那个视频里一样,里面摆满了刑具和行刑架,行刑架对面有一个审讯员坐的椅子,可当他来到审讯室时,却发现这里是不一样的。
这里虽然也摆满了刑具,但没有行刑架,只有两把相对的椅子。
黎珀打量了一会儿,在他打量的间隙,接引人安静地走了出去。等黎珀发现人已经没影了的时候,已经是半分钟后的事了。
“……跑得真快。”黎珀小声嘟囔道。
他脚上戴着脚铐,手上戴着手铐,行动有些不方便。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没办法拉出椅子坐下来,索性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里面的刑具。
这里的刑具挺齐全,最关键的是,都非常干净,上面没有半点行刑过后留下来的痕迹,就像新的一样。黎珀盯着那些刑具看了一会儿,旋即忽然想到什么,果断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没有被人打的爱好,即便这个人是江誉。
就在他无聊的盯了五分钟后,审讯室的门终于开了。黎珀耳朵动了动,眼睛也跟着眨了两下。
他忽然有点不敢回头了。
刚刚还灵活的脚底此刻像是生了根一样,连带着脖子也生锈了,黎珀就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可当他想起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时,又忽然大胆了起来。他敛下眸,活动了一下脚踝。沉默地走到了江誉跟前。
“坐。”江誉言简意赅道。
“……”黎珀看了看手铐,又看了看椅子,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的神色。
他本来想说“要不然我就这么站着吧”,可还没等他说出口,就见江誉走了过来,神色如常地替他来了椅子。
黎珀:“……”
原来,江誉对待犯人也这么温柔的吗?
黎珀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他都做好了被打的准备,可接下来的一切却出乎了他的预料。毫无疑问地,江誉没打他,只是用平静而冷漠的语气问了他几个问题。
黎珀一一作答。
最后,江誉看着他,淡声道:“你在说谎。”
闻言,黎珀诧异地扬了扬眉:“此话怎讲?”
江誉没有多言,只盯着他,毫无波澜地开口:“两天后,我会对你再进行一场审讯,如果你继续说谎,我不介意用刑。”
“……哦,”黎珀眨了眨眼,“好的,长官。”
*
黎珀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复制前两天,包括他的心境。可没想到当天审讯回来,他就做了个梦。
是一场有江誉的梦。
梦醒后,黎珀难受了很久,不是心理上的难受,而是身体上的。他似乎觉得,他身上有哪里变了,可是要他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就像浑身被蚂蚁爬了一样,每个地方都想挠挠。
第二天,在医生来的时候,黎珀把这个情况说给了医生听。医生听完后思忖了几秒,回道:“也许是你的发情期要来了。”
“……发情期?”黎珀愣了下。如果他没记错,边庐给他的发情期有效期还没过,按理说最近半个月他都不可能发情才对。
“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发情期好像得再过一段时间。”
医生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给你开几盒抑制剂,以备不时之需,怎么样?”
“好。”这次,黎珀答应了。
待医生拿来抑制剂后,黎珀将它放在了枕头边。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触碰到了“发情”这个敏感词汇,夜里,黎珀忽然做了个难以启齿的梦。
从和江誉分开开始,他就几乎再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了,连自我解决都没有,所以乍一梦到,黎珀陷进去,出不来了。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梦。
审讯当天,黎珀醒得很晚。醒来后,他盯着床单和被罩,脸渐渐红了。过了一会儿,他做贼心虚地把床单和被罩扯下来,团了团扔进床头柜里,然后又将那几盒抑制剂塞在了枕头下面。做完一切后,他收拾好表情,跟着接引人来到了审讯室。
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还是那些熟悉的刑具。
唯一的区别是,上次来时房间里的椅子是推进去的,而这次的椅子是拉开的。
“长官,可以开始了。”
第166章 第 166 章
明明审讯室的温度很低, 但黎珀却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耳边就是江誉冷淡低沉的声音,可他什么都没听见,只盯着江誉的脸,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如果你做不到专心, 那我们就不必继续了。”忽然,江誉抬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开口。
黎珀冷不丁触碰到江誉带着审视的视线, 眼皮顿时狠狠一跳。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 轻咳一声后移开了目光:“抱歉, 刚刚是我的问题,麻烦长官您再说一遍。”
江誉问的问题总体上在黎珀的预设之内,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他就能流畅地接上,坦然地让人分不清真假——当然, 里面不一定都是实话。
黎珀能猜到江誉会意识到他说谎,然后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但他唯一没猜到的,是江誉并没有过问他本身。譬如他和污沙会的关系, 又譬如他充当着什么角色, 为什么会来到S区……这些江誉统统没问。
黎珀不由得疑心起来,他究竟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压根不在意?据黎珀了解, 前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就算江誉眼线再多,也不可能知道污沙会的核心机密, 可要是后者……
江誉厌恶他到连他干了什么都不愿过问吗?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黎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也是, 分都分开了,谁还愿意知道你曾经干了什么?他自认他的魅力还没大到让江誉心心念念的程度。
黎珀视线虚虚地望着空中的某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又走神了。直到椅子拖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才倏地意识到,他已经消磨光了江誉的耐心,对方马上就要走了。
黎珀很少有心急的时候,可如今这关头,他却忘了自己脚上还戴着脚铐,起身要去拉他。谁料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地来临,他连江誉的衣角都没碰到,戴着的脚铐却先一步被椅子腿绊住了。
黎珀:“……”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都闭上了眼,做好了膝盖磕到地上的准备,甚至耳边提前模拟出了那声令人尴尬的“咚——”。岂料预想中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然后以半抱着的姿势把他提了起来,让他稳稳地站回到了地上。
黎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江誉的怀抱了,以至于鼻尖闯入那道清冷好闻的味道时,他还愣了一下。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即便过了这么久,黎珀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回抱过去。
但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举到半空中的手倏然落了下来,黎珀迟疑了一瞬,最终只象征性地扶了下江誉的手臂。站稳脚跟后,他抬起脸,盯着近在咫尺的江誉的脸,本能地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刚要张嘴时,余光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视线一凝,怔怔地盯了半晌,旋即什么都没说,只神情黯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瞥见了江誉的耳垂。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扶着黎珀站稳后,江誉冷淡地收回了手。黎珀也极为迅速的意识到了这点,他眨了眨眼,紧接着,像握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猛地甩开了。
江誉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面无波澜地看了黎珀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准备往外走。在他即将抬起脚的前一刻,黎珀说话了:
“长官,你不准备对我用刑吗?”
……
漫长的沉默过后,江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我需要浪费这个时间。”
“……”黎珀顿了几秒,才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亲自来审问我?”
这次,江誉没再回答。他甚至没再施舍黎珀一眼,只冷淡地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房间。
原地,黎珀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沉默地站了很久。
久到脚都站麻了,他才像蜗牛一样挪了挪步子。忽然,他闻到了什么,表情一顿。
他好像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玫瑰香气。
黎珀动了动鼻子,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这丝香气很淡很淡,要不是他站久了缺氧,刚刚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都闻不出来。可是,这丝玫瑰香气是谁的?
是他自己的?可黎珀很确定,他没有释放出任何信息素,再加上他闻自己的信息素闻得太多了,久而久之低浓度的甚至都察觉不到。但如果不是他的,难道会是江誉的?
据黎珀所知,江誉跟玫瑰味儿搭边的只有那几瓶香薰,而且在黎珀走之前,那瓶香薰还放在江誉上城区的住宅里,不可能在S区出现。
黎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纱布,心想着伤口也没出血啊……
这么想着,他又抬起手,反手摸了摸后颈。不摸还好,这一摸,黎珀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他后颈处腺体的位置,居然是肿胀着的。
黎珀眼底立刻闪过了一丝无措,他有些搞不清状况,只能反应过来要马上去找抑制剂。于是他当即抬起脚,推开门往外走。
也许是太心急的缘故,黎珀步伐并不平稳。脚铐极大限度地限制了他的自由,他走得磕磕绊绊的,还差点摔了一跤。走到拐角的时候,黎珀盯着两条一摸一样的岔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来的时候走的是哪一条?
后颈越来越烫,黎珀费力地思考了一瞬,最终选择了左边。他脚步缓慢地往走廊里移动,终于停在一扇门前,抬手推开了门。
他记得他的房间在这里。
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瞳孔猛地缩紧了。
血,大片的血。
干涸的血液迸溅在墙壁上,凝固在行刑架上,甚至连地面都是深褐色的、干涸了许久的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铺满而来的空气钻到黎珀鼻腔里,他大脑瞬间“嗡——”地一声,炸了。
此刻的黎珀对信息素极为敏感,压根受不了一丁点信息素的刺激,更别提房间里都是血,血液中信息素的浓度是最高的。黎珀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盯着那抹红褐色看了几秒,旋即双腿一软,咚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地板冰凉又光滑,冻得黎珀打了个寒颤。他清醒了几分,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手铐脚铐的束缚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他的对面就是满是鲜血的审讯室,而濒临发|情的他就这么绝望地坐在地上,被迫闻着刺激又恶心的信息素味道。
从上次他就发现了,他现在闻不得任何alpha信息素的气味。最开始遇到侯鸣,他虽然厌恶他信息素的味道,却并什么应激性反应,也就是说他讨厌的只是那股味道本身。可现在不一样,几乎所有alpha的信息素都会让他产生恶心反胃感,他根本感受不到一星半点omega和alpha信息素反应产生的情|欲,只觉得脑子都快被熏得炸掉。
也许这是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黎珀想。虽然这后遗症对黎珀来说问题不大,但此刻遇到这种情况,无疑是一场漫长的折磨。黎珀盯着满屋子的红色,不禁想,万一这附近有人怎么办?
没有抑制剂熬过发|情期无疑会很痛苦,但黎珀承受的疼痛太多,已经濒临麻木了。问题是,迟早会有人经过这里,也迟早会有人发现他。
黎珀很清楚地知道,S区绝大部分都是alpha,同样的,绝大部分alpha的精神力都在S级以下。精神力会影响信息素的浓度,就算此刻来的是个S级alpha,也会被黎珀的信息素引诱至发.情,而现在的黎珀,几乎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怎么办?黎珀麻木地想道。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一眨眼的功夫,黎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
黎珀想侧头看一眼,可是他连侧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维持着视线下垂的姿势,呆呆地盯着地面。他能听出来,对方走得很快,甚至还有点急切,黎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一道阴影落在黎珀身上,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盖住了,黎珀才意识到对方接下来可能要干什么。他无力地抬起头,嘴里的“不要”刚吐出来,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砰——”
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在空气中响起,黎珀愣了一瞬。下一秒,他手腕一轻,一直锢住他双手的手铐居然没了。那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很轻,好像刻意避开了他的伤口,一点都没弄疼他。黎珀迟钝地仰起脸,这才看清了来人。
“……”
嘴唇颤动了半晌,黎珀复又低下了头。他盯着自己的脚踝,小声道:“……脚铐。”
这次,江誉却没再理他。他随手关上那间满是鲜血的审讯室,然后一把抱起黎珀,抬脚走到一间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黎珀又闻到了那股不属于他的玫瑰的香气。
他愣了半晌,想环视一圈房间,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他就像一只被抽干了气的气球,只能任人揉扁搓圆,直到被人放在床上,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冰凉的手掌碰上了他的后颈:“发.情了?”
话音落下,黎珀忽然觉得很羞耻。身侧,江誉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淡地问一个对于omega来说最私密的问题。他好像一只被摆在货架上的猫,能随时随地对一个陌生人袒露最脆弱最隐私的地方。
没错,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一声“陌生人”都是近了。
一股难过的情绪油然而生,黎珀身体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岂料他刚往床里缩了一点,鼻尖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很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
黎珀顿时一个激灵,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瞳孔倏然散开了。短短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好像张开了,疯狂汲取着那股最陌生而又最熟悉的气味。
他本以为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是对所有alpha的信息素免疫,但事实告诉黎珀,不是这样的。
即便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像第一次发|情一样,疯狂渴求着江誉信息素的气息。甚至尤不满足,还想索求更多。
黎珀眼底的神色倏然加深了,光是被褥间信息素的味道远远不够,他想把江誉拽过来,亲手从他身上给予。
可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会压抑着自己的欲望。黎珀右手藏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攥着,手臂上鼓起一根根青筋。他闻着被褥上残留着的淡淡的气味,感受着站在身旁的属于江誉的温度,大脑里的那一根弦彻底绷紧了。他无法抑制地想到江誉的体温,想到……
念头才刚短暂地冒出来,就被黎珀一把掐灭了。他偷偷把左手伸进被子里,右手摸过去,重重掐了一把。
忽然,右手的指尖多了一抹黏腻的触感。
好像出血了,黎珀想。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清醒着就够了。
一旁,江誉转过身,想去取黎珀放在房间里的抑制剂。可下一秒,他忽然闻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还没等黎珀反应过来,他悄悄拽过来的被子就被江誉一把掀了。双手暴露在空气里,江誉也自然没错过他左手手腕伤口处的掐痕,以及右手指腹上的鲜血。
“我不介意把你的双手再拷上。”江誉盯着他,冷冷说道。
“谁让你过来的。”黎珀努力压抑着自己,尽量语气平稳地开口,“你明明知道我要发|情了,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里?”
闻言,江誉蹙了蹙眉。
黎珀闭了闭眼:“我房间里有抑制剂。”
“……我要撑不住了。”
几秒后,他听见了一道关门的声音。
原地,黎珀垂着头,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忽然有些费解。
江誉是菩萨吗?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
黎珀缓慢地转动眼珠,环视了一圈房间。这间房间和他在S区的宿舍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色调不是简单的纯白,而是黑白灰三色调,样式有些像江誉在S区的住宅。黎珀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房间左侧墙壁上有扇门,还联通着其他的房间。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江誉在S区的宿舍。
黎珀从没来过这里,但他熟悉江誉的风格,更熟悉江誉身上的味道。他低头看了眼掌心里的被角,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僵。
如果他没记错,他房间里的抑制剂是藏在枕头下面的,而正常人第一眼想去寻找什么,绝对会第一时间翻柜子。
而他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床头柜里藏着一张不干净的床单。
……
另一边。
江誉推开了那扇门,他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上的枕头,拿走了枕头下方的几盒抑制剂。
他的视线压根没在床头柜上停留半瞬,只在要离开房间的前一刻,才淡淡地瞥了一眼。
江誉回到房间时,看见的是这么一幕——
黎珀整个人都蜷缩着,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身体还在细细地发着抖。他上前掀开被子,只是一瞬,就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血腥味。
黎珀咬着左手手腕,努力地压抑着身体的本能,他眼眶全红了,眼球也攀上了血丝,就连嘴唇都被他自己咬的艳红。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竭尽全力地把自己藏在窝里,在江誉掀开被子的那一瞬,他眼底甚至露出了堪称惊惶的神色。
很快地,那丝惊惶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热切和渴求。
几乎是在江誉坐下来的一刹那,黎珀就贴了上来。他浑身都是热的,但额头上冒出的却是冷汗。他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把身体靠在江誉身上,却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就算身体再难受,也不肯靠前半步。
黎珀在清醒和混沌间徘徊。
他清醒地意识到,江誉拿着抑制剂回来了。只要这支抑制剂打下去,他马上就能恢复正常,不会再渴求江誉的一切味道。可下一秒,他的思绪就开始混乱了。他想,既然有人耍酒疯,为什么他不能凭着发|情期的本能,多靠近对方一点?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他活没活着都不一定,更别提这种亲密接触了。在这个世界上,江誉是他唯一信任并依赖的人,就算在他最脆弱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也想靠近他。可是,他很清醒。
他知道,江誉应该是讨厌他的。
他沉沦在混沌和清醒的挣扎里,鼻尖闻着江誉的味道,意识反反复复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他清醒地看见江誉在拆抑制剂的盒子,外面的那层牢固的薄膜已经被撕下了,他马上就要拆开纸盒,把里面的针剂取出来了。
可紧接着,黎珀又得寸进尺地想,他没推开自己。要是讨厌他,为什么不推开他?要是讨厌他,为什么还把他带来这里?他为什么要亲自来污沙会,是因为他吗?那既然这样,他是不是可以再亲近一点?
但是……
黎珀犹豫着,忽然发现了什么,脸色一白。
他没从江誉身上发现信息素的味道。
江誉没有释放出安抚信息素。
这一认知让黎珀大脑一片空白,脑子像被针扎了般一样疼。要知道,之前只要他有任何不舒服,江誉都会释放出信息素安抚,很早之前就这样了。但现在,在他如此难受的情况下,江誉居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心软,连一丝信息素都不愿意给他。
他真的不在意他了。
像是被一道闷雷劈中,黎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按理说得知这个事实的他本应该后退半步,拉开和江誉的距离,但连黎珀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自私到不愿意放手,自私到无论如何都要贴上去,去验证那个本来就知道答案的“真相”。
几乎没有犹豫,下一秒,他就攥住了江誉的手。他用的是左手,左手手腕处鲜血淋漓的,他知道,江誉就算再讨厌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挣开他。
果然,江誉没有动作,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黎珀理智尽失。他就像一个丝毫不顾及后果的赌徒,压根不考虑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只欺身上前,凭借着熟悉的记忆,找到了那个他吻过无数次的位置。
明明两人接吻过很多很多次,但乍一碰到,黎珀却跟初次接吻一样青涩。不对,就连初吻,他都没这么生涩过。
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几乎是莽撞地撬开了江誉的唇齿,把舌头伸了进去。软红的舌头颤了颤,旋即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主动勾缠追逐着另一个,但另一个却冷淡极了,任他怎么撩拨都没有半点反应。
黎珀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但很快,他又从这种情绪里挣脱了出来——他快要被本能控制了。他紧闭着双眼,睫毛扑簌簌的,眼尾泛着红色,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他动|情地亲吻着,疯狂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津.液,以及他渴望着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的腿不知何时缠上了江誉的腿,像一条灵活的蛇,明明脚腕上还戴着脚铐,却无师自通般用脚铐蹭着江誉的腿。冰凉的触感在小腿上绽开,江誉垂眸瞥了一眼,停顿几秒后,又将视线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珀的肩膀被江誉按住了。他眼皮颤了颤,睁开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湿漉漉的看向江誉。
黎珀长得很漂亮,当他以这种表情看着一个男人时,没有谁能抵挡得住。何况他嘴唇上还涂了一层亮晶晶的津|液,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哪来的。
过了良久,黎珀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咬了咬嘴唇,本来就艳红的唇色经历一次动|情的亲吻,颜色变得更深。他委屈地看向江誉,带着些喘息地问:“不想继续吗?”
此话一出,江誉就知道黎珀还没清醒。对于发|情期的omega来说,alpha的信息素不仅不能起到缓解渴求的作用,反而会加深心底的渴望。而黎珀这幅样子,显然已经深陷于欲望之中了。
江誉垂下眼,神情冷淡地开口:“该注射抑制剂了。”
“抑制剂”这三个字就像是什么开关,黎珀眼前的水雾倏然散了不少。他舔了舔唇.瓣,忽然偏过脸,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江誉眉心一蹙,他掰过黎珀的脸一看,这才发现他居然眼眶红了。
黎珀被迫对上了江誉的视线,他盯着江誉那双清冷又没有温度的眼睛,突然开口:
“……我好想你。”
下一秒,他抬手揽住了江誉的脖颈:“我真的好想你。”
他脑袋埋在江誉肩膀上,像一颗毛茸茸的蘑菇。他不知道自己清醒了没,只知道他压抑着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我经常梦到你。”
“我好害怕。”
“我不要再回去了。”
黎珀颠三倒四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没弄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说完这些话后,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但即便这样,他身上的痒意还是没有减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一直贴在江誉身上,慢慢地蹭动着,就像一根菟丝草一样。
一抹焦渴又涌上心头,黎珀迫切地想要喝水。他抬起头,离开江誉的肩膀,以这种高度,他又看见了江誉的眼睛。他眼前一片模糊,压根看不清江誉的表情,只能凭借着本能记忆,又亲了上去。
黎珀本来就很喜欢接吻,在他们最暧.昧的那段时间,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要亲一次。黎珀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这么热衷,但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交换温度的那种感觉。
湿漉漉的舌.尖勾缠着,黎珀瞳孔又失了焦,他咬着江誉的舌.尖,唇.瓣不住地磨蹭着对方的唇.瓣,就像上瘾了一样,一刻都没有停歇。
渐渐地,他意识逐渐沉沦了下来。他好像察觉到江誉按住他的肩膀,想要推开他,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什么都没做。到最后,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觉得,江誉摸了摸他的脸。
那一刻,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我好喜欢你。”
他说得很含糊,但说完后,两人都愣了下。下一瞬,黎珀就察觉到他被江誉推开了。
水润的唇.瓣上还挂着一道银丝,黎珀怔怔地望着江誉的脸,忽然觉得手背血管疼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被推了进来。
黎珀几乎下意识地就回想起了自己在污沙会时被抽血的那幕。那个瞬间,眼前江誉的脸庞忽然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在黎珀印象里,那张脸下面应该穿着白大褂,但当他视线下移时,却发现手下压着的是一件黑色的衬衫。
短短几秒钟,黎珀的眼睫毛就湿透了。他垂下眼,呆呆地盯着手背上的针孔,忽然“啪嗒”一下,手背上掉了一滴水。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江誉道:“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像是泄愤一般,他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咬上了江誉的肩膀。脑海里存在的疼痛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却因脑海里的混沌,分不清现实与记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疼到发抖。
他抖着身子,手脚一片冰凉,全身都没多少力气,唯一一点力气都用在了咬江誉肩膀上。这一口倾注了他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怒意、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念想,几乎在污沙会时撑着的一口气都在此时此刻发泄掉了。
黎珀松开嘴,盯着那个咬痕,忽然愣了愣。
他明明咬得很重,但只留下浅浅一个牙印,别说出血了,甚至连破皮都没看见。
那一瞬间,黎珀浑身的力气都散了。他茫然地想,这难道就是他努力了一顿的结果吗?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不仅如此,他还失去了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黎珀眼底顿时闪过了一抹绝望。他缓缓地退开几步,迎上江誉的视线,忽然没头没尾道:“没用的。”
“什么?”
“抑制剂,没用的。”
闻言,江誉拨开黎珀后颈处的头发,垂眸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面色一顿。
黎珀后颈腺体的位置已经肿成了桃核那般大,不仅如此,那一片都是红色的。黑色的短发刮过那个位置,只是轻轻一扫,黎珀就被激得浑身发抖,他瞳孔涣散着,盯着江誉的脸,慢慢道:“我也挺没用的。”
江誉沉默地看着他,最终很平静地开口:“抑制剂失效了,你想怎么办?”
黎珀盯着江誉的脸,心脏某处忽然被狠狠刺痛了一瞬。也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了,江誉也不可能再为他做临时标记,如果他没有抑制剂,要么就只能硬生生熬过去,要么就去外面找个alpha,临时标记一次。
江誉好像永远冷静,永远高不可攀,即便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即便他现在如此痛苦,他都能装作视而不见,然后冷静地把选择权交给黎珀自己。
“我想不出来。”黎珀很诚实地回道,“但是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试一下。”
“长官,听说疼痛能掩盖一切,要不……”
还没说完,黎珀就被江誉冷淡地打断了:“这就是你想的解决办法?”
黎珀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他抬起鲜血淋漓的左手,喃喃自语:“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我现在挺能忍疼的。”
鲜血因为他刚刚大幅度的动作,又滴落下来,一点点滴在雪白的床单上。黎珀视线完全失焦了,此刻的他眼底没了半分生气,就像是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没人要我了,”他说,“……好像结束了也挺好的。”
可就在下一秒,他忽然发觉后颈传来了一抹尖锐的疼痛。那抹疼痛刺激性极强,一下子就将他的眼泪逼出来了。黎珀睫毛湿了一片,神智也终于出现了半刻的清醒,他侧了侧头,突然意识到江誉在做什么,瞳孔一缩。
腺体被咬开了,黎珀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害怕,于是终于开始挣扎起来。岂料他的挣扎很快被江誉压制住了,江誉地锢住他的手,态度强硬又不容拒绝。
黎珀虽然经受过临时标记,但之前江誉都很温柔,从来不会注入过量的信息素。可如今,大股大股的信息素涌入进他的腺体里,他浑身发软,几乎承受不住。
他也确实承受不住,只是短短几秒的功夫,他就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白光。像是烟花在眼前炸开,他眼底盈满水雾,眼底出现了崩溃的神色。
肿胀的后颈终于开始消退下去,江誉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长记性了?”
黎珀恍惚地点了下头,身体颤了颤,道:“你……”
他断断续续地尝试开口,却无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刚刚涌进身体里的信息素过于强悍,几乎走遍了他浑身上下每个血管,身体里的每个角落,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江誉信息素的味道,他甚至都感受到腺体处江誉的咬痕。
黎珀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盯着江誉冷淡的双眼,忽然又从里面发现了一抹熟悉的感觉,
又是那抹可怕的侵略性。
恍惚间,黎珀又觉得他猜错了。面前的江誉像个猎手。他足够沉稳,足够耐心,盯着黎珀一步步进入圈套。好的猎手能持续地蹲守一个猎物,即便会花很长时间,很显然,江誉就是其中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黎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嘴唇颤动了几下,想从江誉身上下来,可是下一秒,他忽然碰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散开了。
他………
黎珀像是收到了刺激般,猛地抬起了眼。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不管遇到什么,江誉情绪都没什么起伏,就连如今这种场面,他也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黎珀,等着他开口。
黎珀压根说不清他在那一刻的感觉,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聚在了一处。他盯着江誉的脸,鬼使神差的开口:“要是我被别人标记了,你会在意吗?”
江誉没有说话,但黎珀莫名觉得他的视线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他就这么冷淡地看着黎珀,直到黎珀忍不住想要开口时,他才淡淡道:“你觉得呢?”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黎珀却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忽然惊觉,江誉还是在意自己的。之前,他以为自己能猜透江誉的情绪,却发现即便他们关系维持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看不透对方。
黎珀停顿了很久很久,他无视了身体的燥热,无视了大脑的钝痛,只看着江誉的眼睛。
他好像突然读懂了江誉眼底的情绪,明明两人之间还横亘着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他却在此时真正看透了对方想表达什么。
下一刻,黎珀突然开口:“江誉,我承认,以前我说的都是谎话。”
还没等江誉说些什么,黎珀又自顾自凑上去,吻住了对方。这次的吻格外漫长,虽然依旧充斥着情|欲,但其中又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黎珀吻得很深很深,他咬破了江誉的舌.尖,又在对方有拒绝的意图时重新勾缠回去,不仅如此,他手上也不老实。
他的手渐渐摸上了江誉的衣领,江誉今天穿的是黑色衬衫,格外好解,黎珀几乎不费力气,就解开了最顶端的那颗扣子。
江誉皱了皱眉,想拿开他的手,却在前一秒被黎珀受伤的左手握住了。沉默一瞬,江誉最终什么都没做,任由黎珀继续动作。
“长官,临时标记好像不够。”黎珀退开半寸,舔了舔嘴唇。他余光扫过江誉的耳垂,视线暗了几分,又很快地移开了,“想试试别的吗?”
那一刻,他就像以前一样,用最单纯的语气说着最不清不白的话。往常,江誉总是会顺着他的想法,但如今,江誉却只静静地注视着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心火渐渐烧了上来,盖过了黎珀发|情期产生的渴求和欲望。他尝着嘴里的血腥气,用发软的双腿勾了勾江誉的腿。
江誉显然是足够冷静的,但面对着这么明晃晃的勾引,再冷静的人也把持不住。他盯着黎珀唇.瓣上残留的鲜血,忽然伸出手抹掉了:“别后悔。”
“这次不会了。”黎珀笑着说道。
几乎是立刻,黎珀的白衬衫就被江誉掀了起来。江誉手指慢慢挤开黎珀的唇.瓣,将下摆塞了进去:“咬着,别掉下来。”
黎珀愣了一瞬,他迟疑地看了江誉一眼,最终什么都没问,只听话地咬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彻底超出了黎珀的预料。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侥幸地抓住了一片浮木,他依靠着浮木,漂浮在水里沉沉浮浮。
眼眶红得越来越厉害,那片聚集起来的水雾也倏然凝成了实质,“啪”一声掉在了床单上,和身后的声音混在一起。可随着黎珀那一声泣音的响起,又迎来了对方更强势的侵略。
他忽然觉得,江誉不是猎手,而是埋伏在草丛里反扑猎手的野兽。任凭黎珀怎么哀求,江誉都置之不理,只摩挲着他的后颈,沉默地享用猎物。
黎珀的腰线漂亮又流畅,当拿惯了枪的手掌抚上去时,能激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他咬着衬衫的下摆,眼睛红红的,又不敢松口,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黎珀头一次尝到了后怕的滋味,他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逃,可无奈脚踝被脚铐束缚着,他就像进了圈套一样,凭空生出几分被撕碎的恐惧。
忽然,他脑海中生起了一个可怖的念头——这是不是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可紧接着,他又被拖入混沌里,理智和清醒共沉沦。
最后,江誉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时间,所有思绪都飘远了,他只能感受到身体的异样,以及对方抱着他时滚烫的体温。
黎珀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被标记了。
不是临时标记,他无法清除。
这是会伴随着他终身的,永久标记。
第167章 第 167 章
等黎珀再次清醒过来时, 天已经黑了。
他慢慢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四周。忽然,他察觉到什么, 动作一顿。
他沉默几秒, 最终低下头,瞥了眼床单。床单是干净的,一尘不染, 洁白的有些过分。可正是这样, 才衬托出他此刻有多么的狼狈。
说是“狼狈”也不确切, 客观地讲,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个被使用过度的玩具。他身上全是吻.痕,腰上、腿上、甚至连胸.腹都有斑驳的痕迹,只消一看,就知道他在几个小时前经历了什么。
黎珀饶是再淡定, 此刻也忍不了了。他咬了咬牙,抬起脸就想骂人。可当他真张开嘴时,才悲哀地发现,他嗓子也哑了。
下一秒, 一杯温水被递到嘴边。黎珀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神情冷静的脸。视线相接的一瞬间,黎珀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最终, 他什么都没说, 只低下头,用沙哑的嗓音回了一句:“我不喝。”
黎珀不是不渴, 恰恰相反,他很渴, 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他没忘自己刚刚是怎么叫的,一回想起来,连黎珀自己都觉得羞耻。
黎珀不敢再想,他垂下头,脸上的温度这才稍稍退了些。与此同时,一个突兀的问题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江誉为什么要标记他?
虽然黎珀不肯承认,但事实就是,他们现在的关系更像是监狱长和囚犯,监狱长审讯囚犯,而囚犯随时可能被处决。再说了,哪家监狱长会把犯人带到床.上?
黎珀想不通,他想,这难道是报复吗?
报复自己甩了他,还是报复自己不告而别?可是,以江誉这么冷静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牺牲”自己。永久标记不像临时标记,临时标记无论做多少次,都是可以消除的,永久标记一旦烙下,就是终身的烙印。
想到这里,黎珀抬起手,想摸摸后颈。
可就在他抬起手的前一刻,脸颊忽然被捏住了。下一秒,唇缝张开,温热的水灌了进来。
黎珀:“……”
他毫无防备,直直地对上了江誉的视线。温热的水流到嗓子眼,他喉口一窒,差点呛着。好在江誉的力道把控的很好,黎珀没真呛着,他最终还是顶着那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被迫喝下了整杯水。
喝完后,黎珀翻脸不认人,一把拍掉了江誉的手。他盯着江誉的脸,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就在他刚想移开视线时,突然发现了什么。
味道变了。
江誉身上的信息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那股清冽的味道里,不知何时夹杂了一丝浅淡的玫瑰味儿,那是黎珀的味道。
意识到这点后,黎珀愣了一愣。他低下头,闻了闻自己,却只闻到一股浓浓的属于江誉信息素的味道。
黎珀眼底划过一抹疑惑,但很快,那抹疑惑就被脸上的难以启齿取代了。黎珀咬了咬牙,试图不让那股东西流出来,可惜没有用,他能感觉到柔软的布料被一寸寸浸透了。
在黎珀没注意的时候,他的耳根渐渐红透了。凝滞良久,他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我睡了多久?”
江誉扫了一眼他的耳廓,没说什么,只道:“四个小时。”
“嗯,”黎珀冷淡地点了点头,“那你做了几次?”
停顿一秒,江誉注视着他,平静地回:“三次。”
“……”
黎珀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极为明显的诧异,但想通其中关节后,那抹诧异很快就变成了气愤。明明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两次!而且第二次结束后,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晕过去了。
答案昭然若揭,黎珀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江誉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又想质问些什么,可最终,他只是张了张嘴,很轻地问出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超越界限的事?为什么还在事后照顾他?
床单被罩都是新的,甚至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除了他以外,任何东西都是干净的。
所以,又为什么不给他清.理?
黎珀不觉得这是江誉无意的,恰恰相反,对方就是故意的。故意制造出这么多痕迹,故意让他感受到自己留下来的东西,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被标记了。
这一瞬间,黎珀心情十分复杂。他盯着江誉,本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只让他瞎猜。却没想到对方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开口:“我曾经跟你说过原因。”
“曾经”这个词乍一出现,黎珀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自从进入污沙会后,他就觉得之前在S区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就连和江誉相处的那些时光,也慢慢变得不那么清晰了。但此刻这个词突然冒出来,那些鲜活的、生动的记忆就像一股股潮水,渐渐把黎珀脑海里那些灰暗的记忆驱逐了。
抽血、实验体、那些肮脏不堪的记忆……都一寸寸变成了江誉的脸,江誉的温度,江誉那冷淡又好听的声音。
一直压抑着的情愫不知不觉地浮了上来,浸泡得黎珀整个心都酸酸涩涩的。就连几个小时前的发.情期,他都是拼命克制着的。他生怕自己深埋的感情被江誉察觉到一丝半点,更害怕看见对方得知后,眼底露出的情绪。
可是,黎珀难过地想,他好像快藏不住了。
光是靠近江誉,他就难以掩饰内心的思念,只是闻了闻他的味道,就想和他更贴近一点。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的黎珀虽然也喜欢江誉,但那种喜欢是个体的喜欢,他是独立的,即便以后分手,他也总有一天会走出来。可如今他却觉得,他和对方成为了一个整体,永远都分不开那种。
这股认知让黎珀心底蔓延开一丝恐慌,他没心思去想江誉曾经跟他说了什么,只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还……”
话音戛然而止,黎珀突然后悔了。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下意识选择了逃避。曾经的黎珀最喜欢打直球,想要什么都会直截了当地摆明,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每走一步都患得患失,生怕失去了什么。
停顿半晌,黎珀又干涩地说了句:“没什么。”
江誉淡淡地注视着他,最终什么都没问。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黎珀的后颈上。
原本平滑白皙的后颈如今多了个齿.痕,那道痕迹很深,毫不留情地嵌入了脆弱的腺体。除去齿.痕,周围还有不少浅淡的红色,像是吮吻后留下的痕迹。
乱七八糟的痕迹映入眼帘,江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他没想到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明明在过程中,他一直很克制。
黎珀显然注意到了江誉的视线,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开始要干什么,于是抬起手,摸了摸后颈。
不摸还好,这一摸,黎珀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属狗的?”黎珀生气了,他一把拍掉江誉伸过来的手,皱着眉道,“你干嘛?”
“带你去清.理。”
闻言,黎珀冷笑了声,没有说话。他直起上半身,费力地想把身子挪动床边,却在刚起步的一瞬间身体一颤。
好像被磨破了……
黎珀浑身都僵硬了,他忽然回想起一开始的时候,江誉让他咬住衬衫下摆的那幕。原来是方便做这个……
可黎珀偏偏不信邪,他身子酸到发抖,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等他好不容易磨蹭到床边了,刚要落地,眼前忽然一阵失重。
再睁眼时,他已经被人公主抱起来了。
黎珀不是第一次被江誉这么抱着,但这一次,他表情有一丝明显的局促:“你放我下来。”
江誉没答,他瞥了眼床单上的水.渍,又扫了眼怀里的omega,声线平稳道:“把扣子系好。”
黎珀:“……”
他才意识到,从这个角度,江誉什么都能看见。
黎珀的脸腾一下红了,他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系上扣子。但很快,他又发现自己这么做实在多此一举。
他不得不把那件衬衫脱下来。
又不得不接受江誉的帮助。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快烧冒烟了。
……
被抱回床.上后,黎珀脸埋在被子里,很久没伸出来。直到江誉把一个冰凉的东西扔他手边,他这才探出头,看了一眼。
“……通讯器?”黎珀迟疑地开口。
“嗯。”
黎珀掂量着手里的通讯器,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他看了眼江誉,又看了眼手中的通讯器,最终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打好腹稿后,他清清嗓子,开口:“你刚刚为什么要把手指伸进去?”
“……”
“……”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黎珀石化了很久,才想起来要解释,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江誉道:“怕你生病。”
准备好的措辞卡在嗓子眼里,黎珀怔怔地盯着江誉,好像在确认些什么。几秒后,他垂下了眼,没再说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发.情期的他可以自作多情,清醒的他不可以。
等黎珀冷静下来后,房间里也早就没人了。他扫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忽然觉得有些饿。
虽然潜意识里,黎珀知道江誉是绝对不会做出把食物藏在卧室这种举动的,但凡事总有意外,他还是决定到处翻一翻。
想到这里,黎珀翻身下床,拉开了床头柜。
第一层东西很少,黎珀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全部,都是些日用品,一点吃的都没有。黎珀兴致缺缺地关上抽屉,又拉开了第二层。
第二层更离谱,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事已至此,黎珀已经对填饱肚子不抱希望了。但侥幸心理作祟,他还是拉开了最下面的那层。
还是空荡荡的……咦?
黎珀刚要移开目光,却忽然愣了下。他盯着最后一层柜子,沉默地看了很久。久到腿都蹲得发麻了,他才伸出手,拿出了一瓶东西。
是那瓶玫瑰味的香薰。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回忆起了很多细节。譬如之前见到江誉时,对方身上一闪而过的熟悉气味。又譬如几小时前他进入房间时,闻到房间里的浅淡的玫瑰香。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这是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却迟迟没考虑过这个角度——万一这些味道来源于这瓶香薰呢?
黎珀想不到,也不敢想。他盯着手里这一小瓶东西,面色有些茫然。
就在他走神的间隙,房门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黎珀脸色一变,立刻把香薰重新塞回去,然后迅速关上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床.上,闭眼假寐。
脚步声由远及近,黎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他紧了紧手指,又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下一秒,声音在床边停住了。被子质量很好,隔绝掉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黎珀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可最终,他什么都没听见——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江誉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几秒后,他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床头柜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把手里拿着的营养液放在了上面。临走之前,他微俯下身,合上了底层抽屉里黎珀不小心留下的最后一道缝隙。
……
黎珀被折腾得太狠,所以江誉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后,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
睁开眼后,他觉得胃要被饿扁了。饥肠辘辘的他刚要拿起通讯器联系江誉要饭,下一秒就瞥见了床头柜上的营养液。天降甘霖,黎珀也顾不得这是哪来的了,拿起来就喝。
几口喝完,他才有些委屈地意识到,自己昨天□□了三顿,却连饭都没吃几口。
江誉一定是来故意报复他的吧?
黎珀不高兴地低下头,掏出枕头下方的通讯器。他很久没用过通讯器了,此刻乍一操作,不免有些生疏。当他好不容易捣鼓完,进入页面后,忽然愣了一下——
页面变了。
曾经的任务栏消失了,他的通讯器里只剩下几个聊天框,其他的关于S区的都没有了。黎珀怔怔地盯着光屏,瞌睡带来的倦意倏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被冷水泼过的清醒。
是啊,睡了一觉,他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黎珀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地看向了聊天框。他的联系人本就不多,光屏一页就能装下,黎珀扫了眼,被消息的数量吓住了。
【99+】
【99+】
【99+】
……
和这些【99+】截然不同的,是那个唯一的置顶聊天。那里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最后一条对话还停留在黎珀去污沙会之前。也就是说,在他走后,江誉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那一瞬间,黎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他不想再继续看通讯器了。但那些【99+】他又不能不管,于是只得随便点开一个,一键滑到最顶上的未读消息看了眼。
匡风:【你还没回S区吗?别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别吓我。】
匡风:【最近白楼可多受伤的了,你没事吧?哥,有事没事你好歹回个消息啊,我差点就要去白楼蹲那些进来的伤员是不是你了。】
匡风:【我今天蹲了一天,没看见,明天继续。】
匡风:【昨天被派去做了一个紧急任务,没去成,还受伤了,差点废了左腿。队友死了一个,挺惋惜的,他精神力还比我高。唉,真担心明天我也没了,你再不回我消息,可能真见不着我喽。】
“……”
瞥见这里,黎珀快速往下滑了几条,看见匡风没事后,他松了口气。眨眼间就到了最后几条,黎珀扫了一眼:
匡风:【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和金沐一起问了问作战官大人,他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虽然不知道你为啥不回我,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发条消息报个平安吧。】
最后一条消息在几天前:
匡风:【我好像在污沙会看见了你……应该是我眼花了吧。】
浏览到最底,黎珀心情有些复杂。他承认一开始他对匡风抱着些利用的心思,可是当对方真的把自己当朋友后,他居然还是会有些负担。
真奇怪,他这种人竟然也开始在意“朋友”这种东西了,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真的变了很多。
思忖几秒,他缓慢地打字:【我没事,不用担心。伤口完全愈合了么?】
回复完后,他关掉聊天界面,打开下一个。
金沐的留言很奇怪,时疏时密,黎珀一眼看过去,像是在看一堆杂草。
金沐:【最近一直没看到你,你去哪了?难不成是回上城区了?上城区也不太安稳,对于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S区。真的,没有任何私心。】
金沐:【真回上城区了?好吧。】
金沐:【那你在上城区要低调一点,尽量在家里别外出。如果可以的话随手拿个武器,你知道的,外面不安全。】
金沐:【我突然忘了,如果你回了上城区,那你是看不见这些消息的……算了,当我犯傻吧。如果你还有能看见消息的这天,可以星脑联系我,我在外面偷偷搞了一个星脑,ID是*********】
金沐:【我靠我ID怎么被屏蔽了,待会儿行政官大人不会来警告我吧?完蛋了完蛋了完】
金沐:【操,被警告一次。】
金沐:【就在刚刚,我消息都还没发完。算了,不联系也好,你不喜欢我打扰你。】
金沐:【我今天跟匡风一起去找了作战官大人,他说你没事,我也就不用再担心了。不过我在想,你俩既然是那种关系,为什么你还要离开S区?难道是你们分手了?可是既然分手了,长官耳朵上为什么还带着那个什么耳钉?还是我一直都理解错了?】
“……”
看到这里,黎珀目光一顿。他眨了眨眼,重新看了眼时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这个时间距离他离开S区已经不短了,怎么江誉耳朵上还戴着耳钉?他一直以为,在他们分手的那一刻,对方就已经把这个摘下来了。
也许是金沐看错了,黎珀想。
他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最后一条:
金沐:【黎珀,我想我现在已经调整好心态了。之前是我不对,对不起,这次的道歉是真诚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一想到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我就有些遗憾,如果以后我能幸运地再见你一面,希望我们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看见这条消息,黎珀忍不住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这条消息有些不对劲,不像是一封道歉信,更像是一封诀别信。一想到这里,黎珀目光上移,看了眼时间。
只一眼,他眉心一跳。
这时间居然正好是他离开污沙会的前一天!
黎珀左眼皮跳了跳,抬手打字:【嗯,我没事,你那边情况如何?】
在黎珀印象里,之前回金沐消息,他往往都是秒回的,可这次他等了都快一分钟了,对方还没回复。
难道真出事了?
黎珀对金沐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正如他曾经所说,只要金沐能把他当作朋友,他也会尝试着接受“朋友”这一角色。如今的黎珀已经大概知道,怎样去代入“朋友”这个角色了。
黎珀没等到金沐的回信,倒是等来了开门声。
他没抬头,依旧看着光屏,神情极为专注,好像光屏上有什么十分吸引他的事。实际上,他的心思压根没在光屏上,大脑的那根神经全被那道脚步声牵走了。直到江誉走到跟前,他才抬起脸,一脸询问地看着他。
江誉递给他一袋营养液:“喝了。”
黎珀顺手接过,丢在身旁的床头柜上:“等会儿吧。”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低下头,继续看通讯器了。
实际上他刚刚喝了一袋营养液,现在根本不饿。
令黎珀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手里的通讯器就被人抽走了。
“哎你……”黎珀一愣,条件反射就要去抢。江誉本来就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视线瞥了一眼,就把通讯器还给他了。
黎珀一脸费解地接过通讯器,抬起头看了江誉一眼。不知为何,黎珀莫名觉得,对方脸色淡了不少。
他低头一看,光屏不知何时被放大了,屏幕上只有两段话——金沐最后发的那一串,以及黎珀最后回的那一句。
那一瞬间,黎珀心底生起了一股怪怪的念头。还没等他想明白门道,一根冰凉的手指忽然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黎珀正处于发.情期,压根受不了这种刺激,没等对方揉几下,他的目光就有些涣散。等再次清醒过来时,他的上半身已经与对方的靠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通讯器从腿上掉下来,“啪——”一声摔到了地上,黎珀被这声音震得一个激灵,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什么。
他下巴搭在江誉肩膀上,稍稍侧过头,瞥了眼江誉的耳垂。
只一眼,他眼底疑惑更重。
一般来说,如果耳洞里不插.入东西,那一个周左右就能长死。可黎珀看见江誉的耳垂上还有耳洞,这是什么情况?
答案昭然若揭,黎珀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江誉的耳钉是最近几天才摘下来的。算算时间,也就是他离开污沙会前。
那一瞬间,黎珀忽然意识到,江誉是不知道这个常识的。如果他知道,而且不想让他发现,那么就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除非他根本不在意这点。
但是……这可能不在意吗?
黎珀搞不懂江誉的想法,他渐渐凑近,忽然张开嘴,含住了对方的耳垂。
温凉的耳垂被含入湿.热的口.腔,很快就变得濡湿。黎珀舔了舔,舌.尖故意划过耳洞的位置,撩拨一般,或轻或重地挑拨。
江誉的耳垂不像他人一样冷硬,是软的,黎珀磨了磨牙.齿,突然齿关一合,在上面留了个牙印。
才刚咬了一口,下一秒,他的衣领就被江誉扯住了。
“咬什么?”江誉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淡淡地问。
黎珀没回答,只舔了舔唇。还没等他做出什么,一道阴影便压了下来。
接下来,黎珀就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后悔”。
明明他才咬了江誉的耳垂一口,对方就像报复一样,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他的舌.尖刚被含住,还没感受完对方口.腔的温度,就被尖锐的牙.齿咬了一下,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挣扎着退出舌.尖,小声祈求道:“亲亲我,好不好?”
眨眼间,一个炽热又强势的吻落了下来。
黎珀很久没有感受到江誉主动吻他的感觉了,昨天或许有,但是他不清醒,早就忘记了。但今天,他却是货真价实地又感受了一次。江誉的吻还是那么地具有侵略性,黎珀被动地承受,恍惚间有一种要被吞下去的错觉。
自从完全标记后,他觉得他和江誉契合的更好了,只是唾.液交换,他就能从中感受到极大的抚慰,浑身上下的无力感和酸痛都减轻了。
黎珀无意识地迎合着,唇瓣挨着对方的,像猫一样在对方唇缝间舔舐。这一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黎珀脸都因为缺氧涨红了,对方才松开了他。
但这远远不够,黎珀想要更多。他主动去扯对方的衣服,有意无意地在对方耳边说些调情的话,那些话黎珀平时根本没脸说出口,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仗着发.情期胡作非为,一股脑儿全说了。
嘴唇磨蹭过江誉唇瓣,又亲了亲对方的脸。如果说津.液交换的吻是含着情.欲的,那这种单纯吻脸颊的亲吻,只剩下单纯的情愫。
在黎珀亲完那一下后,一直沉默的江誉忽然有了动作。他一手揉捏着黎珀后颈处的腺体,一手扯掉那碍事的衣服,甚至扣子都扯掉了。
黎珀一愣:“你……”
话音未落,他便被吞没在了无穷无尽的情.欲里。
中途,黎珀眼底盈满了水雾,他附在江誉耳边,轻声问:“长官,你刚刚是吃醋了吗?”
下一秒,他忽然低.喘一声,又被拉着脚腕拖了过去。
……
黎珀这次发.情期持续了整整七天,这七天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本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轻视欲.望的人,没想到这七天里他做尽了荒唐事。
最令他意外的是江誉。在他眼里,江誉禁欲又冷淡,和重欲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可这次发.情期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每次都能弄得他缴械投降。
再者,黎珀意外地发现,江誉虽然在床.上话很少,但说得最多的,居然是他的名字。不像他,喜欢乱喊,有好几次江誉都忍无可忍,伸手把他的嘴堵住,然后继续。
不得不说,经历了这次发.情期,黎珀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不是身份的改变,也不是关系的改变,而是一种黎珀说不上来的,关乎到两人未来的改变。
但黎珀很快又想,他们两个有什么未来呢?虽然他不知道江誉为什么对他会是这种态度,但他想,面对原则问题,江誉是不会轻易改变底线的。
发.情期过后,黎珀搬出了江誉的房间,回到了一开始那间。在他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就冲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看了眼。
令他绝望的是,里面什么都没了。
黎珀眼前一黑,他缓了又缓,这才走到床边,生无可恋地坐下。就在他坐了一会儿后,房门忽然开了。
黎珀以为是江誉,可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进来的人是之前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冲他笑了笑,然后开始检查。检查流程很简单,无非是查验他手腕处的伤势,可就在黎珀以为要结束时,对方忽然拿出一个金属状的东西扫了一下。
下一秒,仪器亮起了红光。
黎珀有些不懂这红光是什么意思,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医生,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既然医生都这么淡定,黎珀也就放下了心。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医生把工具收起来,又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我柜子里的东西你知道去哪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
待黎珀露出疑惑的目光后,对方又加了一句:“您的贴身物品由长官代为保管,我们无权过问。”
黎珀一愣:“啊?”
医生点了点头:“包括您贴身衣物的更换。”
“……”黎珀彻底愣住了。
什么意思?他身上那件衬衫是江誉给他换上的?可为什么这种小事他要亲自做?而且明明他们之前闹那么僵,按理说江誉应该完全不想理他才是。
此时此刻,黎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江誉对他的态度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在他印象里,如果江誉讨厌一个人,是完全不会碰他一根手指头的,更别提永久标记这种终身绑定的行为了。再者,还有那瓶香薰,那个未愈合的耳洞……
这一切都在往黎珀最不敢想的方面发展。
可最后,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直到医生收拾完东西出去,黎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发.情期这七天,江誉一直都在床.上陪他,那污沙会的事不用处理吗?
巴尔克最后的那句话让黎珀寒毛倒竖,他知道对方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可黎珀已经把那些菌丝和冷库的药剂都销毁了,巴尔克要怎样才能继续实施计划?
还是说,他销毁的药剂并不是巴尔克的“底牌”?
直觉告诉黎珀,巴尔克绝对留有后手。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烦躁地垂下眼,拿起一旁的通讯器。
这几天里,黎珀很少有机会打开通讯器。虽然黎珀不确定,但他就是觉得,江誉不喜欢看到他和别的alpha聊天。黎珀发.情期需要他的安抚,所以他很明智地没有触对方霉头。
他打开通讯器,本来以为里面会跟上一次一样没什么消息,可没想到他才刚点开,光屏上就瞬间弹出来好几条。
匡风:【我的天,你终于回消息了,我都以为你隐姓埋名去当卧底了,可把我吓坏了。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你不用担心,我命这么硬,肯定没事呀。哈哈哈,也就是上次断了左腿,这次断了右腿而已,没事的,你放心吧。】
黎珀沉默了几秒,回道:【……】
金沐的消息也跟着发了进来:【我没事,就是最近这次任务受了伤,前几天一直在养伤。你终于回消息了,我都以为你失踪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黎珀回了个【好】字,然后关掉了聊天框。
下一秒,匡风的消息又发了进来:【对了,你在哪里呢?回S区了吗?如果方便的话,出来见一面吧。】
黎珀很难跟他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思忖几秒,他问匡风:【暂时见不了。对了,你知道S区审讯室吗?】
匡风秒回:【知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珀:【没事,就打听打听。】
匡风:【哦,这样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身边人都挺懂规矩,不会惹事。不过据我了解,审讯室好像在3号训练场后边,是一个独立的区域。】
黎珀一愣:【难道不是在黑塔吗?】
匡风发来了一个问号:【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那肯定不是啊,作战官大人又不糊涂,怎么可能把审讯室建在自己办公楼里。不过黑塔也可能有审讯室,毕竟作战官大人可能偶尔也有审讯犯人的需求。】
这句话把黎珀整懵了。如果审讯室不在黑塔里,那自己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这栋建筑里明明有江誉的寝室,如果黎珀没猜错,江誉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寝室弄在除黑塔以外的地方。
忽然,黎珀想起那个满是鲜血的房间,心头一跳。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江誉那个房间的问题。
就在黎珀刚想结束和匡风的对话时,对方忽然发来了这样一条消息:
【对了,如果你在黑塔,谨慎一点,黑塔是长官的地盘。】
读完这句话后,黎珀脊背忽然划过一丝寒意。他淡定地关掉通讯器,环视了一圈四周,突然发现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问题。
比如,他之前从未发现过,这个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微型监控。
黎珀余光瞥过那个监控,浑身上下忽然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他发.情了的那一刻,江誉会那么及时地来到他身边。
怪不得医生一进到这个房间就闭口不言,难道是他也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处在江誉的监视下?
如果是这样,那江誉为什么要这么做?黎珀不理解,但有一点是确定了的——他脑子里那些自作多情的幻想破灭了,他又被残忍地打了回去,打回名为“囚犯”的身份里。
黎珀很讨厌被窥探隐私,他在污沙会受够了这种日子,如果S区也这样,那这两者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最关键的是,做这种事的不是别人,而是江誉。
这种情绪一直到江誉再次过来时都没有改变。
察觉到开门声,黎珀抬起头,轻声询问:“我的发.情期已经过了,你还来做什么?”
话音落下,江誉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他注视着黎珀,淡淡问:“怎么了?”
江誉的态度太平淡,以至于黎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良久,他垂下眸,冷淡道:“没什么。”
就在他沉默的间隙,江誉扫了眼房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发现了?”
话音刚落,黎珀猝然抬起眸,眼底满是怀疑和不信任:“你什么意思?”
江誉沉默一瞬,没有回答。
黎珀的心渐渐冷了下去,他盯着江誉,一字一句道:“长官,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闻言,江誉表情不变。他唤出星脑,调出监控器的页面,当着黎珀的面把它关掉了。
“黎珀,在此之前,我觉得我更需要你的解释。”
第168章 第 168 章
什么叫“你的解释”?
这四个字乍一出来, 黎珀懵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
终于来了。
那些在审讯室里没问到过的问题, 终究还是以这种形式出现了。
黎珀不明白, 为什么江誉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翻旧帐,明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个好时机。而且他本来以为江誉是不在意的, 可刚刚那句话, 却直接否定了他的认知。
既然在意, 为什么现在才问?既然没得到答案,又为什么要标记他?
黎珀心下烦躁,他盯着江誉,有些困惑地问:“这和你今天做的这些事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话音落下,对方没有立刻开口。黎珀等了几秒, 直到等得没耐心了,才听到江誉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
……有?
黎珀眼底划过几分不解,他盯着江誉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但对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压根猜不透江誉脑子里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黎珀面无表情地想。江誉总是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猜, 让他琢磨, 只有偶尔才吐出些只言片语,这点在他被永久标记后还是没发生任何改变。
黎珀有些心累, 他垂下眼,脸上是明晃晃的抗拒:“不问了。我不问了, 行吗?”
说完后,他闭上嘴,转头就走。
可就在他把脚迈出去的前一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了。黎珀有些不耐烦,想把手抽回来,可直到他真这么干了,才发现他压根挣脱不开。
“你到底想怎样?”黎珀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冲江誉质问道,“被监视的是我,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算了,还想跟我翻旧帐?是,我被你标记了,所以现在就得对你言听计从是吗?江誉,我没那么贱。”
黎珀故意把话说得很重,他以为这样江誉就能放过他。毕竟之前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江誉总是会先一步退让。可不知为何,当他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手腕处的力道收紧了。
几秒后,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我从没那么想过,”江誉看着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种选择。”
闻言,黎珀突然沉默了。他不再挣扎,神情也恢复了平静,好像此时此刻他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选择”代表着什么。黎珀猜到江誉会问这个,可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会出现得这么晚。
该怎么回答呢?
黎珀承认,他之所以选择离开S区,进入污沙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誉,甚至这部分原因的占比还不小。而剩下的那部分,是他想试试另一种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实现的概率很低,但黎珀还是尽力去尝试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但黎珀也为此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想试着从内部摧毁污沙会。
听上去好像是天方夜谭,就连黎珀自己都这么觉得。但就连S级作战员都进不去的地方,从外部攻破是很难做到的,如果试试先混进去,从内部逐渐瓦解,事情就说不定有转机了。为了那点渺茫的机会,黎珀决定赌一把。
只是他没想到原主的真实身份,更没料到污沙会的野心。最关键的是,他总觉得这里面有哪一步有些蹊跷。
他出来的太顺利了,S区作战员进来的也太顺利了,黎珀不觉得这是他们幸运,他想,巴尔克一定有别的计划,甚至为此不惜牺牲掉污沙会的实验基地。
想到这里,黎珀脊背有些发凉。他收回思绪,撩起眼皮看向江誉:“那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顿了几秒,他缓慢地开口:“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是实验体,既然知道,这个答案应该显而易见了才对。S区不是我的归宿,我待在这里一天,就多一分被识破的风险,只有进入污沙会,我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察觉到江誉想要开口,黎珀抬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的疑问,无非是我临阵倒戈,到最后发现留在污沙会只有一条死路罢了。”
他抬起手,视线落在光滑的手背上:“你知道吗?不久前,这里布满了针孔。我不想被他们抽干血,也不想成为污染物的容器。如果最后都是死路一条,那我想,比起这个,还是S区的死法更简单。”
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誉,问他:“这就是我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他定定地注视着江誉,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他本以为就算江誉再淡定,脸上也会露出一些情绪,譬如对污染物的厌恶,对黎珀临时反水的不齿,可奇怪的是,这些统统没有。
江誉眼底没有半分反感的神色,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黎珀眼底露出了明晃晃的不解,他才敛下眸,随手调出了星脑。
光屏徐徐浮现在房间正中央,上面呈现着的,是一份扫描文件。
黎珀凑上去,随意瞥了一眼,可就这一眼,他脸色瞬间变了。
上面这份文件,赫然是森德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份!
这是黎珀从未预料过的,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底盛满了被戳穿后的无措。他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掌心浮上了一层冷汗,他才移开视线,故作淡定地开口:“你该不会以为这就是我离开S区的理由吧?”
“怎么可能,”黎珀扯了扯唇角,故作轻松道,“联合起来骗你的,这你也信。”
每说一个字,黎珀脸上的淡定就削弱一分,到最后连声音都是虚的。他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撒谎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不容易被识破。可此时此刻,他惶然地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他只能紧紧地盯着光屏,手指掐着掌心,用最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最违背真心的话。
在他的脑海里,江誉会有很多种反应,譬如脸色变得冷淡,又譬如直接转身走人,可黎珀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誉仍然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黎珀勉强抬起眼,对上江誉的视线。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淡淡问道:“黎珀,你是觉得我不了解你么?”
黎珀被这问题问得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开口:“你撒谎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
黎珀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他是有机会反应过来的,也有机会去狡辩,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只安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江誉。
过了一会儿,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官,你不觉得你有些自作多情吗?”
闻言,江誉瞥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淡,似乎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
黎珀早料到江誉会是这个反应,他移开视线,忽然觉得有些棘手。如果他承认,那就变相证明了他还是在意江誉的,之前在黑塔说的那些都是谎话。可要是否认,他又觉得江誉不会再信。只要江誉不信,那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直到江誉肯放过他的时候。
……等等,他们都永久标记了,又何谈放过?
黎珀脑子里仿佛掺了一团乱麻,怎么缕都缕不清。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直接承认算了,承认他还喜欢他,承认他很依赖他,承认江誉对他来说很重要,承认他不能没有他。
可是他不想连累江誉。他是实验体,巴尔克也还没放过他,未来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数,他不想因为自己毁了江誉的前程。不管怎样,江誉是S区的作战官,他那么理智,那么冷静,不应该被他束缚着,更不该和他绑定在一起。
黎珀是个很自私的人,他很少顾虑其他人的感受,更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实验体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更不会因此而变得卑微。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和江誉的关系中,黎珀一直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但现实问题是,他们的身份并不平等,他们两个不合适。
那一瞬间,黎珀想了很多。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忘了考虑江誉的想法。好像就连他也潜意识地认为,江誉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他就该永远保持理智。
思索许久后,他重新把目光移到江誉身上,很认真地问他:“长官,永久标记能洗掉吗?”
待他说完后,空气陷入了沉寂。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到黎珀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喉咙发干,视线却没移开,直直地迎上江誉的,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又过了许久,江誉才冷淡地开口:“为什么?”
黎珀咽了一口唾沫,回道:“你知道的,我之前可能撒过很多谎,也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话。但不管我说了什么,有一句是真心的——我们不合适。”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黎珀又很快地补充道:“你不是最厌恶污染物吗?我是实验体,身上也有污染物的基因,你难道不讨厌我吗?跟我这种人做.爱,你不觉得膈应吗?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还愿意碰我吗?”
他一连串地说了一堆,好像在急切地证明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说,江誉脸上的神色都无动于衷。渐渐地,黎珀累了,他闭上嘴,盯着江誉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这么努力了,江誉还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脸上带着些藏不住的难过。可紧接着,那抹难过就变成了其他的情绪,譬如惊诧——
他被人抱住了。
自从他从污沙会回来,除了发情期外,这是江誉第一次主动抱他。说是抱也不确切,只是伸出手臂,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头顶,就像江誉曾经安慰他时的那样。
头顶落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重量,黎珀甚至能感觉到江誉手指穿过了他的发丝。久违的温情逐渐在胸腔里蔓延,黎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那里,像个不会动弹的木偶,只会摆出一副僵硬的表情。
直到一句淡淡的“你和它们不一样,不要贬低自己”在耳边响起,黎珀才反应过来什么。他呆呆地靠在江誉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江誉在安慰他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某个很明显的、一直被黎珀努力无视的猜测在心底升起,黎珀茫然地想,他好像不得不接受那个唯一的、仅剩的推测了——江誉还喜欢他。
甚至能忍受他实验体的身份,能忍受他这么久以来的欺瞒。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黎珀忽然有些恐慌。这点恐慌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情绪,以至于他慌不择路,一把推开了江誉:“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来,江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平静地看着他:“那应该怎样?”
“我们……我们……”黎珀眼睫迅速地眨着,眼睛里盛满了慌张。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尽全力地抵御着这股陌生的情绪。
江誉没再上前,他静静地看着黎珀,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还想知道那个答案么?”
“什么答案?”黎珀下意识地回道。
“我确实在你的房间里安装了监视器,这没什么可解释的,”江誉声音很平静,“只要你以后不再乱跑,我就不会再这么做。”
江誉点到即止,但黎珀却听明白了。
……他是想监视自己的行踪。
按理说,如果黎珀是囚犯,那监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也没道理因为这件事情发脾气。但怪就怪在,在面对江誉时,黎珀从始至终没代入过囚犯这个角色。
不知是不是某种奇怪的心理,黎珀总觉得,江誉不会那么粗暴地对他,即便他猜想过许多种审讯时会发生的情况,他潜意识里也从没觉得,江誉会真的对他用刑。
此时此刻,黎珀忽然意识到,他对江誉的信任已经到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程度。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怕,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面色一顿。
江誉对他,何尝又不是一种信任?
为了自己,他一步步撤掉底线,甚至都不在乎自己实验体的身份。即便他当时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也没有半点要翻旧帐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很温和的方式让黎珀主动承认他的心意——虽然黎珀还是选择了否认。
那一瞬间,黎珀心底蔓延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某种更深、更隐蔽的情感浮了上来,渐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一时间,他就像被人扼住咽喉一样无法呼吸。
又过了许久,黎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以后怎么办呢?”
他声音冷静,表情也很淡,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开口:“事实就是,我是实验体,你是S区的作战官。你之前说过,如果再次遇到它,你会亲手处决它。那现在,你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了吗?”
他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十分忐忑。他甚至在想,如果江誉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他要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把这个念头具像化,就听到了对方不容置喙的回答:“我会处理好。”
好奇怪,明明这五个字这么简单,说出来也没什么力度,黎珀却莫名觉得很心安,好像这是什么坚定的承诺一样。他反反复复把这句话咀嚼了无数遍,最后才极为迟缓地点了下头:“那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当他说完后,心底某一处忽然松动了一下,好像一直以来压在那里的巨石被搬走了。甚至一开始,连黎珀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积攒许久的心结。
黎珀浑身一松,整个人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他后退几步,卸力般坐在了床上。江誉还站在不远处,黎珀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后要开监视器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江誉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黎珀忽然听见了通讯器响起的声音。
一开始黎珀以为是他自己的通讯器,还打开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声音不是从他床.上传出来的,而是从江誉身上传来的。
通讯器响起的频率很急促,似乎有什么要紧事。江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口袋里,他几步走到床边,摸了摸黎珀的头发:“我先出去一趟。”
“好。”黎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直到关门声响起,黎珀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顿——刚刚的相处模式,太像他们之前在上城区的时候了。明明中间发生过这么多事,但黎珀莫名觉得,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变。
即便他们的关系依旧不清不楚,即便两人依旧没有表露对彼此的心意,黎珀却觉得,这就够了。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彻底消失,他也许真的会考虑那些更长久的事。
*
自从那天过去以后,接下来的两天,黎珀都没再见过江誉。显而易见,对方很忙,甚至也许都不在S区。黎珀无法想象他发情期的那七天,对方是怎么抽出时间来陪他的,只知道他应该推了很多工作来照顾他。
一开始黎珀还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可当他在房间里待久了,慢慢地就待不住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这个身份,不适合出现在公众面前,可他被关在一个屋子里这么久,真的很无聊。
起初,黎珀还会选择给自己找点事做,譬如偶尔打开通讯器回复消息,又譬如手动清洗床单和被罩,但很快,他就厌倦了这一切。
理所当然地,他把主意打到了江誉身上。
这几天他没给江誉发过一条消息,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是面对着空荡荡的聊天框,他总会生出一股难过的情绪,一不小心就会想到之前和江誉的分别。
可时间会愈合一切,黎珀渐渐学会了释怀。终于,某一天晚上,他主动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在吗?在哪里?】
嗯,一条废话。
过了一个小时,对面才回:【外面。】
“外面”就是在S区之外的意思了。看到这条消息后,黎珀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反思了一瞬,他又问:【那你现在有空吗?】
这次,对方秒回:【嗯。】
黎珀想了想,打字:【那你监视器打开了吗?没开的话现在打开。】
江誉:【?】
黎珀:【别扣问号,快按我说的做。】
足足过了好几秒,对方才回:【好了。】
瞥见这条消息后,黎珀按开房间里的灯,冲监视器摆了摆手。摆完后,他缩回手,飞快地打字:【看见我刚刚在做什么了嘛?】
江誉:【嗯。】
黎珀:【在做什么?】
像是觉得黎珀很幼稚,这次,江誉没再理他。
黎珀撇了撇嘴,也不在意。他把通讯器扔在一边,然后拉过被子,把手伸了进去。
只是几秒,他的视线就逐渐迷离了起来,眼底也盛了一层水雾。随着手指灵活的动作,黎珀难耐地咬住唇.瓣,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道细小的呜.咽声。
他玩得正欢,渐渐忘记了一开始的初衷。直到水雾破碎得不成样子,他快要到达顶.点时,才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通讯器的响声。
黎珀手不方便,只能侧过头,牙齿咬住通讯器,叼到枕头旁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他刻意无视了江誉打来的视讯,只一边慢悠悠地动作着,一边操纵光屏,调出了他和江誉的聊天框。
里面只有短短三句话:
【被子掀开。】
【听话。】
【乖。】
黎珀一边扔掉通讯器,一边朝监视器的方向眨了眨眼。像是在故意钓他一样,黎珀并没有立刻照做,而是先掀开一角,然后以龟速缓缓掀开被子的一半。而另一半还欲盖弥彰地遮在他身上,看着隐隐有些色.情。
黎珀脸上也满是欲.色,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视线逐渐变得失焦,最后一刻,他压抑不住地喘了一声,然后释.放在了手心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没做过多停留,擦了擦手就拿起了一旁的通讯器:【监视器关了。】
发送完消息后,他没再管江誉的回复,几步跳下床去洗澡了。所以他并没注意,对方足足晚了十分钟才给他回了消息,也并不知道对方给他回消息时,身边的垃圾桶里也有一团纸。
*
又过了两天,黎珀终于见到了江誉。
他本想问问江誉最近在忙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得到答案后他该露出什么表情。思忖几秒,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凑到他身边,问:“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闻言,江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出去?”
黎珀点了点头:“当然。”
待他说完后,江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没几秒,他就应了下来:“明天吧。”
黎珀微微一愣:“……这么快?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誉:“上城区。”
这三个字一出来,黎珀就懂了,江誉准备把他带到自己在上城区的那处住宅。但很快,他又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你该不会……”
剩下的话溜到嘴边,又被黎珀识时务地咽了回去,他想,江誉应该没这么禽.兽。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他了。
*
黎珀已经很久没来过上城区了,此刻乍一踏入这片土地,他心底还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确切地说,除了江誉带他来的那几次,他也确实没怎么来过——无论是原主,还是黎珀自己。
黎珀途经他之前买糖的商铺,令他意外的是,商铺里居然空了。再一看路上的行人,明明是上城区居民,却个个脸色憔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是一看,黎珀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没有直白地问出来,只跟在江誉身边,把这些疑问默默藏进心底。
很快,江誉的住处就到了。黎珀走得快,他先一步迈过去,刚要识别身份推开门,却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尴尬地停住了。
他悻悻地退后半步,冲江誉抬了抬下巴:“你来。”
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江誉并没有上前,他看了眼黎珀,声线平淡道:“你能打开。”
他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可黎珀却颇为诧异。他离开S区的时间不短,按理说江誉不可能不来这里,只要来,就大几率会删掉系统里储存的他的身份信息才对。可过了这么久,这里居然还留着黎珀的信息。
沉默几秒,黎珀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是不是对方其实早就把他的信息删了,只是刚刚才又添加回来?
这么一想,黎珀的内心忽然好受了不少。他流畅地识别身份,推开房门,却在进去的那一刻陡然一僵。
偌大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活人生活过的气息。很多东西的摆设甚至和黎珀走之前一样,连放置的角度都没有变过。
黎珀脚步顿了顿,旋即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快步走了进去。而当他踏入客厅中央时,更是不得不承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自从他走后,江誉压根没再来过这里。
那一瞬间,黎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忽然开始反思,自己之前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虽然在江誉面前他演技向来很差,但黎珀回忆起江誉当时的表情,还是能肯定对方信了至少八成的。
至于他发现森德那沓文件,也都是之后的事了。
想到这里,黎珀忽然有些难过。江誉就在身后,他转过身,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江誉身形一顿,显然有些不适应。但最终,他没推开黎珀,而是把手搭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怎么了?”
“没事。”黎珀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
他从江誉手上取过单肩包,很自觉地走到了侧卧门前,推门走了进去。黎珀不是没想过像之前一样留在江誉的主卧,但一想到发情期的那七天,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
江誉太会折腾他了,他真的吃不消了。以前江誉虽然也很久,但那只是边缘性的,黎珀并没有尝试过那种被捅.穿的感觉,但现在……
只是一想,一股寒意就从脚底窜到了头顶,黎珀心有余悸地挠了挠脸,弯腰给自己铺床。
门外,江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阻止,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到黎珀铺好床出来了,他才淡淡地瞥了眼房间:“收拾好了?”
“对。”黎珀点了点头。
“嗯,我现在有事,先出去一趟。”
江誉很忙,黎珀一直都知道,他理解地点了点头,下一秒,手里就被塞了袋营养液。
“多喝点。”
说完这句话后,江誉就转过身,出门离开了。
原地,黎珀拎着一袋营养液,一头雾水:他看上去是什么很能吃的人吗?为什么江誉不说别的,偏偏留下这一句叮嘱?
黎珀喝完营养液后,就坐在沙发上等江誉回来。可没想到,对方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直到天黑了,黎珀都没看见门口有动静,无奈之下只能走进侧卧,准备睡觉。
自从黎珀从污沙会回来后,精神就变得非常容易疲惫,几乎没几秒,他就抱着枕头,飞速睡着了。但即便入睡得很快,他睡的也极不安稳,总是做一些非常琐碎的梦。
而那些凌乱的梦里,总有一部分是和江誉沾边的。
就在黎珀陷入梦乡时,身上忽然察觉到一阵凉意。紧接着,他怀里搂着的温暖的枕头被抽走了,空荡荡的感觉令黎珀十分不舒服,他闭着眼伸出手,试探着拿回枕头,却只撞上一具冰凉的身体。
黎珀顿时冷得一个哆嗦,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梦里出现过的那张脸。他意识还不清醒,只条件反射地把脸凑上去,唇瓣贴上对方的,就像梦里他们做过的那样。
唇瓣一触即分,黎珀慢慢地阖上眼睛,想要继续入睡。可下一秒,齿.关忽然被人撬开了,对方的舌.尖闯了进来。
这个吻和梦里的吻不太一样,在梦里,江誉的吻是很温柔的,可黎珀现在经历的,却是一个激烈的、占有欲极强的吻,到最后黎珀都快窒息了,只能猛地别过头躲开,任由吻落在自己脸颊上。
“你干什么啊?”黎珀很生气,他起床气本来就大。
江誉摸了摸他的头发:“醒了?”
“没有,我要睡觉。”黎珀意识朦胧地开口。
“嗯,你睡。”
听到这句话,黎珀安心了下来,准备继续入睡。可紧接着,他就不淡定了。
江誉这是在干什么?他这么弄,自己怎么可能睡着???
黎珀被气清醒了,他猛的坐起身,瞪了江誉一眼:“我好像没允许你进来。”
江誉不以为意,他淡淡地注视着黎珀,问:“做了什么梦?”
“跟你有关系吗?”黎珀不高兴地开口,“我要睡觉,你出去。”
岂料下一秒,江誉居然点了点头:“嗯,你梦里叫了我的名字。”
“……”
那一刻,黎珀脸色立刻变了。他脑海中飞速回忆起刚刚的梦境,悲哀地发现好像确实是有江誉。但很奇怪,他之前没发现自己做梦会说梦话啊?
黎珀心底忽然升起一个猜测,这是不是江誉在诈他?但很快,他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在他的印象里,江誉没这么无聊,而且对方不像他,几乎从没跟他说谎过。
待黎珀收回思绪时,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冷飕飕的。他愣了一下,低下头看了眼。只一眼,他脸色一僵:“你……”
“之前是怎么做的,再做一遍。”
黎珀自然清楚这个“之前”指的是哪一次,他耳根立刻红了。就算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出在江誉面前自己搞的事,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你走,我要睡觉,困死了。”
江誉没回答,只抬起手,覆上了他的。
黎珀顿时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他想去碰江誉的手,又不敢,只能牵住另一只:“别……不要这样好不好?”
黎珀还是没猜透alpha的心理,在这种事面前,omega的示弱并不能带来一丝一毫的心软,只会是变本加厉的玩.弄。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被彻底掀开,一切都在江誉眼皮底下无所遁形。到最后,黎珀手都酸了,只能被江誉引导着,继续被他光明正大地“监视”。
等到黎珀终于以为一切要结束时,江誉忽然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黎珀:“……?”
察觉到黎珀迷茫的眼神,江誉轻声地笑了笑。他把黎珀抱到腿上,扶着他的腰缓缓下沉:“开始了。”
黎珀脸色一白,等等,怎么现在才开始?
……
意识涣散到不成样子,黎珀浑身就像散架了一样,被江誉整个人拢在了身下。到最后,江誉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但黎珀没听清,只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脖颈,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一部分是他的胡言乱语,而另一部分是他难得一见的真心。
“嗯……停下了,江誉,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对我……”
“进来……”
“不要走了,好吗?”
闻言,江誉动作一顿。他掰过黎珀的脸,盯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嘶……我说我喜欢……”
“喜欢什么?”
“你。”
“我是谁?”
“长官,江……”
下一刻,黎珀忽然耳垂一痛。
紧接着,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黎珀醒过来时,身边的人已经没了。他茫然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江誉又去执行任务了。昨晚江誉回来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江誉什么都没说,但黎珀觉得,他应该是受伤了。
黎珀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漱。洗脸的时候他耳朵有些疼,但也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昨天晚上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但当他无意间瞥见镜子时,却忽然愣住了。
他的左耳上多了点东西。
银白色的,小小一颗,不是当初被他丢掉的耳钉是什么?
黎珀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他当初不是把它丢进了垃圾桶吗?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了他的耳朵上?联想到昨天最后的记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僵。
难道在他丢掉后,江誉又把它捡了回来?
黎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他左耳的耳洞早就长死了,是昨天江誉把耳钉插.进去,又硬生生地弄了一个出来,就像他一开始对江誉做的那样。
思及此处,黎珀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他抬手摸了摸耳垂,忽然有些庆幸。
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
他也没丢。
黎珀洗漱完来到客厅,才刚一进去,就发现茶几上多了一袋东西。
黎珀打开一看,居然是一袋零食,里面的包装很眼熟,和江誉之前给他买的一模一样。黎珀心下一暖,拆开就吃,就在他吃得尽兴时,江誉从外面回来了。
黎珀视线下意识落到了他的左耳上,几乎一眼就发现对方耳垂上落了一枚耳钉。黎珀动作一顿,有些犹豫地指了指:“你……”
江誉表情不变:“还记得你昨晚说过什么吗?”
尴尬的是,黎珀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乱喊一通,还记得江誉一直在问一个问题。但至于那个问题是什么,他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江誉不欲多言,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
这个词让黎珀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看着江誉,忽然庆幸地想,原来,他们也是有以后的。
第169章 第 169 章
“啪嗒——”
走神的间隙, 黎珀手里一轻,他低头一看,是袋子没拿稳, 掉了。他蹲下身去捡, 身形忽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紧接着,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一边把袋子放到茶几上, 一边问江誉:“那你今天忙完了?”
江誉不置可否, 只道:“我先去换身衣服。”
闻言, 黎珀干脆利落地接道:“我帮你换。”
沉默须臾,江誉注视着黎珀,淡淡开口:“我还要去洗一下。”
话音落下,黎珀的腰条件反射地一酸。昨夜的画面一一涌入他脑海,他下腹几乎是瞬间就热了。黎珀脸色变得有些纠结, 他刚要摆手拒绝,却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下一秒,迎着江誉的视线, 黎珀唇角轻扯, 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啊长官,我和你一块儿去。”
不出所料,待他说完后, 江誉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黎珀加重语气催促了两遍, 他才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脚走进了浴室。
浴室很大, 有时候黎珀自己一个人洗澡都觉得冷。可当他和江誉一起站在这里时,黎珀忽然觉得这里狭小的过分, 连空气都快不流通了。
他背靠着门,脚跟虚虚地抵着门框,脸上表情却没变,只朝江誉抬了抬下巴:“脱。”
江誉瞥了他一眼,问:“不是要一起洗?”
话音落下,黎珀迅速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立刻皱起眉,反驳道:“谁说要跟你一起洗了?我只说过要跟你一块去,等你洗完之后我再帮你换衣服。”
紧接着,黎珀又悄声嘀咕:“你想哪儿去了……”
他这番话一丝不漏地传到了江誉的耳朵里,说完后,黎珀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誉,眼底划过一丝紧张。还好江誉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见状,黎珀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眼睁睁地看着江誉打开花洒,眼睁睁地看着浴室变得水汽氤氲,眼睁睁地……
忽然,黎珀察觉到什么,眉心一皱。
还没等他开口质问,一股力道忽然用力地把他扯了过去。转瞬间,一股温热的水流兜头浇下,黎珀猝不及防地被热水浇了一脸。
“你干……”黎珀条件反射地就想骂人,可几秒后,他就跟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说出不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死死地咬着唇瓣,不泄漏出一点声音,只有忍不住了,才张开嘴,一口咬江誉肩膀上。
这还不算,最令黎珀崩溃的是,江誉又在他耳边把他刚刚说的那两个字倒着重复了一遍。
浴室水汽氤氲,黎珀的眼底也是。他被抵在冰凉的墙面上,微仰着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要干什么,缓了又缓,他努力地垂下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
而这,正好和江誉对上了视线。
头顶的花洒还开着,江誉的头发和他的一样,也被水打湿了。黑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少了几分距离感,却硬生生多了抹凌厉。只是一瞥,黎珀就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没见过这样的江誉,此刻乍一看见,他突然有种自己要被生吞活剥的错觉。
江誉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他微微一挑眉,问:“看什么?”
他的声线带着点微微的哑,寻常人一听就知道他干了些什么。黎珀不知不觉间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情不自禁地回道:“看你。”
闻言,江誉眼底波动了一瞬。他停下动作看着黎珀,半晌都没继续。直到黎珀受不了了,贴上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些不清不白的话,江誉这才敛去了那抹深沉的视线。
他一手托着黎珀的腿,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问:“要接吻吗?”
黎珀被撞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乖巧地凑过来,亲了亲江誉的侧脸:“亲我。”
下一秒,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
三小时后。
黎珀坐在床上,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被江誉糊弄过去的。沉默许久,他一把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去扯江誉的衣服。
还没等他得逞,手就被人按住了。
“还想要?”江誉垂下眼,故意问。
“……”黎珀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飞速撤回手,猛地摇头。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狐疑地盯着江誉,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江誉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问:“你想干什么?”
都到这地步了,黎珀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他盯着江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昨天晚上他就闻到了江誉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今天捡东西时,他又不小心看见江誉裤脚上有一丝没清理干净的血迹,江誉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之前从不会让他发现一丁点马脚,如今这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顾不上了。
见江誉没有回答,黎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他烦躁地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气不打一处来地移回来:“你跟我说实话,外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过了几秒,江誉淡声回道:“还在可控范围内。”
黎珀不知道江誉说的“还在可控范围内”是什么意思,他眼珠不安地转了转,想说些什么,又忽然惊觉自己对外界一无所知。
也许是察觉到了黎珀的不安,江誉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把人拽进怀里:“别担心。”
黎珀被江誉这么抱着,突然觉得很委屈:“不……我不是担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听见这句话,江誉淡淡地蹙起了眉。他看着黎珀,语气冷淡又不容置喙:“我不这么觉得。”
他调出星脑,给黎珀看了一段资料:“如果不是你摧毁了那些试剂,现在外面的情况会严重数倍。你从斯尔曼工厂带回的污染源样本,是白楼研制出新型特效药的关键,如果没有它,S区不会那么顺利地通过污沙会的屏障。黎珀,你付出的远不止这些,我不觉得你没用,恰恰相反,你是一个合格的S区作战员。”
“我……”
黎珀很少听江誉一口气说这么多,更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如此坚定地肯定自己的价值。他怔怔地看着江誉,有些犹豫地问:“真的吗?”
江誉只是看着他,反问道:“之前的自信哪里去了?”
是啊,黎珀醍醐灌顶。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最常经历的就是被贬低。因为omega的性别,因为“走后门”的身份,他被那些眼高于顶的alpha看不起,虽然他内心强大、不受干扰,但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脆弱。在进入污沙会后,他见识到人性的贪婪与卑劣,见识到污沙会的下限,认清了自己是实验体的身份,又忽然对自己产生了一丝迷茫,就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
黎珀从来不对外人袒露心声,只有面对江誉时,才会不设防地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而对方不仅不会利用这点,反而会教他克服弱点——以如此平等的方式。
想通这点的黎珀很快振作起来,他扑过去,一把搂住江誉的脖子:“长官,你真好。”
江誉无奈地推了推他的头:“从我身上下去。”
“我不。”黎珀摇摇头,像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突然,他想起什么,问,“那长官,我可以自己出门吗?”
话音落下,他敏锐地察觉到江誉顿了顿。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听见对方的回答:“可以,但不准去下城区。”
“好,放心吧长官,我会听话的。”
第170章 第 170 章
当晚, 黎珀睡得很不踏实。
自从离开污沙会后,他就很少做噩梦了,就算做噩梦, 也有江誉陪在他身边轻声安抚。可即便江誉就在身边, 他还是无法缓解心底的那股焦躁和不安。
罕见地,第二天早上,他比江誉起得还早。外面天还没亮, 窗帘也严严实实地拉着, 黎珀睁着眼, 沉默地盯着天花板,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他走神的间隙,身旁忽然传来了一点动静,黎珀眼睫一颤,立刻心虚地闭上了眼。
江誉的动作很轻, 好像在刻意收束着,以免吵醒他。察觉到身侧的热度一寸寸消退,黎珀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突然伸出手, 扯住了江誉的上衣。
他闭了闭眼,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个翻身,翻到了江誉身上。他一手撑在床单上, 一手抓着江誉的衣服, 就这么直愣愣地和江誉对视了几秒。几秒后,他垂下头, “咚”一声砸江誉胸膛上。
“你要去哪儿?”他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哑, 带着点使用过度的痕迹。
见他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江誉觉得好笑,他没急着起身,只揉了揉他的头:“吵醒你了?”
黎珀摇了摇头,停顿几秒,又点了点头。他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却没翻身下去,只压在江誉身上,问他:“要不要再睡会儿?这才几点。”
江誉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不早了。”
“哦。”黎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把手慢慢地移了下去。江誉察觉到他的动作,想攥住他的手,却被他像泥鳅一样滑开了。直到手心里沾了黏.腻,黎珀才漫不经心地抽回手,准备从江誉身上翻下来。
可这次,江誉却没允许他挣开手腕。黎珀走不掉,只能撩起眼皮,一脸无辜的看向江誉,明知故问:“你不是要起床?”
江誉瞥了他一眼,问:“不困了?”
“困。”黎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长官,你有要事在身,先去工作吧,我继续睡一会儿。”
闻言,江誉不再废话,直接动手。黎珀这下傻眼了,他紧紧地扯住自己的衣服,一脸心虚地开口:“不行,我腰.疼,你昨晚……”
话音未落,他的唇.瓣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捻了捻。聪明如黎珀,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江誉的意思:“你……”
江誉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没什么波澜地问:“不愿意?”
黎珀的头几乎立刻就要点下去了,可猝不及防地,他被重重一顶。身形瞬间变得僵硬,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些结巴:“不、不行……你不知道你有多能折腾人……”
江誉还是头一次收到这种评价,他扬了扬眉,神色显然有些意外。黎珀对上他的视线,本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正要松口气,却在下一秒听到对方开口:“那我这次轻一点。”
……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黎珀一个人,他盘腿坐在床上看通讯器,手指习惯性地抵着下巴思考,突然一不小心走神了,指节重重地擦过唇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黎珀的唇色一直很淡,但如今却像被什么掐过一样,显出几分靡.色来。他嘴角破了,嘴唇也肿着,光是这些还不算,里面更过分,他未来几天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黎珀叹了口气,他不懂江誉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一点都不知道节.制。更不懂他为什么要在结束后亲自己,还亲了那么久。
花了十分钟收回思绪,黎珀拿着通讯器跳下床,准备去客厅里拿袋营养液喝。营养液的味道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珀总觉得和不久之前自己被迫咽下去的液.体有点像。他皱了皱眉,又尝了一口,这次忽然觉得不像了。
果然是心理作用,黎珀无奈地想。
喝完营养液后,他走到衣柜前,准备挑几件衣服穿。这次来上城区,他没带多少衣服,只有几件衬衫,这对于不出门的他来说显然够了,但现在要出门了,他不能只穿这几件,于是只能打开衣柜,挑几件江誉的。
衣柜里黑色衣服居多,只寥寥掺着几件白色的,一抹亮色都瞧不见。黎珀挑了又挑,没发现一件合身的,不免有些不满。他一边想着等这次风波过去,他也要在这里装满他自己的衣服,一边随手取了一件,为自己换上。
黎珀的腰很窄,穿着衣服显瘦,脱了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欲.气。随着衬衫一层层剥落,他那本来白玉一样的腰肢上,忽然突兀地多了些别的东西。深的、浅的、淡的、浓的,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指.痕。那人时常是克制的,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彻底沦陷下去。
换好衣服后,黎珀站在穿衣镜前,心底突然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荒谬感。虽然没那么夸张,但黎珀还是不得不垂下头,把多余的下摆掖进裤腰里。收拾好一切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也没那么糟糕——与前几天相比,他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他的脸色不再苍白,身体不再贫血,连延期特效药的后遗症也随着永久标记彻底消失了。曾经的虚弱感不见了,黎珀的记性也渐渐好了起来,仿佛从被标记开始,他身上的一切伤痕都在痊愈。
这算不算新的开始呢?黎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走神。他曾经很抗拒被标记,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和另一个人永远捆绑在一起,可如今轮到他自己,他才发现,如果是江誉,他愿意。
不管是什么关系,江誉都不会强迫他,更不会利用alpha的身份支配他。譬如几小时前,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江誉不会继续下去。在江誉身上,黎珀感受到的只有尊重和体贴——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想到这里,黎珀舌.尖又开始疼了。手指在里面翻搅的回忆又涌了上来,他立刻抛掉那些杂念,拿着通讯器准备出门。
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新鲜空气涌了进来。与此同时,一抹疑惑在黎珀心底升起——江誉为什么会允许他出来?他是惯犯了,江誉应该最了解他才对,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没限制自己的自由,这是为什么?
但紧接着,他放弃了追根究底。不管怎样,江誉不会害他,这点就足够了。
蓝白色建筑缓缓映入眼帘,街上有不少行人,无一例外都是上城区居民。他们的脸色虽然憔悴了不少,手笔却依然阔绰,丝毫不在意星脑里的余额。
黎珀没什么表情的扫了一眼,心道也是,虽然下城区沦陷给他们带来了负面影响,但那影响终究是有限的。他们只担忧哪里去寻找新的能剥削的苦力,而不在意下城区居民所遇到的灭顶的灾难。他面无表情地经过,径直走向升降梯的位置。
升降梯徐徐下行,黎珀盯着眼前穿梭变幻的街道虚影,视线有一瞬的空茫。但很快,那抹茫然又被别的东西所取代,黎珀抬脚走下升降梯,神情没有半分的犹豫。
下城区。
才刚踏入这片土地,黎珀就闻到了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循着那股味道的源头望去,突然看见了一具尸体。
确切地说,那具尸体不在别的地方,就在黎珀脚边。
他的内脏全空了,只剩下一副空壳的躯体。躯体也开始腐烂,周围爬满了虫子,正成群结队地往男人破了个大洞的腹部钻。男人全身上下只有头颅是完整的,黎珀没有细看,只用余光瞥了眼,可正是这一眼,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
他瞳孔微缩,盯着地上的尸体,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这不是星币的父亲吗?!
他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那一瞬间,黎珀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念头,可很快就被他一一否决掉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而是找到星币。
思及此处,黎珀没再耽误时间,大步朝垃耳角走去。在下城区所有街道里,垃耳角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容易沦陷的,连离升降梯最近的地方都这样,黎珀简直不敢想现在的垃耳角会成为怎样的人间炼狱。
在去垃耳角的路上,黎珀顺道取回了自己曾经寄存的星脑。虽然此时此刻星脑没什么用,但黎珀得靠他回到上城区。
一路上,黎珀路过了三个街道。每一条街道上都有尸体,每一条街道上都能闻到血的腥气。下水道的封口积满了红褐色的浊血,老鼠啃着人肉大快朵颐。污染物在街上四处流窜,曾经喧闹的街道成了空巷,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
他踩上凝固了的鲜血,迈过陈列在街头上的尸体,沉默地朝垃耳角走去。
垃耳角铁门大开,曾经牢固高大的铁门现今变得千疮百孔,上面满是污染物啃噬冲撞后留下的痕迹。不仅如此,大门内侧还布满了带血的掌印和指甲留下的抓痕,黎珀甚至能通过这些痕迹,窥探到垃耳角居民在面对灾难时的绝望和恐惧。
几秒后,黎珀有些麻木地收回了视线。他闻着空气中浓烈了数十倍的血腥味,没怎么犹豫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尸体,尸体,全是尸体。
到最后,黎珀不清楚这一路上跨过了多少具尸体,只记得其中一具尸体嘴里塞满了粗糠,另一具尸体的身.下压着一具属于孩子的尸体。有些砖瓦房被撞散了,房子全塌了,弄得满地都是砖块。黎珀抬起头,盯着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屋,突然有些想笑——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有些人住着随时都可能坍塌的危房,到死都不愿意浪费那点仅剩的口粮,有些人宁愿把钱扔进水里听个响,也不愿意施舍给这些穷人一丝目光。
黎珀轻嗤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很快,他就找到了记忆中星币的家。
他上前几步,推开门走了进去。虽然在来之前,黎珀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当他看见房子里空空荡荡,里面什么都没有时,内心还是猛地一沉。
按理说他不应久留,得继续按照计划寻找线索,可不知怎的,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遍了房子的每个角落,一边找一边唤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黎珀也觉得奇怪,要是放在以前,他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他向来把事情的主次分得很清,虽然星币很可怜,但他们终究只见过两面,比起寻找星币,他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怎么会不放心呢?怎么会不死心呢?
渐渐地,黎珀停住了脚步。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见确实没有活人的影子,这才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刚侧过身,想要抬脚时,身后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黎珀愣了愣,下意识回头。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没错——视线范围内,有块木板动了动。
黎珀眼睛瞬间睁大了,他连忙走过去,轻轻掀起了那块木板。
木板之下,钻出了一颗灰扑扑的小脑袋。
“哥哥,怎么是你?我爹呢?”
面对着星币,黎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会撒谎,也很擅长撒谎,可当着一个小孩子的面,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谎话:“先不说这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星币挠了挠头:“这是我家的地下室,我爹说这里安全,让我藏在这里,他不喊千万别出来。哥哥,你应该没事,毕竟你不是坏人,对吧?”
黎珀:“……”
他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是呢?”
“啊这……”
瞥见星币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黎珀怕吓着孩子,也消了逗弄的心思:“好了好了,我不是,你爹让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行了吧?”
“哦,这样。”星币十分单纯地相信了这个理由,“那哥哥,我们去哪里呀?”
此话一出,瞬间把黎珀问懵了。
是啊,他要带着这么大一个孩子去哪儿?江誉那边肯定得瞒着,他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去过下城区,可除了江誉,他又能托谁暂时照顾这个孩子?
忽然,黎珀脑海里多出了一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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