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恶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谢轻此举相当得简单粗.暴,但却有效极了。不管心里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这一刻的大家都失去了言语能力,只能恍惚地感受着周遭弥漫着的天道道韵。
他们都是修道之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又怎么敢去怀疑天道的权威?
这世间再没有比天道更有说服力的了,天道是唯一且绝对的永恒真理。
修行之人追随天道,但又恐惧天道。天道很少现身,万物生灵在它眼底都是一样的,它鲜少会将目光投向单独的生灵。他们先前能做一些不好的事,是因为他们知道天道不在意,他们的举动会埋藏在天地万物之中。
但——
没有人真的敢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做伤天害理之事。
谢轻被天道注视着,就证明着他的行为不能有偏颇!
他为齐不问作证,就相当于天道也会将目光投向齐不问,在场人便不得不去相信齐不问!
如果齐不问真的有私心,谢轻便会受到天道的惩处。
齐不问同样知道谢轻此举背后的用意,他神情微僵,心脏的鼓动仿佛带动了浑身,滚烫的血液往上涌去,他拳头攥紧又松开。
谢轻竟然如此信任他。
如果他真的心思不纯,或者有故意谋害谢轻之心,谢轻便会因他受到天道厌弃,道途也跟着要被毁得一干一净。
这所谓的作证完全是由谢轻在承担风险和结果。
他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到谢轻为他带来的认可。
齐不问怔怔地看向谢轻,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发烫,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带动着他的浑身细胞都在沸腾,他好像要变得不是他了。
难言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所有人吞咽吞咽口水,视线再度落在了谢轻的身上。
谢轻此举自然无比惊骇,但只要再细想,就能发现更令人心颤的事情。
天道为什么会注视着谢轻?
本该高冷淡漠的天道,为什么会因为谢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为谢轻现身?
谢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黑衣剑修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疑惑,他抬眸看向天之眼,额间出现了极其玄妙,但却如出一辙的金色印纹。
他长得无疑极其好看,就算用半张丑陋面具掩盖,也足够令人心神悸动。
但所有人却在他再说话的时候道心震颤,微微失神,不再是天道道韵自然而然引发的本能,完全因为谢轻话里的意思。
“我立了宏愿。”
谢轻的这句话很平淡,很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话代表着什么。
可所有人都觉得心脏开始跳动得极快。
他们只觉得谢轻变得跟天道一样,缥缈不可追寻。跟凡间话本里描述的仙人,跟他们刚踏上道途时想要成为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们看着犹如水墨画描绘出的少年,眼神中掺杂着无法言明的情感。
谢轻立了宏愿。
不是单纯的做好事,也不是局限于身边的小事,只有对天下苍生都有利的天道誓言才能被称为宏愿。
是他们不敢,也不能立的宏愿。
只有心思纯正,怀有护佑苍生的之心的人才有可能做到,而且需天道认可。
那一瞬间,天道会如此对待谢轻的理由不用言说就明了了。
宏愿一立,谢轻身上便背负着和天道、和天下苍生的巨大因果,天道会一直注视着他,警醒着让他完成宏愿。
但同样,天道也会偏爱这个对苍生有利、道心纯粹的修士,心甘情愿地为他正名。
在场修士心神恍惚,视线像是黏在了谢轻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他们的心弦触动,有什么根忍不住地想要破土而出。
这场本该混乱至极的动荡,自然很顺利地拉下了帷幕。
藏在人群里的魔修率先回过了神,知道在谢轻面前藏不下去的他们,一部分抢先出手,制造动乱,另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往城外退去。
齐不问为首的几名天骄展开回击,和魔修们对打起来,其余修士也在怔了怔后拉开距离,找准时机时不时地攻击魔修一下。
谢轻对魔气敏感,那些想要趁乱逃走的魔修都困在了他的剑意之下。
就连藏在人群里,试图通过攻击同伴以暂时划清界线的魔修,也在混战结束后,被谢轻点了出来。
这些魔修都被暂时关押起来接受盘问。
再接下来,就是按照齐不问的计划行事。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经历印在了再现完既毁的留影石里,交给了齐不问,并且挨个让齐不问检查身体。
齐不问感受着大家时不时就投向谢轻的视线,一边觉得谢轻值得这般万众瞩目,一边又莫名酸涩不悦。
谢轻看了看齐不问探测身体的举动,就明白了他的办法是什么。
凤凰神火有焚烧万物之能,齐不问便是控制着自己血脉的本命神火,让其在修士们体内游走一波,直接粗暴地将可能存在的血气烧烬。
不过——
谢轻看向额头渗汗的齐不问,这片区域的修士实在太多了,不断的消耗累积起来是齐不问承受不了的。
“我也来吧。”谢轻接过了担子。
齐不问嘴角一咧,白花花的牙齿出现,露出来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心里甜蜜不已,倒也没有拒绝,时间确实不等人。
只是,齐不问下一秒面色就僵了僵。
因为谢轻的话刚说完,在他面前排队的修士便一溜烟地,争先恐后地朝谢轻面前蹿去。
“都这么大的修士了,难道还不知道两边的队伍应该持平吗?”齐不问阴沉冰冷地开口。
在齐不问的强烈压迫下,晚了一步正准备往谢轻那边蹿的修士们只好停下了脚步,谢轻那边的人也不得不往回退过来一批。
齐不问看着自己面前敢怒不敢言的委屈修士,又看了看谢轻面前那些脸颊泛红的修士,心情微妙。
虽然心情不虞,但齐不问完全能够理解他们。
看着将纤长手指搭在手腕处,青丝垂在脸颊的谢轻,齐不问心里都冒出了很不理智的念头,他要是身体里还有血气就好了,他也想挨得那么近地被谢轻检测,然后待更长的时间让谢轻将其清除。
渐渐地,齐不问越来越能理解他身前那些面色扭曲,暗怀嫉妒的修士了。
他需要调动凤凰神火,每个被他检测的人都要承担炙烤之疼,修为低的人在离开时会面色惨白,身体泛红。但谢轻那边就完全不一样了,完全不需要承担任何痛苦,只需要开开心心地近距离承受一波美色暴击就可以了。
齐不问:“。”好吧,他面前的修士确实惨。
这波全员检测持续了一天一夜,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后,齐不问的面色凝重不已。
待在中心城的所有修士全都心神大骇,一种极度严肃和郑重的氛围不断蔓延,就算身边的同伴已经经过了检验,他们还是涌现出了警惕和戒备。
魔修因谢轻的狗急跳墙,已然证明了魔修的潜入和暗藏算计,他们也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结果还是远远地超出他们的预料。
近三分之一的修士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了血气。
这个数量是极其恐怖的。
他们心里涌现出强烈的后怕,他们还记得齐不问刚说这事时他们的反应。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不是谢轻强势地借天道镇压了一切,事情的走向会是什么样的。
“还好我们及时发现了,要不等体内的血气成熟,怕是齐不问刚挑明,魔修那边便催动血气控制住我们了,到时——”
说话之人一顿,没有说出那可能发生的惨绝人寰。
“魔修该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吧?”
齐不问的面色相当不好看,他感受着中心城惴惴不安的忐忑氛围,同样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可惜现在远古战场已经彻底封闭,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彻底断开,他们也只能自己想办法应对来者不善的魔族了。
齐不问当即便用秘法召出一枚传音玉佩。
那是专门给他们领队的传信物件,即使处在远古战场的不同区域,也能使用,在昨天发现魔族的异动后,他便已经将这件事告知,希望其他领队们也能有所准备。
“他们有回什么吗?”
谢轻从齐不问那里听到了玉佩的用途,问道。
齐不问摇摇头,“没有,这玉佩虽能跨越区域传递消息,但也限制极大,所有领队加起来只能使用十次,所以不会把次数浪费在回应上。”
谢轻点头。
齐不问将其又召出,自然是觉得这件事严重到需要他再提醒。齐不问将已抓到的魔修人数修为,已经被血气侵染了的可怕修士数量都详细告知,谢轻也帮忙印下了一缕天道道韵,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和严重程度。
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在进入远古战场的最初一个月,他们只能在传送进来的这片区域内活动,区域之间存在着禁制,只有等时间到后才会自动消退。
他们进不了别的区域,对其它区域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爱莫能助。
谢轻看向已经在认真研究留影石的齐不问。
不过事情应该也不会到太糟糕的地步。
毕竟各地的道修领队都是大世界的天骄,问道榜上的排名要超过齐不问。他们提醒的时间要在魔族正式启动布局之前,只要听了齐不问的提醒做好准备,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大家身上也都有点特殊体质,特殊血脉,辨认清除血气并不难。
在人心惶惶之中,齐不问还真从留影石里找出了不少端倪。
在略加思索后,他便带着谢轻,和组成的一支队伍离开了中心城。
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齐不问的指示的,不少道修依旧徘徊在区域内的其它地方,没有听齐不问的赶去中心城。自然,也依旧有不少魔修在暗中筹谋。
齐不问这次出行,不仅是要找出魔族的另外手段,看能不能再抓到一些魔修,同样也要将这件事告诉散修们。
他们这支队伍开始细致地探寻这片区域。
“你在养剑?”
长时间的接触,包括齐不问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谢轻的封剑之举。
这事是瞒不过人的,谢轻也没有想隐瞒过。
“嗯。”谢轻承认后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每日照例地喂养精血。
谢轻的身形本就是属于孱弱的那种,不过是碍于剑修自带的冷厉气势才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但在每次养剑时,这种脆弱便彻底无法被遮掩,他本就冷白的面色会变得苍白,偶有微风吹拂,在勾勒出谢轻每一处漂亮身段的同时,也会蓦地让人担心他会随风而去。
齐不问看着雪白手腕处的刺目血红,眉头微皱,只觉内心惶恐难安。
齐不问能够感知到莫名预感下的悲鸣无措,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后半个月的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颇为得顺利。
他们又找到了一些魔修,也成功地发现了魔修暗中设下的阵法,他们相继找到了所有的阵眼,逐一摧毁。
“竟然设下这么恶毒的阵法,魔族是想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啊。”
“他们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手笔,设下这样一道覆盖整片区域的法阵,但凡我们有一个阵眼没有找到摧毁——”说话之人顿了顿,面色异常难看,“等从远古战场出去后,一定得向魔族讨个说法。”
最初的一个月抗了过去,区域间的禁制马上就要消失。
但道修们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如临大敌,他们皆有预感,远古战场真正的惨烈马上就要来临了。
有这次的魔族阴谋打头阵,道修和魔族的关系会较以往更加不死不休,一旦碰上,注定流下无数鲜血。
所有人都在为禁制的消失而筹谋。
在石窟里昏迷了半月之久的青年终于在这关键时刻醒来,眉心有着绿纹的青年先是一怔,惊喜不已地摸着眉心道印。
但紧接着,便慌慌忙忙地环顾周围,寻找着记忆中的身影。
在发现周遭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昏睡了很久后,他懊恼不已地左右踱步,脸上的欣喜激动彻底被自责掩盖。
青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传信符。
它的珍贵程度不低于领队们拥有的玉佩,同样可以跨区域联系,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却能实时对话。
灵识进入特殊的玄妙波动,青年声音激动,“我好像见到少主了。”
那边顿了顿,在略显震惊的呼吸微顿后,勉强找回了声音的冷静,“你确定吗?”
“我确定!他脸上戴着生命面具,明显修炼着只有嫡系血脉才能修炼成功的传承功法。但少主脸上的面具有些奇怪,和记载的不太一样,不仅只剩下了一半,而且上面遍布着碎纹。”
“什么?”那端的声音微微变了变,声音也变冷了些,“谁害的?”
青年自然回答不出来,他略过这个问题,继续道,“但少主的体质和血脉应该是觉醒成功了的,我能够感应到血脉的共鸣。而且,虽然不知道少主做了什么,我体内的血脉纯度在见到他后上涨了!”
说到最后,青年的语气明显激动不已。
“禁制即将消散,你尽快把少主带到我这边来,今年的远古战场很危险。”那端声音严肃。
青年知道这点,他还记得自己被魔族险些弄死的情景,但——
青年声音心虚不已,“少主不在我身边。”
在那端顿了好一会儿后,青年才听到对方压制住责备语气后的声音,“少主是谁?”
青年更加心虚自责了,“我还不知道,我只见了一面。”
那端沉默了。
即便处在两个区域,青年也感受到了那边的生气,他连忙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跟你对话的,想知道你那里有没有再找到少主的办法。”
那边似乎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青年才听到了下一步指示。
“禁制消散后,你就赶快往我这边赶,我也会朝你那边过去的。如果你的血脉提升确实和少主有关,我这边有法子通过你身上的链接找到少主。”
这件事谢轻自然是不知道的,在禁制消散后,他已经跟着齐不问的大部队朝着道修的聚集点赶去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各个领队自然要聚集在一起分析伤亡,商讨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和齐不问谢轻一起的道修,才意识到魔族造成的伤亡究竟有多么恐怖。
他们这片区域是伤亡最低的区域,其他区域的伤亡程度不一,最严重的足足死了三分之一。
其他区域虽然收到了齐不问的及时提醒,但他们没有谢轻,在没有天道权威帮忙站台的情况下,他们推行的任何举动都困难重重,总有人有意见,总有人不配合。
再加上魔修暗中推波助澜,场面混乱到不行。
像那些平日里声望不错,追随者众多,能靠武力强行镇压的还好,相对各方面要平均一点的就糟糕了。
各个区域的道修心有余悸地谈论着这件事。
谢轻的名字也在口口相传中响彻远古战场。
谁都知道他立了天道认可的宏愿,以筑基期修为领悟了完整剑意,并且封剑养剑了两年。
在绝大多数修士都在担忧在远古战场的未来后,领队们也已经分享完了各自的情报。
“有不少道修都被抓到了魔族区域,怎么办?我们要去救他们吗?”
齐不问眉心微蹙,他宗门里的不少师兄弟都被抓走了,还有几个和他关系很不错。
“不好弄啊,要是我们去救他们,我们就得跟魔族正式开战了。先不说他们的整体实力本就高我们一截,魔族区域里还都是魔气,我们进入后实力会大幅削弱,在对方的老巢里和对方打,大概率会输的。”
说话之人扫了眼众人,“依我看,我们不能放过远古战场的机缘。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境界差距,完全可以通过远古战场的机缘弥补。抓紧时间提升自己实力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去救他们反而是中了魔族的计。”
“那就不管他们了吗?”另外一个人语气不好地反驳。
先前那人没说话了,只是耸耸肩。
场面一度焦灼,在场人大多都是名列问道榜的天骄,但他们此刻却毫无办法。
谢轻抬眸看了下众人,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但他是被齐不问带进来的,其他人知道他立了宏愿后都默认了他可以参与。
“我去试试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现在这种氛围下却清晰极了。
天骄们皆是怔了怔。
“我能伪装成魔修,我会试着混进去,看能不能把他们带出来。”谢轻继续道。
倒不是出于什么大义,而是这确实是对道修损伤最小,也很有可能达到的。
被抓走的大规模道修想要离开魔族区域,一定会被发现,这是所有人都认为的。但他有随身世界,可以不动声色地带走所有人。
“你能伪装成魔修,为什么?”
在其他人微怔地看着谢轻,完全没有料到会由谢轻担起一切的时候,有人提出了质疑。
齐不问嘴唇翕动,他也想要阻止谢轻。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所有人却在下一秒一怔,大脑些许空白了刹。
谢轻的声音还是很轻,很平淡。
“因为我入过魔。”
齐不问呼吸一窒,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了那碎裂不堪的面具。
谢轻在说话时只是垂了下眸,但那微一敛眉引发的脆弱和回忆,却让人心尖跟着泛疼,像是被蚊虫啃噬般酸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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