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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问:【你们那边, 有没有遇到有人敲门?


    【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问, 要不要点灯-7:56 36号发言】


    快乐:【没有。什么情况?-8:48 37】


    狗:【我先前遇到过,觉得不对劲, 调时间跑了-九点二十一 怪谈拆迁办】


    狗:【仔细想想, 会不会是来救我们的人?要不开门看看?-10:00 39 怪谈拆迁办 38】


    猫:【不可以!!】


    快乐:【哇,怎么了?突然反应这么大, 感叹号用上了- -||| 话说你怎么又不写编号, 真烦, 看得我又乱了。我就按我看到的纸条往下数了啊-11:09 41】


    顾问:【我逃走了。那应该不是人,给我的压迫感很强。除了负面情绪,我没法从它身上窥见任何东西-12:30 第42号发言】


    猫:【不要理它不要理它不要理它!


    【不管是谁遇到了, 都要赶紧跑,调时间跑!以最快速度离开!


    【那不是人!那是门口口口的捕猎器官!我们被它盯上了!】


    快乐:【冷静冷静,目前就两个人遇到了, 不还没出事么。话说那马赛克是怎么回事?-2:10 44】


    顾问:【我正在窥探, 有消息会同步的 -3:05 45】


    狗:【@猫,你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状态有点不太对-4:00 46 怪谈拆迁办】


    猫:【我在整理我知道的事。有些东西没法直接表达出来,我需要想办法梳理一下。总之看到那家伙先跑就对了,不要交流、不要停留、不要看它的脸。】


    狗:【@猫,你在哪个时间?我去看看-7:00 48】


    猫:【滚。】


    顾问:【我去吧。我有些消息,想要单独和你确认。】


    快乐:【那什么,核对一下, 你们说的那个怪人, 是不是随身带着光源,好像会发光一样?


    【我听到了敲门声。


    【它貌似来我这儿了。】


    ……


    狗:【@快乐, 你怎么样了?我怎么感觉我错过好多信息-十点零八分。】


    *


    这一部分的留言,对许冥来说是最难回忆和整理的。


    一是因为信息量大,二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留言中,错字、病句、神神叨叨的情况显著增多,理解起来更加困难;第三,则是因为她看到的内容中,明显有因为时间重叠而缺失的,编号有好几次都连不上;再加上从“猫”开始,大家渐渐都不再在发言中标注时间和编号,这让许冥的梳理工作直接又上了个难度。


    ……不过她对此倒是十分理解。


    因为就在“猫”叫破叫灯人的身份不久后,安心园艺的顾问也随即用自己的能力窥探到了两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一,那个叫灯人的家伙,是能自由在各个房间中移动的。向它透露所处的时间,无异于自报门牌号。


    第二,它现在也正处在某个房间中。并以自己的方式,窥探着所有的留言。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阶段的留言对许冥而言也是最有价值的。


    因为正是在这个阶段,“猫”提供了大量它所知的信息,关于门、关于钥匙、关于那个叫灯人——甚至“叫灯人”这个称呼,许冥都是从猫那里了解到的。


    用猫的话说,这算是它自己起的名字。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甚至不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存在。它们只是门后某个强大存在分离出来的捕猎器官,从形式上来说,更类似于脱离的触手,或者是孢子。


    对,它们——至少在“猫”看来,那种东西绝不只有一个。


    【它们捕猎的不是食物,而是傀儡。】猫在给所有人的留言中写道,显然早就和这种东西打过交道,【它们会寄生在被自己俘获的猎物上,一边汲取对方的血肉,一边操控对方,就像铁线虫控制螳螂那样。一旦被寄生,很难挣脱,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遇到后立刻逃跑。】


    【不过它们也有弱点。它们本身没有开门的能力,所以必须得等别人开门,或是花上一段时间,想办法越过门的阻拦。只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转移就行。】


    但猫也有不解的地方:【问题是,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这句疑问一度令许冥很费解,接下去的留言里,其他人也表达了相同的疑问。好在“猫”很快就给出了自己困惑的缘由。


    【我以为我们是作为备选钥匙被带到这里的。】猫直接在之后留言中写道,【可被寄生过的人,是无法成为钥匙的。那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没有人回答它的问题,也没人能回答它的问题。而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了解这东西的存在,“猫”在沉默不知多久后,终是自己又给出了答案。


    【我懂了。我们不是钥匙。不是它要的钥匙。


    【我们和这里的根一样,只是它给自己预备的食物,仅此而已。】


    “……”


    许冥无法确定其他人看到这条推测后,都如何反应。她只知道在这句话写完后,连着几个小时,纸张上的留言都没有再次更新。


    最后还是兰铎艰难地缓和起气氛,苍白地给大家鼓劲。而就在他刚留完鼓励的话,局势便又再次动荡起来——


    猫和顾问先后留言,都表示自己又被叫灯人盯上了,快乐则在两人逃命的间隙又甩出一则重磅消息,说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给大家换到能规避叫灯人追杀的道具,但她不能自己给自己换,必须得有人来到她面前许愿,于是兰铎打听了她所在的时间,飞快赶了过去……


    再之后,留言就缺失得比较严重了。常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许冥努力拼凑还原,也只能搞清两个事实:


    首先,兰铎顺利和快乐汇合,并成功许愿。可许愿时却因为她力量不够而出了岔子——快乐可以让他人付出代价以交换带有神奇力量的道具,兰铎就许愿了一支能够防住叫灯人窥伺的笔,换言之,用这支笔写出的东西,叫灯人无法看见。


    但只能防住叫灯人本身,无法防住被它寄生的傀儡。


    而等到两人终于发现这点,试图补救时,快乐却已没有力气进行再一次交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困太久的关系,不管是她的精神还是她的能力,都比之前要衰弱很多。


    再者,就是猫与顾问都再次顺利从叫灯人的攻击下逃开。至少她们自称如此。


    猫再次陷入沉默,长时间不见说话;顾问发言的频率也一下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许冥多疑,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而兰铎那边,同样不平静。他在和快乐完成许愿后,又一同遭到了叫灯人的袭击,兰铎对此的说法是两人都利用座钟成功逃跑,只是逃进了不同的时间内;快乐却说,她自己是逃了出来,但她信誓旦旦有看到兰铎最后被叫灯人的光芒包裹吞噬,挣脱出来后,整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和之前大不一样——


    再之后,就是许冥看到的那几张纸条。


    快乐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干脆直接指认兰铎疯了;顾问终于找到了离开的方式,但自身状况显然也已十分糟糕;兰铎留言看着倒是正常,但也只是看着而已,具体怎样,谁猜得准。


    再再之后,就是安心园艺顾问莫名留下的那张纸——准确来说是纸条,是从兰铎分享的那张《员工守则》撕下来的一小张。内容和之前的留言都没什么联系,感觉像是顾问自己一个私人的记录。她似乎也没打算让其他人看到,所以并未放在展柜上,而是塞进了玩偶的肚子里。


    再再再之后,就是许冥自己留下的笔记了。一份是陆月灵对自己所见的记录,后面两份都是她听到的童谣,再后面的就全是自己为了试验这鬼地方的机制而写的废话纸条……


    等等。思及此处,许冥笔尖忽然一顿。


    跟着猛地抬起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安静听她梳理思路的陆月灵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她脑海里试探地开口:


    “那个,许冥啊。按照你这个思路的话,那那些异化根,应该还没有逃出去哦。”


    许冥:“……”


    她懂陆月灵意思。正是因为懂,所以充满了捂脸的冲动。


    离开大概率是没有的,而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依然在这个机制内——换言之,自己之前留下的文字,他们很可能也会看到……


    好在自己那些用作试验的纸条上也没写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极个别的写着“谜语人滚出怪谈”之外,其余的基本就只有四个字,怪谈拆迁办。


    ……当然不算什么出格的内容。只是在其他不熟的异化根看来,估计会很懵圈……


    “类比一下的话,大概就相当于工作群里突然蹿进个狂发小广告的?”陆月灵若有所思地开口,“还是踢不出去的那种。”


    许冥:“……”谢谢你啊,帮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定位。


    “算了,管他们呢。”再次抬手揉了揉额角,许冥深吸口气,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快速收好手中的纸笔后,又再度拿起座钟,抿紧唇角,用力拨动起来——


    就像陆月灵说的。她们留下的记录,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


    而相应的,也很有可能会被人回应。


    她们最开始进来时是八点多,那也是她们第一次留下记录的时段。也就是说,如果有谁看了她们的留言想要回应,那回复最早将会出现在九点……


    许冥紧绷着肌肉,使劲将指针往后转着,指尖因为乏力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拨回她们之前所在的时间,立刻放下钟走出了门,再次回来,出现在展柜上的,果然是另一张纸——


    一张被撕掉部分的“拆迁办员工守则”,字迹瞧着是“猫”的:


    【咦?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刷了出来?是又有人进来了吗?和狗一个单位的?】


    不是兰铎。许冥唇角微沉,又快步走了出去。这次返回,却没再刷出新的留言。看到的依旧是自己最先听写的童谣文本。


    于是又一次重复刷新流程,再次进入房间,时间又跳到了十一点。这次又顺利刷出了新信息,来自“快乐”:


    【刚那又是什么?怪谈拆迁办办歌吗?写的什么玩意儿,根本看不懂。】


    再次刷新,十二点。顾问:【什么儿歌?我没看到。】


    再再次刷新,一点。快乐:【别管它了。你说的离开方式到底是什么?】


    两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三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四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五点。猫:【@狗,我不管你疯没疯,我要疯了。你们单位都是什么傻缺神经病,小广告发没完了是吗?】


    六点。兰铎终于出声:【冥冥?你还好吗?】


    七点。猫:【@新来的人,您好,请问亲亲能看到我留下的信息吗?如果看到的话,请立刻在这张纸上,写下你当前所在的精确时间点。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你。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在我赶来之前,不管听到谁敲门都不要开,好吗?


    【如果亲亲觉得见面不安全的话也没关系,你现在是在试探这地方的机制对吧?如果觉得有哪里不懂的话,可以在纸上留言,我会尽力解答的!还有,千万记得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哦!】


    八点。快乐:【……猫也疯了??】


    九点。兰铎:【冥冥,能给我下你在的时间吗?我这就去找你。不要给其他人开门。这很危险。】


    十点。快乐:【不要相信他!他才危险!!】


    ——再之后,话题基本就没什么进展了。


    快乐对她这个发小广告的显然不太在意,在礼貌性地警告过一次后,便一直在追问顾问离开的方式;顾问基本没再说话;而兰铎和猫,则一直关心她这边的状况,偶尔提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形。


    兰铎的许愿似乎还是有些用的。叫灯人已经很久都没再出现了。可如果它已经寄生在了这些异化根中的某些上,情况又是另当别论。


    许冥笔尖轻点着纸张,闭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气。


    跟着看了眼当前的时间,下定决心般落笔。


    【@兰朵朵我现在所在的时间是1:04。】


    写完便放下笔,转身扫了眼两边紧闭的房门,找了个比较有安全感的位置,缓缓靠着坐下,闭眼休息起来。


    陆月灵听了她写下的内容,却是陷入困惑。


    “不对啊许冥。”她在脑海中道,“你之前不还说,时间快到一点半了吗?”


    她现在没法亲眼看见,可一点零四,怎么都不像是“快到一点半”的样子。


    “嗯。”许冥依旧盯着手中的纸条,随意应了声,“实际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一点三十二了。”


    “?!!”陆月灵又是一怔,“那你干嘛还故意写零四……”


    “我只是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给出的时间,又没打算告诉他们真的时间。”许冥淡声道,“万一有人真已经被寄生了,那我不是自寻死路?”


    相比起来,优先筛选出尚未被寄生的同伴,似乎更为重要。


    “……?”陆月灵再次敲出一个问号,随即似是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哦,兰铎知道你知道他不知道阿拉伯数字……”


    所以如果是在未被寄生的状态下,兰铎最多只会要求许冥换个写法;而如果已经被寄生了话,则很可能直接意识到许冥写了错误的时间……


    “错了。”许冥顿了顿,却道。


    “?”陆月灵又一顿,“哪里不对了?”


    “我们不确定被控异化根的能力范围,或许兰铎哪怕被寄生了,也还是不识数也说不定。”许冥轻声道,“但……怎么说呢。”


    “如果是真的兰铎,发现我故意用了阿拉伯数字,那他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让我重写一遍。”


    “啊?”陆月灵不解,“那他会说什么?”


    许冥没说话,只努力调整着呼吸,又缓了一会儿,感觉稍微舒服些了,才又扶着展柜吃力站起来。


    “等会儿刷新你就知道了。”她说着,转身往右边的门走去。


    手指刚要碰上门把,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危险,别开!!”穿着优雅套装的女性一脚踏入,想也不想地出声,手中正牢牢握着另一个座钟。许冥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一缩——而几乎就在她手缩回的瞬间,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似曾相识的敲门声。


    以及同样似曾相识的刻板声音:


    【你好,请问你要点灯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你你你你要点灯吗?”


    “点灯吗点灯吗?快来点灯, 让光生长,快来点灯——”


    尖锐的声音如同催命般响起,转眼就将许冥的注意力又拉回门上。咚咚的敲门声混着催促声一起响起, 每一下都像重击着心脏。


    可是……为什么?自己之前明明留的是错误的时间……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敲响的门板,许冥只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她下意识缓缓后退, 正思索间, 那个闯进门的女人已然冲进了屋里,一下抢过了架子上的座钟。


    “没有发呆的时间了!”她飞快地说着, 声音轻却透着焦急。说话间, 她已经暴力扣下座钟表盘的透明罩, 迅速调整后塞进了许冥手里,又低头拨弄起自己的座钟。


    “快走,它要进来了——千万别回头!”


    前脚刚调完钟, 后脚她都拉着许冥往另一扇门冲去。跨出门的刹那,果然听见另一侧的房门轰然打开,即使背对着房间, 许冥依旧能感受到那瞬间炸开的光——


    不过她牢记着那女子的话, 没有回头,踏出房间的第一时间,便凭感觉摸上门把,反手重重关上了门。


    伴随着“砰”的一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再看前方走廊,同样的安安静静,明亮祥和的光芒铺在走廊的地板上, 衬得方才的吵闹, 更像是一场噩梦。


    方才没有感觉,现在稍稍冷静下来, 许冥才发现自己额上手上已全是汗,心脏犹自跳得飞快。她深吸口气,努力调整了下状态,这才开口:“谢谢。我们现在要进门吗?”


    这话问得是旁边那个女人。后者看上去亦是吓得不轻,顿了会儿才道:“不急。”


    又等待片刻,她小心推开门看了看,这才冲着许冥点了点头:“它不在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许冥也跟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放在展柜上的纸张。上前拿起一看,只见上面是一句来自兰铎的回复:


    【注意安全。有事叫我。怪谈拆迁办】


    看上去是对许冥之前所给时间的回复。


    先她一步进入房间的女子显然也已看过纸上的内容,对此只淡淡说了一句:“别太相信他了。”


    她指指先前被敲响的门:“你刚留下时间,叫灯人就来了。这必然不是巧合。”


    深深看她一眼,许冥抿了抿唇:“可我刚才留的并不是正确的时间……”


    “发现了。”女子微微颔首,“或许是它们的能力正在壮大。”


    “壮大到可以从错误的时间找到正确的房间?”许冥对此表示质疑。


    女子却只摇了摇头,低头拍打起自己起了褶皱的外套。


    “它们的移动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它们以时间为长廊,在不同的房间门口游荡。我们同一时间只能接触到一个房间,是一个孤岛般的时间点;可对它们而言,或许是一条连绵的线。”


    “懂了。”许冥点头。说白了,就是那些叫灯人是范围搜索,去了错误的时间敲门没人应,转头就去敲相邻的房间门。又正好她所在的正确时间和假门牌相隔并不远,就正好被扫到了。


    “至少我理解的事实是这样。”似是看出她的将信将疑,女人轻声,“要不要信就是你的事了。”


    “没什么好不信的。”许冥道,“当你遇到的事情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解释时,除了相信也没别的法子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正理着衣服的女子抬起眼眸,“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找来的。”许冥这回连敬称都去了,“我说了,我给的是错误时间……还是说,你和叫灯人是一起的?”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女子亦是微怔。片刻后,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理理衣服抬起了头:


    “说起来,确实还未自我介绍过。


    “窥探之镜,异化根。兼职安心园艺特聘顾问,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许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所以您就是那位……”


    “嗯。”女子再次颔首,“我没有符合人类常用格式的名字,单位里的人一般都叫我镜老……”


    “安顾问!”许冥恍然大悟地开口。


    镜老师:“……”


    “算了,随你喜欢吧。”她轻叹口气,毫无挣扎地放弃了自己的命名权。另一边,许冥又似意识到什么,微微垂眸:“所以,您是利用你的能力找过来的?”


    说完又蹙起了眉,似是陷入困惑:“可……时间,这也是能‘看’到的吗?”


    “当我自己身处怪谈时,我所能看到的基本只有规则。”镜老师道,“还好,某种意义上,‘时间’也算是规则的一部分。”


    许冥闻言,眉头却拧得更紧。过了几秒,才像终于想通似的舒展开。略一沉吟,又试探地开口:“说起来,我曾在外面收到你的信息……”


    “是在‘楼上’吗?”镜老师瞧着松了口气,“看来我的消息真送出去了。那就好。”


    “嗯,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碰巧听到你留在’群租房‘的信息,我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儿呢。”许冥若无其事地说着,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请问你还能继续往外传递消息呢?我有同伴还在楼上,她或许能帮我们。”


    “很遗憾,我现在已经办不到了。”镜老师轻轻摇头,“我的能力正在衰弱,光是要找到你的所在,就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实在没有继续递送消息的力气了。”


    “以及,我不确定是你记错了还是故意想试探我,但我不记得我有’看到‘过关于’群租房‘的内容。”顿了顿,她又道,依旧是那种缓和平静的声音,“我用声音留下提示的区域也只有一个,那是个与猪脸和迷宫有关的地方,我不觉得它和群租房有联系。”


    “……”许冥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轻轻呼出口气:“我比较谨慎。”


    “理解。”镜老师点头,“那请问现在,我可以说我的事了吗?”


    “您请。”许冥立刻道,顺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从随身的包里摸出纸笔。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镜老师都愣了一下。似是察觉到她诧异的目光,许冥抬头看她一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我有随时做笔记的习惯。”


    顿了顿:“您应该也有体会了。”


    “……”回想起那一堆“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镜老师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点头。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警觉地扫一圈四周,面上带上了几分肃然:


    “不知道你对当前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现在也没有时间慢慢交流,所以就还是先由我全部说明好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似是在组织语言:“嗯,你是拆迁办的人,想必你也知道‘门’与‘钥匙’的事。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这里是门后的存在临时搭建的怪谈。而这个怪谈存在的目的,就是在门外与门后建立新的通道,并藉由这个怪谈,筛选出合适的’钥匙‘……”


    “来开门。”许冥下意识接口,旋即蹙眉,“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似乎并不是它要选择的’钥匙‘。”


    “这我不清楚。我也只听到过相关的猜测。”镜老师摇头,“对于门后的存在,我曾试图窥探,却实在难以看出什么。至于钥匙一事,倒是有迹可循。”


    她话头一转:“你知道天宇眼科医院吗?”


    “……听过。”许冥心头微动,“怎么?”


    “我曾听人说起过那个怪谈。”镜老师道,“那里曾经也险些出现过‘门’。”


    “?”许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不就是……”


    “对,就是你所听见的那首童谣里,第二个被照亮的地方。”似是看出她的想法,镜老师轻轻点头,“当时被选中的钥匙,却并非是异化根,而是一个独立的‘根’。”


    “很奇怪的是,当时持有它的,就是一个异化根。但那个异化根却没有成为被选中的’钥匙‘,而是成为了用来孵化钥匙的培养皿。它以为自己在生长,实际却是在亏空……”


    “所以它就是被‘眼睛’寄生的大树……”许冥若有所思地垂眸,用笔在纸上飞快写划起来,“可从那首童谣的意思来看,那把钥匙最后并未派上用场。”


    “嗯。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似乎是被人强行打断了开门的过程。”镜老师面色不变,“由此可见,‘钥匙’的关键或许不在于其本质,而在于喂养的过程与饲料。”


    许冥:“……也就是说,你们不赶紧逃出去,自身也会成为养料之一。”


    “所以我来找你。”镜老师沉声,“一旦我们被完全吞噬,真正的钥匙大概率就会出现。如果门当真打开,一切或将覆水难收。”


    “我不想给你增加压力,但你……或许是现在唯一有可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人了。”


    “用你找到的方式?”许冥微微抬眼,写字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我是人类,确定没问题吗?”


    “可能会有些吃力。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镜老师叹气,“其他的异化根这会儿多半也正处在衰弱的状态。而且有叫灯人这个威胁在,我没法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能一个个筛选吗?”许冥笔尖微顿。


    “风险太大。”镜老师不假思索,“如果有多人同时被寄生,它们可以随时互通消息,甚至能互通记忆。”


    许冥:“不能从外在进行分辨吗?”


    见对方摇头,她又紧跟着追问道:“从行为模式呢?又或是能力上……寄生后他们的能力会和叫灯人同步吗?自己的能力会保留下来吗?”


    镜老师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会问那么细。许冥笑了下,点点手上的纸张:“我觉得多留下一些情报给别人也挺好的。”


    镜老师无奈,只能继续道:“一旦不幸被寄生,影响最大的应当就是思维。不管之前抱持着怎样的意志,在被寄生后,都将屈从于某种更强大、更伟大的意志……从前所在意的、相信的、偏爱的,都将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记忆和认知也会被同步到统一的水平。但能力依旧是自己的,除了会额外拥有叫灯人的部分能力外,对其他并无影响。”


    “意思是会变心、会出轨,但能力方面不会有太大长进。”许冥用自己的方式给出总结,“不会的还是不会。”就像高数一样。


    “……差不多。”镜老师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了眼座钟,似乎有些急了,“请问我能继续了吗?我和你不一样,和作为异化根,我是会受到负面影响的……再跟你待在一起,我不确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嗯嗯嗯。我知道。但您先别急。”许冥一面垂眸在纸上飞快写划一面低声道,“等我再捋捋……”


    她笔尖在纸上轻点,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终于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


    “行,我都明白了。”再抬起眼时,她表情已变得笃定,“我大概有思路了。您继续吧。”


    镜老师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被许冥这么一闹,一时倒是没思路了。顿了一秒,有些泄气道:“请问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离开的方式。”许冥好心提醒。


    “好的。”镜老师隐忍地动了动唇角,“关于离开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她伸手想去拿许冥的座钟,后者却抢先将其拿在了手里。镜老师微顿,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座钟:“想必你也发现了,通过调整钟,我们可以调整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且这时间并非是循环的……往回拨动的圈数越多,我们能回到的时间就久远。


    “那假如,我们一口气回到此处时间的尽头呢?”镜老师鼓励地看向许冥,“这个怪谈存在并不久,如果我们一口气,将时钟拨回怪谈诞生之前的时间……”


    “那按照规则,我们就应该抵达那个时候的房间。”许冥面露思索。


    “可事实上,我们回不去。”镜老师道,“因为那个时候怪谈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规则矛盾了。而这种矛盾,或许就意味着裂缝的出现。


    “而裂缝,就意味出口。”


    “……你确定?”许冥微微挑眉,看着却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镜老师看了会儿,却还是依言拿起了座钟,“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总归值得试一试。”


    她说着,将座钟捧在了手里。手指在指针上拨来拨去,却迟迟没有动作。


    镜老师唇角微动,看似想要蹙眉,却又一下忍住,顿了会儿,只温言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那倒不是。”许冥却是耸了耸肩,“我只是还想再等等。”


    “……”镜老师唇角绷得更紧,轻声,“请问是要等什么?”


    许冥长长地“嗯”了一声,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侧了侧头,眼睛旋即亮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野兽危险的喘息,一步一步,迅速靠近——


    “!”镜老师警觉转头,毫不犹豫冲上前,以身体压住了门。许冥看着却是淡定,甚至又耸了次肩。


    “那个,你不用紧张。”她冲镜老师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那是我请来的。”


    “什——”镜老师明显一怔,话未说完,忽然注意到许冥手里的座钟,神情又是一变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座钟上面的时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7:12。


    可怎么会……她一直盯着许冥,她非常确定她自从进入房间后,就没再调整过时钟……


    “谢谢你提醒我,时间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许冥适时开口,“不然我还真想不到可以下手改这个。”


    话音刚落,强烈的撞击声自门外传来。镜老师脸色愈发难看,看向许冥的目光亦愈发难以置信:“你叫他来的?为什么?他是最可能有问题的一个——”


    “放心。”许冥慢悠悠地说着,拍拍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抬起脸时,面上已笼上了几分冷漠,“如果没把握,我不会叫他。”


    “……”镜老师眼神更加惊诧,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怪物,片刻后,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眼睛随即亮起。浅色的瞳孔中,似是燃起两团细微的烛光。


    光芒开始从她脚下延伸,又有纯白的光手,从潮水般的光芒里探出,争先恐后地朝着许冥抓去。


    却在即将抓到许冥的刹那,如同碰到火苗一般,快速退了下去。


    “……”女人的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她整个人几乎是往前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呼唤许冥的声音,她趴在地上,愤怒地转头,正见兰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影犬,嘴里叼着个座钟,紧紧夹着尾巴,口中发出威胁的呜鸣。


    ——而所有惊悚的低吼,又在看到许冥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了高兴的嘤嘤,尾巴亦瞬间抬了起来,摇得仿佛一台螺旋桨。


    兰铎亦快步上前,一边指挥着影犬将她制住,一边急急朝着许冥走去。在看清许冥状态的瞬间,脚步却又一顿。


    “……冥冥?”他不敢相信地开口,抬手似是想碰,又生生忍住,“你的头,怎么了?”


    ……什么头怎么了?


    许冥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然鼓起了一个大包——想来应该是最开始进入房间时摔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痛痛的。


    “没事。”许冥随口应了声,靠着展柜坐下,冷静看向被影犬压着的安顾问。后者的身下,大片的光芒仍在蔓延,如同史莱姆般伸伸缩缩,似是想要往外扩张,却又屡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回。


    “好了,别试了。”许冥叹了口气,当着她面缓缓蹲下——当然,保险起见,她特意蹲在了稍远些的位置。


    “这里已经是安全区了。”她淡淡道,“在这里,你是发动不了任何攻击的。”


    “???”趴在地上的女人愕然抬眸,显然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许冥也没再说话,只向她展示了下手里的纸张。


    只见上面根本没有写什么笔记,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


    第一句:【蓝色的门是门,奇迹之门也是门。所以一定程度上,蓝色的门可以被视为奇迹之门。——怪谈拆迁办。】


    第二句:【@兰朵朵,现在的时间是,拆迁办暗号出处的姓:暗号出处的名。】


    镜老师:“……”


    镜老师:“……?!”


    不是,前面一个她还勉强能理解……后面那句是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虽然表面上显得挺镇定, 但实际上,对于“奇迹之门”相关规则的修改,许冥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毕竟“奇迹之门”本身就是在怪谈自带规则上修改出的产物。虽然从先前各楼层的案例来看, 这条规则的运转一直良好,但自己这次是在修改的基础上再修改, 甚至可说是作弊了, 这种修改能否生效,还真不好说。


    还好, 在她在纸上悄悄写下修改规则的一瞬间, 她能明显感到心脏传出的一阵震颤——从之前的经验来看, 这正是凭借“三级规则依据”修改规则成功的标志。


    现在的情况也进一步证明了这点……想到这儿,许冥忍不住又看一眼趴在地上的“镜老师”,更是暗松口气。


    兰铎带来的影犬瘦得凄惨, 仿佛一戳就会倒,压在对方时力道却很足。镜老师愣是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唯有身下的光芒, 依旧在不死心地向外探伸着, 只可惜每探出一定范围,就会蜷缩回去,仿佛正被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死死压制一般。


    只是那影犬的模样瞧着实在有些凄凉,也叫人看着担心。许冥略一迟疑,从包里摸出根带绳的空白工牌,交给兰铎让他将人捆上,想想还是不放心, 又从规则书内放出了陆月灵, 问她要了几缕头发,进行进一步加固。


    陆月灵被之前根突然发疯的事吓得不轻, 即使现在发丝都乖乖垂在身后,还是选择离许冥远远站着,随时做好逃回规则书的准备;在看到镜老师身下不断伸缩的光芒时,更是忍不住“噫”了一声,顿时站得更远。


    许冥对此却是镇定。因为就像她说的——这里,现在是“安全区”。


    早在她搭乘电梯下来时,就利用电梯规则设定好的、只针对人类和无恶意存在的“安全区”;活人只要待在其范围内,就能免受一切攻击,无论那攻击针对精神还是躯体;怀有恶意的异常存在待在其中,则所有攻击都会强制失效,除此之外,更会遭受力量与精神的双重削弱,直至其离开安全区位置。


    ……当然,至少面前的这位,许冥是不打算让她离开了。


    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抬眸冷静地看向对面被工牌丝带和头发五花大绑的女人:“你好,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怪谈拆迁办,顾铭。”


    “不介意的话,好好聊聊呗。叫灯人版的安顾问?”


    “……”缓缓乜她一眼,坐在对面的“镜老师”再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冷漠与凌厉。她轻轻开口,却并未正面回答许冥的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冥偏了偏头,“什么?”


    “你不相信我。”镜老师轻声道,明明表情冷漠十足,声音却仍像之前一样知性柔和,“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开始的?”


    “……”许冥闻言唇角微动,显是不太像搭理这个问题。旁边陆月灵却是循声看了过来,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她对这个问题也在意很久了。然而自打这位“镜老师”出现后,许冥就一直忙着应付对方,几乎无暇和她说话,以至于她现在都一头雾水。


    再看“镜老师”,明摆着一副得不到答案的模样,许冥无奈,只得说了实话:


    “其实根本就没相信过。”


    陆月灵:……!


    “镜老师”:……


    而兰铎……兰铎站在镜老师的后面,面上一派冷漠,毫无表情,心里仍在想许冥后脑勺的包。


    “就像我说的,当事情只有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只能选择相信。”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许冥自顾自继续道,“可事实上,这事根本就不只一个解释。”


    “叫灯人”因为强大而找来她的房间,“镜老师”依靠窥探而找来她的房间,都是说得通的,可前后紧挨着,就未免显得过于奇怪了。


    相比起来,另一种解释,或许更说得通些——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起过来的。


    若是如此,眼前这位“镜老师”的行为,反倒更令人在意了。


    因此,许冥在进入房间后不久,就借着“记笔记”的由头,悄悄在纸上完成了第一次规则修改——安全区就是在那次设下的。


    而让许冥彻底决定动手的,则是那首童谣。那首玩偶念出的童谣。


    “什……”镜老师下意识反问,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随即微变。许冥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接口:


    “对,就是那首,‘据说’你本来听不到的童谣。”


    房间展柜里的报纸桶会定时说话,只是被困在这儿的异化根都无法听见它说的内容。这是她刚来这个房间时,找到的纸条上明白写着的东西。而且那字迹,明显就是镜老师的。


    “可如果你真的没‘听到’过,你又怎么知道,我写的就是报纸桶念的那首呢?”许冥淡声道,“别说什么根据我的笔记猜的……我虽然留下过相关笔记,但上面可没做任何标注。”某些部分,甚至还用了速写,不熟的人拿到,能不能看懂都是问题。


    所以当时快乐看到后,还曾很奇怪地询问,这是不是拆迁办的办歌。


    相比起来,同样没听过童谣,却能迅速将其与报纸桶对应上的“镜老师”,反而显出问题了。


    还有就是最开始的那张纸条——


    “??”“镜老师”在影犬的怒视下愕然抬眼,显然没想到那张纸条也能成为疑点之一,“那又怎么了?”


    “很奇怪啊。”许冥直言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越深入,越能看出古怪。”


    那纸条之前的留言记录,许冥尽可能都去找了。虽然当时异化根之间已经出现矛盾,甚至出现快乐指认兰铎这样的风波,但情况并未恶劣到无法沟通的地步……


    在这种前提下,专门从纸张上撕下一部分留下一份注定会被刷掉的文字记录,留完又特意藏好,还是藏在一个自己和其他人以后不一定会进入的房间里,这操作本身就又些微妙。


    退一步来说,留下这部分信息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想记录当时的情况吗?描述却明显并不客观。是想给后来者提供建议吗?可真正关键的威胁“叫灯人”以及更重要的离开方式却一个字都没提。


    危言耸听,语焉不详。藏匿的地方隐秘却不完全隐秘,说的东西有用却不完全有用……那么问题来了,这张纸条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悄悄暗示、踩一捧一——这是许冥最后得出的结论,虽然不一定对。


    真要说的话,这纸条给她的感觉更像是那种密室游戏里特意安排的道具,只提供自己想提供的线索,又在字里行间悄悄抛下点钩子与种子,先入为主的同时,又引着人继续往深处走去。


    而她恰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来到密室游玩的新客人。


    “……就因为这个?”听完她简单的解释,“镜老师”瞧着却更怔愣了些,“可万一,那纸条上写的是真的呢?你……你又凭什么确定,你的狗就是值得相信的?”


    “差不多得了啊。”许冥蹙眉,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说了,那个狗啊猫啊的称呼,到底是谁带起来的?他又不是没有名字。”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又振振有词,听得不远处的兰铎都微抿唇角,耳根不合时宜地微微红起。


    然而红色才刚开始蔓延,便又听许冥道:“而且,谁说我相信他了。”


    “……”兰铎才刚刚翘起唇角瞬间僵在原地。


    “镜老师”亦是一怔。许冥向后靠在墙壁上,肩膀因为不适而微微缩起,语气却依旧充满了那种令人费解的理直气壮:


    “不如说,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尚无法完全相信,所以才要让他过来一趟。”


    “……?”兰铎更茫然了。嘴角绷在中途,一时竟不知是该往下沉还是继续往上翘。


    “镜老师”蹙眉:“你这到底是……”


    “你不懂。”许冥摆摆手,脑海中不期然地回忆起那些微妙又明显的细节。尤其是留言中,那些来自“兰铎”的阿拉伯数字……


    “你不懂。”许冥略一停顿,叹息又坚决地开口,“有些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是注定无法磨灭的。”


    “……”“镜老师”听得再次一愣,像是被她的回答震撼。片刻后,方自嘲地摇了摇头,“算我失策。你对这家伙的了解,倒是比我想得要深。”


    她摇头的动作引起了旁边影犬的警觉,后者立刻开始威胁地呲牙。兰铎则是再次耳根泛红,那红色转眼便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脸。


    他努力闭了闭眼,用力压下再度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腰背却是不由自主地挺起,甚至更直了些。


    ……唯有知情的陆月灵,嘴角不停抽动,看似是想要说什么,又深深忍住。


    许冥对此倒是很镇定,因为对方说得也并不算错——


    若非仗着对兰铎有足够的了解,她也不会想到用错误的时间进行试探。


    而就像她猜的那样——面对她故意给出的阿拉伯数字,兰铎纵使脑子再清澈,会想到她是故意为之,本质就是不想他过来。为了不添乱,他自然不会再提出任何的质疑和追问。


    哪怕再在意,他这个时候也只会说一句“注意安全”,然后蹲在自己的房间里,拼了命地不断刷新手中的纸张,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当然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这绝对是最兰铎的做法。


    再加上“镜老师”几乎是明着在把怀疑箭头往兰铎身上引。在默认她有问题的前提下,反而显出兰铎的靠谱……


    但要说彻底让许冥信任,这些绝对还不够。


    所以许冥这次才试着叫了他——如果她够幸运,猜对了,好歹先捞个帮手在身边,如果她不幸猜错了,至少还有个安全区为她兜底。


    换言之,赌的关键根本就不是兰铎是否靠谱,而是直接指定奇迹之门的操作能否生效——所幸她运气不错,两个都赌对了。


    至于用暗号的原因,更简单——她现在没法私聊,只能公屏发消息。在不确定还有多少“叫灯人”的情况下,信息自然是越隐秘越好。


    怪谈拆迁办员工的接头暗号是写在员工守则上的,“杨花纷纷,朵朵盛开”,简单易懂又好记,出处则同样直白——撇开以前在怪谈打过的照面不说,邱雨菲在她家时,可没少带着几个女生一起聊天看小说。许冥是没跟着看,但她觉得自己迟早能在怪谈追完杨朵朵整个系列……


    当然,这个提示本身也没多隐秘。如果对面是郭舒艺或者顾云舒的话,她还能写得再隐晦些。现在这个版本,已经特意降低难度的兰铎友好版了。


    不过这话许冥没说出口。免得兰铎听了又受打击。


    她这会儿等于是和兰铎面对面。虽然一直在和“镜老师”说话,但兰铎都反应,她也算看得清清楚楚。


    保险起见,暗号的事许冥并未细说。三言两语带了过去,见对面的“镜老师”再次陷入沉默,又不由挑了挑眉。


    “行了。该说我都说了。”她轻轻说着,再次站起了身,“换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先埋纸条,又联合做戏,最后又故意骗我去拨时钟……我不信你们的进食方式有这么复杂。”许冥淡淡道,微微抬起下巴,“你们在设局诓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坐在地上的“镜老师”微微抬眸,盯着许冥看了会儿,却突然轻轻笑起来。


    “我们想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温声道,“铭铭啊,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到底是谁告诉你,只有异化根才会成为钥匙的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修)


    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 房间内一时陷入死般的寂静。


    影犬威胁的低吼骤然增大,兰铎亦是皱起了眉。陆月灵喉头微动,悄悄打量起许冥的神色——虽然基本没懂那顾问的话, 但她本能地知道对方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起来,许冥的反应反而堪称平淡, 只抱起胳膊, 淡淡说了声“哦”。


    而后转向其他人:“看来这边问不出什么了。我们直接出去吧。兰铎留只狗看着。”


    说完,自顾自转身往门边走, 竟似真的不打算再搭理那镜老师了。


    “……”方才还一脸高深笑容的镜老师登时愣住, 嘴角的弧度都僵在脸上, 似是打不定主意该不该收回去。眼看许冥手都快摸上门把了,方急急开口,“你就不好奇真正的钥匙是谁吗?”


    “关我屁事。”许冥头也不回, “也不感兴趣。”


    “镜老师”:“……”


    嘴巴微张却陷入沉默,她眉头更紧地拧起,伴随着门把转动的轻响, 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向来轻柔的音量都提高些许:“好,你不感兴趣,那就说点你感兴趣的!”


    “……”许冥转动门把的动作一顿。


    随即施施然地转过了身。


    “这就对了。”她抱起胳膊,微抬下巴,“要钓鱼,也得下点像样的饵才行。


    “来吧,再给你次机会。让我看看, 你这次还能下出什么钩子。”


    “镜老师”:…………


    等等, 没记错的话,我才是拥有信息优势的那个吧?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要上赶着送情报一样……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被捆缚着的女人自我调节般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没有撒谎。”


    “?”许冥故作镇定地挑眉,环着的双臂越发紧绷,“你指的哪方面?”


    “童谣。”“镜老师”不紧不慢,眸光深深地看向许冥,目光中竟似带上了几分羡慕,“我确实听不到那首童谣。”


    “因为那是只有配成为钥匙的存在才能听到的东西。


    “但我曾经是有资格的……但我忘了。


    “直到看到你留下的笔记我才想起来,我也曾是能听到童谣的。只是这份不幸错过的荣耀,连带着其他的记忆,都被时间带走了。”


    “……”荣耀?什么荣耀?开潘多拉盒子的荣耀吗?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许冥忍不住看了那顾问一眼,努力克制着面上的表情,内心却已是一片海浪翻涌。


    钥匙——阿姨的笔记里确实曾提过,“开门”的钥匙以异化根居多,但不排除有其他种类的可能性。不过这方面笔记没有细写,许冥也就以为最多就是死人或者根之类的东西,怎么都没想到活人居然都能算在里面……


    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火锅吗,什么素材都兼容?


    最重要的是,听这顾问的意思,这次被选中的钥匙就是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持有规则书?还是因为和门后的东西进行过交易?又或是因为自己碰巧来了第一百层?那它接下去要做什么?自己该怎么防?


    ……等等,也不能排除对方是在故布疑阵的可能……总之不管怎样,不能自乱阵脚。至少目前还是得继续收集情报……


    几个呼吸间,许冥定下心神,再次看向那顾问,抛的却是另一个方向的问题:


    “你刚才说,你曾经听过童谣?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镜老师”这回却是答得非常流畅,没有再拽那些咯咯噔噔的文字,“在我还是人的时候。”


    “……在我和你的长辈,许壮言,一起共事的时候。”


    “……”


    “…………”


    行吧,话说早了。


    无声收紧抓在胳膊上的手指,许冥只觉腮帮子都快被自己咬破。


    这家伙的发言,实际还是挺能让人心里咯噔的。


    *


    事实上,何止是心里咯噔。


    许冥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站在她旁边的陆月灵看得清楚——在那顾问话音落下的刹那,许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当场又难看了几分。


    陆月灵只知道许冥有个养她长大的阿姨,对此却没更多的了解,更不知道许冥的阿姨大名正是许壮言,因此哪怕听了顾问的话也是一头雾水,看向许冥的目光更是茫然,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兰铎最先反应过来,匆忙叫了许冥一声,眼见许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又提醒了句:“不要全信她的话,她有办法收集信息。”


    “……”许冥闻言,似是意识到什么,本能地摸了摸斜挎在旁边的小包,眼神终于冷静了些。


    “镜老师”却只轻轻一笑。


    “如果这样以为会让你们觉得好接受些,那就随你们吧。”她莞尔道,“老实说,对于过去,我其实记得的已经很少了,大多数还是之前看到童谣才想起来的。”


    “大壮、扒手、恶棍……遥远的像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一样。我也记得你,许铭,大壮带着你来过牌桌,那之后你只小的一点点,还没桌子高……”


    “行行行知道了,你那时候还抱过我呢。”许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对我们的过去感到遗憾,深深的遗憾。”“镜老师”轻声道,“我们这一批人,是最先感知到‘它’的,也是最先和‘它’产生联系的。我们本该是最受眷顾的一批,甚至我们中的不少人都和你一样,有着成为钥匙的资格……”


    “可我们都浪费了。浪费在了所谓的探秘、所谓的解救、所谓的牺牲上。


    “你能理解吗?人类的本质其实和蚂蚁差不了多少。我们都是蚂蚁,生活在洞穴里的蚂蚁。


    “而我,你阿姨,还有其他那些人,就像是蚂蚁里的哨兵,因为身份,我们停留在最靠近光的地方,我们本可以接触光的,我们本可以的!但我们太傻了,一直都在以蚂蚁的思维去揣度一切……


    “我们无知、傲慢、懦弱。我们任凭对未知的恐惧主宰我们,被现实蒙蔽双眼、拖慢脚步,看不清摆在眼前的恩赐与光辉,直至走到错误的立场,最后甚至为了那渺小的立场付出一切,却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知道我们离真正的救赎,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儿……


    “可你不一样。你还来得及。”


    再次看向许冥,“镜老师”的语气忽而一变:“你还有资格,你还来得及。


    “它青睐你,所以才会选择你做它的钥匙。你还有机会去回应这份恩赐。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可以得到它的救赎。你可以成为它真正的眷属。你不理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机会。”


    她闭眼,深深吐出口气。


    “别误会,我不是在逼你。你是钥匙,开不开门的决定权在你。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忠告。请相信,我真的没什么恶意,也没有任何要攻击你的意思。”


    “镜老师”说着,缓缓睁开眼睛: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


    语毕,屋内再次被静默笼罩。


    “镜老师”的脸上依然挂着清浅的笑,看向许冥的目光,甚至带上了几分长辈的温和。


    陆月灵远远看着,却莫名一阵头皮发麻。


    对于这家伙方才的话,老实说,她依旧没听懂多少。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她与许冥的家长似乎是旧相识,并正以过来人的身份,试图说服许冥“开门”……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陆月灵当然不担心许冥会上当。说句夸张的,许冥这种人,收到诈骗短信她都要担心下骗子会不会被骗走八百块;问题是,对方这回打的是情怀牌啊。


    还事关许冥的阿姨……许冥这家伙本来就是有点感情用事的性格,陆月灵也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自己阿姨的失踪,明显对此在乎非常……


    谁知道许冥这回会怎么想?况且,就算这波拒绝了,万一对方又开出更诱人的条件呢?什么“你配合我开门,就带你去找阿姨”之类的……那谁说得准呢?


    陆月灵越想越是心惊,看向“镜老师”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狠意。而就在她认真琢磨起要不要直接用头发去堵对方的嘴时,许冥终于再次出声。


    ……问出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白痴’为什么会叫白痴吗?”


    陆月灵:“……”哈?


    不只是她,对面的“镜老师”也明显愣住。许冥等了两秒,不见对方回答,却似毫不意外:


    “不记得了是吗?没关系,那我再问别的。


    “恶棍为什么会叫恶棍?规则书的最初构想是有谁提出的?它为什么会真的存在?‘扒手’的大名叫什么?田女士的大名呢?我阿姨最喜欢的团体运动又是什么?


    “都不知道?都忘了?还是说……是因为根本翻不到答案?”


    许冥淡声说着,注意到对方愈发僵硬的面容,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自己的挎包。


    “看来你一开始就对我说谎了。”她耸肩,“你说你只能‘看’到怪谈内的规则,可事实上,我包里的本子,你没少偷看吧?”


    除了必带的规则书外,她包里还额外带上了阿姨的那本笔记。里面确实记载着不少阿姨调查“门后世界”时的记录。


    但很巧的是,许冥方才问的那些,本子上一条都没写。


    对于能偷窥本子的“镜老师”而言,就相当于开卷考里突然加了两大道超纲题,书里都没有的那种。能答出来才是怪了。


    ——果然,就像许冥预料的那般,在被自己叫破“情怀牌”的真相后,“镜老师”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眉眼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脸却还是在笑着。抬起的肌肉与毫无笑意的眼睛配在一起,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都顿时显得狰狞起来。


    负责警戒的影犬都被吓到,夹着尾巴发出警告的呜鸣。那女人却理也不理,只盯盯看着许冥,睁大眼睛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像是被焊死在脸上。


    许冥却没心思再和她继续纠缠了。能够看到自己包里的本子,说明对方的情报优势远比她预料得大。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追问搞不好会被对方带着跑,不如先去外面再找找线索思路。


    打定主意,许冥再次将手按在了门把上。指尖才刚接触到金属的冰凉,却听身后的“镜老师”突然笑了起来。


    和之前的轻笑截然不同,尖锐、凄厉,即使是从许冥的角度,也听得一清二楚。笑着笑着,那声音里似又带上了无尽的哭腔,哭腔中是掩不住的无奈——


    “我好遗憾啊。”许冥听见她道,“我不在乎你要去那里,我只觉得好遗憾啊。”


    “你还是搞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你还是不明白你得到了多大的恩宠。


    “你本来可以成为最完美的、最完美的钥匙……


    “然而现在——


    “你只能成为一个瑕疵品了。”


    “……”


    什么?


    许冥心里再次爆发出疑问,然而还没等她转头出声,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瞬间打断了她的思路。


    疼痛来自于脚踝,她伸手搭住匆忙来扶的陆月灵,挣扎着往脚上去看,目光随即一顿。


    ——只见她的脚腕上,不知何时,又有印子了。


    那一圈深色的手印,原本已经被她用规则书移除了,然而这会儿却又冒了出来,大喇喇地挂在她脚踝上,像只黏人的壁虎。


    更糟糕的是,那个手印——它的中指和拇指,明显已经相连了。


    首尾相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几乎是同一时间,耀眼的光芒在房间里爆开。辨出光芒来自于自己的脚下,许冥慌忙往后一躲,后背重重往门板撞去,撞到的却不是门,而是一堵软乎乎的墙。


    她诧异睁眼,这才发现,不过转眼之间,眼前的场景已然天翻地覆——


    雪白的墙壁也好、精致的展柜也好、摆满架子的玩偶也好,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墙壁,柔软、饱满、充满弹性,像是一块块血肉堆垒而成。


    一具具躯体从天花板上倒悬而下,无毛的脑袋看上去苍白又死寂,唇间皆停着巨大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微微颤动,与四周的墙壁相得益彰。


    “镜老师”就坐在那些倒悬的躯体之下,身下光芒舒展。她的右侧,甚至还有一面隔断……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这面墙远没那么光滑,墙面上明显可见一个个半透明的鼓包,鼓包内似是装填着什么,但许冥这边看不清。


    ——而且这时候,看不看得清,显然已经不是重点了。


    自己身后的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右边的墙壁上,忽然多了扇金属门……所以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我不是白痴吗?


    强烈的疑问飞快从脑海中掠过,然而无暇细想,许冥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脚下那触手般张扬的光给夺走——刺目的光斑如同液体在地上流淌,纯由光芒组成的细细手臂仿佛求救般从地上长出,争先恐后地朝她抓去!


    根本来不及躲避,她脚踝便已被再次抓住。


    抓住,又很快放开。旋即又一只手抓上,接二连三,没完没了。


    每被抓一下,便在许冥脚踝上落下一层深深的印痕,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无暇细想,许冥只能拼命挣扎,在陆月灵帮助下勉勉强强从下方的手中挣脱,跟着便被赶来的兰铎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往另一边的房门冲去。


    下方的光芒却像是不死心一般,依旧紧紧追在她后方。许冥抽空往房间中央看了眼,呼吸更是一滞——


    只见那“镜老师”,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仍带着笑。身下光芒蔓延,如水浆流淌。


    旁边是兰铎留下警戒的影犬。一边威胁地龇牙,一边又不受控制般伏低了身体,像是正面对着某种恐怖的东西。


    ……不对劲。


    许冥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这点。


    白痴突然失效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安全区也突然生效?对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布置?如果她早就能这样做,之前又为什么要一直拖延……


    还有就是……这些光。


    再次留神看了眼下方的光,许冥眉头拧得更紧。


    那些光还在努力试图去抓自己的脚踝,但也仅限于去抓脚踝而已。


    而且攻击的对象一直都只有自己,不管是正被着自己跑路的兰铎,还是在旁边掩护的陆月灵,都没受到任何波及。


    等等……攻击?


    似是有什么飞快掠过脑海,许冥兀地睁大眼睛,恰在此时,兰铎终于跑到了门边,伸手正要去碰门把,许冥忽然一个激灵,急急张口:“别碰!我们不能开这扇——”


    话音未落,一只光手突然被背后窜起,一下抓住许冥的脖颈,直直将她拖了下去!


    许冥猝不及防,重重往后摔落。陆月灵慌忙用头发垫了一下,才总算没让她直接摔进光手堆里——然而窜动的发丝一接触到四射的光芒,便立刻畏惧地退缩,许冥一个不稳,差点又摔一跤。


    即使没摔,她的状态也绝称不上好。那只拽住她喉咙的光手仍旧死死地抓着没放,虽不致窒息,却像块石头直接压在了许冥的声带上,叫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就在许冥落地的瞬间,更多的光手也伸来了——它们如果精准出击的猎手,一边如潮水般隔开旁边的兰铎与陆月灵,一边接二连三地缠上许冥的手腕。许冥被带得猛地往前一扑,手砰地砸在了门板上。


    看似关得牢牢的门板,在这一撞之下,竟直接开了一条缝。


    ……这又是为什么?


    许冥愕然瞪大眼睛,死命想要将手拿开,却完全甩不脱那些抓着她的光手。动作间看到自己的脚踝,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只见她的脚踝上,还残留着之前袭击导致的抓痕,层层叠叠地套在她的脚腕上,一圈、一圈、一圈……


    叫人想到先前“镜老师”曾试图诱导她完成的操作。


    逆向拨动时钟。一圈、一圈、一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算明白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门已经开了快一小半。许冥用力闭眼,竭力将身体往后转去,恰与被光墙阻拦的兰铎对上眼神。


    声音……我需要声音……


    许冥努力以眼神示意着,冲着兰铎抬高了下巴,露出抓在脖颈上的那一只光手。


    兰铎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复又坚毅,下一秒,便见他一边叫着陆月灵,一边毫不犹豫地朝着许冥扑来!


    空气里响起陆月灵骂骂咧咧的声音,如瀑的发丝斜刺里切出,恰好拦在兰铎的身后。与光相触的瞬间,光洁的发丝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数只光手趁机钻破发丝冲出,极张的五指宛如张开的利齿,朝着兰铎的后背便重重咬下!


    刺啦一声,兰铎的后肩被叨中,生生扯下一块肉。他却顾不得这些,转眼便扑到许冥跟前,伸手扳过许冥的肩膀,深吸口气,侧头便朝着她的脖颈咬去!


    张口的瞬间,口中的牙齿赫然已被更加尖锐的兽齿所取代。许冥感受着他靠近的呼吸,紧绷着咬住腮肉,下一瞬,只听“哒”“哒”两声——


    两颗尖利的牙齿,前后落到了地上。


    兰铎捂着嘴从许冥旁边退开。许冥只觉脖颈处一松,下意识“啊”了一声。


    ——能出声!


    察觉到这点,许冥呼吸又是一停,旋即毫不犹豫地开口:


    “凡是违背他人意愿的行为,不论动机好坏,皆视为攻击!”


    “凡不顾他人意愿强加的意志,皆视为恶意!”


    “再次重申安全区规则——怀疑恶意的存在,不得在安全区内采取任何攻击行为!绝对禁止!!”


    话音落下,焦灼的空气突然凝固。


    四周突兀暗下。手上的紧抓感也突兀地消失。许冥缓缓收回手,努力适应着眼前骤变的光影,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光和光手都不见了。


    眼前的门还在,维持着半开的状态。门缝后面黑漆漆的,同样一片安静。


    ……果然。


    许冥暗暗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安全区从未失效。只是之前“镜老师”利用语言,巧妙地钻了规则的空子,而现在自己将那空子堵上,它们便再没法继续作妖了。


    问题是……这扇门该怎么办?


    得关上吧。


    许冥咽了口唾沫,看了眼面前的门,再次蹙起了眉。


    这门没有门把,如果想要关门,只能去抓门板的边缘。许冥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挪过去,在靠近门板边沿的瞬间,呼吸忽又一滞。


    她看到一颗脑袋,缓缓从门后探了出来。


    那是她自己的脸。


    更为稚嫩的、表情空白的脸。


    那脸沉默地望过来,眼窝处一片空空荡荡。许冥怔怔地望着那黑洞洞的双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去。


    ……不,等等,我好像真的是在头晕……


    许冥原地晃了晃,又晃了晃。表情空白地眨眨眼,又看了看旁边抿紧嘴唇,紧张望着自己的兰铎。


    终于克制不住,两眼一闭,直接倒了下去。


    *


    “所以说——你当时给我也留个时间不行吗?是会死还是怎样?”


    又数分钟后。


    依旧堆满血肉的房间,姗姗来迟的“猫”正蹲在“镜老师”的头上,理直气壮地冲着面前的兰铎嘶嘶出声:


    “你明明知道关于门我懂得比你多!你一个狗男人,瞎折腾什么啊!”


    “……”回应它的,是兰铎一个没好气的视线。下一秒,他目光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后者这会儿正双眼紧闭地躺着,剩下垫着兰铎和陆月灵友情捐献的衣服,还有他们从“镜老师”身上扒的。


    ……反正这家伙自打许冥昏迷后便也跟着失去意识,问她也没结果,不如自己动手拿。


    瘦骨嶙峋的影犬嘤咛一声,趴在了许冥的旁边,两只眼睛可怜兮兮地转着,换来了猫又一个不客气的白眼。


    似是察觉到它的动作,兰铎这才开口:“给你留时间的话,快乐也会看到。”


    那个异化根一直指认他是坏人,兰铎不喜欢她,也不信任她。


    猫闻言,却是更用力地嗤了一声。


    “不该担心的地方瞎担心。”它小声咕哝,“我早料理好她了。”


    兰铎:“……?什么时候?”


    “在你和我未来的铲屎官甜甜蜜蜜地对暗号的时候啊。”猫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有的人才刚找到门,有的人已经在喂叛徒吃猫猫拳了。”


    兰铎:“……”


    兰铎:“……她没说过要养你。”


    “她会接受我的。”猫猫高傲地竖起了尾巴,“我这次还换了新造型呢。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兰铎:“……”


    忍不住再次打量面前的猫。倒确实是以前没见过的样子,蓝眼白毛,毛还特别长,看上去很有气势,也确实很好看。


    不过他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质疑:“谁给你的自信?”


    “我自己想的!”猫说着,再次骄傲地挺起脑袋。


    没有人会拒绝狮子猫!没有人!


    “……”许冥还昏着,兰铎也懒得和它废话。将人委托给陆月灵后,便小心翼翼走到旁边,抬头看向狮子猫,“你说你之前殴打了快乐?那她现在呢,人在哪里?”


    既然确定快乐也是被污染的一份子,那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


    狮子猫却是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爪子:“她不见了。”


    兰铎:“?”


    “我当时正在用屁股压制她,忽然出现一团光,把她吞噬了。”狮子猫洗了把脸,看看昏迷不醒的许冥,忽而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奇怪那是怎么回事。看到你们这边的情况,才总算明白了。”


    “??”兰铎蹙眉,“怎么说?”


    “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这家伙是试图蛊惑冥冥开门失败,所以决定来硬的是吧?”


    狮子猫指了指下方昏迷的“镜老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摇了摇头:“这就对了。”


    “虽然我和门后的东西正面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对它的行为模式,我还是有点了解的——因为受到规则的限制,它一般来说更偏向让选中的‘钥匙’自己开门。一来是因为这样开门的效果会更好,二来也是因为,这样能省一个祭品。”


    “祭品?”兰铎面露思索,“你的意思是,它把快乐当成了……”


    “快乐已经被污染,所以算是它的所有物。有充当祭品的资格。”狮子猫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同时操控了窥探之镜和快乐。并在确认无法蛊惑许冥主动开门后,就直接献祭了快乐,从而创造出强制让许冥开门的机会……”


    就是不知怎么回事,开门还是失败了——至少在它赶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门”的踪迹了。


    只剩一扇普通门,连接着通往其他房间的走廊。


    “也就是说,快乐死了?”兰铎还在纠结这事。


    “我怎么知道。”狮子猫白他一眼,又跳下镜老师的头顶,探头探脑地朝着许冥走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中断开门仪式的。明明这次身边都没什么像样的帮手……”


    兰铎&陆月灵:“……”


    这猫到底什么来头啊?真的好讨厌。


    陆月灵默默想着,伸手将许冥头摆到自己腿上。想了想,又轻声道:“可能和安全区的规则有关?我当时好像听到她念了什么是攻击,不可以的……”


    “安全区?”狮子猫却是诧异了,“什么安全区?”


    陆月灵对它之前的评价还耿耿于怀,默了一会儿才显摆似的给出答案。不想狮子猫听完更奇怪了。


    “好的,谢谢你好心人。我现在疑问更多了。”它沉吟着舔起爪子,“在没开门的情况下,哪怕是‘它’也没法随心所欲地修改规则,更别提它现在还只能寄生……”


    那它到底怎么让安全区的规则失效的?


    猫猫舔舔毛,又舔舔毛,忽似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虚弱的声音颤颤响起:


    “……没失效。”


    “冥冥!”见她终于有了动静,屋内几人立刻激动起来,当即围了上去。许冥低低地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身,顺口继续道:


    “它们只是钻了已有规则的空子,修改了部分关键定义。”


    比如“恶意”和“攻击”。


    ——“镜老师”之所以打那么长时间的情怀牌,不仅仅是为了诈骗,同时也是为了修改这两个词语的定义。


    “我是为你好的”,所以“我的意志不算恶意”;“我只是想帮你促成更好的结果”,所以“我的行为不算攻击”。


    这两个定义成功修改,便给了那顾问发起行动的空间。直到许冥再次改了定义,将对应的行为再次定义为“攻击”,她所有的行为才不得不中断。


    “至于我脚上被抓的那么多印子,想来应该和‘仪式’有关。如果是我自己主动开门,我要做的就是用指针画圈圈。如果我不愿意,相应的,就是他们在我身上画圈圈……”一言以蔽之,画圈圈就对了。


    许冥说着,在兰铎的搀扶下彻底坐直了身体。手依然在眼窝处搓来搓去,似是极不舒服。兰铎忍不住问了句,许冥只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只是有些睁不开。兰铎望着她的脑后,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又过片刻,才听他再次开口,声音略显紧绷。


    他问,冥冥,你头上的包,去哪儿了?


    *


    同一时间,另一个空间内。


    “……我去啊。”


    看清眼前状况的刹那,许冥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


    声音却像是被空间吞没,很快便消失无踪。她有些紧张地搓搓胳膊,深吸口气,努力调节了下翻涌的情绪,再次看向四周时,却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毕竟眼下这地方……它看着甚至不能算是个“地方”。


    没有明确的地面,脚下踩着的是空荡荡的黑暗,凌乱的线条像是小虫子般在空中弹动,更远处能看到巨大的人头,许冥无法确定那是建筑还是别的什么。


    长着人脸的植物从四面八方生长着,根茎像是肥肉般层层叠叠堆叠着,随着响亮的呼吸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更奇怪的是,明明没有光源,她却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虽然许冥宁愿自己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只知道自己在念完新的规则修改后,终于摆脱了光手的纠缠,正打算去关门时,却看到门后探出一张自己的脸——而后便一阵恍惚,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她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只有自己一个,身边没有其他人。挎包里的东西倒是都还在,但防身用的手电筒已经打不开了,规则书里则全是乱码,完全无法使用。


    ……绝了。这都什么死亡开局。


    再次克制地闭眼,尽管觉得恶心,许冥还是强制自己小心观察起四周。


    并在看到一个长着人脸花纹的蟑螂从脚边爬过后,再次克制不住地骂出声。


    “这到底什么地方……”许冥咽了口唾沫,认真怀疑起自己是在经历濒死跑马灯的可能性,“这也太抽象了。一点规则都不给啊。”


    话音落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笑死,这种地方,不抽象才是见鬼了好不好。


    “在混乱的源头寻找规则,你是否搞错了什么?”


    “?!”许冥警觉转头,正见一个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款款而来。


    ……好吧其实也没多款。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瘸一拐地过来。


    走近了许冥才发现,对方的裙子也不完全是金的——那裙子似乎有很多层,金色的只有最外面一层。此刻,最外面的金层已经剥落不少,露出灰色的内里。


    似是猜到什么,许冥微微蹙眉:“请问你哪位?这里又到底是……”


    “我允许你称呼我为快乐,虽然我现在也没多快乐。”穿着金裙的女孩非常直白地说着,缓缓抱起胳膊,“至于这地方嘛……这么和你说吧。”


    女孩偏了偏头,一字一顿:


    “欢迎来到,门后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五章


    ……?


    面对着女生意味深长的话语, 许冥只轻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所以还真进来啊。”她抬手拍向额头,“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是进什么幻觉了,还说哪里来的幻觉, 这么逼真又吓人……”


    语毕, 又扫一眼四周,重重吐出口气:“怎么说呢, 如果门后世界来看待的话, 这种配置倒一下能理解了……”


    “……”她说得淡定, 听她说话的人却是一点都不淡定了。


    “不是,你等等,等等等等等!”快乐匆忙抬手, 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呀?这里是门后、门后哦!你就这反应啊?”


    许冥:“……不然呢?可云式尖叫?”


    “可云又是谁……算了这不重要。”快乐看似对此非常介意,“形式是次要的, 重点是你的情绪!震惊、害怕、不可置信!‘如果真是梦, 我一定要早点醒来’的那种怨念与慌乱!你这完全一点都没有嘛!你们拆迁办平常到底在教些什么啊!”


    许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心里还蛮慌的。


    尤其是她现在还没想通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明明只是想关门而已啊?怎么眼睛一闭一睁,人就穿进来了呢?总不至于是顺着门缝跌进来的……


    当然,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她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金裙女孩儿,“那你呢,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原本还正气鼓鼓的快乐, 闻言却是一顿。旋即便抱起胳膊开始东张西望,停了好一会儿, 方不太高兴地哼了声。


    “被坑进来的呗。”她道,见许冥眼神中仍是带着防备,表情看上去更不开心,却还是坚持着道,“就,我之前嘛,运气不好,被叫灯人寄生了。”


    许冥:“……?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可能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快乐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反正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对了,说起来,我会来这儿,你也有责任的。你得向我下跪赔罪的。”


    许冥:“……???”哈?


    “谁让你当时死活不愿意开门嘛。”快乐抱起胳膊,理不直气也壮。


    跟着就见她手舞足蹈,比比画画,煞有介事地给许冥解释了一番自己被当成祭品丢进来的逻辑,听得许冥又是一阵头脑发蒙——倒不是因为没听懂,主要是看不懂快乐这反应……


    你说她现在正被控制着吧,她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你说她现在没被控制吧,她还是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但顶多也就八百块,再多没了。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许冥真想搬她之前那套措辞来问她——同样都是曾经被控制,怎么人家都是自责懊悔后怕怨念,到你这儿就只剩八百块了呢?


    这种怒火中烧却又丝毫不见苦大仇深的态度,反倒叫许冥看不懂了。


    不过这倒能解释,为何这家伙一见面就整得好像见过自己一样,甚至能直接叫破自己的单位——毕竟那个赝品“镜老师”曾说过,被寄生异常存在,是能够随时通信、共享感官和情报的。


    自己和“镜老师”的互啄,或许对她而言就是场直播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道被寄生后,宿主和叫灯人之间的记忆是否共享。如果是的话,她或许还能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更多……当然,前提是眼前这位先冷静下来。


    只可惜,对方虽然情绪不是太激烈,但怨气还是挺足的。骂起来就骂个没完。许冥只得耐心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对方将那价值八百块的怒气宣泄完毕,才试探着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快乐闻言却又一顿,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歪了歪头,“应该……还行?”


    许冥:……你这种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诶呀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经验。”快乐甩了甩头发,“真要说的话,左边身体感觉差不多快废完了,左腿硬邦邦的,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左边耳朵也是,听东西好像隔着降噪耳机……所以你说话记得对着我右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说完,又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朝自己视野的左边挪。挪了一阵后,非常坦然地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好的,确认了,左眼也看不到啦!左手倒是还能动,也灵活,就是上面好多猫抓的痕迹哦……啧,那猫真狠,白瞎了一张完美发腮的脸。”


    她抬起左臂,一脸凝重地端详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花头后,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在许冥身上。


    “简而言之,感觉还行。”她再次给出了神奇的总结,并从许冥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你呢。”


    许冥:……谢我干嘛?我只打了你同事,你的伤又不干我事!


    许冥这回是真懵了。她现在很怀疑自己进来时是不是忘了一部分脑子在门外……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数青蛙在耳朵里跳。


    好在快乐很快就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虽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对这里,还是有些知识储备的。”快乐道,“像我这样不幸被寄生的异化根呢,理论上来说,一旦进来,就不太可能再保有自我了。正常情况下,都会和寄生在体内叫灯人完全融合,并被它带着回归‘它’的本体,也就是被完全吃掉……”


    许冥:“……所以?”


    “所以,你现在应该感到荣幸。”快乐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这说明,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奇迹。作为奇迹的见证人,你应该对我下跪。”


    许冥:“……”


    怎么说呢,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大力除草合作的顾问吧?


    明明才正式见面不到五分钟,却好像已经能深切体会到田毅亮老哥上班的难处了。


    “不过呢——”不等许冥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忽又一转,“因为这份奇迹也有你的一份,所以多余的礼节还是免了吧。”


    ……本来也没想行礼,谢谢。


    见对方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说实话许冥已经有些急了。正要细问,却见对方又突然抬手,在自己衣服里摸索起来。


    “说来也是巧,我在进入这里后,本来迷迷糊糊的,结果不知怎么,忽然就清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是谁,把这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托它的福,我的意识居然一下稳定住了。没有被回归本体的叫灯人带走……不过可能是戴得有些晚了,还是有些受影响,就像刚才说的,左腿、左耳、左眼,全都快报废……但相对而言,已经蛮不错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脖颈处拉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又顺着红线,从衣服里拎出了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这个,应该是你们单位的,没错吧。”她把那卡片递给许冥看,“虽然挺感激的,但不得不说,你们这宣传工作还真的蛮疯的。现实那么大的异常存在市场还不够你们挖掘嘛?居然把广告都打到门后来……”


    ……啊?哈??


    许冥垂眸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快乐手中拿着的,确实是出自“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没有错。


    这个名字就大剌剌地写在“单位”一栏里。而且明摆着就是许冥自己的字迹。


    ……只是相比起其他的工牌,看上去要更旧一些,装有工牌的塑料壳表面肮脏,开口处也松松垮垮,像是被人打开过无数次。


    再看上面的字迹,也明显比许冥经手的其他工牌要潦草许多。尤其是笔划最多的“怪谈拆迁办”几个字,写到最后,笔划几乎都要飞起来,显然写字的人当时已经急到不行,甚至急到手指都在抖……


    也因为这明显是抖出来的痕迹,许冥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


    这张工牌,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单元楼时,赶在“门”关闭前飞快处理,又直接丢进门里的那一张!


    她当时还指望着门后的楼长或者另外的哪个谁,能碰巧见到这张工牌,并按照要求佩戴在身上。这样一来,借助规则书和工牌的绑定关系,自己或许可以进一步了解关于门后的一切。


    只可惜,工牌是丢出去了。本子里对应的工牌记录也一直在。但记录上的内容从来不更新,自己也从未借由记录再和这张工牌取得联系,所以许冥一直以为,这张工牌已经废了,像张被放生的纸片般,沉寂在了门后的某个角落里……


    然而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许冥默默想着,心跳渐渐加快,视线又往下移。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丢出这张工牌时,上面只写了单位名,并胡诌了职位和工号,唯有姓名一栏是空着的。


    认出那张工牌就是自己在单元楼时争分夺秒扔进来的,呼吸顿时一滞。


    可此时此刻,原本空白的姓名一栏上,却赫然写着四个极具气势的打字——【超棒的人】。


    字迹同样潦草,同样不易辨认,但肯定不是自己写的。许冥对此非常笃定。


    更神奇的是,将工牌稍稍调整些角度,还能在姓名一栏上看出些微的厚度。许冥隔着塑料膜用手感知了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名字原来并非写上去的,而是写在类似胶布的东西上,而后贴上去的。


    “那什么,确认一下。”许冥心里浮起一抹大胆的猜测,微微侧头看向快乐,“快乐老师,请问这上面的名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当然不是啦。”快乐一甩头发,理直气壮,“人家又没带笔。”


    许冥:“……可这工牌必须得写有你承认的名字才能生效的。”


    “当然承认啦。”快乐更加理直气壮,“人家哪里不棒了!超棒的好吗!”


    许冥:“……”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略一沉吟,她干脆开始工牌的塑料壳。毕竟不把贴纸是贴在里面的卡片上的,不把卡片抠出来,根本没法搜集更多的情报。


    不料此却举引起了快乐的强烈抗议——她坚持认为她现在的命就是靠这玩意儿给的,抠出来自己怕不是得玩完。


    许冥没法,只好又从包里摸了张空白的工牌,按照她的意愿写上了名字,这才从对方手里换到了完整的工牌调查权。


    将全新的、姓名栏里写着“愚民!看到本宫还不下跪”的工牌戴在身上,快乐颇为开心地原地转了两圈,注意力很快落回了许冥身上。


    后者则正将她带来的那张工牌小心取出。果然,名字这一部分是写在一张贴纸上的,只要动作小心,完全能够揭下来。


    ……事实上,说是贴纸,似乎还不太准确。从手感来看,似乎更接近某种皮制物……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许冥一下便联想到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摸到的猪脸。但仔细一感知,又似乎没那么让人讨厌。


    上面的字也并非用笔写的,而是由一种黑色的细线组成的。那细线甚至还有活性,对上许冥目光的刹那,很明显得瑟缩了一下,本就潦草的字更是糊成一团。片刻后,又似意识到什么,悄悄舒展开,抬起一点线头对着许冥的方向不断耸动,仿佛正在嗅闻。


    嗅了一阵,则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颇为开心地完全展开,还抬起更多的线头,对着许冥不住上下摇晃,还努力曲起末端,笨拙地弯出弧形。


    “哟,还挺可爱的嘛。”围观的快乐忍不住叫了出声,“它们在和你打招呼诶!还不快说谢谢!”


    “……”许冥沉默地看她一眼,果断无视了这句话,将贴在最上层的“名字”完全揭了下来。


    虽然她也认同礼貌很重要,但在确定这些黑线的本质前,她是绝对不会随意接受它们的讨好的——万一人家看着可爱,实际是某种门后限定的蠕虫呢。


    平等地敌视一切不好看的虫子。这是她的原则。


    上面一层贴纸揭下,许冥想了想,将它暂时贴在了腾出的塑料壳上。再看工牌,此刻显露的名字已然换了一个,变成了“车站阿嬷”。


    用的依旧是那种皮一般的贴纸,这回的字却是用笔写的。字迹清秀,似曾相识。


    ……但“车站阿嬷”又是什么鬼?


    许冥不解,研究了一会儿,又将这层名字也揭了下来。下层名字随即揭示:【无足女】


    再揭,又露出新的名字:【歌者】


    再揭:【单身狗男】


    再再揭:【恋爱脑狗男】


    再再再揭,这回露出的名字终于和狗男没啥关系了——这次露出的名字是【楼上学生】。


    “哇哦。”快乐不由自主地感叹,“看来这工牌的主人还挺喜欢给自己换名字的嘛。”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这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除非佩戴者拥有变形能力或是多重人格。那当她没说。


    快乐“唔”了一声,偏过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应该是不同人的名字。”许冥抿唇,“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需要轮流佩戴这张工牌。所以才用这种撕拉贴纸的方式写名字,方便替换。”


    “诶嘿,有意思。”快乐恍然大悟地托起下巴,“共享业务哦。”


    这么一想,她待遇还更好——至少她现在拿的是私人工牌了!高一个档次!!


    虽然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快乐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


    许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指无意间摸了摸工牌背面,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急急将工牌翻了过来。


    没记错的话,这张工牌后面原本是有字的——在投放这张工牌时,许冥还妄想着能够通过它看到门后的世界,因此特意在后面空白处写了这张工牌的用法和一些恳求的话语。


    然而这会儿再看,工牌的背面,却是一个字都看不到了。


    因为它的背面也贴满了撕拉贴纸。


    一张张、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每张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些贴纸表面摸上去鼓得非常明显,显然也是多张名字叠在了一起。


    ……所以说,这张工牌到底是多少异常存在在一起用啊……


    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又飞快扫视贴在工牌背面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两个后,视线却蓦然停顿。


    ——只见工牌背面的右下角,赫然是两个并排的名字贴纸。


    一张上面写着“许壮言”,另一张则写着,“我是胡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哇。”


    和许冥的关注点不同, 快乐更在意的,明显只是工牌背后的名字数量:“好多人啊。”


    “……”许冥这会儿却已被那两个名字搅得心乱如麻,也顾不得接梗了, 直接道,“你还记得这工牌是谁给你的吗?”


    “呃……”快乐偏头想了想, 大力摇头, “我不说了么,我一清醒就看到这个戴我脖子上了, 也没见有什么人……”


    “那就是故意躲着。”许冥抿了抿唇, 又朝她来时的方向看了看, “那、那你之前是在哪儿醒的呢?你能再带我去看看吗?或者指给我也行,我自己去找……”


    “那里?不太好吧。”快乐蹙起了眉,“那边离灯塔很近诶, 光是待在那儿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走了好久,才跟着飞蛾走到这地方来的,才不要再回去。”


    她说着, 还煞有介事地往后面看了看。许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 眼神却又浮现出几分迷茫。


    “什么灯塔?”她奇怪道,“哪里有灯塔?”


    “……?!”话音落下,对面的快乐也跟着傻眼了。


    “就那边那个灯塔啊!超大一个,看着就让人难受的——”快乐边说边比划,见许冥仍是满眼茫然,举着的手指慢慢放了下来。


    “你……看不见灯塔?”她惊讶道,“那你能看见什么?”


    “还挺多的?不过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许冥这会儿也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面色严肃了些许。她大概和快乐描述了下自己的所见, 快乐瞧着却更惊讶了。


    “那这些呢?”她指向许冥的耳边,“这些蛾子呢?你也看不见?”


    “?”许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什么儿子?”


    “是蛾子!蛾子!大扑棱蛾子!”快乐生气了,“不准挑剔我的口音!”


    生完气了又继续觉得诧异:“你真看不见吗?我一过来就看到你身边围着好多,而且都和你好亲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些蛾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她能一路找过来,一定程度上也是靠蛾子带路——她清醒后本在到处乱走,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飞蛾,在她面前飞飞停停,像在引路。她便跟着一路走过来,这才找到了刚醒的许冥。


    “真是奇怪,怎么会看不到呢?”快乐不解地咕哝着,蓦地上前,非常自来熟地捧住许冥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看。


    “……?”许冥脑门上缓缓敲出一个问号,不太自在地刚要挣扎,却听快乐突兀地“啊”了一声。


    “……”挣扎停止,许冥谨慎开口,“怎么了?”


    “不确定,你等我再仔细看看。”快乐面上笼上了难得的凝重,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方松开许冥,深深吐出口气。


    “你不对劲。”她一脸严肃地向许冥宣布噩耗,“你的眼瞳,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那得是个什么模样?


    许冥想象不出来,只继续道:“这有什么含义吗?”


    “一般来说有多种可能。但最常见的一种……就是代表灵魂缺失。”快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许冥的胸口,“在门后的世界,一切观测都依赖于你对外界的灵性感应。灵魂缺失,意味着灵感被削弱,放在现实世界里,就相当于五感有失……”


    也难怪许冥能看到的东西会比她少很多了。


    许冥听着,亦跟着皱起了眉:“还会这样?那我以前的白痴特性……”


    “不对不对,这和白痴不一样!”快乐立刻道,“白痴属于畸变特性,是灵魂逐渐适应怪谈环境后自然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能发挥白痴的效果,恰恰证明你的灵魂足够的健全和强大。对规则书的使用也是,如果灵魂本就存在缺失的话,是很难妥善运用的。”


    ……?


    许冥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对这些还挺了解。”


    快乐却似愣了下,而后才撇了撇嘴,不太高兴道:“……常听小田他们嘀咕罢了。”


    许冥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面上露出几分沉吟。


    按照快乐的说法,那在进入这地方之前,自己的灵魂应当都是完好的。直到进入后才缺失了一部分,从而导致感知缺失。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大概率就是门后的那个“它”导致的……


    但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许冥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前一个问题暂时无法确定,但后一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她在试图关门的时候,曾在门缝中看到某些东西……虽然无法详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但她非常确定,当时的自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而后自己便陷入了昏迷。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她的灵魂,多半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挖掉一块的。


    至于对方的具体手法,许冥也很快就从快乐那儿打听到了答案——


    事实证明,作为异化根,快乐还有相当见多识广的。许冥只大概给她描述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场景,她便立刻抓住了重点,询问许冥过去是否曾和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得到肯定的答案,顿时懊丧地唉了一声,又忍不住跺了下脚。


    “那难怪了呀。”她脸色都难看了几分,“不是,你说你……诶呀!”


    “这么和你说吧,打个不确切的比方,你给了它记忆,就相当于给了它你的DNA。凭它的能力,完全可以凭这些DNA再捏一个空壳。因为这具空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做是你,你们对视的瞬间,它便会自然地从你的灵魂中攫取部分……懂?小朋友,懂?”


    说完,又叹了口气:“又是这种手段。它还真是没什么创新精神。”


    “?”许冥抬眸,“什么意思?”


    “意思你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自己说说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你阿姨养你那么大是为了让你自己往火坑里跳的吗?真是……我要是你阿姨,高低得给你一逼兜。”


    快乐不客气地说着,旋即又烦恼地抱起胳膊:“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许冥抿唇打量着她,只觉心头似有什么古怪的感觉正在浮动,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当下的问题上:“缺一块灵魂,会很糟糕吗?”


    “不然呢?你以为为啥你这工牌上有那么多名字。”快乐努嘴,“在门未被关上的情况下,任何灵体都有出去的可能。可一旦灵魂本质受损,这事儿就彻底没指望了。”


    只能被困在这儿,要么被其他疯狂的灵体吃掉,要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也跟着陷入疯狂。


    许冥:“……”那好像是挺糟糕的哈。


    “关键就是不知道你缺的那一片现在落在那里。要是能赶在它被其他灵体吃掉前找回来,问题应该就不大。”快乐说着,又朝着空气托了托手腕,看样子是在和那些许冥看不见的蛾子沟通。完事又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


    “这些蛾子看样子很乐意帮你寻找。在它们找到之前,我们还是先尽可能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吧。”


    “好的。谢谢蛾子。”许冥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请问这些蛾子,有可能飞到门的外面去吗?”


    “那当然是不行。”快乐下意识回了一句,脸色随即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刚突然想到个事。”许冥轻声道,“已知,在这次的开门活动里,我充当了钥匙的位置。又已知,将钥匙丢进门内,也能达成关门成就。再已知,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来得及将门完全关好……”


    第二个结论是结合单元楼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当时的楼长和另一个住户,便是强行将作为钥匙的许玲拖入了门内,从而彻底关上了位于单元楼的“门”。


    许冥无法确定这个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至少是个参考。


    而这就引发出了一个新问题——假设这把钥匙,它一半在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这门,还会不会关上呢?


    如果是否定的答案,许冥觉得,自己那一片灵魂的所在,已经很明显了。


    *


    另一边。


    血糊糊的房间内。


    大家都很安静,空气却意外得紧绷且焦灼。


    “许冥”正独自坐着,脸色苍白,闭目养神。“镜老师”则依然昏迷着,和“许冥”两两相对。影犬趴在一侧,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两人,吐息间可以看到殷红的舌头,与明显缺了两颗的牙。


    其余几人则凑在房间的一角,边小声讨论着什么,边时不时看向坐在房间中央的两人,神情皆带着几分凝重。


    真要说的话,这空气的焦灼,兰铎得负大半的责任——不久之前,正是他先发现了眼前许冥脑后缺了个包的事实,下意识问出口后,房间里的气氛,便瞬间不对了。


    话虽如此,大家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未采取什么行动。一来许冥当时的反应太过自若,完全不见半点心虚,给出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


    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她怎么知道自己包哪里去了。而且从头到尾,坚称她脑袋有包的也就只有兰铎一人而已,他俩中谁是真正脑壳有包的那个还不一定。


    二来,则是因为……完全一致。


    不论是兰铎的影犬,还是狮子猫,都没从眼前这“许冥”的身上嗅出任何问题。她的气息与记忆中可说是完全一致。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发现了其他的不对劲。


    眼前的“许冥”,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呆?


    刚醒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她还在迷糊,所以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相当无神,甚至可说是呆板。


    动作也有些僵硬,处处透露着不协调。说话倒是很流畅,但那仅限于不用思考的情况下,如果让她回忆什么,她能很快给出答案,说得还很有条理;可若问她某些没有现成答案,必须要重新思考后才能解答的问题,她语速便会一下慢下来,缓缓偏过头,像是一台正在艰难运转的ie浏览器。


    ……不,严格来说,她更像是个AI。


    还是那种不算怎么智能的,只懂得调用已有数据库的落后AI。


    而且,她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


    苍白、疲惫,浑身上下都写着没力气。明明才清醒没多久,又呵欠连天地闭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她并没有向墙角的这些人投以任何的关注。即使如此,兰铎他们还是很谨慎地闭上了嘴,转而用兰铎随身携带的纸笔沟通。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狮子猫将前爪捏成人手般的形状,抓着笔吃力地在纸上写,【被夺舍了?还是被下降头了?】


    【能不能讲点科学!】兰铎对它的迷信表示强烈谴责,【反正我觉得和门是脱不了干系?】


    【那是怎样?被寄生了?感觉也不太像。】猫猫艰难地写着,忽似想到了什么,写字的速度突然加快,【又或者,她被打劫了?门后的东西很可能是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从她灵魂里抢走了一部分……就像你那时候一样!】


    兰铎:“……”


    虽然但是,我并没有被抢。我那是正经交易,我乐意的,谢谢。


    无奈地闭了闭眼,兰铎抬笔正要再写,忽似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微一顿。而就这么会儿迟疑地工夫,笔已经落进了陆月灵手里。


    【我觉得你们都太悲观了!】陆月灵很有底气地写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乐观点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呢?】


    【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得摔傻了呢??】


    兰铎:“……”


    兰铎再次无奈闭眼。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嫌弃别人的一天……但有一说一,我们真的不能先把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踢出去吗?


    【笨蛋,怎么可能。】相比起只在心里吐槽的兰铎,狮子猫明显要更不客气一点,直接写字回怼。


    怼完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写字:【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兰铎一认真起来,是什么?


    【你说,假设冥冥现在的确是处在灵魂缺失的状态。】猫猫非常认真地、慢吞吞地、一笔一画道,【再假设,我让这个状态的她,签下了我的领养意向书。】


    【那等冥冥完整后,这意向书还作数吗?她不会反悔吧。】


    兰铎:“…………”


    你也给我出去!和陆月灵一起出去!你个碰瓷猫、领养脑!


    兰铎在心里咆哮着,再看看左右两人,心中忽又涌上一阵绝望。


    他们方才趁着“许冥”睡着,已经仔细看过了。她衣服虽然和之前相同,也带着相同的挎包,但包里面已经空了,根本找不见规则书。换言之,更不可能联系上其他的人。


    拆迁办那么多人才,和他一起被困住的偏偏是这俩,这叫个什么事?


    陆月灵就先不说了,本来就和自己半斤八两,许冥甚至曾叹服地称呼他俩为拆迁办的卧龙凤雏;至于猫,本身其实挺机灵的,不然也没那个资本一直苟到现在,问题是一见许冥就领养脑上头,满脑子都是“养我养我养我,把狗扔了养我”,根本靠不住……


    就,怎么说呢。


    唯一一种得由他充当智力担当的排列组合,居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悲哀。太悲哀了。


    【算了。】又是片刻的沉默,兰铎认命地写道。书写的同时微微抬头,正见“许冥”边打呵欠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要醒了。


    【等等我会去和她碰碰。你俩记得别瞎掺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是要去碰碰, 但实际兰铎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又是一阵思索,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 转身朝着那个“许冥”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许冥”已然站了起来, 正站在那面隔断墙前侧头打量, 看似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面隔断墙,差不多位于房间的三分之一处, 一米多长, 同样是由血肉组成。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 这面隔断墙上,还鼓着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脓包。


    说是脓包可能也不准确,毕竟透过透明的表皮, 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包裹在里面的并非是脓血,而是各种各样的细小物件。包括但不限于小小的心脏挂饰、红色的迷你舞鞋, 还有那个据说会定时说话的报纸桶……


    简而言之, 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柜的物件,全都被转移到了血肉之墙的脓包中。他们进门时各自携带的座钟,也一并被吞了进去,此刻正当着兰铎的面,在一泡泡透明的脓液中载沉载浮。


    他站在“许冥”的后面,试探地叫了一声。“许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却没回头, 依旧只盯着那面挂满脓包的墙壁看:“怎么?”


    兰铎定下心神, 轻轻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许冥”点头,“你说吧, 我在听。”


    “行,那我直说了。”兰铎特意又回头看了眼,确认另外两人没有关注这里的情况,这才继续道,“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铃铛的时候?”


    “许冥”这才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也没任何回应。兰铎便自顾自继续道:


    “那是在一个宠物医院的怪谈里,你因为不是动物,被剥夺了视力,看不见任何路,只能靠我扶着走。那个时候你就说,我应该佩戴一个铃铛,这样一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直接听着铃铛声就知道路在哪里了……”


    兰铎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不知为何,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到最后,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许冥”微微颔首,很给面子地问道:“然后呢?”


    “……”兰铎却沉默了。


    顿了半晌,才听他低声道:“没必要在讲然后了。”


    “因为某些理由,属于现实的许冥是没有办法听到我说这些的。”兰铎抿了抿唇,明明此刻气温不低,他却感到心里一阵发凉。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没有办法将属于两人过去的事,告诉任何不知道这事的人。


    这是他和门后存在交易的代价。又恰好,早在他交易之前,许冥也曾经做过属于自己的交易,交易的代价是她自己关于怪谈与门的一切记忆,而他作为一个异化根,不幸也被囊括其中。


    换言之,除非许冥的交易作废,或是通过其他途径找到记忆,否则她是永远都无法从他口中听到这些的。


    然而在他试图对眼前的“许冥”讲述这些时,他并没有受到约束。另一方面,她身上的气息,又确确实实就是属于许冥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来自门后,对吗?”兰铎努力想显得冷静,尾音却还是带上了一点几不可察的颤栗,“冥冥把自己的记忆交易到了门后,那些记忆构成了你,所以你记得,所以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那冥冥呢?她现在在哪里?”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平静无波的眼神。


    再下一秒,便见“许冥”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咕哝了一句“果然”,又开始盯着面前墙上的脓包看。


    兰铎却是急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旁边。


    “什么‘果然’?这又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来到外面?那冥冥呢?她、她……”


    兰铎话语一顿,某个极度糟糕的猜测涌入脑海,让他心脏重重沉下,却又不敢宣之于口。


    “许冥”这会儿却是有反应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就像你猜的那样。”她目不斜视,“本体现在在门后。”


    注意到兰铎骤变的眼神,她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别瞪我。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是门后那东西把我送出来的。如果有意见,请去找它,谢谢。”


    “?!”兰铎听着,背脊登时又凉了几分。


    “它送你出来做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许冥”却又不说话了。只淡漠地看他一眼,很快便转开眼神,继续盯着面前的墙壁看。


    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抗拒,甚至身体都微微侧了过来。


    兰铎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冲到了她的另一侧,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怎么让门后的你出来吗?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我怎样都可……”


    注意到对方突然皱起的眉头,兰铎蓦地一怔,本能地咽下声音。


    再次开口时,又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吗?”


    “是吵到。”“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又看向面前的隔断墙。半晌,缓缓抬手,指向面前的脓包。


    兰铎顺着看过去,只见那颗脓包里,正漂浮着一枚小小的座钟。


    “这个。”她轻轻道,“能帮我拿出来吗?”


    ……拿?


    兰铎微微蹙眉,尝试地将手覆了上去,评估起这东西突破难度。


    很坚韧,如果要暴力弄开的话,光靠他一人或许还不行……兰铎在心里得出结论,又不解地看向“许冥”:“你要这个做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又一次的沉默。她似乎是真的感到厌烦了,只说了句“请尽快拿给我”,便直接走到旁边坐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摆烂的气质。


    ……不,应该说,从自己叫破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散发出一种“行吧那就不演了爱咋咋地”的摆烂气质……


    我是不是话说太早了?


    兰铎忍不住陷入反思。


    如果现在是许冥在这儿,她会怎样处理?


    兰铎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那面隔断墙,略一迟疑,还是叫来了猫和陆月灵。


    其实一开始没指望猫能帮忙,主要是希望陆月灵能帮忙搭把手。这脓包的表皮太坚韧,他还真没把握能自己弄开——之所以叫来猫,纯粹是不希望它趁着这机会真跑去折腾什么“领养意向书”。


    他现在年纪大了,更成熟了,脾气也好了,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许冥面前挤,尤其是猫科。


    然而真的上手了,才发现这脓包远比想象得棘手。兰铎被这怪谈削弱的力量又尚未来得及恢复,唯一一只能使唤的影犬都还瘦得皮包骨。最后开始猫想办法找到了薄弱处,又用指甲抠了半天,这才勉强戳破了脓包。


    清澈的脓液喷溅而出,陆月灵立刻捂着鼻子往后跳。兰铎硬着头皮把那个座钟抠出来,两指捏着嫌弃地打量半天,试探被看了看旁边的狮子猫,狮子猫一个激灵,立刻冲他凶狠地“啊呜”了一声。


    行吧……见对方这么抗拒,兰铎无奈,只得打消了用它毛毛擦钟的想法,转而牺牲了一下镜老师的外套,大致抹了两把后,便拿着那钟朝“许冥”走去。


    “嘿。”他叫了声正在发呆的“许冥”,举起手中的座钟,“你想要这个,对吧?”


    他咳了一声,努力模仿起记忆里许冥耍坏时的语气:“你如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个给你,怎样?”


    “许冥”:“……”


    “可这是用来开门的关键道具。”她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令人费解的事,“你不给我,我怎么回答你?”


    “……?!”兰铎闻言,表情却是一怔。


    “开门?”许冥同款耍坏语气一秒下线,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焦急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用这个开门吗?”


    “不然呢?我要这个做什么?”“许冥”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完整的钥匙,想要召唤出门,必须再走一遍仪式。而仪式的流程之一,就是要把指针往后拨很多、很多圈……你不知道吗?”


    兰铎:“……”这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过来时许冥基本已经解决了被“镜老师”哄骗拨动指针的事——不过兰铎记得很清楚,在之后与镜老师对峙事,许冥曾明确提到,对方有骗她去拨动时钟……


    这反而更证明了眼前“许冥”的说法。


    兰铎暗自思索着,表情微微松动。“许冥”也不急,只淡声道:“你之前不是问,门后的存在为什么要把我送出来吗?理由很简单。


    “不完整的钥匙也能开门,可只有完整的钥匙才能关门。所以它才塑造了我——它用许冥过去记忆为材料,捏出了我的壳子,又利用许冥开门的机会,从她的灵魂中取出了部分,放进了我的壳子里。


    “也就是说,现在的许冥,灵魂是不完整的。而那扇门,其实也并未真正关上,只是我们现在看不见它。所以仪式是必要的。


    “请问,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似乎很有道理。


    然而兰铎还是有些迟疑:“可如果真正的许冥出来,你是不是就得消失……”


    在已经有了独立意识的情况下,真的还会有人选择回归本体吗?


    “许冥”听着,却是轻轻笑了。


    “我所谓的灵魂,只是从她那儿取出的一点点碎片。你也看到了,我的脑子并不灵活。


    “即使我一直待在外面,这种没有凭依的碎片也只会像是普通的死人一样,随着时间逐渐枯竭、流逝,根本撑不了多久。况且……”


    兰铎:“?”


    “这片碎片中所包含的情感,并不足以让我产生‘想活’的欲|望。”“许冥”坦诚道,“老实说,我作为个体而言,对于什么拆迁办、什么真相、什么……社会安全,完全不在乎,也懒得去想这些。我只想凭我的本能行事。


    她一手轻轻按上胸口:“而追求完整,这才是正常灵魂的本能。”


    “……”


    又是片刻的沉默。


    兰铎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座钟递了过去。


    “许冥”低声道了声谢,起身朝着墙边走去。


    “接下去,我会拨动时钟。当仪式完成,通往门后世界的门就会再次降临,与这扇普通的门重合。届时,我便会推开门,并利用灵魂之间的引力,将属于现实的许冥钓出来。”


    她慢声细语地给其他人讲自己的计划:“但你们最好站远一些。


    “门后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空间。你们不是异化根就是持有根的死人,很容易受到影响。万一有谁又被寄生了,那就很难办了。”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尤其是陆月灵,谨慎地看了看自己披在肩上的头发,干脆一口气退到了墙角。


    兰铎忧心许冥的情况,没有站那么远,但谨慎起见,还是与墙壁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差不多了。”“许冥”慢吞吞地说着,深深吸了口气。


    手指随即搭在指针上,轻轻转动了一圈、两圈、三圈……


    转着转着,忽然停了下来。


    “?”兰铎见她停下,担忧地蹙了蹙眉,“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冥”没说话。


    下一秒,却见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门,直接窜了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兰铎心头一震,立刻追了上去——然而初始的距离摆在那儿,等他冲到门边,“许冥”早已跑得只剩一个遥远的背影。


    只见门外,哪里是什么污染空间?只有一条所有人都见过无数遍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相同的门。此时此刻,“许冥”已然奔到那扇门前,头也不回,推开房门,径直而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砸在了兰铎脑门上。


    陆月灵哒哒哒地跑过来,探头一看,还在惊叹:“哇,这就是门后的世界?看着和我们之前呆过的走廊好像!”


    兰铎:“……”


    什么好像,它就是!


    “所以她这是要去哪儿?”狮子猫也傻了,眼睛都瞪成铜铃的形状,“按照这怪谈原本的规则,她这不就等于是……”


    “进入了与我们相隔很远的另一个时间点。”兰铎难以置信地喃喃着,默了一会儿,痛苦地捂脸。


    “她跑路了。”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离谱,“那个‘许冥’,她在撒谎。她、她似乎并不想帮我们把许冥弄出来……”


    “所以她……带钟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另一侧。


    处处诡异的空间内。


    “我觉着吧……就算你那一片灵魂真是被丢到门外了, 也不定就是死局。”


    趴在许冥的背上,快乐边抬头观察着头顶的飞蛾,边顺口安抚道:


    “说不定她刚好继承了你一点智商呢, 只要她能想办法摸回这里,你俩结合, 一切就还有转机。”


    “若是这样倒好了。”许冥调整了下背着快乐的姿势, 随口应了句,说完又面露思索, “可要是这样的话, 那‘它’来这一手根本就没有意义。”


    如果是我的话, 在切出灵魂并隔开的基础上,至少还会再加一招后手,以确保在外面的灵魂不会想要回来……


    “不可能。”快乐语气却是笃定, “灵魂天生就渴求着完整,这是本能。况且一般的灵魂碎片,思维模式也往往比较简单, 就像人体的细胞一样, 会主动做出对主体最好的选择……”


    许冥:“你是指那种‘人和病毒至少死一个’的白细胞式简单吗?”


    快乐:“……安啦,没有那么凶残的。”


    “可电影里的碎片都是很喜欢闹独立的。”许冥蹙眉,“而且你也说了是‘一般的灵魂碎片’……”


    那怎样才算是不一般的?


    “这个就不太好说了。”快乐咕哝着,忽然抬起了手,“诶诶,这边!”


    话头一转,她积极地给许冥指路:“往右往右, 蛾子说的。”


    许冥依言转向, 绕过一个巨大的、仿佛肠子堆叠成的植物,只觉眼前所见, 顿时宽阔了不少。


    此时此刻,她俩已经在蛾子的指引下,从之前所在的、长满怪奇植物的区域走了出来。因为快乐的左脚几乎已经不听使唤,许冥便索性直接背着她行动——还好,作为异化根,快乐的体重远比她看上去轻。在许冥看来,也就和一个大尺寸的熊宝宝差不多。


    而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快乐,或者说给快乐引路的蛾子,也还挺靠谱的。


    许冥思索着,又往前面看了眼。和之前一路上看到的各种光怪陆离不同,眼前的场景,明显更“整齐”一点……


    至少在构造上,很像人类社会的街道。


    中间是平整的马路,两边是人行道,人行道上有车站和垃圾桶,道旁是鳞次栉比的建筑。


    然而细细一看,古怪的感觉,却几乎充满了每个角落。


    马路上排列的不是斑马线,而是一个个穿着白衣服的假人;信号灯是三只竖着排列的眼睛,外表瞧着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到点,对应的眼珠却会倏然爆开,溅出不同颜色的血。


    紧跟着,不知哪里来的鸽子便会簇拥而上,用羽毛沾走血迹。所有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眼珠会再次复原,轮替又再次开始。


    人行道上停着的电瓶车,仔细一看全长着动物的脚,在电瓶车中间窜来窜去的小动物,身体下方装着的却全是轮子;马路上的车子也没轮子,不过它们长得不是动物的脚,而是一排排巨大的鞭毛。这鞭毛爬得还挺快,许冥偷偷望了眼旁边爬过去的车厢,却见驾驶座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只方向盘上面长着颗猪脑似的玩意儿。


    道旁的梧桐树长满人手,会嘻嘻笑;看似正常的居民楼,则是巨大人脸的后脑勺。有鸽子在人行道上散步,姿势倒是很悠哉,问题是那鸽子看着真的很大,看着比旁边的楼都大……


    快乐小声提醒许冥不要盯着这些看,怕看多了人不正常,许冥一脸郑重地听了,一低头,却见一颗不知哪里来的苹果,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许冥愣了一下,没敢去捡,拿苹果却像不开心了,拼命往她脚边蹭,见许冥还在躲闪,干脆伸出竹节般的四肢站起来,张口冲她嘤嘤叫。


    “哟,还被碰瓷了!”快乐看热闹不嫌事大,“它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干脆捡回去养好了。”


    ……养在哪儿?果盘里吗?


    许冥一言难尽地移开目光,冲着那四脚苹果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家有狗了。”


    说完,便背着快乐,继续往前走去。


    那四脚苹果犹不死心,又收起四肢,跟在她后面滚了一阵子。直到实在追不上了,才悻悻作罢。


    甩脱了四脚苹果,没多久却又被另一个东西缠上。不知哪里来的小猫,见到许冥路过,很高兴地就小跑过来,身体下的轮子嘎吱作响。这其实倒还好。


    关键是,它靠近后贴着许冥就想要撒娇,张开嘴,露出的却不是长着倒刺的舌头。


    而是充满口腔的,无数的迷你猫猫头。


    许冥:“……”


    很好,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养猫了。


    好在除了这些积极倒贴的“小动物”外,两人倒没再遇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而随着两人继续前行,又跨过了几道十字路口,许冥愈发意识到自己和快乐所见的差异,似乎远不止灯塔和蛾子而已——


    “哇呀!”几乎就在许冥跨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瞬间,快乐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大叫,“总算找到像样的地方了!”


    “……?”许冥沉默地四下一望,神情微妙,“像样?”


    “对啊,你感觉不到吗?”快乐看上去真的挺高兴的样子,“之前两个区域的气息都阴郁得要死,待着就让人不舒服。到了这儿,可算让人舒坦点了。”


    ……抱歉,那还真没什么感觉。


    许冥在心里回答着,将快乐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眼神又浮上几分思索。


    两个区域——她暗自重复了一遍快乐的话。这倒是和她的观察对上了。


    第一个区域,就是她们一开始所在的那块地方,特点是随处可见线条组成的小虫子,以及大片大片诡异扭曲的植物,按快乐的说法,那也是距离“灯塔”相对较近的位置。


    之后,她们一直在蛾子的指引下,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


    随着“人造马路”的出现,她们进入了第二个区域。


    也即是她们方才所在的区域。


    区域内存在着大量与人类社会形似的东西,但相似的同时又面目全非。像是充斥着无数bug的程序,虽在运转,却处处荒诞。


    最奇怪的是,虽然明显是在模仿人类的生活环境,但整个区域内,她们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类外表的东西;一路过来,也没找到任何可以交流沟通的存在。


    然后就到了这里……


    许冥眼神微动,再度看向周围。


    她确实感觉不少什么气息,但光靠肉眼她也能瞧出来,这里和先前的街道很不一样。


    别的不说,至少信号灯和横道线的款式就很正常。两旁建筑也是,起码外表看着板板正正的,建筑后面也没连着巨大的人脸。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看到了“人”——道旁民居的窗户后面、车站的椅子上、打开的窨井里,随处可见一道道人影。


    他们表情空白、肢体僵硬,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中被时间掏空的死人。在察觉到许冥的靠近时,却会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仿佛向日葵一般,随着她的移动缓缓转动脸盘,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窝静静盯着她。


    ……盯得许冥头皮一阵发麻,快乐却挺开心的样子。


    “他们也挺喜欢你的诶!”她轻轻勒了下许冥的脖子,让她往右边看,“你看那边那个男的!他也在冲你笑!长得还挺帅的,虽然没你家狗好看,但有一种聪明的气质……”


    “……”许冥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站在树影下,静静盯着她的诡异黑影,和其他人影一样,没有眼睛,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除了嘴角诡异且夸张的笑容,看不出更多特征。


    更看不出帅在哪里。


    默默对快乐的品味打了个问号,许冥定下心神,趁机问出那个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话说,这些人影到底是……”


    “进入门后,却尚未被吞噬的灵魂。”快乐淡淡道,“外面不止一扇门,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有的死人会无意中穿过门来到这里,又或者是犯糊涂和门后的东西做交易,给出自己的一部分……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进入后也没什么自保能力,无法随意地活动。因此只能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要么蘑菇似地继续苟着,要么哪天被吃掉……”


    “所以我们现在,相当于在灵魂聚集区?”许冥若有所思,“那前两个区域为什么没有……”


    “前两个区域危险呗。”快乐道,“人会本能地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待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也就是说,越靠近灯塔就越混乱,也越危险。


    许冥悄悄在心里更新结论,本着多问不亏的原则,再次开口:“可你刚才说,它们无法随意活动,对吗?那它们要怎么走到更为安全的区域呢?


    “还有,你说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那进入前就已经异化的呢?它们又会怎样?”


    “你好烦啊。”快乐忍不住锤了她一下,想想却还是道,“进入前就异化的,进入后异化保留呗。它们只是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又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这些灵魂是怎么过来的……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某些更加强大又好心的家伙,觉得这些小蘑菇太可怜了,就顺手把它们搬到这里来……那谁说得准呢。”


    “……”许冥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张工牌上贴着的一堆名字。


    那些名字到底来自于谁?有这些人影的名字吗?阿姨似乎并不在这里,她又在哪儿?


    更多的疑问泉水似地汩汩冒出来,许冥依着快乐的指引,又转过一个路口,终是按捺不住道:


    “所以,门后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在意很久了。那个如幽灵般徘徊于她过去的,连个像样代号都没有的东西。


    阿姨过去显然也调查过“它”,然而她的笔记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一些缥缈的猜测。


    阿姨认为,“它”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另一个维度的神秘存在,因为本身的特质与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相悖,所以无法直接降临到他们的世界。


    人类所奉行的秩序,成为了抵挡“它”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的具现化表达就是所谓的“门”。然而即使如此,它的影响依然在穿透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引导并放大着那些藏在现实角落的异常……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


    在阿姨写下那份笔记的时候,她还没有和“门”产生过多的接触。而她身边所有疑似和“门”产生过接触的人,全都销声匿迹。


    无法验证的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许冥不知道阿姨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答案,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否知道答案——但她们都一样渴求着这个答案,这点许冥无比确信。


    ……这个问题抛出,却久久没等到快乐的回答。


    许冥不解地侧头,脑门随即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你这问得都什么问题,非要给我难堪是吗?”快乐不高兴道,“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问!换个我知道的!”


    许冥:“……”


    行吧。


    不论快乐到底知不知道,至少可以确定,她现在不愿意说。许冥也没勉强,正想再随便扯个什么打圆场,却听快乐又轻轻噫了一声,动了动架在她腰侧的腿。


    “你包里装了什么呀?”她奇怪道,“暖手宝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许冥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在发烫。”快乐神情古怪地说着,伸手下去努力一扯,将许冥挎在腰侧的小包提了起来,又转到了她的胸口,“你自己看看呢,像贴了个暖宝宝一样。”


    许冥莫名其妙,伸手一摸,却果然摸到了几分暖意。


    她第一反应就是规则书有了什么变化,赶紧拿了出来,随手一翻,里面却依旧全是乱码,再仔细感知,纸张封面都是冰冰凉凉,显然发烫的并不是它。


    困惑之下,又往包里一摸。很快又摸出一张卡片。


    正是鬼楼里收集的“会员卡”之一。许冥当时留了大部分给郭舒艺,供其他人交换使用,自己除了使用电梯必须消耗的那一部分外,就只带了两张卡备用。


    其中一张,正是影犬卡。


    而现在正在发烫的,也正是那张影犬卡。


    捏在手里,像捏着一个暖宝宝。许冥不由皱起了眉,又迅速翻出另一张卡片,对比着摸了下,那张卡片却还是冰冰凉凉。


    所以是……只有这张卡在发烫?为什么?


    许冥不解,快乐亦有些困惑。


    “这个卡片……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我们的力量做的。”她拿过另外一张仔细端详,“卡片被使用,就相当于我们的力量被使用……啊,我说怎么好像快要被掏空呢!坏东西!!”


    快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许冥想到兰铎那只瘦得快要皮包骨的影犬,也有些担忧:“那你们之后还能恢复吗?”


    “应该可以,慢慢休养就行。”快乐撇了撇嘴,又用力抱了许冥一下,“诶呀你真好乖呀,还知道担心我。”


    ……不知该不该说,其实担心的并不是你……


    许冥唇角轻动,明智地将这话咽了回去,转而再次看向手中的影犬卡:“那这发烫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


    “可能是某种感应呢。”快乐漫不经心地猜测,“就像磁铁那样的……”


    磁铁?许冥微微皱眉,忽似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飞快环视起四周。快乐猝不及防,差点被她甩下去,埋怨地轻锤她一下:“你干嘛啊?”


    “找人!”许冥不假思索,“兰铎也和门后的存在做过交易,他说不定也有什么落在了这里……”


    代价出自兰铎身上,卡片也出自兰铎身上。两个同源的东西彼此靠近,从而引发了某种感应……这很说得通!


    快乐却是垮下了脸,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那也犯不着专门去找吧?找到了也不能带出去啊,你现在自己都不定出去呢……”


    “不好意思。”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看向四周,“但有些事,我一直很想搞清楚,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啊!”


    话音未落,她视线忽然凝住。


    几番搜寻,还真让她找到了——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上,有人正通过窗户,定定地往下望。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许冥却能感觉到,他看着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心跳不由微微加快,她快步又往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肤色有些偏白,脸有点偏圆,看上去比许冥记忆里的要嫩一点。因为高度原因,五官没法看得更细。


    但许冥还是非常确信。


    那是一张,属于兰铎的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还好, 那人所在的建筑物入口并不难找。


    一扇伸缩式的铁门,没有锁,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拽开。


    横竖现在许冥灵魂不全, 本来也出不去;正好此刻遇到个“兰铎”,接触一下, 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快乐见她坚持, 也没再说什么,被许冥背着跨进建筑物大门, 才刚进去, 就听许冥低低咦了一声。


    快乐:“嗯?又咋啦?”


    “没什么, 就是这大堂……”许冥咕哝着,再次扫了圈四周,表情愈发惊异, “这怎么看着像我大学宿舍?”


    说“像”还是保守了。严格来说,就是一模一样——许冥记得清楚,自己宿舍楼曾经有学生下楼时不小心摔倒, 摔得还挺狠, 楼梯栏杆都被磕出一个弧。直到许冥毕业,那栏杆都没修复,依旧是弯弯的。


    而现在,相同的弧度,也出现在了这边楼梯的栏杆上。


    “有意思。原样照搬哦。”快乐越过她的肩膀探出头,“那说明有人对你以前宿舍楼的思念很深哦。”


    “思念?”许冥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眼门外。


    伸缩铁门已被完全拉开, 通过门洞, 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建筑。有的像是学校,有的像是居民楼。


    许冥心中微动, 下意识道:“这里的房子……都是来源于灵魂的思念吗?”


    “不然呢?”快乐偏头,“门后那东西,它可不懂这些。”


    所以说,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人的思念会重现模糊的往昔,秩序的残影虽只剩薄薄一层,也还能为迷途的旅人提供些微的庇护。


    “也算是梦吧,自我安慰的梦。”快乐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拍了下许冥的肩膀,“话说你刚才看清了吗?他是在几楼?”


    “……没数。”许冥抿了抿唇,缓缓收回目光,抬脚往楼上走去,“但我大概能猜到。”


    “嗯?”快乐疑惑出声,许冥已经快手快脚地上了楼,没有半秒犹豫,直奔顶楼604室。


    一路过来,她们也再没看到其他的人影。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像是一个空寂的梦。许冥站在虚掩的房门前,略一迟疑,却还是先伸手轻轻敲了敲。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一个清润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请进。”


    “……”许冥敲门的手微微一顿,背上的快乐则是没忍住“哟”出了声。


    “这嗓子可以嘛,完全不像狗。”


    许冥有些无奈地拍她一眼,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方轻轻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屋内,果然是熟悉的陈设。


    四张床,上床下桌。右边角落的床铺上罩着熟悉的绿色床帘,正是她大学时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而宿舍的窗边,果然也正坐着一人。


    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穿着许冥再眼熟不过的黑色连帽卫衣,听到她看门的动静,当即转过了头,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又很明显的一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许冥望着那张脸,却是陷入了沉默。


    原因很简单。


    ——那张脸,确实是兰铎的没错,除了更白更青涩一些,与本人几乎没差别;但同时,就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眼前的“兰铎”,是没有眼睛的。


    眼窝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再配合脸上温和明媚的笑容,更古怪了——而且,怎么说呢……


    看着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


    虽然说,因为本尊的上限摆在那儿,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指望就是了……


    许冥心里疑云浮起,深刻怀疑他有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先打了个招呼。不料对方偏了偏头,居然真的给出了回应:


    “你好。”他轻声说着,虽然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脸上笑容不减,“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意外进来的。”许冥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悄悄半转过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音量对着快乐诧异,“他居然会说话!”


    “这又不奇怪啊。”快乐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们都会。”


    许冥:“?”


    “你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残缺灵魂,都会。”快乐再次强调,“他们都在和你说你好。合着你一句都没听到。”


    至于眼前的“兰铎”,估计是因为许冥手里正捏着那张能召唤影犬的卡片,从而和他产生了某种更强烈的联系,这才让他的声音得以传达。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视线又转向“兰铎”方向。张口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对方的眼窝中传来——


    一只足有巴掌大的黑色飞蛾,当着许冥的面,从“兰铎”空荡的眼睛里爬了出来。


    “……”许冥惊得话语顿止,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耳边又响起“兰铎”的声音。


    【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


    【可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开心开心。】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别看灯塔啊,千万不要看灯塔。】


    许冥:“……”


    这……又是什么?


    她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兰铎”的声音,可眼前的兰铎根本没张嘴。而且这声音的质感似乎也和对方说话时不同,明显要更……空灵飘渺一些。


    甚至还有种3d立体环绕的感觉。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的目光落在了绕着自己头顶飞舞的蛾子身上。


    她背上的快乐则是干脆笑出了声,努力从她身上爬了下来,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谁告诉你他们只能靠嘴说话?”她趴在椅背上,悠然道,“直接来自灵魂的声音,比说出来的更靠谱,不是吗?”


    ……意思是,这些飞蛾是灵魂的语言?还是说,它们本就是此处灵魂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许冥不太确定地抬眼,再次看向头顶绕个没完的蛾子。不出意外,又听到了一连串的“好开心好开心”。


    许冥:……


    老实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总有种能听到别人心声的羞耻感。


    不过这种时候,不习惯也没办法。许冥努力无视旁边循环缭绕“好开心”,将目光又转向目前略显青涩的“兰铎”,斟酌片刻,尝试地开口:“那个,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本意是想问兰铎当初交易了什么,才会把他落在这里,不想面前的“兰铎”默了一下,却给出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因为他把我的床占了。”


    许冥:“……啊?”


    “那张床。”“兰铎”指了指旁边那张罩着绿色床帘的床铺,脸上笑意敛了下去,“这本来是我的床。可他过来强占了之后,就不还给我了。”


    ……他?


    许冥这才惊觉屋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抬头,正见原本紧闭的床帘从内拉开一道缝,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眼睛的、阴沉沉的人脸,看得许冥又是一怔——


    只见那床帘后面,赫然也是个兰铎!


    和眼前这个一样,都比原版要青涩不少,瞧着却不是太友好,嘴角下沉,神色冷淡,一张脸垮得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看到许冥,更是瞬间皱起了眉,很不开心的样子。


    旋即冷哼一声,又唰地一下,重重将帘子拉了起来。


    看得外面的许冥一愣一愣。


    ……那什么,没记错的话,这个床位,好像也是我的吧?


    又是仿造自己的大学宿舍楼,又是互抢自己的床位……


    你们叫兰铎的,都这么变态的吗?


    不不,等等,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兰铎?


    许冥这回是真傻了,本能地就将目光转向明显更了解这里的快乐。不想快乐这会儿也正拧着眉,对上目光的瞬间,立刻抬抬手,将许冥叫到了自己的旁边。


    “诶。”她拍拍许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老实告诉我,你家狗男人到底做过几次交易?”


    “……”被她严肃的表情感染,许冥连措辞都顾不得纠正了。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她坦诚道,“只能推测出,他至少交易过一次。”


    自己的规则书被侵蚀,最后却被修好,本该濒死的自己也缓了过来,许冥可以确定,这背后兰铎肯定做了什么。


    但别的,她也不清楚了。


    “那就怪了。”快乐咬唇,“那你家狗男人平时说话做事还正常吗?”


    “……挺正常的。”虽然这么说,许冥还是被她的问话挑起了些许不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一般来说,一次交易,是不可能产生两个灵魂碎片的。”快乐沉吟,“而且据我所知,门外的存在,普遍只能承受住一次交易……而且不少人,可能一次都撑不过去。还没见过交易两次的。”


    许冥:“……你确定,只有交易产生灵魂碎片吗?”


    “不是交易的话,就是他主动献祭了。”快乐鼓了鼓脸颊,“更奇怪了好吗!不是信徒谁献祭啊,做慈善吗?天使献祭人?”


    ……这倒是。


    许冥闭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后乖乖坐着等自己问话的“兰铎”,决定还是先不要妄下结论。


    “兰铎。”她再次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注意到对方嘴角轻微的下沉,又试着重新叫了遍,“兰铎铎?”


    ……于是“好开心好开心”的欢呼,又再次响彻房间。


    偏偏这个还不能叫停。许冥只能强忍着那360度的立体环绕声,换了种方式,再次问出那个自己无比在意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现实的你做了交易。


    “那你能告诉我,当时的你,到底交易了些什么吗?”


    *


    同一时间。


    血肉环绕的房间内。


    拿着座钟的兰铎不知第几次从外面推门而入,遗憾地冲着屋里的人再次摇头。


    陆月灵当即颓下了肩膀,狮子猫焦虑地在“镜老师”头上又踩了几下。


    “这下头大了。”陆月灵道,“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躲到了哪个时间点里,这样盲找肯定不行。还是得想点办法吧。”


    “关键就是没办法啊。”狮子猫一跃而下,毛绒绒的尾巴不安甩动,“我们都没有相关的能力。唯一一个有能力窥探别人房间的人,这会儿又被寄生了。”


    它说着,颇为怨念地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忍不住冲兰铎嗷呜了一声。


    “你也是!”它义正辞严地指责,“你知道她可疑么,当时干嘛不盯着!”


    “……?”兰铎被一口锅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道,“你当时也没盯着啊?”


    “那是因为我在构思我的领养意向书。”猫猫振振有词,仿佛它说得超有道理一样,说到一半,气势却又弱了下去,“她的气息也确实很干净……完全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尤其有一个已经被寄生的镜老师摆在旁边,对比就特别明显。


    “而且,你们不是说这里是安全区嘛。”狮子猫又补充一句,“我还以为这里挺靠谱的来着。”


    毕竟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它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的幻觉了,可见这个安全区的规则是一直在生效的。再加上陆月灵他们没说清楚,它也不知道这个安全区是在怪谈原有规则上改出来的,还以为是许冥自己想办法搭建的,也就待得特别放心。


    “哇。”听着它的辩词,陆月灵忍不住感叹,“你这也太看得清冥冥老师了,她虽然是挺牛的,但也没厉害到这个份上……诶?”


    这句话引起了影犬与狮子猫的同仇敌忾,陆月灵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动物瞪得表情一怔。


    “她就是这么厉害的!超厉害的!”狮子猫无比肯定地开口,尾巴竖得像天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瘦瘦的影犬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看得陆月灵又是一怔。


    虽然但是,她跟你很熟吗……陆月灵本能地在心里嘀咕一句,总算没把这句杀人诛心的话说出口,转而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不太自在地整理起袖口。


    “那现在怎么办?”陆月灵扯开话题,“那家伙逃跑,该不会就是为了脱离安全区,再去开那个什么门吧?”


    这显然也是其他人所担心的事。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方见兰铎深深吐出口气。


    “这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钟吧。”他说着,快步上前,以目光迅速确认一遍,“许冥的钟、我的钟、顾问和猫的钟……也就是说,这房间里应该有四个座钟。”


    其中一个已经被切片许冥拿走了,还剩下三个。方才他出去找了波人,为此又努力抠出一个,还剩下两个,都在面前墙上的脓包里。


    猫猫微抬起下巴:“你是想让我们三个都拿上钟,分头去找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房间里最少得留下一个吧?这儿还捆着个俘虏呢。”


    被寄生的镜老师和许冥一样,都有着即时修改规则的能力。因此必须留人盯着。


    兰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不用你们,你们守在这儿就行。”兰铎说着,伸手轻轻拨了下颈上的铃铛,小小的金属圆球小幅晃动,明明无舌,却还是发出了阵阵轻响。


    随着那阵轻响,瘦削的影犬艰难起身,用力晃动起头部。干瘦的身体被从中间生生分开,劈作两半,倒下的刹那,又瞬间化为了两只较小体型的影犬。


    “我去就行。”兰铎抿唇,一拳捣向面前的血肉之墙,向来平和的脸上,竟难得透出几分凌厉,宛如被寒风吹过的雪峰。


    “我一个人去。”


    从狮子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冽的侧脸,与笔直捣向血肉之墙的手臂。像一尊充满杀气的雕像。


    “……”唇边的胡须微动,猫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心头竟泛起久违的瑟缩之意。


    行吧,是它差点忘了。


    或许是因为重逢后兰铎的态度一直比较软和,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竟忘了,最开始相遇时,这家伙有多冷漠,又有多令人畏惧。


    “诶,猫。”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叫了它一声。


    猫猛地抬头:“什么?”


    “麻烦过来搭把手。”兰铎依旧维持着那张仿佛被寒风吹过的雪峰般的酷脸,头顶都仿佛盘旋着冷风吹过的声音,“这疙瘩……有点厚。我一个人弄不开。”


    “……”


    所以真的不能把他扔了,养我吗?


    这一刻,猫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五十章


    兰铎的法子, 说来其实相当简单粗暴。


    虽然他本身状态因为怪谈的缘故消耗不少,但影犬分裂的特性还是有保留的。


    接下去的安排就很顺理成章了:


    因为要留一个座钟在当前的房间,所以现在可以随意移动的座钟有两个。让两只小影犬分别携带座钟进入不同房间, 又可以获得房间内的新座钟。再由影犬生产新的分体,携带新座钟前往不同的时间点……


    说白了, 就是一种很古早的地毯式搜索。


    而且理论上来说, 影犬的分裂是无限制的——影犬的强度取决于兰铎的精神状态,兰铎的精力则决定了影犬的分裂上限。换言之, 只要状态合适, 嘤嘤狗狗无穷尽也。


    “可问题是,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好吧?”陆月灵谨慎地对此提出质疑,“而且那种小小的狗崽,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没见过影犬分裂出的小狗崽, 但听顾云舒描述过。那样小的一只,连爬都是一蠕一蠕的,别说扳动座钟的指针了, 能不能把钟拿稳都是个问题, 该怎么派上用场?


    “不一定要用狗的形态。”兰铎却道,“哺乳动物我都可以模拟。如果模拟鼠类,那行动就回方便很多,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更省力的备用方案……”


    陆月灵:“?”


    “虽然不是哺乳动物,但蛇我其实勉强也……”兰铎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电影里那种变异的大虫子我应该也行。”


    “……”电影里的变异大虫子?陆月灵不太确定他说的是哪部, 但稍微脑补了一下, 还是一阵发麻。


    狮子猫听着倒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论如何, 目前这似乎是速度最快的方法了——兰铎也没再耽搁,简单解释后就投入行动,还问陆月灵借了点头发。半分钟后,两只小猫般大的老鼠各自拖着一个座钟,先后从房间里离开了。


    又半分钟后,四只老鼠从不同的房间出发,各自奔往不同的时间。


    没过多久,老鼠的数量又渐渐翻到了十六只、三十二只。再往后,因为体力原因,兰铎不得不将老鼠换成了更省力的“变异大虫子”;感应到自己分出的头发被绑在了虫子腿上,陆月灵脸色都灰了一层。


    又过不久,遥远的感应从另一个时间点传来。兰铎这才松了口气,苍白着一张脸起身,拿起从其他分体那儿回收的座钟,快步往门边走去。


    因为担忧安全区外的情况,离开房间的只有他一人。兰铎拨好座钟,依着分体所给的情报往外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即将推门的刹那,动作却顿住。


    他的旁边,正是那只回传了情报的分体。因为怕惊动藏在房间里的“许冥”,分体在找到正确的房间后,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靠嗅觉确定了门内的情况后,便立刻传回消息,叫来了兰铎。


    出于同样的顾忌,兰铎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原地飞快给其他人留下纸条,他略一沉吟,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立刻响起人活动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慌乱。兰铎闭眼吸气,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沉声开口:“请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不进门,我就站在外面。请至少给我谈谈的机会。当然,如果你还想跑,也行……但我还是会想办法找到你,我说真的。”


    “……”屋内的动静消停了一瞬。片刻后,“许冥”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你的身体撑不住。”


    “还够跟你死磕。”兰铎索性直接靠着墙坐下,“大不了磕死。”


    “反正逮不到你搞不清状况,冥冥就只能被关在门后面……对我来说,嗑死正好。”


    殉情嘛,有什么不会的,他老熟练了。


    “……”屋内的“许冥”却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听出对方语言间的松动,兰铎立刻挣扎着坐起身,努力往门边靠了靠。


    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你没有再召唤出那扇门。”他笃定道,“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开门。”


    “也就是说,你逃跑纯粹只是不想开门后,再回归冥冥那里……但这又是为什么?你是想要独立吗?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兰铎说到后面,语速不由快了起来。身体亦因为焦急而微微前倾:“如果你有的话,可以和我说,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我发誓……”


    屋内的人却似是叹了口气。


    “不需要。”她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回应了兰铎的问话,“我说过,我这片灵魂中所包含的情绪,还远不到让我产生生存欲望的地步。相应的,也没什么愿望。”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是慢吞吞的,听得兰铎越发稳不住,急得想挠墙;待她话音落下,整个人却又一顿。


    没有……愿望?


    无欲无求。这个答案显然远超兰铎的意料之外。他抿紧唇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请问,你逃跑的理由到底是……”


    “……” 回应他的,却只是屋内人又一次漫长的静默。


    *


    另一侧。


    狭小的寝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好开心好开心”的细小欢呼声,伴随着蛾子的飞舞,在许冥头顶盘旋不去。


    又一会儿,才听许冥确认般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交易的内容,是你的大部分声音,一小片灵魂……还有就是那个限制。”


    ——以兰铎交易生效的时间点为分界,只要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的事,只要事情与许冥以及兰铎自身有关,那么他就必须遵守相关规则,不可以将任何相关信息,透露给不知情的其他人。


    不管是直接告知,还是任何提示,都在限制的范围内。此外,委托知情的其他人告知,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回答她的是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真棒”;许冥勉强回了个笑容,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面前的“兰铎”说话很慢,思维也有些迟钝,因此许冥捋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把整个交易捋清。


    “兰铎”说是只付出了这些,然而许冥怀疑他应当还有隐瞒,或是还有不知道的信息,不然另一个“兰铎”的存在没法解释;而且兰铎是在她毕业之后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中间的空白期也很值得在意……


    而交易的内容,却是和许冥之前自己的推测差不多。


    ——自己在获得规则书后,曾在怪谈中遇到过一次开门事件,并设法关上了门。作为关门的代价,自己的规则书被门后的东西侵蚀,连带着自己也日渐虚弱。为了博一线生机,她又设法主动和门后的东西交易,以自己的相关记忆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但她的交易失败了。她确实遗忘了大学期间所有关于怪谈的记忆没错,但规则书的侵蚀却仍在继续,渐渐走向最坏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兰铎也选择了交易。这家伙难得聪明一回,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用上述代价,去换取了一次九号规则书的重置。


    因此规则书活过来了,许冥也活过来了,被她强行和规则书绑定的异化根尸体也活过来了……买一赠二了属于是。


    至于违反规则的下场,面前的“兰铎”没有提到,但旁边的快乐很好地做了补充。


    这种基于交易的限制,没有什么违反不违反的说法,就是不允许,无法做到,仅此而已。


    总的来说,和许冥先前的推测大差不差,但……怎么说呢。


    自己的推测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


    许冥心情一时复杂非常,几次张开又闭上,良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对方更灿烂的笑容。许冥呼出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交易的代价,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兰铎封口,不告知许冥过去的事,这点她还能理解,因为从自己的失败案例来看,门后的存在确实是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自己存在的;灵魂姑且算是通用货币,但声音……


    兰铎原本的声音是很好听没错,但也不至于到专门收走的地步吧?这是什么童话收账模式,又不是海底巫师,就馋小人鱼的嗓子……


    快乐琢磨了一下,却是反应了过来。


    “诶。”她问许冥,“他的声音,你喜欢吗?”


    “?”许冥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奇怪她的问题,“你说他原本的声音吗?当然喜欢。”


    这话一出,头顶的蛾子登时扑棱得更欢了,“兰铎”淳朴的开心都被舞成了双声部,几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快乐不掩嫌弃地瞥了眼那蛾子,又道:“那他知道你很喜欢吗?我说现实的那个。”


    “……”许冥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应该……知道?”


    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知道,自己是那种喜欢什么都会夸夸夸的性格,所以兰铎大概率也是知道这事的。


    “这就对了。”快乐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你代入一下。”


    “你是一个恋爱脑,为了喜欢的人跑去和反派做交易,完事那人活了,却完全忘了你,你不可以告诉他你们的过去,哪怕他当着你的面爱上其他人也不可以,而你最吸引他的地方,也再也不复存在……”


    快乐认真地看过来:“换你自己,你是什么感受?”


    “……”许冥一时迷茫,紧跟着,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亦渐渐变了。


    她自问不是那种很依赖他人情感的性格,可要在那种情况下……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看开,可往不好的方面看,不甘、委屈、痛苦……会滋生哪种幽暗,似乎都不奇怪。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快乐抿了抿唇,又补充道:“还记得我说,一般人只能承受一次交易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部分完成交易的人,他们的身心,或说理智,都无法完好无损地持续到下一次交易……”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痛苦无望的感情,更能让人崩溃的了。


    “……”快乐说的是如此信誓旦旦,以至于许冥听得都有些恍惚。缓了一会儿,她又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点:“等等,可是兰铎平时的表现还挺正常的啊?”


    看上去不说积极向上,至少身心健康……起码比坡海棠健康。


    “那就只有三种可能。”快乐思索地抱起胳膊,“第一,要么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崩溃,只是你没有发现;第二,人家思想境界太高,这种情情爱爱的痛苦实际根本碍不到他;第三么……”


    她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紧紧拉着的绿色床帘。许冥跟着望过去,亦蹙起眉头。


    第三,就是他为了平复自己的痛苦,又做了一次交易。而那个躲在床帘中的,就是他第二次交易付出的代价……


    这倒是完全说得过去。


    不想在向面前的“兰铎”问起此事的时候,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第二次交易?没有的。”他一脸认真地辩白,“我知道冥冥不喜欢,所以做一次就好了。不会有第二次的。”


    他说得太笃定,以至于许冥反而有些不信了:“那床上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交易的。”“兰铎”继续一脸认真,“那是我主动给的。”


    许冥:“……”性质更恶劣了好吗!


    “有病吗?”快乐也炸了,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居然向门后的存在无偿献祭灵魂……孩子,听我一句劝,回去就把狗扔掉!”


    不干净了!


    “?”窗边的“兰铎”却是困惑地偏了偏头。


    “什么灵魂?”他奇怪道,“他不是灵魂。”


    “他只是情绪。我让‘它’帮我剥离出来的情绪。”


    “……?”许冥又是一顿,与快乐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奇怪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让‘它’剥离你的情绪?”


    “为了安全。”“兰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


    “我在确定交易的内容后,有去问过猫。可它说,这样其实不好……会很危险。


    “我不想当冥冥的危险,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我把可能会带来麻烦的情绪都列出来,交易的时候,主动让它拿走了……”


    不甘、委屈、愤怒、嫉妒、矜持、傲慢、占有欲……所有带着刺的、显锋锐的、不论多少,全部拿走。


    就像玫瑰除刺、水果剥壳、只给许冥留一个最坦然最柔软的自己,无论何时都愿意等待,无论什么都愿意接纳。


    “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兰铎”肯定地说着,“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至少他——以及所有的兰铎,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只剩许冥,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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