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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自审判◎
杨炎蓦然闭上双眼, 他深深的呼吸一口气,两行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淌落。
他嗓音沙哑沉沉:“父亲,你那样对臻儿说时,她本便会死。”
杨钊:“那是因为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虽然聪慧, 可经历的事情却是太少。若她如你这般四处磨砺, 多见识一些东西, 便不会轻易去死。阿炎, 你会想明白的, 是不是?”
杨炎蓦然厉声:“不, 我想不明白。”
他睁开眼,一双眸子灼灼生辉,还带着泪水以及烈火般的愤怒。
还有某种刺痛。
杨钊和缓说道:“你当然会想明白的。当年尹惜华身世被揭破, 身败名裂, 受尽屈辱。那时候你身为他的故友知交,也不顾得罪温元恕, 就去解他尴尬。身为父亲,我并没有责备你, 更没有跟你说,你这么做仿佛是有些不识实务。”
“可如若我告诉你, 这件事情不但有你兄长跟温元恕在背后煽风点火,还有我在更后面默默支持呢?你会否就觉得, 如今你得了的前程, 仿佛也并不那么干净?”
杨炎蓦然一颤,震惊看着自己父亲那平和镇定的容颜。
而杨钊呢, 也是缓缓说下去:“我这么做, 固然是不想梅花会得此人才, 使得温尹两家势大。可是你呢,何尝不是从中得了好处?以尹惜华之才,会掩盖我儿子的光华,当然不单单是你,还会有别的人在他面前黯然无光。当初你与他为友,扪心自问,你没有失落、不甘?只是你不肯面对你自己,你宁愿克制,觉得这些都是邪念,却不知晓这都是做人的本欲。”
“阿炎,你是为世俗礼教所束缚,被那些仁义道德所捆绑,所以不敢去不择手段去争。好呀,这本也没什么关系。你不愿意,为父替你除掉了尹惜华。然后世族之中,你或者陈济才得以喘息,得以施展——”
“砍掉了长高的巨树,阳光才会落在自己身上。父亲照顾儿子,替自己孩子拔去荆棘上的刺,也是理所应得。可父亲老了,你总需要自己来做这些事。”
“人生就是如此,跨过了这个坎,你才能所向无敌!”
杨钊这样侃侃而谈。
也许,他本就是个极残忍的父亲。
这时候的尹惜华跟林滢提及了杨臻,他嗓音里倒是多了几分怀念之情。
他说:“你以为我便会为臻儿的死欢喜?我一定会幸灾乐祸,然后借着她的死故弄玄虚?也许,我也会因此心疼不已呢?”
“想当初,我最落魄时候,是阿炎解了我的尴尬。臻儿年纪还小,可她却随着兄长来探望我。在我落魄之际,宽慰于我的竟不是我的母亲和弟弟,而是杨氏兄妹。我这心中,也不能毫无感念。”
不过尹惜华这些伤怀之情,林滢听听也罢了,倒也不必十分当真。
此刻林滢伸出手指,轻轻的擦去了眼角一点泪水,她看着尹惜华,容色倒是沉静、冷静下来。她说道:“师兄特意留书,邀我前来,想来并不是想一起悼念故人。师兄,你请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尹惜华斩钉截铁说道:“公道,我想跟阿滢一起讨回一个公道!”
图穷见匕,尹惜华亦是道出自己如今打算。他一双眸子之中掠动了几分锋锐光辉,却道出今日约见林滢之打算。
“臻儿早死,这一切的原因难道不是玉辰王?他私会杨氏,是因为他问心有愧。若不是当初他逼死温妍,何至于落得一个如今情景?我们为什么不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他伸出手,将温好的酒给林滢斟了一杯。
林滢迟迟未饮,她下意识的心跳加速。尹惜华这话是说得没错,可林滢不大觉得他说的是正经话。尹惜华这样温文尔雅的言语之中,掩藏着引诱人心的微妙暗示,使得林滢下意识的抿紧了唇瓣。
当她抬起头来时,入目的却是尹惜华那张温文尔雅的俊美脸庞。
尹惜华自饮一杯,说道:“其实陛下早就不耐烦玉辰王很久了。如今尚不能将他奈何,只不过因为他手段卑鄙,可以利用杨氏劝服贤妃,使得臻儿自尽。一个守规矩的人,遇上不守规矩的人,自然是处于下风。”
“其实你可以惩罚他的。阿滢,你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初入顾公府邸,又穷又瘦的小丫头。对你而言,让玉辰王获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臻儿的尸首是由你勘验,她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由着你说了算。玉辰王这么一个残害生命的恶魔,他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中,你可以令他罪有应得。”
林滢哗啦站起来,她不可置信看着尹惜华:“你是让我作伪?”
尹惜华把玩酒杯,冷冷说道:“难道杨家用孝道和利益逼得臻儿自杀,就合情合理,理所应得?这难道不是一种作伪?这公平吗?”
林滢没有回答,她胸口轻轻起伏。
尹惜华嗓音压得低低:“没人会相信臻儿这个贤妃娘娘是自杀。”
这么说着时,尹惜华手指往袖中一掏,一枚蜡丸就出现在他手指之间。
林滢瞧着他:“这是什么?”
尹惜华回答:“这是能指证玉辰王的罪证,是贤妃娘娘的遗书,是你给她验尸,从她喉咙里面寻出来的。因为她自知会遭遇不信,所以写下自己发现,以蜡裹住,吞入腹内。因为她相信,自己纵然被玉辰王杀人灭口,可是阿滢你会发现证据,让世人知晓她死亡真相!”
“而你,也将这枚蜡丸从她喉内扣来。”
然后,尹惜华说道:“如此一来,玉棠宫那封遗书,自然是假的。联想到贤妃平日的性情,众人也会恍然大悟,发觉真相原来如此。于是玉辰王就会名声扫地,陛下也可以顺理成章除去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弟弟。”
这一切,自然显得早有预谋,这才是尹惜华的安排。
林滢忿色并未更浓,而是静静坐下来,她将一杯温酒一饮而尽。
在酒中下毒之类粗劣手段显然并非尹惜华的风格,她这位好师兄一向喜欢一些精巧的算计。
林滢不胜酒力,双颊也染上了一层微烈的红晕。
她那一双杏眼也是在闪闪发光。
她轻轻说道:“师兄,这是在弄虚作假。”
尹惜华亦轻轻说道:“这是在奉献自己,为了使得世间种种更美好。你拒绝了我,不过使得玉辰王多杀几个无辜之人,到最后不过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以及名声。这样的正直为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否则什么都救不了。阿滢,如若一个人真慈悲,就不要站在岸上。在这方面,你真应该学学苏司主,在八年前,他不就是利用一个婢女,使得玉辰王名声扫地。若非如此,今日的玉辰王只怕还更难应对。”
尹惜华提及了苏炼,这使得林滢心里忽而一颤。
那并是因为林滢喜欢这位苏司主,而在电光火石之间,使得林滢忽而想到了什么。
这使得林滢脑内光芒顿时一闪。
有一些模糊的东西一直悄然隐匿在这桩案子之中,如今却终于使得林滢摸到了其中的几分端倪。
她手指捡起了那颗蜡珠,林滢目不转睛瞧着尹惜华:“你这样劝我,是真的在意贤妃娘娘的死,还是为了针对杨家?”
玉辰王如若落败,他若落在水里,自然绝不会允杨家继续站在岸上。这位玉辰王并非一个宽容大度,能替别人考虑之人。
尹惜华微笑:“是与不是又如何?若鄞州杨氏立身极正,并没有做什么暗昧之事,那么又怎会被失势的玉辰王拖下水?当年敲诈勒索的是玉辰王,包庇这位玉辰王的是心虚之极的鄞州杨氏。而这一切残忍发生,跟我尹惜华没有半点关系。”
“我,并不是这个故事里的恶人。或者说,若没我这个心胸狭隘与鄞州杨氏计较的人,说不定臻儿还白死了。”
他不动声色打量眼前姑娘,林滢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对林滢也十分了解。
阿滢容貌虽是秀丽,可骨子却是固执以及好胜的人。
她学东西比别人刻苦,做事比别人用心。
这世间最难查的就是陈年旧案,哪怕种种证据指向玉辰王,也难以使得玉辰王束手就擒。最有利的证词当然是南姑证词。
可惜,南姑已经自尽。而且南姑不过是个身负杀人命案在身的宫婢,证词能有多少可信度也是难说。
这么个含糊的证词,很难送走玉辰王。
更不必说南姑证词里只说窥见一张银鬼面具,并没有说自己当真看见玉辰王本人。
那么阿滢的心中,也绝不能说一点动容也没有。
当尹惜华将话说到此处时候,他取出了第三枚杯子,用手帕擦净后放在几面。
他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这说明还有第三位客人要到来。
林滢将这枚蜡丸攥在手中,她问:“师兄今日还有客人?”
尹惜华一抬头,说道:“他来了!”
尹惜华已经站起相迎。
林滢也匆匆起身。
她也瞧清楚了来人,这个来客在意料之外,亦是在情理之中。
来者正是典狱司如今的执事牟子奇。
之前在锦城,尹惜华名义上已经是典狱司的探子。如今尹惜华能召唤来牟子奇,倒也并不如何奇怪。
那时候林滢还觉得,尹惜华此举必定是有什么用意,必定不会平白投靠。
那么如今图穷见匕,师兄的盘算也是十分清楚。
尹惜华已经备好了证据,挑中了林滢这个人选,甚至连告发的门路都已经铺垫好。
他显然不怎么喜欢杨家,下手也绝不容情。
如今苏炼被陛下恩旨下令养病,只令牟子奇这位执事代理典狱司事务。
如若向这位牟执事告发,林滢倒是并不觉得是对苏炼背叛之类。相反,此刻牟子奇对于林滢而言,倒是更合适的人选。
因为这桩案子之中,其实苏炼何尝不是牵扯其中,身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嫌疑。
牟子奇虽无秉公之心,可此人明显想要立个功劳,使得陛下对他另眼相看,以此夺得典狱司真正的掌事之权。
放在整个京城,有能力揽事,又迫切想要追究到底,甚至不畏惧玉辰王以及典狱司司主苏炼的人,可能就只有眼前这位亟待立功的典狱司执事。
这一环连着一环,尹惜华的盘算可谓十分的缜密。
她耳边也听到尹惜华说道:“牟执事,对于宫中贤妃案子,阿滢有些线索想要跟你禀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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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出证据◎
牟子奇眸光在林滢面颊上逡巡, 显然也是大有异色。
可能在牟子奇眼里,林滢应该算是苏炼的人。
尹惜华却是在替林滢开解:“阿滢虽与苏司主有所合作,和从前无非是为了办案。她是顾公弟子,又怎会与典狱司司主有什么僭越的交情?倒是苏司主, 一直都是对她颇为笼络。不过于阿滢而言, 她自是素来知晓, 什么事情可以做, 什么又不可以。”
尹惜华这么说话, 使得眼前牟子奇面色稍缓。这位典狱司执事轻轻哦了一声, 面颊之上竟不觉流窜了几许急切之色!
牟子奇哦了一声, 说道:“林姑娘有何发现,也是但说无妨。”
林滢也瞧出当今陛下果真善于御下之术。所谓狗饿了,方才会去捕猎。那么主人麾下的猛禽, 显然并不能喂得太饱。
明华帝使得苏炼养病, 又让牟子奇代典狱司内务,这分明也是使得两人皆有不甘之心, 那么都急着立功。
牟子奇此番心境,倒确实是极为合适。
这一刻, 林滢心里流转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她想到了温妍的残肢,想到了杨臻的死, 还有尹惜华所说的那些话,那些念头一开始十分纷乱, 可最后终究平静下来。
林滢心里面也是已经有了决断。
她一时不答, 只将掌心那枚蜡丸扔入火中。
炭火啪啦烧起来,一下子就将这枚蜡丸烧个干净。
牟子奇不解其意, 尹惜华倒是面色一变。
接着林滢方才抬头说道:“是有一些案情, 想要告诉给牟执事。”
“是有关宫中贤妃娘娘的案子。这桩案子之中, 本是娘娘是发现了一些秘密,又受不得家族逼迫,故而备受煎熬。娘娘是自尽身亡,而她之所以如此,我想可能是因为家族的逼迫,使得她不得不如此。”
林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她并没有刻意诬告。
她从宫中那枚残肢说起,将这几日惊心动魄的真相娓娓道来。
从贤妃设局,到寻出南姑,到描出那潜入潜伏之人的银鬼面具。如此种种,林滢也是一一道尽。
这其中有些事牟子奇是知晓的,南姑的那份证词也曾送到典狱司之中。
可有些事,又是牟子奇所不知晓的。
譬如这宫中诡案竟是贤妃娘娘自导自演。而这位不依不饶的贤妃娘娘,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寻出当初杀害温妍真凶。
这一切是如此的跌宕起伏,便算是牟子奇也不觉面泛异色。
可纵然如此,牟子奇也不不会因此昏了头,忽略这其中不妥之处。
就如之前尹惜华所指出那般,玉辰王虽有重大嫌疑,可这其中并无十分关键证据。
这使得牟子奇面色变幻不定,令他并不能当真下此决断。
当年典狱司的苏司主,就凭借一个名声狼藉的婢女,使得玉辰王颜面扫地,声势大减。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此决断,狠下心肠。
尹惜华对这位典狱司牟执事的性情倒是拿捏得十分准确。
林滢便接着说道:“而如今,有一样记录,倒是能证明玉辰王有重大嫌疑。”
她这么说着时,便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本《明宫工注》。
“此书是记载明宫修缮,宫殿的维修及扩建等。贤妃娘娘死前,就正在翻阅这<明宫工注>的第二十五卷。”
“太和六年,六月初三,玉棠宫花园有浊水外翻,引得花园被毁,地生三尺泥,故而留下修缮记录。”
“六月初三!这个日期很熟悉。太和六年,这正是八年前的事。那日因为连绵雨水,冲溃了玉辰王府的院墙,使得一个叫阿蛮的王府婢女逃出,接着就生出许多事端。”
“根据案卷记载,阿蛮逃出来的那一天,也是六月初三。”
“其实京城纵然雨大,至多也不过倒灌地下室,又或者冲溃一些简易民居。可是若说能冲溃玉辰王府的高墙,始终也是难以置信不切实际。”
“于是我便想到,这玉辰王府前身是前朝公主刘缇的公主府。这位公主日常极之奢靡,院中池塘为引入活水,竟挖暗渠从青江引水,以活水造景。”
“只是江南泉多水缓,借助泉水造池,或者引入溪水、江水,倒也方便。京中青江水急,引入活水却留下隐患。这公主府因此地基被浸湿发软,加之彼时京中急雨绵绵,清江水涨漫池,方才冲溃院墙。”
“也就是在同一天,玉棠宫中忽生浊水,从地面涌出。最大可能,就是玉辰王府之中有一条暗道,直通入皇宫之中。所以在六月初三那一天,两处皆有浊水蠢蠢欲动。”
“南姑窥见银鬼面具,这只能说是孤证,而且死去的南姑也是杀人凶嫌,说出来的话也要大打折扣。可是如若寻出那条玉辰王府通往皇宫的密道——”
牟子奇已经听得目光发亮,呼吸也不免微微有些急促。
如若寻到了那条玉辰王府通往皇宫的密道,那么玉辰王只怕也是再也清白不了了。
林滢的心底也是禁不住微微一酸。
这个秘密,是贤妃生前发现的。她博闻强记,十分心细,将这些枯燥无味的资料反复翻阅查看,从中理出有用的线索。
林滢都能想得到,杨臻发现了这个同个日期的巧合时,是多么样的震惊以及难受。
在此之前,杨臻对玉辰王一直都是颇为尊重。
林滢继续说道:“玉辰王杀人的证据,就藏于他府中。只要从他府中搜出这条密道,必定能使得他无可抵赖。”
牟子奇确实跃跃欲试,可是面颊终究有几分犹豫之色。
林滢察言观色,不觉说道:“阿滢有些话,不知晓当讲还是不当讲。”
牟子奇面目英俊,却自带三分邪气,使他透出了几分凶戾。他以此戾气镇压典狱司,使得下属们在他面前不敢造次,且自带三分敬畏。
不过眼前这位林仵作确实极有本事,解出来的秘密也是让人生出恍然大悟之感。牟子奇有心借助她之能力,此刻竟十分客气,甚至还极别扭放缓客气,做出温和姿态:“林姑娘但说无妨。”
林滢便认真脸说道:“陛下之所以重用苏司主,是觉得苏司主手段狠辣果决,不但不能结党营私,而且还能为陛下得罪许多人,丝毫不知晓顾惜自己。我听闻苏司主在时,京城附近的豪强都知晓收敛行为,不敢造次,服服帖帖。”
“我想一个能使苏司主安心养病之人,必定也是能为陛下分忧之人。会让陛下觉得,有些事情,别人也可以做到。当然最重要是,这个人针对的那个人,必然要是陛下讨厌的人。”
尹惜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瞧瞧林滢,亦是禁不住叹为观止。
自己这个师妹,如今确实也已经学会玩弄手腕。
玉辰王是陛下讨厌之人吗?当然是!
如若不是,八年前苏炼也不能靠折腾玉辰王在陛下面前刷足了资本。
林滢言语里尽数是诱惑之意:“当年苏司主靠着区区恶婢,都能闹出满城风雨。到最后玉辰王清清白白,可也不见苏司主受到什么惩罚。而如今,牟执事自然是有的放矢。”
这言下之意,哪怕牟子奇搜不出什么,也不必付出什么代价,反而能在陛下面前讨功。
更何况,牟子奇如今还有了一个宫中记录,也算是有理有据。
而且如今玉辰王已经失势,哪怕是杨家,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才加以包庇。
这八年里玉辰王意志消沉,名声渐淡,甚至鲜有人提及。
他之声势,比之八年前被苏炼折腾时更是不如。比起什么鄞州世族,京城豪强,这位玉辰王也似更好得罪。
牟子奇也不由得怦然心动,伸手将那本《明宫工注》握在手中。
有此证据,那么也算是师出有名。哪怕搜罗不出什么证据,也能落玉辰王脸面,更能讨陛下欢心。
林滢这些话,也确实说到了牟子奇的心坎里。
其实在林滢看来,更简单办法,就是彻底搜查玉棠宫地下密道,看有无能通向玉辰王府之处。只是料想牟子奇绝不敢搜皇宫,又或者陛下纵然为怕担上擅杀功臣的罪名,绝不愿意显得太过主动为难玉辰王。毕竟如今玉辰王已经是意志消沉,全无威胁。
所以林滢方才鼓动牟子奇去搜玉辰王府,将此事闹大。
接下来,林滢就跟尹惜华在此处等待。
尹惜华轻轻说道:“玉辰王府有密道可私入皇宫一事纵然大有可能,可也未必一定。牟执事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向陛下表忠心,可却未必当真能将玉辰王入罪。”
牟子奇也许能得偿所愿,可玉辰王却不一定能定罪。
林滢虽心思巧妙,能勘破杨臻生前发现线索,可是这一切并不能真正万无一失。
万一玉辰王府搜不出那条地道,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言下之意,就是林滢本不该烧毁那枚蜡丸。
想到那枚蜡丸,尹惜华也不由得觉得可惜。
这其中字迹,可是尹惜华精心模仿,也用了些心思。
这样精心准备的道具,林滢居然是弃而不用。
如果这样,这一切的计划,才说得上是万无一失。
林滢也不是说一分动摇也没有,可现在她只说道:“师兄,我只是个笨丫头,做不来这所谓的世间善恶的审判者。”
“牟大人想要对付苏司主,你想要对付鄞州杨氏,也许苏司主还想对付玉辰王。人贵有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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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明,不要把自己想得无所不能。这世间为什么要有律法?是因为但凡是人,皆会有错。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自行审判。”
“虽然种种证据皆说明杀人凶手是玉辰王,可万一不是呢?是你或者苏司主做局陷害呢?人若没做过,便寻不出证据,可是证据造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尹惜华失笑:“莫不是你还认为,玉辰王有可能是冤枉不成?”
林滢轻轻说道:“在我心里,凶手就是他。可我怎么认为不重要,我的判断不一定是对的。查案断狱,终究讲究的是证据。”
然后,她说道:“师兄,给我一杯茶,可好?”
尹惜华之前温的是酒,可如今林滢却是想要一杯茶热茶。
茶能使人清醒,更能使人冷静。
林滢心里还有些念头,没有尽数道出来。
她心里是先入为主,不过却并没有栽赃陷害。可就算没有栽赃陷害,她也可以笃定牟子奇去搜玉辰王府,必定能有所收获。
这典狱司挖地凿墙的本事,可以说是远近驰名。
林滢断定这玉辰王府之中,很有可能还有一件证据。
之前有人将温妍残肢送去给苏炼,以作挑衅之用。
苏炼又将这截残肢送去给杨臻,让杨臻分辨温妍的身份。
温妍已经死了整整八年了,可这截残肢却是不久之前出现。
林滢之前也验过这截断肢,手臂进行了良好的防腐处理,这截手臂先是进行脱水,然后用各色香料进行了腌制。所以这截手臂方才未曾腐烂,皮肉犹存,甚至可分辨出手掌心的红痣。
这手臂用来炫耀威胁,那么除开手臂的其他部分呢?
玉辰王既然能将温妍尸体保存八年之久,不久前才将有红痣的手臂扔给苏炼示威,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这具尸体俨然已是玉辰王的一件收藏品。
牟子奇此去,很有可能搜出这具残尸。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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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司主有请◎
尹惜华察言观色, 不觉说道:“阿滢,你固然是另有考量,可于我而言,我不过是想要万无一失。”
他似总是有些不满林滢烧毁那枚蜡丸, 不过倒也并不算气急败坏, 而是一副商量的语气。
甚至尹惜华对待林滢的态度, 尚算是有几分和善。
可是林滢反倒有些不惯。
她目光流转, 落在了尹惜华的身上。尹惜华确实没有半点在锦城时候失态模样。
林滢本没觉得奇怪, 以尹惜华的心性以及演技, 演演也很正常。
所谓喜怒不形于色, 对于尹惜华而言想来也并没有什么难度。
林滢本以为尹惜华是刻意掩饰,可如今她却渐渐发觉一丝异样。
林滢瞧着他,问尹惜华:“师兄, 你还惦念徐慧卿吗?”
尹惜华回望她, 叹了口气:“你发现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掌上的伤疤, 说道:“慧卿故去已经月余,我已经很少想到她。”
有时候想起, 也不过是徐慧卿附和自己,赞同自己的模样。
那不过是尹惜华镜中影子。
这身体上的伤尚未消失, 心底的伤却已经消失无踪。
就像林滢跟徐慧卿说过那样,哪怕徐慧卿肯为尹惜华而死, 尹惜华也并不会惦念她多久。
尹惜华摩擦着手掌心的伤口, 缓缓说道:“她行刑那一天,我很是伤心、痛苦。我还想起你跟我说的话, 她确实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义无反顾选我的人。一想到这儿, 我便忍不住动容。就觉得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失去了。”
“当时, 我确实是撕心裂肺,我也以为我会记得她一辈子。”
就如这掌心被扎破的伤疤,当时受伤之际,确实也是非常疼痛。
“可是没想打不到一个月,我便并不如何惦念她。这冬天都还未过去,春日也没有到来,我已经不怎么想她。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本性如此,并没有足够的感情去一直怀念一个为我而死的女子。”
尹惜华说这些话时很平静,他的一双眸子平静得如染上一层霜雪,里面已经没有多少情感。
他甚至对林滢说道:“所以阿滢,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另一个男子去死,是天底下最愚笨的事。”
牟子奇张罗下属,布置计划,做出诸般动作。如此一番折腾,天色渐渐晚了。
纵然他决意入玉辰王府质问,也绝不能鲁莽行事,更要召集自己在典狱司之中心腹,以此使得这桩行动更为顺遂。
再者牟子奇心下亦自有计较。
玉辰王到底是皇室血脉,陛下也要做出一副宽仁之姿,绝不适宜白日里大张旗鼓而去。
夜色已深,这小院内外密密麻麻,已聚若干人影。
牟子奇倒也有些本事。他如今虽非典狱司司主,亦无手谕可动典狱司密骑,可短短半日,亦是召集了三百红甲卫,可仗陛下所赋典狱司专擅决断之权,一查玉辰王府。
这大胤律令有规定,京内王府蓄侍卫不可超过五十,京外不可超过两百。
玉辰王说是受陛下爱惜,可府内侍卫也不过几十,绝不敢有丝毫逾越。这些都是在典狱司的监视之下,牟子奇如何不知?
至于陛下对这位玉辰王,就正如那位林姑娘所说,只怕是深有忌惮,是埋于心中一根刺。
臣下若图富贵,那自然是要顺应陛下心意。
至于眼前这三百名红甲卫,已是牟子奇以自己执事身份能调动的极限。
这时旁人方才将林滢带过来。
为不走漏风声,牟子奇也刻意留下了这位林姑娘。这倒不是他对林滢所有怀疑,而是牟子奇平日里行事十分谨慎缘故。
这期间他还令林滢写了一封书信报平安,送去给卫珉,也免得卫珉闹腾。
林滢倒是十分配合,一一照做。
林滢被他勾留半日,此刻被请了过来,少女面颊之上却并无半分不耐以及埋怨,很沉得住气样子。
牟子奇心底倒是略有讶色。
主要是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姑娘,居然也能有这么一副沉稳的心思,倒是令人觉得十分难得。
牟子奇心下倒是生出了几分纠结。
将这个善于断狱的林姑娘一并带去,使她去指证玉辰王,倒也是更增几分气势,更显得己方颇有道理。只是——
这时候尹惜华却不觉说道:“执事大人,我这师妹虽是顾公弟子,又善于断狱,可毕竟是个年轻女郎,胆子可能也不算大。若让她去指证一位王爷,到时候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只怕阿滢也会多有不便。不如,还是送她回去?”
尹惜华实是看透了牟子奇心中的顾虑。
说到底,牟子奇无非是怕人争功,故而有些不大愿意让林滢随之前去。
他如今去玉辰王府问罪,主要是为了在陛下跟前加以表现,自然绝不愿意别人抢去风头。
如今尹惜华三言两语,却也是提醒了牟子奇这其中的关窍。
那就是林滢是顾公弟子,身份本来就所有代表。再来林滢是女儿身,这一女子指证一位大胤王爷,这样故事也更具有话题度。
如此一来,这市井坊间的议论里,自己这位典狱司执事反倒会成为陪衬。
被尹惜华提醒之后,牟子奇心内顿时生出了计较,下了决断。
“不错,林姑娘到底是女儿身,这身子娇弱,不合前去,还是送林姑娘归家才好。”
接着牟子奇就令一名红甲卫送林滢回去。
等林滢上了马车,心里也是不由得五味杂陈,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她当然也瞧出来,这尹惜华三言两语下来,方才使得自己不必跟随。
这究竟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还是特意向牟子奇卖好,又或者不愿意让自己这个师妹出风头?
这用意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林滢都琢磨不透。
她这位师兄周身也好似笼罩一层淡淡的迷雾,使旁人总是看不清他。
不过去与不去,林滢倒是并不如何在意。
她也相信,牟子奇可能虽非善良之辈,却是绝不会对玉辰王徇私。
因为一个失势的王爷,已经不能给牟子奇什么。而牟子奇也不是鄞州杨氏,没什么把柄在玉辰王手中。
林滢伸出手指,揉揉太阳穴,想着这搜府结果到了明日清晨就能见端倪。
等她思绪稍微放松,她才留意此刻周遭似有些安静。
不知为何,林滢心底也是流淌了一抹恐惧。就好似有一种直觉,使她觉得有些事情将要发生,因而惴惴不安。
她忽而觉得,今日牟子奇去搜府,只恐怕没那么顺利。
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念头。
可能自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是还未意识到,所以方才生出了这样子的直觉。
京城的夜总是特别安静,尤其是最近,那更是如此。
据闻夜来有莲花会的教徒出没,攻击京中百姓,屡屡死人。故而近日里京城一旦天黑,百姓皆纷纷避回家中,关门锁窗,不得外出。就连去连胜坊吃花酒赌钱的,也是少了许多。
林滢念及此处,心中忽而有些忐忑。
不过牟子奇给自己指的那名红甲卫皆是习武之人,双目炯炯,精光闪闪,也可断出其内力深厚。
有此人给自己赶车,林滢也稍稍放心。
然而就在这时,那滚滚马车行驶声中,竟夹杂着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沙沙声里,还有不规律的哒哒声。
林滢耳目敏锐,已经听出异样!
她不觉撩开了车帘,想要提醒这赶车的红甲卫要小心警惕。可还未等她送出口,却见一道白影掠上来,缠住了赶车红甲卫的身躯,接着就发生了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一蓬鲜血洒出,马儿受惊跑得更快。
林滢撩来窗户,恰好窥见这番变故。
却正巧有一张白惨惨的面具对着她。
极苍白的面具,黑漆漆的眼洞,在京城的雪夜里尤其显得可怖。
林滢背脊一寒,却并没有吓得僵住,她抽下头上发钗,不管对方是鬼是妖,就这样刺了过去。
为了护身,她还特意在这枚发钗上涂了一些迷药。
然后耳边顿时听到了一声闷哼尖叫!
她眼前一花,那片白惨惨的面具顿时也是消失无踪。
有什么东西从马车上游走。
这时,林滢方才看清楚之前给自己赶车的红甲卫。
对方脖子上有几道血淋淋的狰狞伤口,竟不似活人所创,像是猛兽撕咬。
这片刻之间,他竟已被夺了性命。
林滢顾不得畏惧,将他身躯推开,自己拉住了马车缰绳,驾车逃生。
这时那悉悉索索夹杂咚咚声音又靠近了自己,亦不知是不是林滢错觉,她觉得那些异声之中好似多了叮叮咚咚的铃声。
危急关头,林滢也无暇分辨,只顾赶车快走。
然而下一刻,两道黑影却是轻盈落在了马背之上。那两名杀手皆裹黑色斗篷,戴白色面具。如此身影与那夜色融为一体,那张面具就好似悬浮在半空一般。
如此诡异猎杀之局,更是令人胆颤心惊。
下一刻,这两张白惨惨面具如变魔法一般,就嗖然不见。
然后林滢耳边铃声却是一促!
伴随那急促铃声而来的,还有那么一道雪亮刀光。接着就是两声短促尖叫,有什么东西咚咚的坠落于地。
来客生生斩杀了两名刺客,也刚刚好救下林滢。
一道紫色的身影轻盈的落在了马背之上,如一道轻絮般毫无重量,轻巧的立在了马背之上。
雪夜的月光轻轻的落在了这张雌雄莫辨的俊逸容貌之上,照亮了他之眉眼,赫然正是小晏。
小晏方才杀过人,面颊冷峭之意未褪,此刻面对林滢倒是露出了对熟悉之人的和善。
“阿滢,苏司主请你过去一叙!”
林滢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枚沾血的发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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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 214
◎干尸◎
等林滢检查了地上这具尸首, 方才心中种种疑窦也是有了答案。
这些莲花教的□□徒纷纷以黑绢缠住面孔,反倒在脑后披风处缝着一张面具。
这乍然一望,果然不似活人,确实要吓一跳。
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类似捕兽夹一样武器, 上面铁齿尚自有温热的鲜血。方才死去的红甲卫, 就是由着这件武器杀死。
于是那伤口便宛如兽齿撕咬, 如被异兽所伤。
至于另一人, 对方双足缠着一双木蹄, 好似踩高跷一般行走。于是夜里走动, 就会传来哒哒声音。
施展这么些鬼魅手段在京中杀人, 自然使得京城百姓受惊,以为当真有异邪作祟。
这二人死在小晏手下,也没有丝毫的冤枉。
小晏倒是颇有耐心, 等着林滢验看尸体, 看破这些莲花教邪徒的诸般手段。
林滢心下倒是颇为踌躇。
她不知自己去苏府是否妥当,可是小晏大概不会空手回。况且方才小晏刚刚救了自己性命, 林滢也是不好推拒。
发钗沾了血污,林滢纵然用手帕擦干净, 也不好再用这根钗盘发。
她只将钗藏于袖中,又解下了一匹马, 策马随小晏一道去苏府。
这去苏府的路上,林滢也禁不住暗暗打量小晏。
她想到宫中旧事, 那死去的玉妃死前割破手指, 给孩子喂血,可犹自困死于密道之中。
而这个玉妃, 便是小晏的母亲。
南姑死前所言, 林滢大都如实上报。只是这小晏的身世, 林滢并未跟任何人提及。
小晏不杀人时,五官也是颇为俊俏。
林滢忍不住想起了玉妃,这玉妃娘娘当年十分受宠,想来也是个很出挑的美人儿。小晏这份容貌,很可能随了他的母亲。
小晏也有所察觉,不觉侧头,狐疑摸着自己脸颊:“林姑娘,我脸上有血没擦干净?”
他自认今日下手十分漂亮,可谓是干净利落,脸颊以及衣衫上可都是一滴血都没有沾。
林滢自然不可能道出事情,只说道:“我在想,为何苏司主那么巧,知晓我有危险时,正巧派晏副司前来。”
小晏冉冉一笑:“这自然不是巧合,是因司主对你很是上心,今日令我无论如何要请你入府。便算牟子奇那厮非要带你去玉辰王府,司主也会令我将你寻来。”
小晏也知晓苏炼对林滢有那份心思,所以如有机会,便可劲儿给司主说些好话。
林滢心里却沉了沉。
她虽不知晓玉辰王府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想来牟子奇此行绝不会十分顺利。
玉辰王府之中,一片粗大的手掌不觉抚上了面前玉棺。
棺材盖子已经打开,露出了玉辰王私藏的珍品。
就像林滢所猜测那样,玉辰王并没有丢弃温妍的尸体,反倒当作一件战利品珍藏起来。
这棺中尸体曾为绝世红颜,可一旦死后脱水,也会样貌走形。
如果让林滢看到这具尸体,一定会评价这具尸体保存得很好。因为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非但没有白骨肉,皮肉还十分完整,甚至可以借此观察死者身躯上伤痕。
但那只是对林滢这个专业人士而言。
普通人若是窥见,只怕也是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具十分干瘪得尸体,纵然裹在了华丽的衣裙之中,却难掩可怖。
尸体手臂缺了一截,其他倒是保存十分完整。
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异香,是放在在棺中的香料挥发所产生。
玉辰王凝视着眼前干尸,眼底却是不觉流转浓浓的不甘。
他眼里有愤恨,有占有欲,可偏偏没有所谓的爱怜。
温妍生前十分美丽,可如今却化作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这样的尸体被香料所包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可就算是这样,玉辰王也绝不愿意放这个女子自由。
这一切,都是因为玉辰王心口憋着一股邪火。
纵然是已是一具枯尸,玉辰王也仍跟这个女子较劲儿。
温妍生前为他所占,死了也不能安生,一定要困于这玉辰王府之中。
便算将她抛尸荒野,也便宜她了。
什么天高地阔,哪儿论得上她?
他记得八年前,自己从皇宫将这女郎掳来。
从前玉辰王风度翩翩,对待这小自己许多的温妍也是和风细雨。可那时,他也已经红了眼。
温妍藏得很好,原本天真无邪的女郎受到打击之后,也会多几分心眼。故而她私会情郎之事,就连贴身的婢女也是不能知晓。
可纵然如此,朝夕相处,这温家的婢女也窥出了几分消息,也将些消息传给玉辰王。
于是玉辰王方才知晓,温妍竟有意私奔。
她虽拒绝过那男子一次,可似是十分后悔,更有意更对方在一起,想要加以挽回。
乃至于玉辰王多次召唤,她竟不肯应约。
而那时,鄞州温氏也对玉辰王改变了态度,只因苏炼一番折腾使得自己名声大损。
自尊受挫,玉辰王终是怒不可遏。他难忍内心之中邪火,将温妍掳回王府。
因为他不能忍受自己男儿尊严被这样子的作践!
他在宫中,使得温妍整整绝望了两日。然后,他才将温妍带回府中。
他要让温妍知晓,这个世上,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那时玉辰王已经知晓温妍情郎是苏炼,却仍加以逼迫,让这女孩子招认。
甚至,他还循循善诱:“他闹得你如此狼狈,何必自己一人受苦?阿妍,这本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招出那人,我便饶恕于你,一如从前那般好好待你。”
其实那时,玉辰王已决意将这女郎一世囚禁,无名无份,再难见天日。
可他却偏偏这么说。
因为他想要温妍害怕里却有一丝希望,使得温妍亲自出卖自己的情人。
可那女郎却是难得倔强起来,她拼命摇头,泪水珠子一颗颗的从面颊之上淌落,绝不肯说出自己情郎名字。
她说:“我早该答应他,和他一道私奔,我不该顾及家里拒绝,我本应当天高海阔——”
然后她便挨了一耳光。
玉辰王抓着她的头发,嗓音转厉:“天高海阔?你发什么痴梦,人家不过是把你这蠢物玩一玩!”
苏炼汲汲于名利,又怎么可能跟一女子天高海阔,乃至于私奔?
温妍被这一巴掌打得撞着椅子角,撞破了额角,鲜血从她面颊之上淌落。
还有她痛苦的,近乎恍惚的眼神。
她想,长龄可不会叫自己蠢货。他很笨,自己都比他聪明许多。
然后,她蓦然伸手,去拔玉辰王腰间的刀。
玉辰王以为她要反杀自己,顿时飞快退后,恼恨温妍痴心妄想。一个娇柔女郎,又如何能跟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武力对峙?
然而玉辰王却错算了,下一刻,温妍便挥刀自刎。
可怜千般美丽,此刻却就此香消玉殒。
然后玉辰王才反应过来,他扑上去,也捂不住对方脖子里流淌出的血。
他十分懊恼,更将温妍制成干尸,使得温妍不能逃脱。
如今玉辰王手掌摸上了这具干尸。
他手指先摸索过温妍额头上伤口,再摸到了尸体的脖子。这干尸颈项之间,尚可分辨出一道划痕。
彼时能让温妍寻出自尽机会,于玉辰王而言,确实也是一件十分值得沮丧的事。
此时此刻,玉辰王眼底也不觉流淌缕缕异光。
他嗓音里平静中带着恶意:“原来你的情郎居然不是苏炼,真是可惜。”
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玉辰王仍似跟温妍较劲儿,眼底亦不觉流转浓浓恼恨。
“若不是他八年后从边塞赶回来,若非他骤然知晓你的死讯,跑去月仙庙痛哭,我那安排在月仙庙的下属,只怕也并不能寻出此桩秘密!”
然后玉辰王面颊也不觉泛起一层淋漓的恶意,夹杂着凶残、冰冷。
他甚至蕴含一缕忿怒、不甘。
“这都要怪你水性杨花,自甘下贱!你已是我的人,却还出去勾三搭四,我但凡有事,你也只想着趁机离开,绝不肯于我同甘共苦。我从前的原配的妻子,哪里似你这般不守妇道!甚至连你找的人,也是这么的可笑!”
他以为温妍找的苏炼时,那自然是愤怒欲狂。
可当他知晓那男人不是苏炼时候,这受辱之意却是更上一层!
云长龄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脑子空空的毛头小子,苏炼占据陈川府的一块垫脚石。玉辰王甚至未曾将云长龄放在眼底。
那毛头小子不过是比自己年轻几岁,温妍居然是对他芳心暗许,诸般忤逆,甚至为守住他名字而死!
“你放心,我还是杀了他了。我已经将他碎尸万断!是亲自动手,把他剁成一块一块,你开不开心?我这么将他切成杂碎,那方才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我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这样说着时,玉辰王嗓音亦是越来越低,宛若喃喃自语,他面颊也浮起一丝残忍的笑容。
死去的女郎自然已经不能回答他了,那干瘪的尸身静静的躺在玉棺之中,可怖里倒好似沾染了几分悲怆之意。
人死之后万一当真有些许灵识,那么玉辰王必能使得这温妍残魂痛苦不堪。
他凉丝丝说道:“如今,有人还想要除了我,我岂会使他如意?”
玉辰王觉得这些年自己实在是受过太多的委屈!到了如今,他绝不愿意就这么忍下去。要将自己所受之委屈这样一一讨回来!
这时,王府下属已前来禀告,只言典狱司执事牟子奇求见。
玉辰王面颊浮起了一缕冰冷的异色,带着一缕淡淡的狰狞笑意,眼中邪意却是流转,竟如地狱来的恶鬼一样。
他沙哑说道:“哦?来寻我立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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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 215
◎叛杀◎
林滢本来想向小晏多问几句, 却发觉小晏脸孔上掩不住一缕快意和喜色。
她顿时已经明白了,如若牟子奇真出了什么事,小晏也是会幸灾乐祸。
如今陛下使得苏炼养病,又将典狱司交给了牟子奇, 也有打压苏炼之意。
牟子奇如若倒霉, 小晏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而这一举一动, 皆是在苏炼掌控之中。
甚至自己游说牟子奇, 使得牟子奇去玉辰王府寻找证据, 苏炼想来也是了然于心。
那么苏炼又会怎样想呢?
念及于此, 林滢心下也不觉沉了沉。
苏炼在他面前总是十分温和, 别人都道苏炼这位典狱司司主强势狠戾,可他却从未跟自己说一句重话。
不过林滢跟他相处久了,却也知晓苏炼待别人绝不会像对自己这样。
苏炼, 苏炼——
他自然有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不知不觉间, 她已跟小晏来到了苏府,两人纷纷下马。
入苏府之际, 林滢不觉扯了头发一下,心里有些别扭。只因她也算爱惜容貌, 注重形象。林滢日常虽没有华服美饰,却也是把自己收拾得整齐清爽。这么披头散发去见苏炼, 她总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小晏是个直性子,也没理那么多, 只直接领着林滢入了苏府。
林滢压下了心底那缕别扭, 随小晏入内。
这偌大的苏府,入夜之后竟是静悄悄, 好似并没有别的人。
林滢知晓苏炼喜静, 之前在鄞州的别院也是如此。
只是不知这苏府当真是无人看顾, 还是有人隐于暗处。
苏炼如今所居暖阁倒是门户大开,灯火通明。林滢一踏入其中,就嗅到了一股梅花酒的清冽酒气。
林滢也见着了苏炼,只见苏炼一身玄衣,着鲜红里衫。于是一片沉甸甸的黑中,这袖口倒是撒出一片殷红。
他眼睛已经养好了,面上白绢已经拆下去,模样看着也并不似在锦城时候温和,反倒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夜来风冷,苏炼那张俊美面颊上似也凝结几分凌厉之气。
他见到林滢时,眼神倒是柔了柔,说道:“阿滢,你来了。”
自从踏入屋内,林滢心尖儿始终流转一缕古怪。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眼前苏炼颇为陌生。
自己认识苏司主也有两年了,也不觉为了这位苏司主心驰神摇,可此刻竟觉得自己仿佛并不如何了解他。
林滢垂下头,长长睫毛掩住了眼底一缕光辉,只缓缓说道:“今日阿滢还应当谢过苏司主的救命之恩。若非苏司主令小晏前来。只怕,阿滢已经遭遇不幸。”
苏炼顿时将目光落在了小晏身上。
小晏赶紧解释方才发生之事。
那牟子奇已令林滢归去,没有想到的是,莲花教杀手却是随后而至,欲图取走林滢的性命。
小晏自是称赞自己来得及时。
若非如此,只恐怕林滢就会遭遇不幸,那是何等令人惋惜!
苏炼轻轻嗯了一声,他目露思索之色,也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走至林滢跟前。
林滢如今是散着头发,颇为不自在,却也不好表露出来。
苏炼也没提林滢仪容不整,只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递过去。
“这把血刃虽是小巧,却十分的锋锐。今夜你带在身上,方便傍身。”
林滢伸手握住了这把匕首,向着苏炼道了声谢。
这把匕首十分小巧,入手却是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苏炼说此物十分锋锐,大约也是不假。
苏炼还想要说什么话,可这时,原本安静的苏府却是多了许多悉悉索索的声音。
如有什么异物在地上摩擦行走,发出沙沙声,又好似有什么怪诞之事发生,令人心生十二分的惊奇。这诡异沙沙声中,还有一声声咚咚脚步声。这一切,竟与方才林滢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林滢已经知晓这不过是故意装神弄鬼,杀手足踩异物,便发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苏炼面色也生出了变化,一瞬间他脸上的温柔之意荡然无存,顿时平添几分凌厉之意。
小晏也是呵的冷笑一生,将腰间之刀抽出来。那刀柄处系了几枚血铃,皆是小晏斩杀莲花教的渠帅所得。这杀一渠帅,就得一铃。
莲花教的铃铛皆以特殊的材料做成,能发出十分特殊铃声,夜来骤听,颇有诡异之感。这莲花教就以此装神弄鬼,更增几分的神秘。
小晏干脆就以毒攻毒,如此杀人,以做震慑之用。
林滢也听到苏炼对她说道:“你跟在我身后。”
他如此言语,林滢也是轻轻一点头。
林滢机灵的走至苏炼身后,只见苏炼手一翻,轻巧拔出了名刀血雀。
那刀身流淌了缕缕艳红,似这刀灵也化作嗜血之物,使得刀身生出缕缕刀鸣,渴求痛饮敌人血。
暖阁窗外流窜黑影却是越来越多。
玉辰王府之中,牟子奇已被五花大绑送至玉辰王跟前。
能为典狱司执事,牟子奇自然也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亦是秉性凶狠。
可如今他面颊上却流转几分惧色,更有说不尽的震惊!
直到如今,牟子奇也好似做梦一般,只觉得眼前种种竟似有些不真实。如今牟子奇面颊挨了一刀,这一刀劈得甚深,几可见骨。
他面相本有些戾气,如今脸上又添了这么一道伤疤,闹得满脸是血,自然越发显得可怖。
可这样一张可怖的面孔上,那面上一双眼里却禁不住透出了几分的惧意。
牟子奇心里发寒,他之所以心中生惧,倒并不仅仅因为自己身陷囹圄,而是如今发生这一切,简直不合常理!
他点齐三百红甲卫,如此杀入玉辰王府,以为能办一桩大案子,于是自己履历上也是能贴金,更能顺势将苏炼取而代之。
牟子奇原是如此打算,可现实竟是残酷如斯,竟全然出乎自己意料、
玉辰王沉寂多年,锐意早消,他本以为这次擒拿是手到擒来,却未曾想到府中竟早蓄杀手,竟似守株待兔。
他更未料到,玉辰王竟敢伏杀皇差,对他们这些个天子心腹下手!
须知这可是京城!正是天子脚下,大胤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啪一声,是一具典狱司红甲卫的尸首扔在地上。精壮的男子犹自大大的瞪着双眼,可胸口血污一团,已经是气绝身亡。
玉辰王府之中这幽灵一般的杀手倒是训练有素,抓住尸体左足,拖曳收拾,手法娴熟。
短短两刻钟,这三百名红甲卫竟尽数死在了这玉辰王府之中。
这满地尸首个个面容狰狞,许多人面颊之上犹自流转不可置信之色。
他们显然不知晓发生何事,又为什么会如此。他们更不会明白,今日分明要立功的才来的玉辰王府,为何此地竟化作血腥修罗场。
却见眼前玉辰王倒是神色安然,此刻竟无半点惶恐。
眼前场景显然正是在玉辰王的意料之中,不值得他一挑眉头。
牟子奇终于反应过来,他膝盖挪动,向前几步,大声说道:“玉辰王,你这是要谋反!”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可谓是沙哑之际,这样的嗓音十分刺耳,闻声竟似有几分如鬼凄厉。
玉辰王面颊带着微微冷笑,单手抚着自己剑柄,不觉含笑说道:“谋反又如何?”
他蓦然望向了牟子奇,眼中精光吐露,双眸尽数是杀伐狠戾之气。
只这样眼神,竟使得牟子奇为之而心悸。
这样一双眼,确实是当年南征北战,杀过无数莲花教叛贼的冰冷眼神。
这八年来,玉辰王折戟沉沙,已经使人忘记了他当年之锋锐。
忘记了曾经的他是个怎么样可怕的人物,甚至连莲花教都折于他手。
“我便算依顺皇兄,俯首帖耳整整百年,也未见他肯饶了我。到了今日,连你这样的跳梁小丑都想要来我这处攒功劳。你想做个样子给别人瞧,比起这世家大族,又或者如高家、卫家一般的新贵,还是我这个玉辰王更好得罪!”
说到此处,玉辰王面色愈怒!
“然后如今,借区区一个女子之死,就要陷我入罪,毁我性命,简直可笑之极!”
“我玩过温妍又怎么样?”
玉辰王说到此处,他面颊浮起了一层冰冷狞笑,一双眸子之中邪光吐露。
他手本来就搭在剑柄之上,此刻蓦然抽剑一挥。
但见血光一闪,却是牟子奇手臂被他生生斩了下来。
伴随一声惨叫,这条手臂就如此落在地上,手指还在轻轻发抖!
玉辰王冷声:“欺人太甚!”
“连你这样的下贱之人,都敢过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都以为我可欺!”
“都认定我甘愿受死?”
“我今日要你们知晓,轻视我之代价!”
血珠顺着玉辰王的剑尖,就这样一滴滴的淌落。
他只觉得酣畅淋漓。
前不久,他亦是这样生生斩断云长龄的一条手臂。那时他骤然偷袭,于是云长龄触不及防,一下子就被玉辰王卸下一臂。
那时他还记得云长龄面上痛苦的,且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他竟热血沸腾,好一阵子亢奋!
玉辰王恨不得将自己那些所恨之人皆剁成肉块。
这样亢奋之中,他再抽剑一挥,竟也生生斩去了牟子奇另外一条手臂。
牟子奇自知难以活下去,此刻也没有恐惧求饶,而是厉声说道:“我忠心于陛下,尔等逆贼,则必定会——”
他话语尚未说完,就被玉辰王一脚踹倒在地,且伸脚狠狠踩住了这颗头颅。
玉辰王踩碎了他的下巴,竟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玉辰王长剑一挥,割破了牟子奇的喉咙。
死人的鲜血飞溅在玉辰王的鞋子之上,牟子奇那痛苦的呜咽声也是戛然而止。
而在玉辰王身后不远处,赫然有一道素净出尘身影,自然正是尹惜华。
别人都死了,可是尹惜华还活着。
此刻他遥遥站在玉辰王的身后,态度十分的恭顺。这自然是因为,他原本就是玉辰王之密探,故而今日玉辰王府才早有准备。
无论死多少人,这尸山血海边儿上,尹惜华总是会是活着的那一个。
现在他对玉辰王很是恭顺,可在从前,他的恭顺劲儿也对着牟子奇。
如今尹惜华垂眉顺目,袖中的手掌轻轻把玩着一朵血莲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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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 216
◎杀人的手势◎
玉辰王已举起染血的剑, 扬声说道:“是他们对我侯宣逼迫太甚!”
“我等当年,可是立下大功,护住了侯氏宗祠,守住了这大胤江山。论功绩, 我为天子也不为过。尔等也应是有拥立之功, 子孙后代得享荣华富贵!”
“可我们得到了什么?朝廷无情无义, 陛下过河拆桥。等到时过境迁, 他们便开始挑剔我们的过错, 审判我们的品德, 开始讨伐我们所拥有权力是否太多。奉天之乱死了数不尽的人, 可现在他们开始为了一个区区女人的死,向我等定罪。”
“于是市井坊间,我们就成为了道德审判的罪人。于是我们这些大胤的功臣, 则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审判, 千方百计像挑梁小丑一样奉承他们以此博取世人的好感。”
“我们的妻妾开始对我们失去恭敬,我们的子女也开始对我们失去的尊重。正因我们当初放下了刀剑, 故而方才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所以如今,我等要将刀剑重新拿起来!使得他们知晓我们需要尊重!”
“今日事成, 在座各位皆高官厚禄,我必不负之!”
伴随玉辰王如此言语, 在场之之人亦是纷纷附和!一时情绪也是灼热如火!
尹惜华慢慢的垂下头去,面颊之上却是浮起一缕冰雪似的讥讽。
此刻自然绝不会有人跳出来, 说什么反对的话。
所谓造反之事, 绝不会是仓促而决。
玉辰王已准备了好几年,他私下联络自己的旧部, 试探他们的心思, 煽动他们的情绪, 又加以威逼利诱。如若不顺,就暗中除之。
那么今日玉辰王自然是一呼百应,好似众志成城。
甚至牟子奇的搜府,都是玉辰王令自己安排,以此作为一个发作契机。
如此,方才昭示是玉辰王被朝廷步步逼迫,几番羞辱,方才决意谋反。
这位玉辰王心机之深,亦是早就处心积虑,如此布置。
尹惜华亦不觉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使得自己没那么显眼。
少时喜爱出风头,可到了如今,尹惜华却反倒低调起来。
这世间种种争权夺势,也不过如此。
可玉辰王却反倒留意起尹惜华,他还剑入鞘,蓦然问尹惜华:“那个苏炼十分喜爱的林姑娘,好似并未跟牟子奇一起来?”
提到了苏炼,玉辰王吐字里就蕴含了一缕憎恶,有着压抑不住的深邃仇恨。
尹惜华倒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他说道:“本已诱来阿滢,只是牟子奇贪功,顾及她是顾公弟子,不肯令她相随,怕分薄了自己的功劳。”
这倒也确实是牟子奇的性情,玉辰王也只轻轻一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一想到苏炼,他心下就浮起了说不尽的恼恨。苏炼这个名字,就好似一枚尖刺刺在了玉辰王的心头,使得玉辰王十分痛苦。
这个令他厌憎之人,他非要除之而后快,心下方才舒坦。
今日是他扬眉吐气,一扫屈辱之时,苏炼当然也属于他应当抹去的屈辱。
就好似如今,他的第一波杀手已赶至苏府。
那带给他无尽屈辱的“血蝶”,到了今日,便要彻底除之。
夜雪越来越大,这样的雪夜里,也许就适合与血腥杀伐为伴。
玉辰王伸出手,握住了一片从天飞落的雪花,蓦然喃喃道:“快了!”
他一声快了,这样说话时候,眼中却是精光一闪,竟迸发出缕缕锋锐!
夜雪幽幽,这玉辰王府的动静尚未来得及惊动整个京城。于今日轮守京城武德门的虞都知而言,尚算是个十分安宁的夜晚。
近日里京城入夜虽有莲花教徒作祟,可那些教徒至多也不过杀几个平民百姓,见官即遁,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于虞都知而言,这些逆贼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上不得台面。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瞎胡闹,料也不能当真跳到他们这些正规军跟前。
更何况天下太平已久,早无战事。哪怕有什么骚乱,这样的骚乱也绝不会发生在京畿重地。
天气寒冷,虞都知也取了腰间的皮囊,给自己口里喂了几口热酒。
也非是他贪杯,只是这夜里下雪也是冻得人骨头发寒,故而他也要多饮热酒,以暖身躯。
正在这时,他下属陈复面色惶急,匆匆赶来,似遇到了什么令他十分震惊惶恐之事。
“虞都知,大事不妙,方才传来消息,只听说今日典狱司的牟执事入玉辰王府拿人,已经是尽数被诛。三百名红甲卫,可是一个不留。”
骤然得到这个消息,虞都知竟听的双眼发直!他手一抖,皮囊中的酒水顿时也是撒落一地。
他没留意到来报信的陈复垂下面孔上流淌的阴冷狠辣。
下一刻,陈复双手袖中飞出两柄双刺,握于掌中,接着就一下子将这锋锐双刺刺入虞都知胸口。
虞都知骤然遇袭,可谓触不及防!
他大声呵叫一声,欲图抽刀遇敌。不过眼前杀手却是十分机巧,偷袭得手就飞快后退。
几息之间,陈复已后退丈余。他已娴熟解下了腰后之弩,扣动机簧。
伴随一连串的夺夺声,一连五发,这机簧加持的弩也是发射极快,胸口已有两个血窟窿的虞都知亦是躲避不及。
他的尖叫声也是戛然而止,更多的血喷撒在地上的酒上。
虞都知已经瞪大了双眼,气绝身亡!
若干黑影掠上了城墙,于是更多厮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一炷香之后,京城西侧的武直门亦是缓缓打开。这沉重城门被推开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城门外,已有若干黑骑在此等候。
他们俱是身披黑甲,面容隐匿于面具之下,赫然正是当年追随玉辰王南征北战平了奉天之乱的黑骑。
马蹄四蹄皆被布帛包裹,落地时虽谈不上全然安静,声音却是极小。
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可如此缓步策马入城,竟是极为安静,不闻半点说话喧哗。
十余年未曾出战,这些玉辰王的旧部犹自秩序井然。
此刻,当年的黑骑已经长驱而入,进入京城。
大胤京城已经足足平静了十二年,今夜却注定要打破这份安宁!
此刻的苏府,第一轮杀戮也是已然结束。
满地尸首铺满,空气之中也流淌着一股浓稠的血腥气。
林滢经历的事情多,胆子已经大了许多了,可仍不免觉得触目惊心。
她轻巧的挪动脚步,使得自己不至于踩上地上尸首。
今日满京城都是凶戾之气,林滢也机智的没有离苏炼太远。
她散着头发,一身素净的衣衫倒是干干净净,并未沾染半点血污。
苏炼确实也是将她护得极好。
林滢心里倒是有些复杂。无论这位苏司主身上有多少秘密,他总是待自己不错。
此刻入府刺客差不多死尽,只首领一人,被这样压上来。
苏炼手中雪雀一挥,便轻巧割去对方面纱,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容。
这刺客满面皆是怒色,显得极为生恼。
苏炼眼底却多了几分玩味:“许雪秋?许将军三年前辞去了青骠将军一职,还道是因为淡薄名利,不屑官场的污浊。未曾想到,你竟与妖邪为伍,做上些见不得光勾当。”
说道了此处,苏炼眼中亦是泛起了几分回忆之色:“我记得你对玉辰王是忠心耿耿,更是他的老部下。当初为平奉天之乱,你也是作战勇猛,从不怕死。可是如今,你却扮作鬼祟,和莲花教的妖人混迹一道,欲图杀我。这半生英名,却是毁在此处。”
许雪秋面上恨意颇浓,连连冷笑,面颊上却有不屑之色。
就好似他当初辞官,也只是因为典狱司将他盯得很紧,使他处处受掣肘。更因为许雪秋行事不慎,乃至于落下把柄。所以他才匆匆辞官,以此避祸。
若非苏炼咄咄逼人,他何至于如此?
当年的玉辰王是立下了大功劳的,可是朝廷却忘记了他的功绩,打压他的荣光。不单单是玉辰王,连带他们这些老部下也纷纷落个不是,成为朝廷极为忌惮的对象!
念此种种,许雪秋也是心生不平,更生恼恨!
苏炼继续说道:“我曾为王爷麾下密探,你虽不知晓我的身份,可也曾奉命替我解围。所以之前你犯下错事,我见你辞官,就没有再为难。唉,如今想来,倒是我错了。”
他这么几句话说出来,使得许雪秋面泛异色,似是颇为不解。
可还未及许雪秋问出口,苏炼就刀一挥,生生斩断他咽喉。
苏炼叙了几句旧情,就挥手便杀,并不见拖泥带水。
接着苏炼举起手,他捏了一个手势,中指跟无名指屈起,大拇指贴近食指。以此手指,他点中了许雪秋眉心——
林滢蓦然瞪大了眼睛!
她想起南姑临死之前,自己跑过去问她,问那掳走温妍的人究竟是有何特征。
彼时南姑喉咙已经被划破,分明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饶是如此,南姑也是捏了眼前苏炼这个手势,点中了林滢的眉心。
然后,南姑手指望林滢眉角一划,沾血的手指在林滢的面颊之上划过了一道血痕。
此刻苏炼手指一划,从许雪秋的眉心描画至眉梢,动作如出一辙。
一股凉意顿时涌上了林滢的身躯。
彼时林滢并不明白南姑表达了什么,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南姑那时窥见那人杀人,那人杀人之后,便是如此动作。
林滢虽不知晓这个动作的用意,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一不小心,林滢也踩着了地上的尸体。
她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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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装了,向苏司主摊牌了◎
此刻小晏也擦去刀上之血, 还刀入鞘。
他跟苏炼必定早便商议过,此刻也合刀行礼:“司主保重,我等先行离去。”
苏炼轻轻一点头。
小晏匆匆离开,随着小晏一并离去的还有若干身影, 正是之前隐匿于苏府杀手。
小晏显然另有任务待办, 故而不能在苏府勾留。
此刻苏府之中只余苏炼一人, 苏炼面上也并无丝毫慌乱, 分明也是成竹在胸, 早有计划。
夜间寒风轻拂, 吹得他玄色的长袖翩飞, 一片墨色之中又翻出一缕鲜红。
黑红交织,可谓极为凄艳。
他背脊挺拔而俊秀,此刻竟宛如仙人, 只是仙人不会有他这通身的血腥之气。
此刻苏炼转身, 安抚着对林滢说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
然后苏炼蓦然一怔。
借着院中残存灯火, 他可窥见林滢面色十分苍白,竟似没什么血色。
如此神色, 竟好似见鬼了一般。
当然苏府如今这一地的尸首,本就衬得林滢这道身影纤弱堪怜。林滢这面色差些, 本也说得过去。
但苏炼只觉林滢并非寻常女郎,亦经历过许多变故, 似乎不当如此。
不过此时苏炼也无暇多问, 只温声说道:“你随我来。”
林滢似有一丝恍惚,却也仍然随苏炼一道, 跟上苏炼脚步。
今晚颇多诡异血腥之事, 林滢也压下了心中的一缕恍惚, 并未多口。
有些发现她记在了心底,并未说出来。今夜她只想要好好活下去,绝不愿意轻易就死了。
苏炼领她入了苏府的密道。
林滢竟也并不觉得如何奇怪。
苏炼居于苏府,想来也有这位苏司主的理由。
不然为什么他未曾留在陈川王府,却偏偏留在苏府?
之前那位苏翰林通过密道,与贤妃私通,自然是有极为方便的通道。
只怪前朝末期实在太乱,前朝皇族把京城地下都挖了个透?
林滢想起南姑十分珍视的那枚符,那是莲花教渠帅才能赐的祈安符。
林滢虽猜不中那位早死的俊美翰林竟是□□首领任天师,却也知晓对方乃是莲花教高层,否则云月卿这位陈川公主不会避之不及。
此刻林滢忍不住想,苏司主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隐隐觉得,苏炼是知晓的。
这时候苏炼嗓音却是在林滢耳边响起:“阿滢,你今日好似有些惧我?”
这密道之外,风雪中第二批杀手已赶至苏府,意图再战。玉辰王显然是对苏炼恨意极深,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恼恨。
只不过如今苏府已是人去楼空,若干黑影在府中搜索,却也并不能有所斩获。
杀手寻不来此处,林滢危机感却并未减少半分。
只因与她相处的,乃是典狱司司主苏炼,而偏偏苏炼刚刚还那般问过她。
地道昏暗,苏炼已点燃了灯。
此处应当另有通风之处,在此并不觉得憋闷。
苏炼手举一盏铜灯,灯火轻轻扑在他面颊之上,更似显得如梦似幻。
外边有血腥杀伐,京中莲花教的□□徒作祟,庭中一地尸首尚未掩埋,苏府下的密道却好似另外一番光景。
苏炼容貌本就生得好看,此刻灯火映衬下,这幽暗密道之中,竟别有一番潋滟风情。
宁静得仿佛有些不真实。
林滢却是不由得飞快摇头,说道:“没有,我一直对苏司主,很是恭敬。”
她竭力压下心里发颤,使得自己嗓音显得平和。
可苏炼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目光在林滢面颊上逡巡,肯定说道:“不是,必然不是!我善于相人,于是我便会知晓旁人心里怎么想。你看我的眼神,之前必定不是这样。”
“你现在看我,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那时你小心翼翼,充满了畏惧。”
他慢慢的踏前一步,说道:“我并不喜欢。”
林滢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竟有些害怕。她确实很久没有对苏炼生出畏惧的感觉了!
不过跟当年不同,这一次她除了畏惧,心里还有些愤怒,甚至,还有几分难过——
林滢脸颊本来苍白之极,如今却染上了一层潮红。
她忍耐着不去说什么刺激苏炼的话,只觉得眼前苏炼如冷电一般目光刺得自己十分难受。
她却摇摇头,说道:“并没有。”
孤男寡女独处,苏炼倒也没做什么无礼举动,他也未再上前。
他放柔调子,只说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锦城我说过我喜欢你,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苏炼似有叹息:“你来京城,并没有立刻来寻我。不过你本就是来办案,与我牵扯太深,也会惹旁人之疑。我不怪你!”
林滢飞快说道:“苏司主的厚爱,令阿滢受宠若惊,阿滢,不敢领受。这样的福气,盼苏司主给别人。”
苏炼眼中光芒一闪,眸色沉沉。他倒未见十分忿怒,只轻轻哦了一声,手指轻轻擦过了那枚翠玉扳指。
那翠玉扳指看似名贵,却绝不是一件装饰物品,而分明是一件杀人的利器。扳指内中雕空,蓄藏金线,苏炼以此随身携带一件杀人之器。
如今苏炼手指一拂,指尖顿时多了一根金线。
接着苏炼指尖一弹,就向着林滢飞去。
不过他并未想要伤及林滢,只轻轻巧巧卷出林滢怀中露出来的一件物事。
林滢来京城之前,去过了月仙庙,然后就求了一枚祈缘签。她本来好生藏在身上,并未外露。
只是今日林滢遇袭,那枚祈缘签也就露出了半截。
苏炼金线这么缠住,这枚祈缘签就落入他手心。
他也认得此物,缓缓说道:“这枚签是城外月仙庙所求,求签者多为京中女子。”
苏炼手指轻轻拂过这枚签,当然将签上名字瞧得清清楚楚。
上面分明落有苏炼二字。
纵然在昏沉的地道之中,苏炼也蓦然双眼一亮,眼中似有光彩流转。
他忽而微微一笑,那浅浅笑容宛如冰雪初融,雪莲花开,竟似极为动人。
林滢双颊却热辣辣发烫,面颊红晕更浓,她忽而觉得很狼狈。
自己心里所想被眼前男子知道,所以觉得狼狈。
就好像底牌一下子就被别人知晓了,那么再说什么,似也显得可笑。
林滢眼眶渐渐发热。
她是一个性格很坚强的女孩子,很久没有这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苏炼瞧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低低说道:“别哭。”
然后他问:“为什么?”
林滢本不欲发作,更不愿失态。
此情此景,本来并不是质问的好时机,于她处境也颇为不利。
可是林滢还是开了口,加以质问:“苏司主,在锦城时候,你为什么会放过师兄?”
当这些质问的话说出口时,林滢一颗心已经往下沉。而她之所以无法忍耐,乃是因为她喜欢苏炼。
苏炼是绝顶聪明之人,那么林滢既然开了口,便继续问下去:“那时锦城徐慧卿替他顶了罪,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与师兄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此一来,师兄便又一次的逃脱。这一切本没什么值得怀疑之处,直至今日,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忽而对锦城之事生出了一个疑惑。”
“苏司主,我是顾公弟子,一向也恪守规矩,知晓有些手段我也用不起。所以于我而言,办案需要人证、物证,要证据确凿,要黑白分明,要将是非曲直断个明白。可是,这些对于苏司主你而言,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对不对?”
“来到了京城后,我也翻阅过八年前卷宗。苦主阿蛮虽然声名狼藉,倒也不能说她一定说的是假话。可是阿蛮清白难断,苏司主在这个故事里扮演角色却并不是那么清白。可能对于苏司主而言,只要能惩善罚恶,用什么手段也并不重要。”
“你一向都是这么行事的,杀伐果决,也喜欢不守规矩。”
“你既并不是我,那么证据纵有不足,于你而言也不是那么要紧。更何况典狱司是天子心腹,监听天下,本就可因猜疑将人带回问话。”
“那么既是如此,师兄又为何会堂而皇之离开锦城?”
不错,那时候尹惜华是投入了牟子奇的麾下,可也不过是一名区区密探。
尹惜华底子不算干净,哪怕牟子奇与苏炼相争,如若苏炼一定要借机发落,牟子奇也未必愿意保住尹惜华。
更何况苏炼始终是典狱司司主,牟子奇纵然野心勃勃,却也不会对苏炼失了表面尊重。
只要苏炼一句话,尹惜华就绝不能堂而皇之出现在明面上。
可是却并没有。
之前林滢并没有心生疑惑,这乃是因为她以自己的价值观看待这件事。那么她自然觉得合情合理,并不为怪。
可是现在,她却忽而反应过来。
苏炼岂是那么守规矩的人?
那么答案也呼之欲出。
林滢将这唯一的答案也是道了出来:“师兄也是受你驱使,是你的人。恐怕牟子奇也不知晓,他的一举一动,本就在你的摆布之下。就好像他今日去玉辰王府,这本就是一件在你算计之中的事。”
“师兄之所以请我前去,是觉得如若由我游说,才更具有说服力。毕竟牟子奇虽用了师兄,可是未必就当真信任了他。可我不同,我是顾公弟子,一向做事也尚算公正,而且又是陛下请入京城办理此案。那么我若拿着你们早就炮制好的证据加以游说,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当然,我并未接受师兄伪造的蜡丸。可又有什么关系?因为贤妃娘娘生前窥见玉辰王府底下确有密道通入玉棠宫,我也借此说服了牟子奇,这一切终究也是如你你们的意。”
“正因为你们相互勾结,所以师兄没让我去玉辰王府,而小晏也刚刚那么巧出现,替我解围。我想,这是因为苏司主爱惜于我吧。可能你可怜我,不愿意我死在玉辰王府,谢谢你这样的保护我。”
“虽然很荒唐,但我觉得纵然是在天子脚下,只怕玉辰王也敢于杀害牟子奇这位典狱司执事。恐怕这时候,牟子奇已经魂归黄泉,做了玉辰王的剑下鬼!”
林滢这样说时,一片雪花轻轻飞落在牟子奇头颅之上。
玉辰王府之中,牟子奇已经头身分离,他眼睛犹自大大的睁着,透出一缕说不尽的恐惧。这狰狞的表情就这样永远定格在牟子奇的脸孔之上!
天很冷,他的尸体也僵硬的很快。
苏炼听到了此处,他眸色很深、很沉,然后他缓缓说道:“你师兄有很多身份,他并不是我的属下。”
林滢点点头,接受了苏炼的说辞。事到如今,苏司主也不必说谎。
林滢说道:“那么你们便是各取所需,彼此合作。师兄想要杨氏一族万劫不复,有什么比卷入谋逆之罪更为十恶不赦呢?至于苏司主,你也早就看牟子奇不顺眼,是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节,提前更新,祝大家端午安康~虽然剧情好像不太符合过节的气氛
BS:晋江最近会吞评论吗?昨天看到一条鞭策要我勤奋的,今天就不见了,可见是天意,摸下巴感谢在2023-06-21 20:01:19~2023-06-22 14: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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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头发散了,我给你梳一梳◎
林滢嗓音很轻, 可这轻轻的嗓音里,却是极为冷静、平静。
“苏司主何等人物,胆敢觊觎你手中权势之人,那是一定要死!牟子奇身为你的下属, 却是结党营私, 而且得到了陛下的扶持, 有意使得他来碍你的事。你当然早就看不过去。”
“其实区区一个牟子奇, 于苏司主你而言, 根本不足为虑。以你超凡的智慧, 以及心机手段, 他根本不可能是你对手。而你留着他在身边,不过是故意容忍。”
“而你之所以容忍他,是因为他乃是当今陛下扶持, 用以刻意制衡。你这几年已经是风头大盛。苏司主, 你手握鄞州世族把柄,就跟当年的玉辰王一样, 可以勒索鄞州世族,提出任何要求。而你在梧州, 也是有私兵。如果这时候,连一个牟子奇都不能容, 也是挑战了当今陛下的底线,可能使得陛下不能容你。”
“然而这并不代表你决意容忍他, 你只是要他的死, 明面上看上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如今,牟子奇死在了玉辰王的府邸之上, 怎么想都跟你无关。谁都知晓, 你跟玉辰王不和, 你们也确实是死对头。难道,还能是玉辰王为了你,因而杀人灭口?”
“而且这一次跟随牟子奇去玉辰王府的,皆是牟子奇的心腹,也是他在典狱司里全部的家当。他结党营私多年,也搜罗一些典狱司红甲卫为己所用。你虽已经不揽事,可是密骑还是被你握于手中,许多人也在看风色,所以牟子奇也只能调动自己心腹。”
“所以这一次,死的不仅仅是牟子奇。你还将牟子奇在典狱司之中的根基全部拔出,一次毁个干净。恐怕,就连玉辰王也没想到,他竟帮了你这样大一个忙。”
想到苏炼这些谋算,林滢对他那些深不可测的心机也不可遏制生出了佩服,以及浓浓的恐惧——
他二十岁成为典狱司司主,旋即就名声大噪,更将典狱司上下那些牛鬼蛇神镇压得服服帖帖。
那是怎样的心机城府,方才能有如此本领?
苏炼这样的人,是越与之相处,便愈发觉得其深邃可怖。
林滢轻轻说道:“那我呢?”
“我来京城虽是陛下旨意,可却在你计划之中。那日在锦城,你已经知晓我们不久后会再相见。你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是想要我这个顾公弟子入局,给玉辰王一点压力。”
“那一日,当你收到了玉辰王送来的那截残肢时,你心里恼恨之余,已经决意回击。”
“你知晓贤妃娘娘这些年在查温妍之死真相,知晓她会分辨出这截残肢。然后她又与卫馥交好,就会想到了我。只要我来了京城,那么我必然会查出许多事情,那些事情会让玉辰王难以自处。”
“你要搅乱这一池春水,贤妃娘娘自尽也没关系。八年前玉辰王顺利脱身,是不是因为这样,你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并不是很完美的作品。你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做完当年没有做完的活儿。只要逼得玉辰王造反,那么他就万劫不复。那样一来,是不是你顺了你的意?”
“你现在,就可以正道光明的去平叛,陛下也已经不用留下他。至于因为玉辰王造反死了些人,也不要紧呀,这应当就是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
说到了这儿,林滢嗓子微微发哑,她问:“你是不是利用我?”
苏炼摇头:“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需要你。”
他说道:“杨臻的死,是一个意外。不错,我是知晓鄞州杨氏跟玉辰王有所勾结。我想过杨钊会阻扰,然而但是我没想到杨臻会自尽。”
说到了这儿,苏炼嗓音微沉:“阿滢,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什么都算得到。局势是瞬息万变的,计划之外也总有无尽变故。一个人再怎么善于谋算,终究也只能把握大致风向,并且伴随变化不断调整计划。”
他嗓音沉着、冷静:“杨臻之死十分可惜,我也佩服她是个善于坚持原则的女子,但是我绝不会认为是我的错。因为杨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身处两难。而她之两难,和我并未有丝毫关系。”
“不错,是我让尹惜华诱牟子奇去玉辰王的府邸,至于他用什么手段,我不会过问。他请你前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才让小晏将你带来此处。”
他自信的嗓音有着一种让人折服的魅力,就像是甜蜜的诱饵,使得人想要沉溺其中,想要全心全意依赖他。
尤其是在昏暗的地道之中,更仿佛使人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要放弃自己,然后把思考交给他。
苏炼向前了一步,林滢却下意识再退后一步。
林滢只觉得害怕,害怕自己喜欢他,相信他,然后失去了自己。
林滢拼命摇头,泪水从她眼睛里淌落,顺着她面颊滑落。
铜灯里的灯火微微,照亮了林滢面颊上的水光,使得她面孔之上似添了一道艳痕。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恐惧:“不是,你根本就是处心积虑。你把温妍的手臂给贤妃娘娘不是顺势而为,你是蓄谋已久。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开始谋算。是你杀害了云嫔,是不是?”
“是云嫔,不是温妍。因为那人是掳走了温妍,并未杀死温妍,可云嫔却是死在玉棠宫中。而这个手势,是对死人做的,所以南姑看到的是杀人凶手对云嫔做这个动作。”
“你早就知晓玉辰王的罪,而这个把柄要在很有用的时候翻出来。你,你是不是眼睁睁看着温妍去死,让玉辰王犯错?”
这样说着,她捏着自己手势,按着自己眉心,然后划至自己眉角。
她告诉苏炼,自己已经知道了!
这个杀人后的习惯性动作,当初却被南姑瞥见。
这一切难道不是十分符合苏炼的行事习惯?
就好似鄞州之事,就好像梧州之事,苏炼哪件胜利不是筹谋多年?
他是一个那么具有耐心的男人,而且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不会下雨时候才去买伞,自然也是未雨绸缪。
当她说出了自己内心底牌时,林滢的一颗心也是禁不住的往下沉。因为她知道,自己本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现在两人是孤男寡女,十分危险,自己并无可依仗保命的实力。
可是她还是失控说出口。
因为,她喜欢苏炼。
她要说出这些,使得自己不喜欢。
因为苏炼窥见自己的真心,看到了祈缘签上的名字,然后知晓自己口硬。
然后林滢说这些,是为了告诉苏炼,自己并不是口是心非。
我现在,真的不会喜欢你了。
也许这样很愚笨,可谁让她是活生生的人呢?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都可能因为感情做那么两件蠢事。
然后林滢深深呼吸一口气,她手指飞快擦去了面颊上泪珠,她说道:“苏司主,你会杀了我吗?”
苏炼怔怔的望着她。
林滢一双漂亮的杏眼流淌火热的光芒,甚至有着浓浓的坚决。
少女面颊之上也流露出高傲神色,她轻轻说道:“如果我离开这儿,我还是会查下去,去查云嫔为什么会死,查苏司主这些年究竟扮演怎么样角色。我,是不会跟你客气。”
然后苏炼向她走了过来,这一次林滢也并没有躲。
苏炼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温声说道:“怎么会杀你呢?”
林滢浑身发僵,恍恍惚惚。
苏炼嗓音还是那般温和好听,从第一次见面,苏炼待她姿态都是十分温柔,从无半点疾言厉色。
她袖中的手指在轻轻发颤,这样子颤抖不已。
苏炼拍过了她肩膀之后,便松开了手,旋即将灯盏镶嵌在石壁置灯处。
灯火明明暗暗,苏炼一张面容也透出珠玉之华,却因沾染了危险越发显得动人。
他温声安抚:“阿滢,别哭了。也许,是我不该看你的祈缘签。”
当苏炼提到了祈缘签时,林滢面颊上的热意亦不觉更浓几分!
她既生气,又害怕,面上绝没有口中所说的那般英勇无畏。而她内心深处,可能并没有真正觉得苏炼会杀自己。
可林滢又怕真的会有。
那些心情,可以说是复杂之极。
苏炼却说:“你头发散了,不成样子,我替你梳一梳。”
接下来,林滢却是有些恍惚。
她宛如做梦一般,竟当真被苏炼按着坐下。在昏暗的灯火里,由着苏炼取出梳子,替她梳理发丝。
林滢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一场幻梦,整个梦里都恍恍惚惚。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她听着苏炼跟自己提及前事:“我见不得你头发乱。之前你不是也替我梳过头发,现在换我服侍你,有什么关系?”
苏炼梳头倒十分专心、正经。
林滢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忍不住问:“苏司主,今日难道没有什么事情要紧吗?”
今日杀手闯入了苏府,玉辰王亦是要犯上作乱,京城乱象已显。
如此种种,已经是迫在眉睫。
无论苏炼有什么布局、盘算,相信也是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可苏炼却说道:“不急。”
他手握着林滢秀发,用梳子轻轻给林滢梳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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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伸出手擦去林滢面颊上泪水痕迹◎
然后林滢也没好再多问。
若当真是造反那样的大事, 那此等局势已不是她能左右。
苏炼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道:“你之前到过梧州之地,办过案子。你跟卫馥关系也不错,想来你也知晓了许多卫馥跟裴怀仙相处的细节。有些事情, 卫馥必定已是告诉过你。”
苏炼嗓音很是平静, 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林滢一时心里乱糟糟的, 免不得回忆自己在梧州种种, 可是千头万绪, 却理不清头绪。
她竭力使得自己冷静下来, 思索苏炼言外之意。
苏炼继续说道:“那时裴怀仙在梧州举事, 却笃定朝廷必定不会来剿匪。裴怀仙是个聪明的人,至少他并不愚蠢。彼时他本欲利用月夷族占据了梧州,可一旦朝廷派兵平叛, 区区一州之力又如何能抵得住朝廷兵马?”
“如若这样, 裴怀仙纵得一时风光,却绝不能顺利收场。可他仍想占据梧州, 夺梧州控制权。他要的自然绝不是片刻灿烂的光辉,而是想要割土为王, 当个小国之主。如非胜券在握,以他之心性自然也会继续隐忍。”
“那时他笃定, 纵然自己在梧州造反,朝廷也绝对腾不出手出兵剿灭。于是他放心在梧州作乱, 认为自己成功之后, 就能永固基业。”
“而与裴怀仙许下此等承诺,甚至令裴怀仙这个多疑之人深信不疑的人, 又会是谁?”
苏炼言及此处, 林滢脑海里已经浮起了一个名字!
玉辰王!
唯有玉辰王, 方才使得裴怀仙相信他有这样的野心,且相信玉辰王能有这样实力。
因为当年奉天之乱,是玉辰王在两年内举兵扑灭。
哪怕玉辰王不成功,也必定会引起天下大乱。朝廷忙着追剿玉辰王党羽,自然无暇腾出手对付梧州之乱。
而对于玉辰王而言,无论裴怀仙成功还是不成功,则必定能牵制梧州卫氏,使得朝廷不能招卫氏边兵回京救驾。
林滢心里这样想,而苏炼则将她心里的名字说出来:“当然是玉辰王。”
哪怕林滢早就想得到,此刻心里亦不由得轻轻一颤!
“接下来,就像你猜到那样,我送温妍残肢给贤妃,贤妃为了寻出真相布局设计宫中诡事。别人不知晓那支残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想来玉辰王一听就明白。他自然心知肚明,那截干瘪的残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联想到当年死去温妍和杨臻交情,他自然想到这桩诡事是冲着他而来。”
“而这时候你又被安排入京。虽然你不这么想,可别人眼里,你跟我关系匪浅。至少,玉辰王是如此认为。他觉得你虽是顾公弟子,可早就是我的人,已经被我收买。其实那些事情本就是他做的,可是他就觉得,因为你是我的人,于是就会不依不饶追究到底。谁会相信,阿滢是本性如此,只是想追求一个公道。”
林滢忙着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心思纷乱,一时竟未曾留意到苏炼刚刚还称赞了自己两句。
苏炼缓缓说道:“我确实是逼他谋反,让他坠入彀中,使他万劫不复。可你要知晓,他是早有反心,且早有计划,这些谋反之意并非我逼迫所导致。我的逼迫,是让他造反时间在我之预计之中,这样才能令他失败。”
林滢听得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晓自己该如何的反应。
她猜中了大半,可是也有小半未能预想得到。
那么有些事的性质也仿佛是不一样。
这使得林滢心乱如麻。
这时候,苏炼温和的嗓音却是在她耳边响起:“阿滢,你的头发我替你梳好了。”
苏炼竟当真会梳头发,将林滢一头青丝理顺编好,替她梳了个双环髻。他还将一枚发钗轻轻插在林滢的发间。
林滢伸手一粗粗一摸,也觉得甚为名贵,只是不好这么扯下来。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转身看着苏炼。
林滢目光在苏炼身上逡巡,似也想看透眼前危险迷人的男子究竟是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苏炼对着她,却是目光坦荡荡,明亮又锐利,并无丝毫的躲闪。
这一双眼睛,是林滢瞧见过最美丽,最坚定的眼睛。
无论是正是邪,苏炼都是意志极为坚决。
此刻林滢已经没有哭意了,她面颊娇润,一双漂亮的杏眼透出了探索之色。不过她刚才哭过的泪痕还在,尚自亮晶晶的发光。
苏炼有那么一刻,想要伸出手擦去林滢面颊上泪水痕迹,不过好在他尚有理智,这手伸至一半,就生生的顿住。
他手掌紧紧的握在了衣袖之中,然后对林滢说道:“我确实恨极玉辰王,不是因为八年前想要拿他立功不遂。若是如此,本应该他恨我才是。因为,我曾是玉辰王的密探,为他办事,当时也是出生入死,几次是死里还生。可是,我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
苏炼出生入死所得到的,也不过是玉辰王的嘲笑。
可他并没有热切的向林滢描绘自己当年所受的苦难。一来是因为苏炼性子高傲,不惯卖惨。再来,就是他忽而发现自己提及旧事,仿佛也再没有过去那种咬牙切齿的痛恨。
不是因为苏炼大度,而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好似自己已经走出了当年之辱。
而他跟林滢说及这些,自然也是为了解释别的事情。
他举起手指,捏着那个手势,比过自己眉毛:“这是玉辰王死士一种礼仪,出生入死的同僚若犯错,就会是这般动作,以示原谅。”
“以前,我是玉辰王麾下血蝶时,出任务时曾与方才所杀的许雪秋同行。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不过那时,我随时戴着面具,玉辰王不许旁人问及我的身份,许雪秋也不会犯忌。”
可是方才,苏炼却干脆一刀杀死了许雪秋,并无半点犹豫。
怎么说,这也应该是桩伤怀之事。什么虽无深情厚谊,当年也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同僚之类。
可苏炼容色却是甚为平静,面颊上也无半点后悔与伤感。
他面上如此,心里更是如此,绝不是故作冷漠。
许雪秋被免官后内心十分不甘,这些年私下不知晓做过多少龌龊事。
玉辰王点燃了他们的欲望,却是湮没了他们的情怀,泯灭了他们的人性。
苏炼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并没有太多的伤春悲秋情怀。临死之前捏此手势超度,已是苏炼心中最后的情谊。
他对林滢说道:“我没有杀云嫔,如果杀了,在你面前,我不会不认。因为掩饰一时,总不能掩饰一世,我不会这般令自己不痛快。”
林滢飞快问:“那害死云嫔,又会是谁?”
苏炼也不带任何避嫌,说道:“当年是玉辰王。”
纵然此刻林滢浑身绷紧,也禁不住唇角轻轻抽搐一下。
她说道:“司主刚刚才说自己跟玉辰王仇深似海,那么如今这么说,仿佛也有些不合适。”
苏炼轻点头:“照规矩是应当避嫌,可我自是不讲究这些。”
“云家世代忠烈,父母故去后,云氏姐弟就被陈川府所收养。后来发生了奉天之乱,云嫔的兄长曾上过战场,那时也是一心报国。他对玉辰王十分推崇,甚至舍命以身相救。”
“若非云重替玉辰王挡了一箭,只怕如今玉辰王已是个死人了,他自己却没活过来。”
苏炼提及了曾经的旧事,林滢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口散至四肢百骸。
她只缓缓说道:“如若是玉辰王,他不会对死去云重的妹妹生出愧疚?”
闻言苏炼似想要透出讥讽的笑意,可终究不愿在阿滢面前显得太过于愤世嫉俗。
他说道:“愧疚?他自然不会!以我对他了解,他只会觉得自己大度,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苏炼又用手指比过眉心,划过了眼角。
他说道:“这个手势,是原谅的手势,代表人已死,自己已经对这个死人再无怨恨。在他眼里,是云嫔对不住他,帮助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私会。可是呢,他还是念及云重的救命之恩,因而原谅了云重这个年轻不懂事的妹妹。”
如若玉辰王有三分愧疚,那么他是绝不会再去“原谅”云嫔,因为他不配去原谅。云嫔并没有对不起他,只不过是帮一个被玉辰王霸占的女孩子而已。
苏炼缓缓说道:“所以真正的恶,都是理直气壮,逻辑自洽,可谓天衣无缝。这世间道德,在这样的人道理面前,根本是不堪一击。那么,也自然不会有什么良心谴责。因为他会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身为典狱司司主,苏炼也窥见了太多的黑暗面。
然后苏炼说道:“阿滢,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哪怕在安抚心爱的姑娘,苏炼也并没有忘记计算时间。
林滢其实已经注意到,到了地道里以后,苏炼腰间多了一枚精巧的小沙漏,用以计算时间。
绝顶的心机加上了绝对的冷静,就是眼前这位典狱司司主苏炼。
在这样一个人物面前,怀疑也好,信任也罢,林滢也没道理再情绪失控。
她已经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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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 220
◎她抓住了苏炼衣袖◎
苏炼提灯在前, 林滢轻盈的跟随其后。
这苏府密道虽然隐秘,可是如今苏府杀手到处游走,发现此等秘密怕也是迟早之事。无论苏炼有什么打算,林滢留在原地亦是颇为危险, 故而也是依顺了苏炼的话, 随他一道离开。
两人前行了一段路, 苏炼伸手推开一扇暗门时, 一股冰凉寒风夹杂地底湿气就这样扑面而来。
踏出这扇暗门, 两人就离开了苏府范围。
林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前朝末代皇族所掘之地下工事便浮现在了自己面前。
只是纵然修得如此密道藏身, 腐朽不堪的前朝亦难逃覆灭的命运。
林滢一颗心亦禁不住砰砰乱跳, 心尖儿生出了几分紧张。
她耳边听着苏炼说道:“玉辰王亦知晓此条密道,如燃烛而行,就极易暴露目标。”
苏炼略顿了顿, 然后说道:“阿滢, 你抓住我的袖子。”
林滢先是怔了怔,后又反应过来, 飞快伸手攥住了苏炼的衣袖。
苏炼将灯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将灯火吹灭。
下一刻,林滢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
这地下密道是绝没有丝毫的光线,与地上是截然不同。
林滢眼睛也是什么都瞧不见了, 只这样攥着苏炼衣袖, 任由苏炼带着自己走。
她压低嗓子说道:“苏司主,你能瞧得见。”
苏炼答道:“这条道我已经走熟了, 再来, 我也十分习惯在黑暗里潜行。”
他略略一默, 然后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曾为玉辰王的密探,那时我被赐名‘血蝶’,明面是莲花教教徒。”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是苏家的亲骨肉。彼时陈川公主心存畏惧,所以将我调换。而公主之所以要那么做,是因为那位容貌俊美的苏翰林是莲花教中人。”
然后苏炼说道:“阿滢,你可是已经猜到了几分?”
林滢被问得有几分尴尬。
别看她刚才一副情绪失控,不顾一切大声质问的样子。
可实际上,林滢却是留了些小心眼,问的都是一些没办法拿出证据治罪苏炼的事。
所以哪怕撕破脸,念及苏炼对自己有几分兴致,林滢也有些把握自己不会死。
至于一些真正致命的问题,林滢并没有问出口。
比如她绝口不提英年早死让人无比惋惜的苏翰林,其实是莲花教高层之事。
林滢的手指本来握着苏炼衣袖,如今不由得更攥紧一些。
她小心翼翼,口中摸棱两可说道:“原来如此!”
苏炼却十分笃定:“你之前替我换衣衫,必定窥见我后腰血莲。可你方才却是丝毫不提,想来因为你又知晓多一些真相,觉得这般质问我可能有些危险。”
林滢只能说道:“你说是,那便是。”
苏炼似无声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就是莲花教教主任天师。”
林滢握着衣袖的手指终于禁不住一颤!
林滢:我感觉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苏炼丝毫不体恤林滢的心情,此刻继续向林滢爆料:“在我十二岁那年,京中体弱俊美的苏翰林惨死,我也被送出京城养病,这些当然是表面上的说辞。其实那时,我被任天师掳走,然后在莲花教足足呆了四年。”
那四年日子,自然也是猪狗不如,极之惨烈。
任天师不但懂得给人身体上的折磨,更知晓怎么样摧毁一个人的心灵。
在苏炼知晓自己身世,明白自己乃是一颗棋子之后,任天师亲手安排他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天李雍准备杀子求生,以苏炼性命换取自己性命,却被苏炼反杀。
李雍虽出身名门,却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故而被苏炼一刀取命,并未留手。
苏炼手中的匕首犹自沾染了鲜血,可那时候,他并没有茫然无措。
他只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擦去匕首上的鲜血,然后还于鞘中。
因为他内心充满了愤怒,恼恨这份不公。
自己所作所为凭什么算是有错呢?李雍贪花好色,生而不养,甚至还是他先动杀念,要对自己动手。
难道因为如此,反倒让自己背上道德包袱?
难道因为这样,自己反而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这对他不公平!
因为这份不甘,苏炼不想做出一副后悔不已样子。
这时候任天师却是走进来,他很满意,于是称赞了苏炼的果决,甚至肯定了苏炼的杀父之举。
“炼儿,你如此举动,为父很是满意。此等庸物有什么资格能成为你的父亲?若然是我,我早便杀了他,免得他的存在使我遭受侮辱。你心地善良,已经愿意容忍这样废物活着,可恨他还想杀你求生,简直可笑!”
“这样的一个人渣,放在儒家的伦理纲常之中,无论如何都是你的错。可是,你当真有错?你根本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哪怕任天师是这一切始作俑者,缔造了这么一场可笑的闹剧。
可奇异的事,此刻任天师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说到了苏炼的心坎里。
当他被逼得万劫不复时,任天师却在称赞他、肯定他!
有那么一瞬间,苏炼亦是生出了一丝恍惚,竟不由得对眼前“父亲”生出了一丝依赖的感觉。
父亲、父亲——
比起刚刚认识就不负责任欲图取自己性命的亲生父亲,苏雪初才是这十数年来使苏炼放在心里父亲位置上的那个人。
苏雪初就是眼前的任天师。
现在这个父亲却在夸奖他、称赞他、肯定他!
杀得好啊苏炼,你根本什么错都没有。
之后,任天师还令人在苏炼背后纹了一个血莲花的刺青。
旁人为此透出了羡慕的神色,因为这是莲花教里十分了不得的荣耀。
凡莲花教教徒,唯教主才有福能身降血莲纹身,以示其尊贵无双。
任天师甚至推心置腹,对他这个便宜儿子说,以后莲花教说不准就会传给你这个少主。
他给苏炼勾画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说自己会攻占整个天下,绝不会是区区草莽,更不会永远见不得光。
事实上任天师也是正在准备,且有意占据整个天下。
以后苏炼说不定能当皇帝。
那些蛊惑惊心动魄,令人不觉心驰神摇。
任天师给予了折磨之后,又给予了希望。
一个人三观被摧毁之后,接着就是重新塑造,使他改头换面,成为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
如今苏炼回忆着过去,可是他的步伐犹自很稳,因为这些回忆他早就强迫自己回忆很多次,确保自己不会因此而失态。
他的铁石心肠是莲花教的任天师所锻造,任何外物都是难以动摇。
而在这时,苏炼却是听到林滢对自己说道:“苏翰林被迫亡故,想来定然是陈川公主对他发难。公主在孩子小时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她应该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女子,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想来,你被掳走时候,任天师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苏炼微微默了默,然后说道:“你说得不错。”
他没有向林滢卖惨,可是林滢也已经想到他可能经历的惨烈之事。
林滢想着任天师被自己结发妻子摆了一道,吃了大亏,而且儿子也是假的。那么苏炼被送去莲花教,究竟会经历什么,也是可想而知。
可是苏炼描述这一切时,嗓音却是清淡的:“我那时到了莲花教,后来便遇见一些事,于是有了从前没有的一个毛病。”
“那就是一旦入夜,我便要点亮灯火,否则,夜不能寐。”
血缘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他跟死去的李雍不过是一面之缘,从未真正跟他有过什么相处,更绝没有什么父子之间感情。
任天师那么说,他心里也是那么想。
可一旦入夜,他便开始恐惧和不安。他会想起沾血的匕首,还有李雍临死之前恐惧的表情。
在此之前,苏炼从来没有杀过人。
而他第一个杀的人,偏偏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于是入夜时候,他就会怔怔的盯着灯火,久久不能入眠。
哪怕睡着了,一但灯火熄灭,苏炼也是会惊恐的起身,然后浑身是汗。
如今苏炼跟林滢轻描淡写的说起自己这个小毛病,却不会描述自己当初是被折磨得如何的恐惧。
林滢就这样儿听着,心里也有些古怪。
因为此刻,他们两人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下。
可是苏炼一切却很正常,他呼吸很平顺,走路的步伐也很坚定。
难道苏炼是强自支持,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
苏炼虽看不
PanPan
见林滢面上神色,却似知晓林滢的心思。所以他说道:“你放心,我现在并没有任何不妥。纵然我从前有这样的毛病,现在也已经没有了。”
“也许,应该谢谢任天师?”
“那时候我被送去莲花教,学了些杀人之技。大约半年吧,我便与一些少年一同驱入一处黑暗地宫之中。以七日为期,我们要彼此残杀。最后一百人里面,只能有十个人活着。若开启地宫之后,生存人数多余十人,那就要再关七日,且不能得到任何补给。”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巧妙的训练办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4 17:42:31~2023-06-25 17: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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