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许冥的经验,这种时候,楼梯往往才是最优解。
毕竟电梯也是恐怖片里的高风险区域。
不过她这会儿情况实在有些特殊——一方面,早在她出门的瞬间,脑海中的鲸脂人便在哔哔作响,不断提醒她右边楼梯的方向早已爬满了蝴蝶;另一方面,则是她的手已不太方便。
——方才关门的时候,右臂明显被什么东西狠狠擦了一下。这会儿大片的血迹,已然顺着衣物晕染开。
楼梯曲折,还没有灯。在已经伤了一只手臂的情况下,从那儿走未免太冒险,因此许冥念头飞转,果断遵循了直线跑路原则,直接朝着位于走廊另一边的电梯跑了过去。
“你认真的吗?”就在等待电梯上行的当口,鲸脂人还在她脑海里真心诚意地发出疑问,“电梯出事不是更砸吗??”
摆烂停运还是好的,就怕万一失控下坠……
“这地方只有三层。”许冥咬牙,左手用力捂住伤口,“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鲸脂人明显一愣。顿了一秒才小声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看重我。”
“也是,算你有眼光。”
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受宠若惊。
……搞得许冥反倒默了下。
所以这关眼光什么事?
她只是觉得鲸脂人本身可以变大变小,软硬也适中而已。真要出了什么事,不管是拿来撬门垫脚还是当垫子应该都是能用的……
尚在思索间,电梯门已经打开。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
没有半秒犹豫,许冥当即从包里抓出鲸脂人,直接往里一丢,急急说了句“按着”,旋即借着电梯里的光,又从包里摸出来张纸,沾着自己的血往上面随意一涂,又将粘在后面的双面胶利落一撕,啪地将纸往电梯门上一贴。
动作因为手伤而稍显滞涩,整体却十分连贯,像是已经在脑子里排演了无数遍。
贴完的瞬间,不远处正好响起8307房门被破开的声音。许冥一个激灵,赶紧往里一钻,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恰感到身后掠起惊人的风。
啪地一声,电梯门彻底合拢。轿厢内一片安静。
鲸脂人这会儿已将自己拉成了成年人身高,用的依旧是那张反复精修的脸,一手正死死按在电梯的关门键上,用力到整个指节都按瘪。
又过一会儿,确认电梯内再没其他的古怪动静,它方缓缓收回手指,一脸地惊魂未定。
“所以。”它麻木地转过脑袋,看向许冥,“刚才那张纸到底是……”
“之前做指示牌剩下的。”许冥靠在墙壁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喘气,装着规则书的手包和怪谈根的外卖袋都被她挎在右肩上,脸色已经开始发白,“雨菲在指示牌后面都贴了双面胶。”
方便外出做地推……不是,接房客的阿焦使用。
“哦。”鲸脂人似懂非懂地点头,默了会儿,又诚恳发问,“那请问你在一个只有三层楼的地方写个七有什么意义?”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许冥十分诚实。
鲸脂人:“……”
许冥确实是在赌。现在这情况,她身上的仇恨估计是拉得死稳了。她唯一能赌的,就是对方对她的仇恨,能不能打过对7这个数字的讨厌。
当然,单走个“7”肯定不行。就像鲸脂人说的,这要有用的话魔方大厦早就遍地安全区了。
所以她特意挑了之前准备的指示单,图的就是上面自带的“怪谈拆迁办”的落款。只要那落款还在,就意味着纸上的内容,无法被外人修改和抹除——许冥估摸着,这总比当场涂鸦要更有效力点。
不管怎么样吧,至少电梯内目前确实没见奇怪的东西,外面也安静。所以许冥愿意相信,那纸多少是有点效果的。
她原地缓了会儿,在鲸脂人的帮助下,用纸巾和衣服简单包扎了伤口,想了想,又拿出一张没用过的指示单,手动往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7”,贴在了自己胸口。
而后才按动了电梯。轿厢很快也活动起来,呈现下行的趋势。
不知为何,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在下行。
鲸脂人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又开始提心吊胆。一转头,正见许冥又将那个根拿在手里端详,更是差点魂飞魄散。
“别拿出来啊!”它边说边嫌弃地挥手,“快收回去收回去!”
许冥:“……”
“别人都想抢的东西,怎么你避得跟瘟神一样。”她忍不住小声嘀咕,略一思索,又将那卵状物朝鲸脂人跟前递了递:“诶,你要不吞下去试试。”
鲸脂人:……???
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吸收啊。”许冥却是一脸理直气壮,“根能吸收根,不是你说的吗。”
反正她的目的很简单,别让蝴蝶再次拿到根就行,至于这根到底落在谁手里,她无所谓。
另一方面,规则书的吸收方法她完全没有头绪,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拿来喂鲸脂人。反正它和规则书深度绑定,也算是自己人。
鲸脂人闻言,看向她的目光却更像看神经病了。
“你以为是吃鸡蛋吗闭着眼就吞下去了?!”它看上去倒想是想把许冥给吞了,“哪有这么容易的!”
常说的“吸收”,只是一种形象的描述。更精准的说法,应当是“建立联系”——只是这联系建立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依靠内服,有的物理融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需要时间。
树和菟丝子之间,所谓“根”的抢夺,其实也就这么回事。
无非就是菟丝子拿到根后,设法和对方建立联系。它和根的联系越强,树和根的联系就越弱,树的本身也愈弱,通过这种淳朴的分配方式此消彼长,直至完全取而代之,切断树与根联系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真正上位。
不过这点说来容易,实际操作很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树和根的联系是天然的,只要根还在怪谈区域内,它和树的联系就一直存在着,就能一直供养着树,纵使树的实力不幸遭到削弱,削弱的程度也是随着时间逐步递增,初期的幅度十分有限。
而建立新联系并取而代之的过程又相对漫长,要在这漫长的时间内避开树的搜索,本就是件无比困难的事。
至于现吞什么的,则是根本行不通——就算吞下去,被抓到也能给你活剖出来,原地做成八宝鸭。
“所以说,你死心吧!”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鲸脂人一面死死按住关门键,一面转头继续对许冥下结论:“你以为抢到了宝,实际就是个烫手山芋!早点扔了算了。”
实在不行,等等丢一个阿焦出来,让它带着往反方向跑——至少还能为他们争取些跑路的时间。
许冥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吱声。
默了两秒,又见她蹲下身来,再次嘱咐了句“按着”,跟着便从包里掏出纸笔,低头又开始写画。
鲸脂人见状,只当她是又想给自己写字叠甲,便也没管,只死命地又按起关门键,同时焦急地感知起外面的情况;抽空往许冥处看了眼,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块空白工牌,她正往上面写名字。
……等等。
工牌?
鲸脂人表情顿了下。
她这时候写什么工牌?是要写给谁的?蝴蝶吗?
不是吧?她又看不到蝴蝶本体。
正在怀疑,却又见许冥收起笔,转而打开了存放着根的保温袋——鲸脂人眉毛一动,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就涌了上来。
她……应该只是拿出来看看吧?虽然现在很不是时候……
反正、总之,应该不会是要给根上牌吧?应该不会有人蠢到会给一个没有意识的根上工牌吧,不至于的吧?肯定不至于的吧……
跟着就见许冥很认真地把工牌缠了上去。
她上了。
鲸脂人:“……”
“所以为什么你要给它上牌啊!”它忍了又忍,在许冥打开电梯门冲出去的那一瞬,终是没忍住吼出了声,边吼边手脚并用地又缩小爬回了对方包里——
“你给一块石头上牌的意义在哪里啊!”
抢先获得冠名权吗!
许冥却被它质问得莫名其妙,边往外窜边道:“绑定啊。”
鲸脂人:“……”
靠,确实。是还有这个功能来着。
“不是你说的吗?”许冥转眼已经跑进了走廊,一手按上墙壁,再次开始一边数门一边前行,“你说只要建立了新联系,域主本身就会被削弱……”
鲸脂人:“…………”
不是,所以我科普了那么多,你是打定主意就捡爱听的听是吗?
不过别说,这确实是个思路——它差点忘了,工牌这种衍生物的优势之一,恰恰就在于能够迅速与外物建立联系。
然而很快,它又似意识到什么,立刻摇起了头。
“不行不行。靠工牌建立的绑定关系太弱了,对域主造成的削弱也很有限……没什么用的!”
真要说起来,这种绑定关系造成的削弱,还不如许冥之前那一通乱改来得有效果——毕竟那一通乱改,不仅直接将蝴蝶的进食途径搞崩了大半,还把它养在锅里的食物也一并端着跑了。
可不管是那种削弱,效果都太不明显了。起码对许冥来说,很不明显。
如果是放在差不多等级的较量中,这种削弱或许会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但放在许冥和蝴蝶身上,这种程度的削弱就完全不够看,老虎再怎么削,要捏死一只蚂蚁,那也还是轻轻松松。
“我知道。”许冥却道,“所以得去找一个和它差不多的家伙。”
鲸脂人:“……???”
许冥却没再进一步解释,而是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跑去,边跑边不断数着路过的门——
“8105、8106——快到了!”
8107。酒店内最安全的房间之一,也是之前那些工作人员带着旧房客进入的地方。
只要能进入那里,就能找到工作人员——
许冥默默想着,尽可能再次提速。眼看就要拍上门板,却听脑海中的鲸脂人发出一声惊叫,几乎是同一时间,强烈的寒意混着翅膀拍动的风声扑面而来——
许冥心头一惊,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有什么擦着她的胸口过去,旋即一口咬在了她的腿上。
“我x!”许冥本能地惊呼一声,转瞬的僵硬后,痛感潮水般涌上。濡湿的感觉飞快蔓延,按上去的手掌上,尽是一片带着腥气的潮湿。
可怕的压迫感再次逼近,她忿忿地抬头,恰在此时,却感到右肩处忽然一松。诧异低头,这才发现保温袋的带子不知何时已经断裂,装着根的保温袋一下掉在地上。
她不由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方才动作太大,将带子挣断了;下一秒,却见那袋子似是被人用力踹了脚,一下滑出老远,跟着又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沿着衣服往上爬。
“快溜快溜!”鲸脂人慌乱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它肯定优先去捡根,我们赶紧跑!”
许冥:“……”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刚才应该是鲸脂人察觉情况不对,赶紧爬出来扯断了保温袋的袋子,又一脚踢开,免得仇恨继续落在她身上。
“……”许冥闭了闭眼,一时竟不知是该说这家伙机灵还是怂。
脑袋里,鲸脂人还在不断催着跑路。许冥捂着不断渗血的大腿,唯一能做到的,却只有朝着8107的方向继续移动。好消息是,蝴蝶似乎确实是被那个保温袋吸引了注意,许冥能感觉到,那种阴冷的压迫感犹在,但相对之前,似乎已弱了些许。
从鲸脂人的视角,情况则要更明确些——在它的视野里,蝴蝶的本体这会儿已然停在了那个保温袋前,正试探着用细细的爪子钩抓着,研究怎么将袋子打开。研究片刻,终于失去耐心,直接伸手在保温袋外面一滑,看到里面卵状物的那一刻,却明显怔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令人费解的愤怒的尖啸——
?
???
这么一整,给鲸脂人也整懵了。而就在它明智地缩回脑袋,又开始催促许冥跑路的时候,四周情况,突然又是一变。
光影变幻,顶灯乍亮,无数杂乱的滴答声忽然响起——
又一道庞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了走廊中。
然后冲着没反应过来的蝴蝶,反手就是一个大逼兜。
“……我去。”
鲸脂人愣了下,无意识地发出吃瓜的声音:“这下可精彩了。”
还在挣扎着远离,同时痛到快要失智的许冥:“……”
她茫然抬头,自然什么都没看到。事实上,她唯一能感觉到的环境变化,就是头顶的灯忽然又亮了,还有就是那种近到仿佛要割裂皮肤的压迫感蓦然退开。她看了看仍躺在原地的保温袋,默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魔方大厦的管事人来了?”她试探着问鲸脂人。
正忙着看现场的鲸脂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已经开撕了!”
开撕……
许冥因为它的用词而撇了下嘴角,出于谨慎,又挣扎着从包里摸出自拍杆,奋力将不远处的保温袋勾了回来。
确认里面的卵状物还在后,她方松了口气,见鲸脂人还在吃瓜,顺口问道:“谁占优势?”
鲸脂人“嘶”了声,语气中竟透出几分迟疑:“这个,好像不好说啊。”
按说蝴蝶的实力是绝对占优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许冥乱棒削弱了好几波,这会儿居然和魔方大厦这边的老大撕了个旗鼓相当,战局呈现出胶着状态。反倒让鲸脂人有些傻眼。
“对了,话说你之前到底往外卖袋里藏了什么啊。”鲸脂人见她将根又捞了回来,忽又想起这事,好奇往保温袋的方向张望,“刚才那一下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它会直接把根叼走了。”
结果不知看到了啥,反而愣了一下,很火大的样子。恰好给了魔方大厦这边偷袭的机会。
许冥背靠墙壁,喘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放。”
袋子里除了根,也就只有那个缠在根上的工牌而已。
“?真的假的!”鲸脂人听了,登时更加傻眼。顿了会儿,忽似想到什么,语气一下微妙起来:“等下,说到工牌……”
“你到底往那上面写了什么名字?”
这回许冥却是秒答:“77。”
鲸脂人:“……”
你诛心。
……不然呢,难道叫它小帅吗?
许冥闭了闭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8107,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皱了皱眉,准备伸出去拍门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略一沉吟,又开始往远处悄悄地爬行。
奈何腿伤实在有些严重,挪了半天都没挪出多远,只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颇为骇人;另一边,鲸脂人似也被她的状态吓到,再次趴在包沿探头探脑,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出来帮忙,无意中又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又“咦”了一声。
“怎么?”许冥立刻抬眼,“蝴蝶赢了?”
“不、不是。”鲸脂人的声音却变得古怪起来,“不仅没有……它的状态好像也变得不太对劲。”
……不对劲?
许冥拧了拧眉,略一沉吟,果断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模式,努力地用镜头四下寻找起来。
很快,在鲸脂人的指点下,她总算找到了蝴蝶的所在——因为白痴的特性,许冥一时没法看得太清楚,只能隐隐看到一双高高扬起的翅膀轮廓,不断扑腾,像是正在挣扎,紧跟着又一点点地缩小、收拢——
它的身后,又似有什么正在旋转。黑色的粗线,交织成一格一格。许冥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终于看清,那像是一个转动的棋盘。
棋盘转动不歇,翅膀的萎缩也还在继续。直至最后,所有的翅膀完全收拢到了一处,并成了一条巨大的、臃肿的黑影,从许冥的角度,还能隐约看出些蠕动的模样……
“我去。”就在此时,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在意识里响起,音量不大,充满震惊,“它变成虫了!”
许冥:“……?”
“虫子!毛毛虫!”鲸脂人急急解释,通过它的声音,许冥甚至能脑补它努力比划的样子,“那个蝴蝶,居然自己变成了一条很大的虫子,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啊,它好像打算跑了!”
“……”许冥闻言,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抿。
是“变成”——还是“变回”?
克制地吸了口气,她再次拿起手机,朝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回,镜头内却是再看不到什么庞大的影子了,那个转动的棋盘也不见踪影。许冥尽力看了半天,才总算在镜头的边缘捕捉到一点点蠕动的黑影。她迟疑地滑动起屏幕,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放大些;不料镜头拉近的瞬间,屏幕里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
“!”许冥吓了一跳,本能地放下手机。脑海里随即响起鲸脂人安慰又嘲讽的声音:“瞧你吓得,是魔方大厦那个管事的啦!亏你之前还一直为她说话,叶公好龙了吧……”
“行了,至少现在蝴蝶总算爬了,你赶紧和她敷衍地社交一下,找人帮你处理下伤口,然后等着离开就行……”
话未说完,它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
又过一会儿,才听鲸脂人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回的语气,充满了忐忑和犹疑:
“那个,你是不是有哪里得罪她了?
“她现在就在你面前看着你……不知为什么,很火大的样子。”
……事实上,不用它说,许冥也已经感觉到了。
那近在咫尺的怒气与压迫感,和方才蝴蝶的释放出的,是如此相似。
然而许冥对此,却完全不感到奇怪。
“你是想要这个吧。”她举起手中的保温袋,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前方,“如果想要的话就拿去好了。我不跟你争。”
话音落下,面前的怒气却没有丝毫地减弱——不知为何,似乎还更强了些。
这下,许冥终于有点慌了。
“不是,你确定她只是想要根吗??”脑海里,鲸脂人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咋觉得,她的火气就是冲你来的……”
“不可能。”许冥不假思索,“我又没有得罪她。”
怪谈拆迁办应该也没有——之前的合作明明也都挺顺利。
更重要的是,许冥很确定,对方是想要这个根的。
略一沉默,她索性再次抬头看向空气,直接开口:“这个根,其实最开始,是你拿出来的吧。”
——话音落下,却没等到任何回应。
唯有鲸脂人,在她脑海里小声提醒:“那个什么,你看错方向了。她的头现在在你的右边。”
许冥:……
闭嘴,你这样会显得很我很呆!
许冥本着“这种时候再转回去未免太傻”和“邱雨菲也说过我四分之三侧脸特别冷冽有气势”的想法,继续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平静道:
“我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蝴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而且还一副精神很不稳定的样子……直到在8307发现了这个包,才明白过来。
“是因为它的根被人拿走了。所以它才恼怒,才发疯。”
气得跟某个被人抱着根就跑的咨询公司老板一样。
而整个酒店里,有本事拿走这个根的,除了一直盘踞在此的魔方大厦管事人,还能有谁?
“它疯了吗?”鲸脂人听到她的话,却是傻了,“它怎么敢的啊。”
域主失去根后,实力确实会遭受削弱,但这种削弱是逐步呈现的,绝无可能立竿见影。在这个前提下,对方冒险盗根,无疑是在自寻死路——从目前来看,事实也确是如此。
失去根的蝴蝶一怒之下直接对着魔方大厦动手,如果不是许冥在场,搞不好今天魔方大厦的所有人,管它死活,全都要团灭。
“乖乖。”鲸脂人继续震惊,“这位姐够莽的啊。”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它应该也是有做一些准备的。”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她方才见到那一幕。
一只巨大的蝴蝶,逐渐萎缩回蠕虫的那一幕。
——旋转的棋盘格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进酒店时拿到的白棋糖果。再联系下鲸脂人刚进这区域时的症状,以及它对白棋糖果气息的熟悉,某些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糖果,应当具有让服用者时间倒退的效果。”许冥猜测,“只是有的是身体时间,有的是意识时间……”
鲸脂人进入怪谈区域时触发了类似的防御机制,因此意识上的时间倒退到了几天前,并在困在了那一段时间里。而蝴蝶,作为大量白棋糖果的服用者,遭受到的则是躯体上的回退,而且是一口气退到了还十分弱小的时候……
若说魔方大厦这边没有盘算过这事,许冥是不信的。
“懂了,说白了还是下毒。”鲸脂人恍然大明白,“眼看着毒素积累得差不多了,觉得可以一举拿下了,就说趁机动手,先将蝴蝶的根偷走。没想到判断失误,没法一次将蝴蝶拿下,结果反而被蝴蝶入侵!”
要不是这次许冥提前削弱了几波,估计翻车也是迟早的事。
“哈,亏你之前还猜,白棋糖果就是拿来做慈善的。”理清这点,鲸脂人又忍不住嘲讽起来,“我就说,能在怪谈区域里混到现在的,哪有那么傻白甜。”
不过要它说,对方这波还是不太值当。差点翻车不说,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许冥看不见,可它看得清楚。在蝴蝶开始萎缩的那一刻,魔方大厦这边的女人也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它当时还不明白,现在听许冥一说,总算反应过来。
要引爆蝴蝶体内积累的糖果效果,估计本身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另一方面,蝴蝶因为只是因为时间倒退而暂时萎靡,有根存在,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到时候两边谁占起来——许冥,似乎确实没什么惹到对方的地方啊。
除了自说自话带着找到的根跑路。可她也说了,愿意直接交出来,那对面还火个什么劲?
意识到这点,鲸脂人也感到奇怪起来。另一边,久久没有等到来自对方的回应,许冥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只见她低头,干脆从保温袋里掏出了那个卵状物,三两下扯掉了缠在上面的工牌,跟着毫不犹豫,在鲸脂人的惊呼中,直直往对面一砸——
“砰”的一声,那卵状物直直摔在地上。许冥却是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语气中不知为何,也带上了几分火气:
“你不用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说了,我不要。如果不是不想蝴蝶继续留着它,这东西我根本不会拿。
“我也理解你的行为。换我是你,我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只是为了自保,这个根也必须得抢。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挑在这个时间点动手……”
哪怕只是晚一天,他们几个还在酒店里的活人,也不至于搞这么狼狈。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这个怪谈区域的规则还在运转,酒店内的房客就不会断绝。就算不是他们,也肯定会有其他人受到波及,这样看来,轮到他们这波,反倒还算好事。
毕竟换作其他人,可能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意识到这点,许冥心里刚冒起来的火气,又稍稍降了下去,一时又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拆迁办的存在,才会特意在这个时间动手;而另一端,不知是不是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对面那无法掩盖的怒气,居然也渐渐平息下来。
紧跟着,许冥忽然感到脑门上一凉——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奇异的感觉瞬间涌上,耳边似乎有时钟滴答作响。许冥陷入了短暂的眩晕,等到再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
不只是腿,右臂上的伤口也没了。就连肩膀都松快了不少。
“咦,治疗?”鲸脂人啧啧称奇,“它还有这本事?”
“……”
许冥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缓缓抬头,视线一点点转向自己的右侧,片刻后,才克制地倒吸口气。
“不。”她望着面前的庞大身影,在意识里缓缓答道,“它应该……只是倒转了我的时间。”
倒转的是身体上的时间,让许冥的躯体直接恢复到了几天前的状态——只是相应的,白痴的特性,也因此被重置。
所以,许冥现在,是能看到的。
能看到那个站在自己跟前的,脖颈几乎抵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它的轮廓,看上去其实像个女性,甚至还穿着繁复的裙子;只是它曲折的脖颈上,长着的却不是头,而是果实般沉沉坠着的无数挂钟,最中间的一个,还拖着长长的头发。
只是不少挂钟的钟面上,正爬着深深的裂缝。
它还有手,手指修长漂亮。许冥眼睁睁地看着它伸手,从地上捡起那个卵状物,洁白的指甲一个用力,居然生生将其从中间掰成两半。
紧跟着,其中一半,就被递到了自己的跟前。
吵闹的时钟声响起,震得许冥头疼。脑海里的鲸脂人及时给出翻译:“它的意思是,这个给你,作为再来的钥匙。
许冥:“……”
什么再来?再来哪儿?这里吗?
还指望我当回头客咋的?
许冥一时愣住,余光忽然瞥见几个路过的人影。她下意识转头,正见几个顶着动物脑袋的半透明人影,懵懵懂懂地在走廊的另一端徘徊。
是依旧住在蝴蝶大厦的人。
所以……是希望我能再过来,把更多的人接走吗?
许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短暂的沉默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她小声道。
她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自己关于彻底离开这里的思路,对面却没再给她更多的交流机会——几乎就在得到她回应的瞬间,对方当即朝后退去。庞大的身躯在接触到墙壁的刹那,忽地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紧跟着便像是液体一般,悄无声息地溶了进去,只留下一枚漂亮的圆形挂钟,静静悬挂在墙上,有条不紊地发出滴答声响。
许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挂钟,更像是只眼睛。
走廊里再次陷入安静,唯有不远处的旧房客来来往往,发出些微的低语与脚步声。许冥原地缓了片刻,努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到大厅一看,座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四点五十一。
实际用时比说好的十二分钟,还要短一些。
大门这会儿也已打开了,门前是数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有的在搬钟,有的在打扫,有的正就着座钟里的倒影修整自己被摔烂的五官,或是独自坐在大厅的边角,努力拼接着脱落的四肢和脑袋。
见许冥过来,他们还会自觉地将身体背过去一些。似是觉得这画面有些活人不宜。
那专门负责前台电脑的秋小妹,这会儿也已经回到了岗位。依旧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拽脸,只是在许冥路过时,略微抬了抬眼。
跟着就见她稍一抿唇,冲许冥点了点头。
“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她道,“你是最后一个。”
“……好的。”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许冥反倒一怔。过了会儿才道:“谢谢。”
那前台小妹却又不理人了,收回目光,继续敲打起键盘来。
许冥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耸了耸肩,径自朝外走去。
酒店之内,时间已经指到了快下午三点;酒店之外,天却才刚蒙蒙亮。
踏出大门的瞬间,略带着潮湿的空气迎面扑上。许冥眯了眯眼,下意识抬头,正见东方既白,晨光熹微,无端给人一种世界正被点亮的错觉。
再下一秒,又觉眼前一阵恍惚——
等到再清醒时,身边已是邱雨菲焦急又如释重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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