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隆景帝受惊后, 秋狩的兴致也被搅扰了大半,没过几日便率众打道回府,一回宫便将单容瑾的居所从别苑迁回了皇子府, 众人皆知,这东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就这么一个举动,就为单容瑾招揽到了不少门客, 不少人已然私下去送过礼了,君扶叫青松盯着父亲那边, 生怕父亲也有所动摇,盘算着前世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父亲站了单容瑾的队。
她心里很是矛盾, 一边不想单容瑾成太子,一边又希望单容瑾成了太子,可她心里更加清楚,单容瑾是个有手段的, 不论君家掺和与否,太子之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可要怎么才能既让单容瑾成了太子,又能让她不嫁给单容瑾呢?
到底是闺门之事,君扶思来想去找不到个能帮忙的人, 最后找到了小桃面前。
“这事还不好办吗?”小桃一笑,“若是这位四殿下率先中意她人,娶了正妻, 丞相还能让小姐去做妾?”
君扶眼神一亮, 这单容瑾如今也算是正经的皇子了, 从前那些赏花宴、马球会无人请他,今后难道还无人请他吗?这种宴会无非就是年轻男女相看的日子, 说不准一来二去,单容瑾就喜欢上了谁
君扶越想越觉得有谱,当即决定自己办一场赏花宴。
“你要办赏花宴?”君母听了这话先是诧异,随后又奇怪起来,她这个女儿,素来都是不喜欢往外边跑、也不喜欢与人相交的,怎么突然想着要办宴了?“这都入秋了,你办的是什么宴?”
“秋天不也有菊花吗?”君扶道,“反正咱们家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办一次又如何?”
宴自然是可以办的,可是君扶突然提出,就显得反常,君母思量着难道是这丫头看上了什么人不成?所以才闹着要办宴相看一场?
“行啊,那就办一次。”君母面上不动如山地答应了,心里却有了计较,回去便说给了丈夫听。
“扶儿有意中人了?”君邺成闻言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君母便将君扶托她办宴的事说了,道:“我也是猜测,只是这种宴会多半是主母娘子办的,哪儿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吵着要办宴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君邺成沉吟一声,没说什么话,转而道:“也好,荷儿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外人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庶女,带出去见见人也是好的。”
听他突然提及柳氏那房的,君母脸色一变,没再说话转身去里屋了。
君邺成看了一眼妻子,也有些厌烦她素来的甩脸,当即也没闲着,转而就去了柳氏院里。
柳氏虽是个爱哭的,但凡事从不会忤逆君邺成,更是事事都捧着他,尤其是发觉了君邺成不爱她哭之后便很少落泪了,相处下来不知比正妻顺心多少。
入夜时,君邺成道:“府里要办一场宴,是让京中年轻人互相相看的,荷儿也到了年纪,准备准备一道去罢。”
柳氏自是更加温顺服帖。
因着君母想知道君扶究竟看上了哪家公子,这赏花宴办得极快,没几日各路名帖就发了出去,君家的宴无有不来赴的,其中有多少女眷还是冲着君胥来的。
君扶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人说笑时,忍不住同含春说笑道:“以前只觉得君胥是个不成器的,只顾着与他吵嘴,什么时候他竟成了京城里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含春笑道:“小姐,咱们公子样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又这般显赫,在外面也没落下拈花惹草的名声,任谁都想要把女儿嫁过来的。”
“以前倒不觉得,今年看他从军中回来才觉得果然不同了。”君扶一时口快,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倒是含春疑惑道:“从什么军中回来?公子今年不是没有出过门吗?”
君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脑子里把现在与前世重叠了,这一世分明是她重生过来的时候,君胥就在君家待着呢。
“没什么。”君扶匆匆掩饰过去,好在含春也不是个实心眼要问的,就这么轻易被君扶搪塞了过去。
办这一场赏花宴,君扶本来的意思也不过是为单容瑾相看的,她从头到尾不必出面,只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动静即可,吃了两盏茶后君扶觉得有些口渴,打发含春去给她取些冰梅汁来。
含春刚出去,没多久就被人叫走,来到了君母面前。
“夫人。”含春虽不知是为何事将她叫来,不过她看夫人一脸严肃,不由也紧张起来。
君母看着含春,道:“今日上午,你一直同扶儿在一起吗?”
含春点了点头。
“那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一一告诉我。”
含春心里一惊,好端端的,夫人打听这个干什么?那她是如实说还是不说?小姐同她说过的话不少,可谢家主那边的话,肯定是要隐去的。
又不可能忤逆夫人的意思,含春便道:“同奴婢说咱们公子,不知何时成了这样出息的,今日一半的女眷竟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君母无声笑笑,追问:“还有呢?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有所隐瞒。”
“还有”含春想了想,摇摇头,“也没什么了,旁的都是点评些吃食,说今日厨房做的梅子酪不错,还让奴婢去多取些来。”
君母沉了沉脸色,“真的?她就没提起什么旁的人?但凡是有人名的,你都给我报上来!”
含春一看夫人的脸色便知要遭,一时吓得也不敢隐瞒,如实道:“说了小桃,孙小姐,说了皇后娘娘,说了四殿下,还说了”
“慢着。”君母眼神一亮,“她提四殿下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只嘀咕了一句四殿下怎么还没来,便也没别的了。”含春战战兢兢,生怕夫人再多问几句,将谢家主的事露馅了。
原来是这样。
君母笑了笑,原来扶儿看上的是这位四殿下,皇子么的确是难办了些,但好在这四殿下不必三殿下声名显赫,扶儿嫁过去做个正妻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将来再等四殿下封王,那扶儿便是王妃
君母越想越觉得满意,打发走了含春迫不及待差人把君邺成叫来了。
“何事?”君邺成正在前面应酬,正说到兴起处,此刻被君母叫来是一脸的扫兴。
不过君母没空搭理他的脸色,只道:“我知道咱们扶儿究竟看上谁了。”
“谁?”君邺成找位子坐了下来。
“四殿下。”君母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他”君邺成蹙紧眉头,像是想起什么不豫之事。
“怎么?你不愿意咱们女儿当王妃?”君母道。
“什么王妃?你懂什么!”君邺成恨恨瞪了君母一眼,挥手遣散了下人,等关起门来,他才开口道,“你以为这个单容瑾,是甘心只封个王爷的人?这些时日朝中局势大变,你也不睁眼看看,圣人膝下堪用的皇子还剩下几个!”
君母被说得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我先前不是没有跟这单容瑾打过交道,早在那时我便觉得此子胸有城府,不是个甘做池鱼的,那时他尚潦倒,我便想予他几分好处,将来倘若真的事成也好投桃报李没成想他竟拒了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闷葫芦皇子罢了,这才几日天气?六殿下下狱,而今三殿下又失了圣宠,眼见着就只剩他了!”
君母听得心口都快了两拍,“你是说他意在东宫?那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拒了你?”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君邺成呼了口粗气,按理来说,他从旁协助,于单容瑾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就想也不想就被拒了呢?
“那你说,扶儿这事儿能不能成?”
君邺成叹了口气,道:“门第上咱们自然是不差的,只是这个四皇子主意甚大,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不好说。不过我记得扶儿之前不是很讨厌这个四皇子吗?你别是打听错了。”
“我怎么会打听错?扶儿这场宴就是为他办的,这我还能打听错了?”君母得意,“你哪儿能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她嘴上说不喜,心里指不定怎么在意呢。”
若丈夫说的是真的,那这单容瑾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与其等他做上太子之后无数高门贵女想嫁女,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没发迹的时候,君家把女儿嫁过去。
想想太子妃的名号,那可是未来的皇后,要做国母的。
君母暗想,她得替自己这个女儿谋划谋划才行。
第52章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单容瑾才姗姗来迟,近日事忙,他心中沉郁, 见到君家送来的请帖时本没想着要过去。
可这一整日他就只想着这件事,想着君家为何要在这个不前不后的时间办这一场宴,那多半是给君扶相看用的, 舅舅会不会去?
他在刑部如坐针毡地待了半日,最终抵不过心里的折磨, 叫上劲风动身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办宴,来的人自然不少,只是没料到会请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四殿下前来, 虽说席面上是男席女席分开的,不过这会儿天色尚早,大家都坐在园子里吃茶和香饼,又有许多长辈坐着, 本就是打着相看的念头来的,让孩子们在园子里玩玩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当单容瑾来时,到来的女眷还很是惊讶了一阵,这种官眷多的场面,皇子向来是不会出面的。
昔日无人会去正视这位不受宠的四殿下, 可今时不同往日,东宫的位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他头上了,再不济也是会正儿八经封王的, 再看他之相貌, 俊逸英朗, 那便是比之丞相府的君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与此同时, 无数人开始打起这位四殿下的主意来,其中有一双眼睛尤其得亮。
“他是谁?”君荷指着单容瑾问身边的丫鬟,这丫鬟也是丞相府久待过的,怎能不知晓四殿下,便回了话。
“这么说,是个皇子了?”君荷眼神一亮,父亲让她过来相看,那若她看中的是个皇子呢?这样好的样貌,她第一眼瞧见便喜欢上了。
多么芝兰玉树的好郎君啊。
“是啊小姐,四殿下现在正得圣宠,说不准以后的太子就是他来做了。”丫鬟道,自打她来伺候这个庶女小姐,日子便过得舒心了不少,往日都是整日做粗活,现在只需事事顺着这个小姐的心意说话,她就能好过一整日,拿的份例还比以前高出一倍不止。
“你说什么?太子?” 君荷不可置信地捂了捂嘴,没想到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呢,可是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
“小姐放心,横竖这四殿下现在也还不是太子,再说您按理也称大夫人一声母亲,不也是这丞相府的千金么?”
君荷听着丫鬟的话,心里那点没底又渐渐落实成了有底,是啊,她是丞相府的千金,是庶女又如何?那也比其他那些官家小姐要高出一截的,怎么就不能肖想一番高嫁的事?
“你去。”君荷道,“替我打听打听这位四殿下的喜好。”
要给君荷相看,是君邺成亲口许下的,柳氏哪里是安于室的性子,她先是外室,如今虽然被抬为了妾室,但这种大宴的场面还是不宜露面的。
君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出风头的,这些年以来都被养在外面,才学雅兴自然比不上那些千金小姐。
柳氏拿定了主意要给君荷掌一门好亲事,最起码也得是富户,最好下半辈子吃穿不愁才好。
她虽不能露面,但也远远选了一处瞧着,才刚看了一会儿,那鬼鬼祟祟的身形就被坐在高台上的君扶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这是在干什么?”君扶道。
含春早拿了点心回来,看了一眼那个身影便觉得晦气,道:“奴婢也是听下人们说的,老爷准许那君荷今日相看郎君呢,一会儿怕是要着人特意介绍。”
君扶眼神转了两圈,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君荷的身影,她还是穿着一身的碧色,只是双眼聚精会神地在盯着什么看。
君扶一时好奇,起身细看,顺着君荷的视线竟见着了单容瑾!
“他什么时候来的?”君扶下意识蹙眉,暗道这人鬼似的,悄默声过来。
含春闻言也看了一眼,道:“有一会儿了”
话没说几个字,含春一愣,回头又去看了一眼,见着站在四殿下身边的那个男人,她惊得双目圆睁起来。
含春从来都不是能掩饰心事的性子,如此明显的异样被君扶见着,她看了看含春,又看了看站在单容瑾身边的那个男人,讶异道:“难道这就是那日冒雨送你回来的人?”
含春面色微白,点了点头。
他竟是四殿下身边的人,小姐素来是讨厌四殿下的。
君扶抿了下唇,先将含春的事放到一边,眼神只在君荷与单容瑾之间打转,瞧这样子,君荷是看上单容瑾了?
若君荷替她嫁给单容瑾
可这小妮子是个坏心眼的,瞧着也没有多聪明,万一嫁过去之后跟君家不是一条心,反过来害他们怎么办?这一世单容瑾可比前世顺风顺水多了,保不齐又是他当太子,倘若君荷嫁了,那就是太子妃无疑,将来的国母
不成。
若君荷没有那个柳氏,君扶或许不会阻拦,可柳氏不大安分,她若一朝升天,头一个害的就是君扶的母亲,她若有了儿子,便定会打压君胥,此事绝无可能。
君扶面色一沉,当即拉着含春下了高台。
单容瑾来了快小半个时辰,他不动声色逡巡了许久,都没看见君扶的身影,一边想要见到君扶看一看她,一边又不知道等见到人之后他该说些什么
自从那个雨夜知晓君扶竟也是重生之后,单容瑾便心乱如麻。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君扶喜欢的是他舅舅,而他前世又是那般对她,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也是因为他孩子没有了。
现在回想起来,单容瑾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说得出口的话。
难道就这样放弃,看着君扶与舅舅在一起吗?
单容瑾攥紧一拳,眼中满是偏执之色。
“四殿下。”一道声音在单容瑾背后响起,震得单容瑾浑身一紧,猛地转过身去,便对上君扶那双含笑的眼。
“您是贵客,怎好待在此处?”君扶欠身引他,“去前面廊里坐罢。”
她说完便转身,好似笃定了单容瑾会跟上来,而单容瑾亦下意识跟在她身后,未发一言。
第53章
“瞧, 那不是”有人看见君扶和单容瑾一前一后地过来了,欲言又止,这些人中自然有当日在昆山秋狩时, 亲眼见着君扶惊了马后单容瑾去追的,见两人这情形,难道是那日遇上了, 又发生了些什么?
可带君扶回来的不是她哥哥么?
君扶带着单容瑾去了靠近男席的一处坐下,算是彻底与君荷拉开了距离, 谁知正巧君邺成从里面出来,瞥见君扶、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单容瑾,眼中略有几分微妙。
君邺成神色不变对着单容瑾略施一礼, 心里还计较着单容瑾拒了他的协助一事,他倒不是介意自己被拒,好歹官场沉浮几十年,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只是君邺成摸不准四殿下的态度, 他想破天也想不明白单容瑾拒绝他的理由,此刻见面自然觉得尴尬。
“来这里做什么?”君邺成问君扶道。
“四殿下不认得路,女儿替他引一引。”君扶道。
君邺成目光落在二人之间,心中早已将夫人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扶儿真看上单容瑾不成?
“四殿下随臣来这边稍憩。”君邺成转换了方向改为引道,君扶见状爽快行礼退下, 倒是单容瑾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此等情景被君邺成看在眼中,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君扶想,今日只要单容瑾露了面, 有心思的人自然会筹谋, 不过这个人不能是君荷。
须得是堪做单容瑾正妻的人才行, 反正现在单容瑾还尚未发迹,无人知晓他今后会成太子, 一切都有机会。
刚离开这边往女席那边走时,君扶见柳氏竟过来了,她走在荫庇处十分隐秘,无人注意到她。
君扶心想她来干什么?难不成一个妾室还想赴宴不成?
她皱了皱眉尚没说什么,谁知柳氏看见她竟主动过来了。
“君扶!”柳氏笑盈盈走上前来,“你能不能代为引见,让荷儿认识几个朋友,日后也好相与。”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君扶甩开她就要离去,却被柳氏死死抓住衣衫不放,这人还是一脸带笑。
“荷儿也是你妹妹,你若不为她引见,谁来为她引见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是最容易说上话的”
君扶顿时反感起来,她一把挣开柳氏,道:“引见,那须得是我熟知她的品性才能为她引见,眼下君荷在我这里留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柳氏未料君扶这么小一个姑娘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她也当即变了变脸色,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长辈?”君扶斜了柳氏一眼,纠正道,“您是妾,妾就是奴婢。”
君扶可不怕得罪人,她再怎么样也是相府的嫡女,而这柳氏现今也不算得宠,父亲还能因为这么个女人冷落了她不成?
两句话将柳氏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她与柳氏那母女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这二人若是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偏生刚入府的时候给君胥下了那么一个绊子,亏得恰好小桃得了君胥喜欢,又是个清楚明白的,否则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面对柳氏逐渐怨毒的目光,君扶冷哼一声撇下她走了。
刚去花厅,就有几位贵女过来同君扶说话,今日孙月晗自然是又来了。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说话的主题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从京城时兴的妆容到衣服,没聊几句便又成了京中有名望的风流公子。
无非要提到君胥,间或也提到方才出面的四殿下,又说三殿下前日又收了一名妾室,后来又提到一人——张衡简。
君扶一愣,看向说话的女子。
“他素日很是低调,我也是同阿娘去学堂接我阿弟时远远看了他一眼,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此年纪便已考中了,正在翰林院做事呢,前途不可限量。”
“张衡简?张家?”一女皱了皱眉,“是那个前段时日闹出丑事的张家?”
数月前张家办宴,闹出了那场丑事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来倒也不至于骇人听闻的地步,谁曾想后来那张家长子张衡春竟然被人阉了丢在大马路上,实在是一件大事。
因这丑事牵扯女子名节,故而所有人在听到张家之后脸色都不大好,觉得张家人都是坏了心肝的。
可君扶却记起前世张家张衡简的帮助,虽然于事无补,可她依旧感激那时张衡简出手相助。
于是君扶忍不住道:“张家其他人或许心术不正,但张衡简却的确是好的。”
“是呀是呀!”最先提张衡简的那人一见得了君扶肯定,也高兴起来,“他是庶子,但却十分上进,品性也是绝佳的,一直受他继母钱氏的打压,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苦。”
此女句句不离夸赞,分明只见了一面,却知道张衡简这么多事,怕是已经春心萌动了。
君扶浅笑了笑,看了看这一干人,禁不住皱了眉。
却没有人提谢回昉。
这些都是与她相近同龄的女子,她们是都觉得谢回昉那是长辈,是不能的吗?
正想着,就听有人道:“说起张家,我记得那日谢家家主好似也在,好一张谪仙一般的脸,叫人过目不忘。”
谢家当年盛名,京中无人不知谢回昉。
可若做为郎婿的话
“听说他身子骨不好,一直将养着缠绵病榻,谢家那一大家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听见的姑娘连连摇头,“我劝你还是歇了心思。”
这人嫁过去,长长久久倒也罢了,万一没两年谢回昉撒手去了,留下一个寡妇在谢家,还不被谢家那些人生吞了?
除非是个家里腰杆硬的,可是腰杆硬的,谁会选一个盛极而衰的商家做亲家呢?
君扶听着她们说话,默默别开了眼。
下午的时候,两边各自入席,女眷这边氛围尚且轻松愉快,男席没聊几句便说起朝中大事来。
“听说江北又闹起瘟疫,这回的规模好似还不小。”
“谁说不是?即便州官已及时封城,但还是有一些流民逃了出来,将疫病带到了周围几个县,眼下是控制住了,不过我听说并没有合适的草药。”
“宫里不是派了太医过去吗?”
“太医院那帮人刁着呢,哪儿肯放真正的大拿过去,怕就是打发过去几个小的年轻的。”
“唉,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民心”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闻,陛下似乎有意派一位皇子过去,也不知道属实与否。”
大伙相继聊着,谁都心知肚明陛下现在堪用的只有两个皇子了,三殿下和四殿下。
三殿下锦衣玉食,一只熊都能被吓得没了反应,何况是瘟疫这等要命的事?不过近来京城风向多变,万一三殿下豁出去了以此挽回圣心也未可知。
这四殿下嘛就在今日的席上。
众人不着痕迹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都看不透这四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四殿下之前一直受陛下冷落,三六殿下又都风头正盛,无人想过要去结交这位四殿下,也就无人了解他的秉性。只是此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跃成陛下最受用的皇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
非但如此,陛下的心思他们也有些猜不透了。
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不是对三殿下失望彻底,决定拿这个儿子去一试,还是四殿下
这些人低声的议论或多或少也穿进单容瑾的耳朵里,他不动声色盯着盏中的茶,眼神却逐渐飘忽起来。
明明身至此处,可他却恍惚觉得君扶在自己眼前一般,她笑时的模样,冷冷睨着他的模样,前世倒在他怀里阖上眼睛的模样
当初他以为只要重生,他就能顺顺利利和君扶在一起,他还特意避开了君邺成的投诚,为的就是仅靠自己夺得太子之位,好风风光光迎娶君扶。
可现在是什么?君扶清清楚楚记着前世发生的事,她喜欢的人是他的舅舅,从来不是他。
那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
除非舅舅死了,而后,君扶便会如前世一般,将就着嫁了他。
可他单容瑾,什么时候竟要去求君扶的一个将就了?
他心乱如麻,自从昆山秋狩之后,他所有的计划好像瞬间都落了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重生这一世是为了什么。
如前世一般去逼迫君扶?不,不能再这样。
难道眼睁睁看着君扶和舅舅在一起,他去做那没劲的太子吗?
单容瑾紧紧闭上眼,不,他只想要君扶。
第54章
赏花宴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 君扶又拉着含春和自己的侍卫出了丞相府,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看谢回昉了。
横竖她今日让单容瑾过来露一面的目的已经达到,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有想法的人自会去争取。
“小姐,府上还在宴请,咱们这个时候出去不太好吧?”含春不大放心, 回头看了几次。
“就是要这个时候才走得了,我去昆山一趟, 不过是惊了马而已,这些日子母亲管我也管得太严了。”君扶早已让青松驾马车出发去谢家了。
她本来打算秋狩过后就去找谢回昉的,硬是没找到机会出门。若再不去看看他, 君扶真是要急得上火了。
照常还是翻墙的,可今日君扶到的时候,发现她时常翻墙的地方居然开了一道小门,她怔了怔, 心口突然随之一热。
“你们在这里等我。”君扶这回把含春也留下了,迫不及待进屋去找谢回昉,快步走进书房时正见那人在练字。
他还是穿着惯常的一件雪衣,周身气质清润又温和,君扶看着他便情不自禁驻足了一会儿。
“怎么不进来, 站在那里做什么?”谢回昉突然开口说了一声。
君扶这才动了动身子朝里面走过去,笑道:“一时入神了。”
听见她的声音,谢回昉先是一愣, 随后双目中那点惊讶化为点点温柔, 他道:“原来是你, 我以为是谢犁,好多日不曾见你。”
“是啊!”君扶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 她都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了,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些干什么?便过去将谢回昉一把抱住,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笑音解释道,“本来从昆山回来就想来看你了,但是家里人总是圈着我,今日府上宴请,我才能得空出来看你!”
“我听说你在昆山遇险了。”谢回昉眼中露出一抹忧色,“可有哪里伤着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哪里伤着。”君扶见他关心自己,心里更加热切,“只是回去的那晚淋了雨,发了些热,不过第二天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好。”谢回昉这才放心下来,搁下自己手中的笔,传谢犁拿些果子茶饮上来。
一看见他,君扶便不免要忧心他的病,道:“之前那个大夫是没有找好,不过我已经托我哥去宫里问太医了,他也答应了要帮我们的,之前那张方子便是宫里一个有资历的院判看出不大对劲的,咱们先治着,慢慢来。”
“好。”谢回昉自然无有不应,他自己这副病躯本来就没有筹划要活个多久。
只是以前那是了无牵挂的时候,自然不大上心,可现在他是有了牵挂的,尽管是为着君扶,他也要努力撑一撑。
只是谢回昉心里还是会隐隐后怕,他这身子若是一个人倒也好了,来去不会连累谁,可若真和君扶成了婚,他没过几年又丢下君扶去了,这世道中让君扶一个人如何过活呢?
谢家的人终究是不堪托付的。
他正想着这件事,未料君扶也正道:“回昉,咱们尽快成亲罢。”
“什么?”谢回昉一愣,“这样会否有些仓促了?”
是有些仓促,可君扶心中亦隐隐怕他们如前世一般留不住性命,若她和谢回昉又是先后重病去了,那她此世不是又白活一遭吗?
她什么也求,只要今生能和谢回昉做一回夫妻就好。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促成。”君扶道,“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自己周旋的。”
谢回昉蹙了下眉,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与君扶难以匹配,可只要君扶愿意,他可以登门拜访君扶的父母求他们成全,他并非什么大能之人,能给君扶的不多,但只要他能给的都会给,此生永不再纳妾,唯一说不出口的就是他这副病躯,实在是怕拖累了君扶。
不过此刻迎着君扶热切充满希望的目光,谢回昉说不出半个“不”字,哪怕他只活到明日,至少今日应该让她尽兴。
“好。”谢回昉浅声应,“聘礼我总要准备周全。”
君扶见他答应了,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好似两辈子很久都没这样高兴过了。
“那就说好了!”君扶道,“你等着我!”
自谢家回来后,君扶便专心策划此事,顺便催促君胥找太医的事。
君胥道:“前些日子江北闹了瘟疫,局势都要收不住了,太医院但凡有些能耐的都去看诊了,其余剩下的都是几位娘娘身边固定的人,不好带出,等过了江北这事再说罢。”
“瘟疫?”君扶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下来,前世这场瘟疫虽来势汹汹,但是到十月底时已然发来捷报说瘟疫平息了,并没有闹到京城来,这样想来太医们很快就会寻到合适的方子。
“嗯。”君胥叹了声气,道,“迄今为止已经死了好些人,陛下为彰显朝廷关怀,派了四殿下亲往查看,听说是四殿下主动请命去的。”
“是吗”君扶心里一哽,她是相府千金,别说瘟疫,她连饥荒都没见过,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她眼中看见的都是最最鲜亮不过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理所应当就该是她的,怎会不如愿呢?
所以在谢回昉重病不治之后,她才会觉得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以致忧思成疾。
前世闹瘟疫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君扶记得前世也是单容瑾自请去江北协助平息瘟疫,他没有根基,要博得圣宠只能以命相搏,可即便是这样功利的做法,那他也是去了江北实实在在为百姓做过什么的。
她怎能一味只知道谈情说爱,输给单容瑾呢?
“哥,我听说有些病人用过的东西都被烧掉了,我从自己私库里捐些银两过去,你代我转交给前往江北的使者,如何?”
君胥失笑,“哪儿就用得上你操心了?”
然而君扶的神色却很认真,君胥那点笑意一点点淡去,最后应道:“好,我去办。”
得了准话之后君扶便回屋准备银子去了,她能做的事远不如单容瑾那么多,可是她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得最好。
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君扶就整理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她把自己平时不戴或很少戴的首饰都拿出来一并叫人典当了换现银过来,折合下来又是几百两。
含春看着,担心道:“这样一花出去,小姐要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闲钱添置新衣裳和首饰了,平时的开销也要大裁,您何必自己受苦,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君扶沉默着,单容瑾有自己的私心,她何尝是没有一点私心呢?重生这样荒谬的事情她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她只是在想,若她能力所能及做些好事,能不能积攒一点功德,老天能不能放过她和谢回昉,让他们今后的日子顺遂一些、好过一些?
万一呢?
“你只管去做便是。”君扶道,“我院里的下人,包括你,份例一应还和之前一样,缩减的地方只管往我这里扣就是。”
含春见君扶态度坚决,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应着去做了。
两月之后,大部分外派的太医都顺利返回京中,并且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此次江北瘟疫的平息,四殿下单容瑾当属头功。
到来的太医将单容瑾是如何找到病症、如何找到草药、如何救治都详详细细为隆景帝说了一遍,语气中不乏对单容瑾的大加褒奖。
“陛下,四殿下说只要江北的瘟疫彻底平息,他便即刻回来复命!”
隆景帝听着一同前往的大臣们禀报完,颇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这个四子他只觉得倍感惊讶,从前也不曾听说过他会医术、能辨草药啊,他那母亲也就是个商人而已,又与岐黄之术无关。
顶多是他那个舅舅,听说时常缠绵病榻,人都道久病成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那个舅舅有关联。
江北的瘟疫能这么快平息属实是大功一件,隆景帝确实该好好奖赏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儿子,反观三皇子,他悉心浇灌了多年也只是政绩平平,最大的功劳竟就是无过而已,而四皇子呢?他略给了一个试炼的机会,就给他办成了这样大的一桩事。
连回来的太医都说,这次平息瘟疫若非单容瑾,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又迅速地平息。
如何封赏单容瑾,成了隆景帝心中的一件难事,此刻正是敏感时机,若封赏厚重,自然会有人去揣测圣意;若封赏不当,那不仅是寒了江北的民心,隆景帝自己也惧人言可畏。
可是往前十余载,隆景帝从未想过要立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太子,可现在历经瘟疫一事,单容瑾的名望早已胜过三皇子,几乎是众望所归,他身为皇帝,无法太过偏私了。
老三的才干实属平庸,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瘟疫的风波渐渐平息了,单容瑾此去江北,不仅赢得了江北民心,还让太医院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单容瑾自请留在疫病之地直到瘟疫消失,亦让同行治疫的几位大臣们好感骤升。
其中不乏有曾与三皇子亲近过的,他们并非没有劝过三皇子,时疫恐怕是三皇子最后一次机会赢回圣心,可那时三皇子说什么?
“本殿又不会治病!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让本殿去干什么?你们去就好了!太医去就好了啊!我看你们是存心要本殿死!”
三殿下太过怕死,于大局恐怕有弊。
日后即便是称帝,那若天下太平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谁又能保证天下太平呢?
若一朝生乱,皇帝先乱了,那国家、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心中都在思虑这个问题,他们是臣子,自然要以社稷为重。
此刻江北之地,放言望去一片缭乱,家家户户门可罗雀,所有人都闭门不出。
瘟疫还未完全过去,痊愈的人知晓那是一场多么痛苦的疾病,生怕再次染上,都嘱咐家人不能再外出。
单容瑾还在州府借住,一是清点损失人口,二是焚烧病死的尸体,三是百姓后续抚恤工作,一一都要做完。
“殿下,咱们能调度的银子不多了,本就钱粮紧缺,现在只能撑个三五日了,全城百姓都还等着施粥呢。”
“嗯。”单容瑾平静地应了一声,来江北这些日子他消瘦了不少,不过好在他身体素来强健,并未感染时疫,这些日子虽然辛苦,但好歹都撑下来了,这钱粮便是最后一道关卡。
前世他来江北时远不如今世顺利,按时间算瘟疫还在蔓延,几日后他也会感染时疫,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
重生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但有些关卡还是要过。
他道:“此事我会亲自解决,你只管照常施粥给百姓即刻,药材亦不可断。”
“是!”州官领命下去,摇摇欲坠的心情好似找到了依靠,这四殿下真是神通广大,不仅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还有无数法子让江北之地起死回生,关键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着冷静,真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人。
钱粮是急缺之物,而且现在江北瘟疫的消息传遍上下,周边各地的粮价都飞涨,要解决此事无非是问周边豪绅借钱借粮,后面再用国库填补,坐地起价的部分单容瑾需要从自己的私库拿出银钱来补上。
这是最快的办法,若瘟疫过去江北再闹饥荒可就是大乱了,毕竟这偌大的江北成千上万口人等着吃饭,这些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
前世单容瑾便是用此法填平了这笔亏空,周边那些豪绅也不是轻易松口的料,颇费了他一番心力,不过现在单容瑾已然知晓了那些豪绅的性子与短处,还算好拿捏,办起来可比前世要容易多了。
他备好车马,准备天亮就启程前往临边州郡,然而深夜之时却有人送了笔钱财和几车粮食过来。
押车的是君家几个得力的小厮和侍卫,还有行伍中人,言明了说是奉命大公子,里面还有不少小姐的馈赠。
“君扶?”单容瑾有些发愣,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江北之地听到君扶的名字。
“是啊四殿下,我们小姐听说江北之事便变卖了她许多首饰,又拨了自己私库的钱来救济,我们少爷便也添了一笔,后来谢家家主听说后也添了许多进来,这便有了这些。”
单容瑾望着这些人带来的那些东西,好一阵子才让人将东西都收入库中。
真是不一样了,她以前那只知道闺阁中事的那种性子,重生一回竟还想着捐出这些来。
单容瑾看了账目,光君扶一个人捐的就有一千五百多两,足够江北抵上好一阵子了。
这么花血本,怕是今后有一段时日她就要不好过了。
君扶的父母,单容瑾都是了解的,君丞相比起女儿更在意自己的权势,鲜少关心她,只是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而已。
她母亲是个很短视的妇人,气量也小,容不下什么东西,性子既不讨喜又不会来事,是个只会窝里横的软性子,耳根子也软,但凡遇上个稍有心机的妾室都能拿捏了她。
不过君扶很好。
单容瑾想着她,嘴边便会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她很善良,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不过是有些千金小姐的脾气而已,该发火的时候就会发火,哪怕有时候会做小伏低,她眼里仍旧冒着火星子,叫人看了只觉得好笑。
前世从对君扶一见钟情到迎娶她过门,单容瑾一直都知道君扶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也好、讨厌他也罢,单容瑾原是打算婚后与她好好过的。
做不到鹣鲽情深,哪怕是相敬如宾呢?
只是他没想到君扶会听从她母亲的话,把他也算计进去,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固宠,那么早就盯上了太子之位。
这是所有帝王的忌讳,更是单容瑾的忌讳。
可是在君扶死的那日他就后悔那么对君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君扶会病得那么厉害,怎么也没想到君扶就那样撇下他走了,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君扶喜欢他,他抱着这样的念头活了半辈子,费尽心机、呕心沥血换来了这次的重生。
他迫不及待地去找君扶,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想和她重修旧好,即便是看见她喜欢舅舅,他也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因为舅舅和他长得像而已,君扶认错了人。
而如今,单容瑾才知道,是长得很像,可真正做了替身的那个不是舅舅。
是他。
原来是因为这样,君扶才答应嫁给他,才答应做了他的太子妃。
直至今日单容瑾还记得他们大婚那日,君扶远远走来,她身上穿着他亲自准备的嫁衣,望着他的眼神有多欣喜。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里,单容瑾有多心动,他甚至在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个太子的位子而已,他日自然是君扶和他的孩子要继承大统的,那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也仅仅一瞬间,君扶把她那样的眼神收了回去,很多次很多次,单容瑾都觉得君扶看他的眼神过于奇怪——太过饱满了情绪了,而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纠葛那么深。
在成亲之前,君扶对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夜的大雨中,她趾高气昂地抛给他一包金子,就那么一眼,那一幕,足足让单容瑾回味了好多日,好多好多日。
直至现在单容瑾才明白,君扶所有那样的目光都不是给他的。
她只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而已。
第55章
“殿下。”
一盏灯如豆, 将单容瑾单独的孤影映在一面墙上,劲风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沉默坐着,神情极为阴郁。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好似从昆山秋狩回来之后,他便总是这副模样,劲风不大明白, 昆山秋狩之后四殿下威望大大增加,现在局面也是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四殿下却一点儿不见高兴。
“京城捐来的物资已尽数清点入库了,明日还去临州郡县拜访当地豪绅吗?”
“自然要去。”单容瑾道,君扶他们送来的东西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并未解决了问题,不过也实实在在帮了单容瑾一个大忙,他手中有了几分筹码,谈判的时候自然也能多搏一些好处。
“是。”劲风不再多问, 只管下去办事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大雪埋了回京的路时,单容瑾一行才从江北抵达京城。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百姓们议论着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兆头,而单容瑾却在想, 若按照前世推演,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舅舅就要病故了。
屋内烧着铜炉炭, 君胥带了位很有威望的院判出宫去了谢家。
君扶早就在谢家等着, 和谢回昉一并。
太医院判到的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机, 谢家招待他用了一顿好饭,过后才去看诊。
望闻问切, 说了好一阵子,院判重重叹了口气。
“可怜谢家主年纪轻轻,只是这病拖了太久,恐怕已经有损根基,不知道能不能康复啊。”
此话一出,君家兄妹脸色齐齐变了,唯有谢回昉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道:“院判只管告诉我事情,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院判道:“若从今日起好好调理身子,兴许有绵延寿数的可能,如若不然恐怕只剩三个月。”
君扶面色发白,死死攥住自己的裙子,那就是前世谢回昉病故的时间。
君胥的神情同样沉郁下来。
他不知道谢回昉的身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三个月,他不能将妹妹的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人。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可君扶不知道会如此难以转圜,她以为只要早些救治,谢回昉的病是会好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手指尖都泛红了,问院判道:“晚了多久?若从今夏就开始医治,会好转吗?”
君扶心中提着口气,因着前世的缘故,她并不大喜欢太医院的这些太医,所以自作主张去让青松找了江湖郎中来,只是遇上庸医白白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想知道,拖成如今这步田地,是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迟了。
院判摇了摇头,“若是去年夏天,那还好说。”
君扶心里蓦然沉沉一坠,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般。
来不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来不及的。
枉她欢喜了一场,却原来压根就是来不及。
君扶面上血色尽失,脸色难看得厉害。
谢回昉见状,立刻传人来送院判回去,起身道:“没关系的。”
明明是他的病,明明是他的身体,明明是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可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
君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睛一湿,再也忍不住地无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到头来她只是白白重生了一遭,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做到。
十几年了,君胥第一次看见君扶哭成这样,他哑着声气正想出声安慰几句,又见君扶抬起头,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吐了口气。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前世她不都已经撕心裂肺得哭过了?
这一世她能和谢回昉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我们成亲罢。”君扶道,“越快越好。”
既然一切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那她也不会再改,只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周全自己的心意。
“什么?”谢回昉惊讶。
“不行!”君胥坚决道。
他看了谢回昉一眼,一把将君扶拉出了房间,走到廊外,君胥才压着声音对君扶道:“他就剩下三个月,你做什么非要淌这个浑水?我看你是被这个男人迷得没了脑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守寡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知不知道他们谢家是多大的一个烂摊子?这段时间你要胡闹我不管你,但是谈婚论嫁绝无可能!”
“不要管我!”君扶狠狠甩了两下,都没甩开君胥的手,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再有一年她也要病死了,她要和谢回昉成亲此生才算没有遗憾。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君扶道,“倘若不能嫁他,我此生都无法安宁,你别管我了君胥!”
君扶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管君胥叫哥,两个人平时都是以姓名相称。
与此同时,谢回昉站在屋里,垂目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张药方,院判说他只有三个月了。
即便如此,君扶还是想嫁给他。
他目光清润,薄红的唇瓣露出一点笑意,能在死前感受一回情爱是什么滋味,他谢回昉这一辈子,也算没了遗憾了。
君扶执拗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牛,君胥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明明道理都给她掰开揉碎说清楚了,可君扶就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如此。
君胥看着君扶甩下他进屋去了,站在院子里暗暗恼恨为何要给谢回昉找这个太医?若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死了,那婚事就能慢慢商议,一直拖着。
哪里像现在,君扶是非要做不可了。
决意要成婚之后,君扶几乎是小跑着进屋的,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回昉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和君胥的对话。
“谢回昉!”君扶出声唤他。
等他转过身来,君扶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虽下着雪,可外面阳光很好,谢回昉一转身,就看见君扶明艳的容颜上镀着一层绒绒的光,她生得很好看,她是谢回昉见过最最大胆的女子,谢回昉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乞巧节那晚的君扶,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好像盛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光泽,说她愿想他所想,求他所求。
“好。”谢回昉笑着应下,他清俊的容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又好看,“我们成亲。”
“姓谢的!”君胥简直是要疯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需要他这般操心,“你别太自私了!三个月后,你撒手去了,我妹妹怎么办!”
“你住口!”君扶难得对君胥冷下脸来,斥了一声。
“我住口?我不管这件事,你怎么跟家里人说!?”
君家兄妹吵吵闹闹的,谢回昉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阿瑾的生母。
想到单容瑾,谢回昉的笑意淡了几分,在君扶与君胥离开之后,他招来谢犁问:“四殿下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两日了,家主。”谢犁道。
“嗯。”谢回昉轻轻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说了。
谢犁踌躇了一会儿,悄声退了下去。
单容瑾抵达京城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君扶要与谢回昉定亲的消息,他当时正要入宫回禀,险些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下来。
来交代的是阑擎,沉默等候着单容瑾的示下。
“到哪个步骤了?”单容瑾问。
“应该是双方交换了定情信物了。”阑擎道。
单容瑾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君家的人怎么说?”
阑擎:“君家的人,除了君胥,似乎还都不知道此事。”
“他们没有过过明面?”单容瑾有些惊讶,这是个什么成亲的法子?他本来还想着至少还有君家这一道阻碍在,才安心在江北留了些日子,却未料到君扶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家里人。
他们自己拜堂成了亲,那不也是夫妻?生米煮成熟饭,君家的人还能不认不成?
单容瑾死死手握成拳,一直紧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
他重生就是为了君扶重生的,这一辈子,他不可能没有君扶。
单容瑾主意一定,毅然决然进宫去了。
陈情述奏,面见隆景帝后,单容瑾将连月来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了,又说瘟疫过后江北有什么改变,百姓如何、田产如何、房舍如何,任命的州官如何,一一巨细无遗,听得隆景帝连连点头。
隆景帝自是知道这回要重赏单容瑾才行,可单容瑾已经是皇子,之前他又将刑部交给了单容瑾管,已是有些封无可封了,可是这么大一个功劳,若但是赏赐一些银两珠宝,未免又说他太过偏心。
想来想去,隆景帝决定亲自问单容瑾,问他想要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隆景帝还真怕单容瑾给他塞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话过来,可喜的是,他话音刚落,就见单容瑾的神色肃然起来,像是在慎重考虑着。
片刻之后,果然见单容瑾深深拜下,道:“启禀父皇,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隆景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等着听一个结果。
单容瑾抿了下唇,一字一句道:“儿臣深慕君家嫡女已久,恳请父皇赐婚!”
对于这个赏赐,隆景帝也是一怔,他一边觉着对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赐婚这样的赏赐?一边又想,单容瑾看上的居然是丞相府的嫡女,他究竟是真的看上了,还是有意结交权臣?
可若当真有意结交,会如此明目张胆要赐婚要到他的面前来吗?
隆景帝目光深深,道:“哦?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朕竟从未听说。”
单容瑾便说起了张家那场宴会上他偶然与君扶撞了个满怀的事,一见钟情。
那么早便有了?隆景帝的疑虑被打消了几分,那时单容瑾还未有今日这般地位呢。
“你可要想好了。”隆景帝道,“那可是君家的千金,是千娇万宠出来的,性子必定不会怎么好相与。”
便是隆景帝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从孙家那里听说那个君扶平日行事便是盛气凌人,很不把寻常官家小姐放在眼里,也不屑与人结交。
听说孙家与君家还是交好的,都是这般评价,私底下谁知道又是如何?
隆景帝目光流转在这个儿子身上,既然说了是一见钟情,想必对对方的性格了解不深罢?
单容瑾毫不犹豫道:“儿臣想好了,儿臣一心想娶她为妻。”
本是高官权臣,若是个跋扈女子嫁过去,夫妻的感情便不一定会和睦,若不和睦,他也就不必担心单容瑾风头太盛了。
隆景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这样一来也解决了他连日来关于赏赐的烦恼。
“行吧。”隆景帝道,“朕这便拟旨,昭告天下。”
三日时间,四殿下要娶君扶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君扶如遭惊雷一般坐在自己妆镜前,不可思议地问:“父亲和母亲都答应了?”
“哪里还有答应不答应的份啊小姐!”含春急道,“这是圣旨,咱们还能抗旨吗?眼看传旨的内官就要到了,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含春是日日都跟在君扶身边的,别人不知,可她知道她家小姐心里的人是那位谢家主,怎能嫁给他的外甥呢?
小姐绝不会情愿的,含春就是怕小姐被逼急了,以卵击石。
君扶用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句话中缓过神来,她不明白,前世她和单容瑾的婚事是父亲强求来的,今生单容瑾不过是比前世早了好些日子掌权而已,怎么陛下突然就赐婚了?
难道是陛下有意让单容瑾为太子?这么早?
不,这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道旨意是单容瑾去求来的。
单容瑾刚从江北立功回来,当日他便进了宫,他一定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求来的这门婚事!
君扶心口好似要冒火一般。
不行!凭什么!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再被单容瑾毁掉了!
她不嫁单容瑾!死也不嫁!
“含春!去把我的马牵来!”君扶突然道。
“马?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含春大惊,“这内官就要到了,咱们这个时候出去可是大不敬啊小姐!”
“就说我病得重了。”君扶道,声音坚定无比,她倒要去问问单容瑾,究竟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
问也不问过她的意思,就求了赐婚,他当她是个什么?物件吗?
君扶眼中噙着滔天的怒气,含春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备辆马车罢,小姐骑马太显眼了些。”
半个时辰后,君扶带着含春和自己的一众侍卫,敲开了北府的大门。
自从单容瑾在刑部任职后,便一直在这里居住,君扶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
今日单容瑾也不必上朝,从江北回来后,隆景帝特准他修养一段时日。
在知道君扶要找他之后,单容瑾心头先是一阵欣喜,可这点欣喜很快淡了下来,他很清楚,君扶是来兴师问罪的。
此刻从宫里出去的内官势必还没有到达丞相府,她就这般急切,连旨意都不想接了就来找他?
单容瑾目色沉沉,让人将君扶请了进来。
君扶也不客气,大步而入,在看到坐在中堂的那个身影后便咄咄开口:“我怎不知我与四殿下的情分到了足以赐婚的地步?”
单容瑾这才缓缓起身,他看着君扶,眼神如深渊一般沉静,可心口却胀得厉害。
怎么没到?他在心里默默地道,他们早就是正经夫妻了,早就什么都做过了,还有过一个孩子。
“君扶。”单容瑾沉声,“本殿心悦于你,故而才向父皇求了这道恩典。”
“心悦于我?”君扶露出可笑的神色,“你心悦我什么?心悦我喜欢的人是你舅舅吗?!”
听君扶提起谢回昉,单容瑾的神色骤然变了变,他皱紧眉心,道:“舅舅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你在执迷不悟什么!”
“我不用你管!我告诉你单容瑾,我这辈子只会嫁给谢回昉!我今夜便与他成亲!”君扶恨恨瞪着单容瑾,她紧紧咬着牙,将所有的愤怒与憋闷都宣之于口,她的眼神又冷漠又决然,看得单容瑾心里一空。
“你要抗旨!?”单容瑾突然慌了心神。
就这么喜欢吗?她就这么喜欢舅舅?不惜为了他抗旨?
“我才不管这些!”君扶彻底歇斯底里起来,她重生之后,只想着这一件事,只盼着这一件事而已,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如意?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
父亲和母亲是阻碍,谢回昉的病是阻碍,一切都是阻碍包括这个单容瑾阴魂不散又来纠缠她!
君扶就不明白了,她这辈子明明都没有和单容瑾多说过几句话,单容瑾怎么就心悦于她了?
“我抗旨的后果,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与家里断了来往干系!大不了我不做君家的女儿了!我非谢回昉不可!”
所有人都在逼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除了谢回昉,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都死过一次了啊,她只是想由自己一回的心意而已,为什么连这都不能如愿?
“可谢回昉三个月后就要死了!”单容瑾冷冷道。
“我不在乎!”君扶眸光震颤,“横竖一年之后,我也是要随他去的!”
单容瑾心魂一震,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似的,血淋淋地疼了起来。
第56章
分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已, 可单容瑾却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他深邃的双目锥心一般地看着君扶,连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一句:“所以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半点位置?”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可他却还是如此不甘地要问一句,像是自讨苦吃。
“你?”君扶嗤笑出声来, “你,单容瑾, 也配与谢回昉比吗?”
君扶目光深深,她艳丽的容颜十分夺目,说出自己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恶毒话语。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要真心?我要的是端方君子, 是谢回昉,不是一个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替身!”
她目光灼灼,盯着单容瑾失色的面容,一句一句道, “单容瑾,你也是一样罢?你也和我一样,是吗?”
单容瑾浑身一颤,紧紧阖住双目,她知道了, 君扶知道重生的事了。
君扶当然知道,在打开门看见单容瑾的第一眼,她就恍然大悟了。
为什么这一世单容瑾总是莫名其妙与她在同一场合出现, 为什么这一世他的晋升之路走得那么顺利, 为什么莫名其妙单容瑾要求陛下赐婚, 分明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的。
可现在君扶知道了,因为从一开始, 单容瑾就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单容瑾,他是前世的单容瑾,是太子单容瑾。
她问出了这句话,再看到单容瑾这副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扶,其实我”单容瑾迫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君扶别开脸去,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你的事,我不在乎。”君扶寒声道,“我只会嫁给谢回昉,你若阻挠,我便玉石俱焚。”
说完这话君扶便转身离开了北府。
含春悄无声息跟在君扶身后,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小姐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只是含春还有些胆战心惊,小姐就不怕四皇子记恨吗?刚刚四皇子那个表情可不怎么好看的。
而且他们两个说的话她怎么听不懂?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一样什么啊?
君扶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单容瑾一个人,他独自站了半晌,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一点点知觉来,他站直身子,晃动了两下险些跌坐在地。
这算什么?君扶跟他摊牌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单容瑾咬了咬牙,他才不信君扶会做到这么绝对,她纵是再任性,难道整个君家她都不管了吗?前世分明临死前她还算计着为君家留好了后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
等君扶从北府回到丞相府时,宫中遣来的内官已然宣过回宫去了,君扶没在这本是大不敬的,但下面的人过来回了话说君扶病得实在厉害,加上这本就是一道赏赐,内官才没计较什么。
即便如此,君母见君扶从外面回来不免责怪了几句。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宫中来宣旨是大事?这种事你也敢搪塞过去,知不知道这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
君扶神色淡淡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君母默了瞬,又浮起一丝笑容来:“不过,好在是扶儿终于得偿所愿了!”
君扶本来正要回自己院子里去,听见这句话猛地顿住脚步,回头道:“什么得偿所愿?”
“你不是也有意四殿下吗?”君母笑眯眯的,“我本来还打算着如何撮合此事,未料四殿下与你竟是两情相悦,还不用为娘的干什么就促成了。”
君扶蹙紧眉心,一时无言。
她还没向谢回昉解释呢,如果单容瑾执意要如此,那她也只有豁出去了,这一世是她的一世,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母亲。”君扶道,“我不会嫁单容瑾。”
君扶说完便走,身后的君母声音却徒然高了八度:“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抗旨啊!我看这些年真是纵得你无法无天”
君母还在喋喋不休,君扶头也没回到了房间急急关上房门,而后跪倒在地无声哭了起来。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错觉,好像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时候,母亲、父亲,一个两个都来逼她,让她嫁给单容瑾做太子妃。
为什么重来一世,她的结局还是这样?如若她自己再不坚持,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姐”含春在旁边看着,亦然觉得难过。
她家小姐真的很喜欢那位谢家家主,可这四殿下居然没有问过小姐的意思就自作主张了,怎么能这样呢?
不过哭了一会儿,君扶也就不哭了,她擦了擦自己的脸,对含春道:“咱们现在去谢家吧。”
含春有些担忧:“小姐去谢家干什么?”
她不是不同意,就怕小姐乱来做下什么荒唐之事。
小姐再怎么喜欢谢家主是一回事,可自己的名节又是另外一回事呀!眼下小姐还在气头上,万一一时冲动做错了事,那可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含春再如何担忧,她却是无法劝住君扶的,只能寸步不离跟在君扶身侧,以免出了什么乱子。
君扶才回到院子里,后脚又出门去谢家了,几个侍卫也有些面面相觑。
马车很快到达谢家门外,含春和青松眼睁睁看着君扶闯了进去,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拦。
可走到谢家之后,君扶才听谢犁说,谢回昉病了。
“病了?”君扶一愣,谢回昉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一直在病中谢犁这么说,是病情突然加重了?
“我去看看他。”君扶心里惴惴的,进了房中。
这次她进门,谢回昉既没有站在案边习字,也没有坐在椅子上看账本,他躺在床上,面色是一惯的冷白。
君扶看着他,心里反而一点点安定下来。
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他们都知道迟早会有。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君扶走了过去,自如地将头枕在谢回昉膝上。
“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谢回昉坐直了身子,伸手轻轻抚了抚君扶耳边的垂发。
“怎么突然加重了?”君扶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那道圣旨的缘故
谢回昉道:“前两日累了些,许是夜里饮了凉茶。”
两句话打消了君扶心里的内疚。
她知道这件事谢回昉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轻声道:“圣旨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嫁的。”
这要按照寻常,谢回昉一定会回应她,可这回君扶等了等,没等来谢回昉的一句话。
她突然抬头,静静望着谢回昉,恍惚间觉得自己和谢回昉之间的距离好似不知不觉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好像他们两个,从不相识。
“你会和我成亲的对吗?”君扶有些害怕地攥紧他的手。
谢回昉这才点点头,“嗯,我不会反悔。”
得着了他的肯定,君扶心里却没有一点好过。
她像是想求证一般,又问了一遍:“那等你身子好一点,我们就成亲?”
“嗯。”谢回昉点了点头,他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天气渐渐阴沉下来,对君扶道,“你回去罢,时候不早了。”
君扶整颗心好似被揉了一把,几乎要颤抖着落下泪来,可她极力忍住了。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好像没有人要站在她这边了。
第57章
再回君府, 父亲和母亲俱在中堂等候,正襟危坐像是要同她问话,君扶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赐婚的事, 按照章程,明日一早她须随同母亲进宫谢恩。
君扶朝着中堂走,远远看清父亲面上渐深的皱纹、母亲发间渐多的银丝, 恍惚好像回到了上一世,上一世她就是看着这些, 一次次、一点点心软下去。
可这一生,她不想了,她想自私一回, 这一世分明是为她自己而活的一世。
想着这些,君扶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坚定起来。
她步入中堂,道:“不知父亲母亲何事寻我。”
君邺成还不知道白天君扶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心中只有些介怀君扶没有一同出来接旨的事,此刻看到君扶那点气也逐渐消了,想到不日女儿就要嫁作他人妇,不免也和颜悦色一些。
“你的性子素来是有些任性骄纵的,日后为人妇须成熟稳重些, 要谦和守礼,知道吗?”
君扶神色淡淡的,反问:“无端的, 陛下不会问也不问就赐下这样一道恩典过来罢?”
君邺成一顿。
“女儿打听过了, 单容瑾是前日回的京、进的宫。”君扶抬眸, 双目不动盯着君邺成,俨然是要君邺成给一个解释了。
君邺成一噎, 道:“是,陛下是问过我了,可儿女婚嫁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陛下亲自赐婚,这是何等荣耀,哪里有你拒绝的份!”
“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该问过我罢?”君扶盯着他,“父亲究竟是想女儿寻得一个好郎婿,还是拿女儿当做一件物品,去换你的仕途亨通呢?柳氏也有女,父亲为何不拿她去换?”
“你给我住口!你这孽障!”君邺成猛地起身,“你就是如此顶撞你的父亲?四殿下点名要你,还能我想嫁哪个女儿就嫁哪个女儿不成?”
“我不会嫁!”君扶突然驳道,她心中已然认定,索性拔下自己头上的发钗狠狠摔在地上,目光坚韧,“女儿已心有所属,若父亲执意要女儿嫁,便打死我吧,这条命,我还给你们!”
她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君邺成先是一惊,随后又气得不住咳嗽起来,“你给我回来!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账话!来人!去把她的院子给我围住,谁也不准放出去!”
说罢,他又瞪向身侧的君母,厉声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要违抗圣旨,要害死我们全家!”
君母亦是一脸发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扶儿怎么会不喜欢四殿下呢?她不是心悦于四殿下吗?
“小姐!小姐!”含春跟在君扶身后急急走着,“怎么说了这么严重的话,这可是违逆抗旨啊,万一老爷和夫人真的动手怎么办?”
“那便动手罢。”君扶冷冷的,“不过就是死而已,我早就不怕了。”
再疼,还会比和单容瑾初次那晚疼吗?再疼,会比她小产血崩那日疼吗?再疼,有她吐血而亡那日锥心吗?
她这一辈子本就是借来的,如若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那她就什么也不要了。
顷刻之间,君家的家丁便围了君扶的院子,柳氏那边也听见动静,带着君荷出来看。
“这是怎么了?”柳氏道,她近来摸准了君邺成的心思,处处做小伏低、温言细语,短短个把月便闹得君母与君邺成的关系更不如从前。
看见她,君邺成愠怒的神色缓和些许,道:“生了个不像话的女儿罢了。”
陛下为四殿下和君扶赐婚的事,柳氏在别院早就听说了,可这四殿下分明是她的荷儿瞧中的人,那日荷儿回来就说是君扶故意带走了四殿下,这才没让荷儿同四殿下说上话。
定然是君扶狐媚勾引,若那日赏花宴是她的荷儿同四殿下说话,今日还有君扶什么事?
柳氏飞快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君母,道:“老爷,咱们小姐的性子确实是骄纵了些,可这嫁了人毕竟是夫妻二人过日子,今日在府中骄纵有人护着,他日若在四殿下府上闹脾气事小,万一伤了陛下的儿子”
“你这贱人胡说什么!?”君母陡然提声,“我扶儿岂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她若知道分寸,方才就不会说出那番话来!”君邺成厉声斥她,“更不会顶撞自己的父亲!”
屋外混杂着脚步声、谩骂声和母亲的呜咽声,君扶内心却是一片寂静,她望着窗外,心想又快到一个冬日了。
回到自己院中后,柳氏连着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君荷看不下去,直道:“哎呀娘,能不能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女儿呀,你这是还不晓得现今的情况有多严重!”柳氏转了转眼珠子,“若是君扶嫁给那四殿下,他日万一这四殿下位居东宫,君扶可就有望做国母了,届时你我母女还能有出头之日吗?你难道想被君扶踩着一辈子过日子不成?”
这话听得君荷也害怕起来,忙问:“娘,那我该怎么办呢?”
柳氏想了想,冷笑道:“既然赐了婚,这四殿下势必要到府上走一遭的,届时只管同上回君胥那法子一般,把事情闹大了,那四殿下必然也会收了你。”
君荷一愣,“娘,你这是想让我想让我这怎么行?女儿家的清白是最重要的!”
“什么清白!”柳氏嗤笑,“女人只有嫁对郎君才是最重要的,你娘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自从遇见你爹,即便是做了他的外室在外默默无闻这些年,那过的日子也比从前优渥!我的儿,那可是将来的太子啊,君扶能成皇后,你就能成后妃,他日得宠风光比皇后还盛,若再诞下个儿子我的儿,那是何等的富贵,你想过吗?”
柳氏三言两语说得君荷已然意动,她眸光闪了闪,道:“那若是没有做太子呢?”
“那他也是能封王的,你嫁得早,在君家的势力下,还能当不成一个侧妃吗?这一旦和皇室沾上关系,那可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君荷呼吸快了许多,她想着君扶的那些漂亮首饰衣裳,想着那日一见钟情的四殿下,攥紧了自己的裙子,道:“好,娘,你帮帮我,帮帮我!”
赐婚才一日,消息便遍传京城,君邺成夜里又去了柳氏处,君母躺在床上头发都要白了一层,在愁明日一早进宫谢恩的事。
翌日早,君扶一夜未睡,便听见房门那边传来脚步声,少顷她看见母亲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脸严肃不悦,像是在等着她去认错道歉。
君扶只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
“你竟还没想通不成?”君母突然提声,院子里洒扫的下人都被惊着了,“这是天家赐婚,岂能由得你!还不快洗漱更衣,随我进宫谢恩!”
“母亲就不怕我在陛下娘娘面前说出什么疯话来吗?”君扶道。
君母先是一愣,随后恨铁不成钢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会乖乖听话!?”
往常这个时候,君扶是一定会服软的,这是君母惯用的伎俩,可这回君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保持先前的姿势坐在窗边。
君母愣了半晌,而后转身出了门,道:“我让你爹来收拾你。”
等人走了,君扶才对含春道:“替我洗漱更衣罢。”
“小姐去哪儿?”含春道。
“去宫里。”君扶深吸了一口气,“去拒婚。”
等君母带着君邺成过来时,屋里早就不见了君扶的身影,两人逼问过下人才知君扶已经备了马车进宫去了,只能随后追上。
下了马车后,君扶便直奔坤宁殿,谁知在半道遇上进宫拜见的单容瑾,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单容瑾看见君扶后先是一喜,随后又对上君扶那双淡漠如冰霜的眸子。
“你是来谢恩的?”单容瑾开口。
君扶却没再看他,也没有回他的话,转身便进了坤宁殿,单容瑾刚从那边出来,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隆景帝正和吴皇后一起用膳。
他看着君扶孤绝的背影,心底忽然一阵发毛,忍不住跟了上去。
坤宁殿的宫人们刚撤了桌子,就见君扶过来,便顺便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等候你多时了,快进去罢。”
在听说赐婚的消息后,吴皇后一直有些惴惴,她心里自然记着君扶说过的话,这件事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个走向。
赐婚的圣旨下得太急,等她知道的时候已成定局了。
她看见君扶走进来的眼神和神色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君扶今日不是来谢恩的。
“臣女君扶,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君扶端正行了礼,隆景帝看见她正觉得高兴,刚道了一声‘起来说话’,就听君扶道,“臣女今日,是来谢绝陛下赐婚的。”
单容瑾刚到殿外,他就听见了这一句。
敛紧的眸子晦暗下来,他紧紧握住了拳,君扶竟真的来拒婚了,她竟真的连整个君家都不顾了?
隆景帝的笑意僵在嘴角,他的神色漠然下来,看着君扶问道:“你说什么?”
君扶继续道:“臣女早就心有所属,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胡闹!”隆景帝勃然大怒,他沉声道,“朕赐下的婚事,岂有你拒绝的余地?我看你真是被君家娇惯得不成样子了!老四平定江北瘟疫,功德显赫,你有什么理由拒婚!?”
吴皇后看着君扶那张平静如水的脸,心底忽然有些害怕。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调解,就见君扶拔下来自己头上的发钗。
“既然如此,那臣女只好以死谢罪。”
她说罢,就抓紧发钗毫不犹豫往自己心口刺去。
第58章
“君扶!”
“小姐!”
两声几乎重叠, 君扶还没下手,她的腕子就被一人紧紧攥住,回过神来对上单容瑾那双几近偏执的眸子。
单容瑾从她手中夺下发钗, 他的手心被君扶刺破了,正往下流着血,滴在君扶脚边。
吴皇后俨然也被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道:“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场婚事,你何必做得如此极端?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隆景帝皱紧眉紧盯着她, 尽显不悦,只沉声评价了一句:“荒唐。”
君扶也觉得自己疯了,拒绝赐婚、御前自戕, 若放在前世她定然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来这些,她不过是想全一次自己的心意,为何就这么难呢?
随后,君邺成和夫人也匆匆赶到, 看到殿中的混乱君母险些晕了过去。
隆景帝瞥了一眼单容瑾手上的血,道:“你们君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吴皇后道:“快去请太医来为四殿下包扎!”
宫人们连忙去行动了。
君扶静静等着,等待着她今日闹了一场后对她的宣判,无所谓,什么结果都好, 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了。
谁知身侧一重,单容瑾突然跪了下来,他道:“父皇, 赐婚的事, 全是儿臣的错, 与君扶无关。”
此话一出,倒叫其余几人都愣住了, 不明白单容瑾这样没由来的话是为何,就连君扶也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儿臣,与君扶素有旧怨,求娶她不过是为了报复。”单容瑾一字一句道,他叩首下去,“今日方觉此举太过荒唐,女子婚姻是大事,不该被儿臣如此儿戏,君扶如此,实是情理之中。”
闻言,隆景帝面上露出震惊又疑惑的神色,“你你与君扶素有旧怨?是故意求娶她为了报复?”
“是。”单容瑾干脆利落道,“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求父皇收回成命,一切过错由儿臣一人承担。”
这二人有怎样的过往,隆景帝不知,只是看君扶为了不嫁都能当着他的面自戕了,其中的过错恐怕不小。
想到此处,隆景帝再看君扶时的眼神不由也缓和下来。
君邺成与夫人对视一眼,难怪扶儿之前屡屡表达对四殿下的不满,却原来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二人之间分明无情,分明就是有怨的。
吴皇后看准时机,趁机问君扶道:“你几次三番说你已有心上人,那这心上人究竟是谁呢?你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为了弥补四殿下的过错,陛下也会为你赐婚的。”
君扶这才一动,盈盈的眸子望向隆景帝,道:“真的吗?陛下真的肯为臣女赐婚?”
隆景帝自然不是这么想,他诏书都下了,岂有悔改之理?可这件事到头来竟成了自己儿子的错,一时之间他面子上也有些下不来。
他掠了君邺成一眼,道:“此事朕可是亲问过你,你也点了头的。”
君邺成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君扶的背身,斟酌着道:“臣或许有一个两全之法。”
君母闻言猛地抬了头。
“哦?”隆景帝见丞相递了台阶,自然主动问一句。“说来听听。”
君邺成这才道:“臣家中还有一女,与君扶年龄相仿。”
单容瑾背身跪地,眸底浮动一丝暗色。
“当真?”隆景帝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
君邺成道:“陛下有所不知,实是家中妾室所生,一直养在外面庄子上,不过也教养得很好,陛下可以放心。”
按理说,一个妾室生的庶女,若抬给皇子做正妻,未免太高攀了些。
可单容瑾原是不受宠的皇子,若搁在从前,怕是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虽是庶女,那也是丞相的女儿,好像也不算太有出入。
不过眼下,此法好像的确能打破这一僵局。
隆景帝扫了这个儿子一眼,不得不说,他这个儿子那双眼睛生得很像他,可其余各处都与他那个低贱的母亲神似,过去他不想看见这张脸,便刻意冷落着他,后来逐渐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直至今日,他膝下无有堪用之人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个从来被忽略的儿子好像长得比其他那些都要好,他甚至在慎重考虑,要不要把帝位传给他。
要说内疚,隆景帝没有,能做他的儿子,是天下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没人能对这个身份挑挑拣拣。
不过一些略微的补偿还是可以的,比如让他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女人。
单容瑾察觉到隆景帝的目光,适时开口:“全凭父皇定夺罢。”
闻言,隆景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如此一来,他也不必再撤回那道圣旨了,老四的确让他省心不少。
一句话落定,便成了君荷嫁给单容瑾,君母听得面色惨白,她不知道自己的扶儿看中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可若让柳氏那贱人的女儿嫁给了四殿下,那今后在府中她还怎么抬得起头?
倒是君邺成,周全了此事又定下一门好亲事,心情不错。
这时,吴皇后才问:“君扶,不知你看中的是什么人?”
几息之间,她竟不用再嫁单容瑾了,且这里还有吴皇后帮她,君扶心中微动,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与谢家家主谢回昉两情相悦,拜求两位圣人成全。”
谢回昉?隆景帝面上露出一丝微妙,那人是老四的舅舅,他母亲的弟弟,这事隆景帝不会不知,这亲事若成,君扶岂非成了单容瑾的舅妈?
听见是商人,君邺成也皱了皱眉,君母则是脸色更白了。
唯有吴皇后开口道:“这个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听说品性不错,也知道洁身自好,你若当真愿意,本宫与陛下也不是不能为你做主。”
君扶心口都怦然起来,昨夜她分明还是一条快要渴死的小鱼,料想过今日最坏的结果恐怕是活不下去,可她料想过最好的结果也没有现在这样令她激动。
隆景帝没有开口,权当默认了。
君邺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心一直紧皱着。
正当吴皇后想要一锤定音时,单容瑾忽然开口:“父皇与母后有所不知,舅舅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日子瞧着病愈发重了些,恐怕不宜声张,此事还是暂缓为妙。”
他说得收敛,但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是万一赐婚之后,谢回昉没有挨过去,那君扶的名声也就不大好听了。
隆景帝微妙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暗道他当真与君扶素有私仇?
“行了。”隆景帝开口,“今日够闹了,就按老四说得办,你们都回去罢。”
回相府的路上,君扶自然是与父亲母亲同乘一辆马车,她安分地坐着,神色平静。
此事虽然平定风波,可那是在外面平定了风波,并不代表在君家也是。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君母终于逮着机会,数落了君扶一声。
君邺成的面色自然也不大好看,道:“看中一个商人,为那种东西闹成今天这样,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父亲的脸面自己收着,女儿可丢不起。”君扶淡然道。
“你!”君邺成正要发怒,就听外面一道凉薄的声音唤他。
“君丞相。”是单容瑾。
“…臣在。”君邺成只好先平息了怒气。
“此事父皇母后已有定论,还是不要再议了。”单容瑾道。
他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子不轻不重地传来,却叫君邺成莫名有些心底发寒。
“自然,自然。”君邺成道,今日种种,算是彻底将君家和单容瑾绑在了一起,君邺成心中已有计较,势要助单容瑾夺得太子之位,又想到他今后会是单容瑾的岳丈,单容瑾合该敬他几分。
日后君家的日子,可就是如日中天了。
眼下如此说着,君邺成心中亦想,等回去再教训君扶不迟。
可等马车到了丞相府,君邺成发现单容瑾还骑马跟着,忍不住发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单容瑾道:“丞相是我未来的岳丈,我自然是要过府一叙。”
恐怕不是单纯过府一叙,是想去瞧瞧君荷究竟能不能入他的眼罢,君邺成暗笑。
往宫里走了一遭,这天大的喜事竟然就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柳氏听闻后是又惊又喜。
她听闻四殿下已经来了,忙叫君荷梳洗打扮,嘴里不住哼着歌。
单容瑾被请入中堂,君扶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她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谢回昉这个好消息了。
不论父亲母亲态度如何,至少已经在陛下皇后面前过了面的,他们便是再有不满也反对不了。
她前脚刚借口离开中堂,后脚单容瑾也跟了上来,就走在与她十步远的身后。
跟了一阵,见君扶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单容瑾忍不住开口:“能如愿嫁给舅舅,你满意了?”
听他提到谢回昉,君扶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要我谢你?”她回身,“单容瑾你别忘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先提的。”
她缓缓转过身来,漠然道:“你别告诉我,你去求旨意前,不知道我喜欢谢回昉。”
单容瑾猛地哽住,他双手攥得太紧,缠好的丝帛又渗出血来。
他看着君扶决然转身,心中本就空了的一块一丝一丝泛起疼来,绵密地缠紧了他。
“君扶!”他踉跄着追了两步,道,“我不会娶你妹妹!”
可君扶不理他,依然直着往前方走,单容瑾心中突然又焦急起来,他迫切地想留住些什么,不想看着君扶就这样消失在他视线里。
“我舅舅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又道,“你愿意见他,只管见他便是!但是不要成婚,他要是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论他说什么,君扶始终是没有回头。
这时,劲风走了过来,往那边看了一眼才道:“那个庶女过来了,殿下现在要过去吗?”
“不必。”单容瑾道,“回去。”
劲风应声,顿了顿,单容瑾又道:“好好盯着那个庶女,找个法子将之处理掉,不要平添什么多余的麻烦。”
“是!”劲风了然。
君邺成、君母与柳氏、君荷皆已在中堂坐定了才听说四殿下已经走了。
君荷面上有些难看,柳氏却不以为然,横竖这是陛下娘娘已经敲定的婚事,还能错出什么乱子来?
那个君扶居然要嫁一个低贱的商人,当真是贻笑大方。
之后,君扶打发人去谢家递了消息,前日谢回昉显然是刻意在冷着她了,君扶心中其实有些计较。
她清楚谢回昉回避她的原因大概是为着她好,可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君扶在主动,他们明明说好了成婚的,谢回昉又表现出退缩的样子……君扶也会觉得累。
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莫说三个月,哪怕三日、三个时辰也好,在有限的时候里尽量更多的厮守,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计较将来和以后的日子。
昨夜君扶一整夜没睡,此刻心中安定下来早就袭来困意,她看着前往谢家递消息的人离开,才安心睡去。
“殿下,后续还用跟着君家小姐吗?”
回到北府之后,阑擎自劲风出得知了今日事的始末。前来问了一句。
“跟,自然要跟,府中的时候不必跟,出府后的行踪务必巨细无遗报上。”单容瑾眸光泛冷,只要他足够有耐心,一定能等到君扶一个人的。
他那个舅舅早晚都要死,他们就算在一起,又能厮守多久呢?
第59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的时间,京城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隆景帝染上咳疾, 听说病得很重,整日汤药不断;单容瑾奉吴皇后为母,日日都去坤宁殿请安;单容瑾册封太子的诏书已下, 正任监国
很多很多事,和前世种种重叠起来, 但是在单容瑾的推动下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都提前了很多。
很多事,君扶都不关心。
自从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后,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时常去陪着谢回昉,常常一整日都和他待在一起。
肉眼可见着谢回昉的身子一点点、一点点虚弱下去,一切都推迟了,一切都有变化, 唯有谢回昉病逝的时间没有任何改变。
君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照此来看,她病死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再喝一点。”
昔日的书房已然充斥着药草的浓香,君扶坐在床边又喂了谢回昉一勺药。
“算了。”谢回昉目光温和,看着她扯出一丝笑意, “这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不用喂了, 我嘴里都是苦味。”
君扶看着他,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 药虽无用,但能多少缓解一些他身子上的虚乏。可她也经历过成日一罐罐药喝下去的时候, 她知道成日喝这些苦极的药究竟有多难受不仅胃里不舒服,食欲也会大减,却又不得不多吃一些以免更加消瘦。
君扶放下了手中的药,道:“不喝了罢,以后都不喝了,今日是最后一回。”
谢回昉闻言,眼中的笑意便更甚方才,“好。”
他漱过了口,又含着吃了一小块蜜饯,才试探着询问:“我能亲亲你吗?”
听见这句话时,君扶本该心底发痒,可现下她心中只剩无限的酸麻紧紧缠在一起,勒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谢回昉倾身而来,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他便又撤了回去。
君扶知道谢回昉是最最守礼的君子,只要没有成婚,他绝不会多做任何越线的事,哪怕是一个这样轻的亲密举动,他也会事先问过君扶同意。
他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得知不必吃药了,他连精神都好了许多,提议出去走走。
他现在连走路都变得很困难了,不得不借助轮椅,君扶没有让谢犁来,而是自己推着他漫步在谢家的花园里。
可是冬天了,今日的阳光虽晴,可花园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墙角种着几树梅。
是绿梅,清清淡淡的颜色,并不起眼。
“那是姐姐喜欢的。”谢回昉轻声道,“小瑾的母妃。”
“你们感情很好?”君扶道。
“不算好。”谢回昉笑了笑,“我和她性子都很淡,不是那种会笑闹的人,她入宫前,常常是她在她的房里,我在我的房里,三五日都见不上一面。”
“我送她入京,逐渐在京城落脚,往来才密切许多。”
君扶从不知道单容瑾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没有听任何人说过,只知道隆景帝并不喜欢她。
“君扶。”谢回昉唤她,“你为何会心悦于我?按照辈分,你与小瑾才是一辈的。”
这是谢回昉第一次同她问这个问题,君扶目光落在他消瘦的侧颜上,心口有什么悸动着,快要呼之欲出。
她在想,倘若她告诉谢回昉,她这一世是重生而来的,他会不会信?
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也许谢回昉可以。
他定然不会笑她异想天开,他一定会认真倾听的。
“我其实”君扶动了动唇瓣,在谢回昉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瞬,那点悸动便又消失殆尽。
“其实什么?”谢回昉追问。
君扶扯出笑意,“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在宴会上看中你了。”
是一年还是两年,君扶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
重生之后她一心关注着如何改变今后的事,以至于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于她来说变成了很遥远的东西。
她的确是有些记不清了。
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王太师七十岁的寿宴上,她随父亲母亲赴宴,男女分席,她站在假山后面,曾遥遥望过一眼。
一眼便瞧中谢回昉,他身着灰白色的长衫,伶仃一人站在一簇花丛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年前的宴会?”谢回昉重复了一句,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赴宴的次数不在少数,大都是些商人,却不记得有什么宴会连丞相府的千金都会请到的。
君扶见他神情恍惚,知道他是没有印象的,道:“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而已,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偶然一次上街时,我看见你在同汇福祥的老板一起吃饭,让他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谢回昉轻笑一声,他虽病着,比往常更加憔悴了,可周身那股柔和的气质却比之前更甚,更加吸引人了。
君扶落目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谢回昉话锋一转,道:“君扶,我毕竟是个不长久之人,只能再陪你一个月了,我去之后,你切莫太过伤怀,我这一辈子宛如浮萍一般,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是你带给我一些从不曾感受过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欠我,是你有恩于我。”
君扶倏然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也不必再忌讳些什么。”谢回昉道,“既然只剩下一个月,那就一个月,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只当是你我情缘尽了。”
他的目光平静而柔和,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不住轻颤。
若有可能,他也想明快热烈地去回应这一份爱意,他也想奉上凤冠霞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嫁给自己,可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这一己之私,就将君扶困在这里,困在他谢氏夫人的这样一个名分下。
很多东西,得到过后再失去,往往要去还没有得到就失去,要释怀得多。
“我就知道。”君扶的声音已然带上一丝哭腔,“我就知道,那日你说会和我成亲是哄我的。”
谢回昉顿了顿,“君扶”
“你我定亲的消息,是你告诉单容瑾的罢?”君扶哑声,“我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单容瑾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他如若明白了,一定会做出些什么,阻拦这门婚事,这样你我便无法顺利成婚。”
“赐婚之事平定后,你是故意装病骗我的,对吧?”君扶阖紧双目,她脸颊滑下两道泪渍,更深的痛楚和酸涩被湮没在她心底,比最难喝的药还要苦楚。
“君扶,你以后有自己的路要走。”谢回昉轻声,“不应吊在我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人身上,小瑾他喜欢你,他虽然性子冷,但不是凉薄之人”
“不要再说他了!”君扶出声驳斥,“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我喜欢的人是你,跟单容瑾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你的”
谢回昉敛紧眉,他低垂着视线,都不敢去直视君扶的眼睛。
他只能用最最平静的话语,对君扶说:“不要太执。”
君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谢回昉猛地捂住胸口呕出血来,打在他素来整洁干净的衣衫上,有一大片。
“回昉!”君扶失声,“你不要生气,我不该跟你喊的!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带你回房去。”
谢回昉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近月,谢回昉身边常有大夫候着,君扶送了他回屋,看着大夫给他诊脉、看着谢犁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僵着,她看着这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却周身每一处作痛的神经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谢回昉吐血了。
前世她也是这样后,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甚至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就只是僵着。
诊完脉后,大夫示意君扶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罢。”谢回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大夫沉吟一声,道:“谢家主,恕我直言”
大夫喉间哽着,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这样的年轻人说出尽快准备后事这样的话。
他并不知道谢回昉之前早就在太医那里知晓了自己的状况,见他为难,谢回昉便也没再强求。
“我知道了。”谢回昉道,“谢犁,送送。”
谢犁红着眼圈引大夫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君扶和谢回昉两人,谢回昉看着君扶怔然的表情,道:“不要担心,还是能再撑一个月的。”
君扶再也没能忍住,她趴在谢回昉膝上,几乎伤心欲绝地哭了好久,哭完一场过后,她一直摇摇欲坠的心反而好似被一点点填满了,胀胀的,怎么也不舒服,只是再也流不出泪来。
那日之后,谢回昉的精神状况明显差了很多,一整日的时间,他多数只能清醒两个多时辰,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有许多必须要料理的事,君扶也不会闹,她近乎平静地陪着谢回昉。
他做别的事,她便也会找些书看或者找些什么事做,不会再搅扰他分他的心。
只是君扶的食欲一日差过一日,人也渐渐憔悴下去。
但是她每次去见谢回昉之前都会仔仔细细上过妆容,不叫谢回昉看出她的憔悴来。
谢回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没有发现过君扶的异样。
直至有一日,单容瑾发现了君扶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他正欲往刑部筛查卷宗,路上正遇到君扶的马车。
本来相安无事,可车帘被掀起时,他看了君扶一眼,当即便不顾君府家丁的阻拦上了马车。
外面正有风雪,君扶被冷气冰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单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她问。
君扶的眼神平静极了,她既没有平素的厌恶,也没有惊讶,只是深沉无波地看着单容瑾,好似周遭外物已经没有能影响她情绪的东西。
“你怎么了?”单容瑾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怎么瘦成这样?”
在君扶反应不及的时候,他快速搭上君扶的脉诊了诊,察觉没事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不劳太子殿下关心。”君扶道,她看了眼窗外,发现马车已经快到谢家了,便道,“你与君荷婚期在即,你我还是避嫌的好。”
“我不会娶她,你知道的。”单容瑾解释道,当时他应下只是担心陛下会在此事上追究君扶,之后他自然有办法消解。
不过君扶对此毫不关心。
“随你。”她道。
“君扶!你怎么了?”单容瑾从来没有见过君扶这个样子,即便是在前世,即便是她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黯然无光过。
可这次君扶没有再无视她的话,她硬撑了很久很久,真的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可是没有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很多倾诉便也没有了意义。
只有单容瑾知道。
只有单容瑾。
所以现在,哪怕是单容瑾,她也松了口。
“我以为我能全然为自己活一回。”她轻轻道,“结果失败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意义在哪里,谢回昉还是没能救回来,她还是没能与谢回昉结为夫妻,现在连最后的一点点温存,都要在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的几个日夜中消逝了。
单容瑾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你没有失败,你还好好活着,就是好的。”单容瑾告诉她。
“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没能救他的命我没能救回他的命”
“他的病是天生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怪在自己身上!”单容瑾几乎在克制着怒火跟君扶说话,她变成这样,居然还是为了舅舅!
“如果我不能救他,单容瑾,我也救不了自己。”君扶露出决然来,她那样漠然的眼神,甚至让单容瑾有些害怕。
话尽于此,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年之后,君扶也会病死,在一个雪夜。
“你跟他不一样”单容瑾哑声,他想说他会替君扶好好看着的,不会让她有事,会治好她的病。
可是他无法保证,他只知道当时君扶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被自己的病拖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好。
“没关系的。”君扶道,“其实一旦结局注定了,接受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她现在甚至能和单容瑾坐在一起好好说着话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巨大的无力几乎要将单容瑾淹没了,他一根根攥紧手指,那张与谢回昉神似的面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咬着牙开口,力道都能将每个字咬烂了。
“也许我可以救谢回昉。”他道。
君扶怔住了。
她黯然无光眼中甚至瞬间浮起一丝光亮,很快转过头看向单容瑾,想从他冷然又偏执的神情中找出真假来,真的吗?他可以救?
但是很快,她又移开了眼,真是关心则乱,她怎么忘了单容瑾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又不是大夫,更不可能这么好心。
“真的!”单容瑾急切地拉住她,“江北的瘟疫是我平定的,是我找到的根治之法,你难道以为这么浩大的一场瘟疫,单凭我是重生的便能如此轻易平息吗?你也知道江北这场瘟疫本该持续多久!本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浩劫里!”
君扶当然知道,前世这个时候,江北的瘟疫还没有平定呢,瘟疫未平饥荒又起,死了很多人,隆景帝为这事忧心得大病一场
“你会医术?”君扶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她怎么不知道单容瑾会这个?
“我会。”单容瑾肯定了她的问话,“我现在就陪你去谢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都有转机。”
“真的吗?”君扶像是濒死之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她第一次这样满心满眼地看着单容瑾,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他的小臂。
“真的。”单容瑾阖目,飞快又淡然地瞥了一眼君扶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心口漫上一层绵密的钝痛,为着她又是为了那个男人这样看他。
可他无法否认,在看到君扶露出这样富有生气的神情时,他心底,依然在暗喜。
“我帮你救他。”
第60章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君扶和单容瑾先后到达谢家,君扶自己甚至都有些怀疑,她竟然带着单容瑾来救谢回昉。
时间尚早, 这个时候谢回昉还睡着,以前君扶哪怕是深夜来寻他,他都会被君扶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过来, 然后在君扶到达之前便拿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看着她。
然而现在,君扶即便是不去刻意放轻声音, 谢回昉也不会醒过来了。
单容瑾走近床边,这是他的舅舅,与他有着亲缘, 亦曾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一世重生他只为君扶而来,对所有人都格外漠然,对这个舅舅,他也始终可以避着。
因为他清楚, 很多东西是不能改的,尤其是一个人的命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舅舅的结局,索性他便从一开始就不去亲近。
甚至在知道君扶喜欢的人竟然是他后,选择了与他生分。
可是眼下,他在亲眼看到谢回昉缠绵病榻的样子后, 确实无法硬着心肠,说一句他不过是为了君扶才来救他。
他伸手探上谢回昉的脉,结果还是和他刚重生的时候一样, 根本就无力回天, 只是现在脉象更加虚弱了。
“怎么样?”君扶紧张地问。
“没有办法。”单容瑾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想再欺骗君扶, “不过我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且在这段时间里都不会有病痛,全然如常人。”
君扶愣了愣,旋即惊喜道:“你说真的吗?”
竟然能如此?别说多活一段时间,只要能让他正常地活着,哪怕只有一日又有何妨?
“嗯。”单容瑾应了一声,“我去备些药丸,你每日让他服下一丸即可,至于能活多久全看命数了。”
他说完便起身迎上君扶的目光,然后怔住了,他头一回看到君扶用这样带着微光的眼神看着他,不是含着什么别的因素,只看着他,原来被她注视的感觉是这样的。
单容瑾心口微紧,他很快别开了眼,快速从君扶身边走过。
擦肩的时候,他听见君扶轻轻对他说:“谢谢。”
君扶喂谢回昉吃下第一丸药的时候,她心中开始生出很多悸动来,从未这样迫切地期待谢回昉睁眼过。
谢回昉睁开眼的时候,君扶惊喜地回过头,然而窗外原本站着单容瑾的位置已然空了。
她愣了愣。
“君扶。”谢回昉轻轻唤了她一声,他的声音不再气若游丝,反而有力起来,甚至比君扶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清澈稳重。
“是我。”君扶连忙扶他坐起。
显然谢回昉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我这是怎么了?”
君扶道:“是四殿下,他来过了,然后给你开了药,说是能治好你的病,果真药到病除了,真是比神仙还灵!”
听见单容瑾,谢回昉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那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他格外生分,谢回昉以为直到自己死前,他都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了。
“小瑾人呢?”
“已经走了。”君扶道,她正注视着谢回昉,看着他苍白无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起来,如若不是她自己亲眼所见,她恐怕都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药。
单容瑾素来与他不亲,谢回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奇怪为什么单容瑾能治好他的病。
“他还有再说什么吗?”谢回昉道。
君扶心中纠结起来,她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全部都告诉谢回昉,还是像现在这样说他的病已经全然好了
这些日子,谢回昉几乎已经把谢家能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剩下的时间君扶只想让他留给自己。
可若她告诉谢回昉实情,他势必还要继续为谢家操劳的,这是他放不下的担子。
她颤着眸光,道:“如果我说,你已经没事了,你会愿意陪我四处游山玩水,不再去管谢家的事了吗?”
谢回昉有些迟疑,“谢家是父亲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我不能放任不管不过我也会尽量陪你。”
君扶不解,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何还放不下谢家?难道是她想错了?
于是君扶又道:“那如果你剩下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呢?”
谢回昉接受得十分坦然,“我更需尽力扶持好下一个掌权的人我对不起,君扶。”
君扶深吸了一口气。
她以为,谢回昉至少会有一条路会选择她的,她以为谢回昉也会十分想要和她厮守,更甚过谢家那堆污糟。
可是不是这样,谢回昉哪条路都有谢家,哪条路都将她排在了谢家之后。
“原来如此。”君扶轻轻道。
那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谢回昉早就接受了他的结局,死讯不会带给他多少影响。
他自己的身体,是该有权知晓的。
“是单容瑾救了你。”君扶道,“他说,他可以让你再多活些日子,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病痛地活着。”
那就是说,他的病确实无法康复了。
谢回昉很快掠过了此事,道:“小瑾是如何办到的?他是不是为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君扶摇了摇头,“他会医术,江北的瘟疫就是他治的。”
谢回昉便放心下来。
现在他就像是病愈了一般,没有疼痛,没有任何的不适,一时竟有些不适应,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君扶亦然是,她每日过来,都会亲自照顾谢回昉,然后在他昏睡的时候找些书看、找些事做,可是显然谢回昉已经全然好了,并不需要她的照顾。
两个人悄然坐了一阵,谢回昉道:“小瑾的婚期快到了。”
“啊,是。”君扶才想起此事,这一世换作君荷嫁给单容瑾了。
很快,君荷就会是太子妃,替了她从前的身份,君荷的性子没有她那么硬,他们两个也许会相处得很好
其实单容瑾也没有很坏,也没有很讨厌罢。
君扶忽然这样觉得,他不过是在新婚之夜扔下她没有来而已,可这件事君扶自己本也不在意。
不过是在婚后对她不大好,因为他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对她好。
从前君扶想起这个人就觉得厌恶,她甚至都不想再和单容瑾说话了,可现在一回想,好像在谢回昉醒过来的那一刻起,那些怨念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要回去了。”君扶站起身,她笑道,“明日再来看你。”
“好,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出了谢家,坐上回丞相府的马车,君扶才感觉到压在自己心口的那块石头骤然送了,然后重重吐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任性,谢回昉能多留的这段时日都是偷来的,她这样要求谢回昉做什么,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
可君扶有时候也会怀疑,或许谢回昉根本就不喜欢她呢?只是在这样一个无法抉择的时间里,她刚好出现了而已,他们能有今日这样的进步,或许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君扶素来眼高于顶,她十几年来想当然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伸手就能得到,可感情这件事不是。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跟一个人的地位、身份、甚至是长相,关系都不那么密切,她没有办法强求谢回昉喜欢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谢回昉是不喜欢她的。
今日之前,君扶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告诉谢回昉真相,谢回昉就会优先选择陪她,可事实证明她完全想错了。
她被排在谢家之后,这是她知道的东西,还有不知道的,也许她在谢回昉心里,甚至都比不上单容瑾这个亲外甥。
这样的事,一旦开始思索起来,就会控制不住地越想越多,君扶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她前世的病是因为听闻谢回昉病逝后悲恸太甚,病得毫无征兆。
这一世她重生而来,什么都不要了,甚至这条命她都不要了,只为了和谢回昉在一起。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谢回昉对她的那点喜欢,好像太淡了。至少与她相比,太淡了。
他在得知自己已经康复,不会有性命之忧时,都没有即刻开口说要娶她。
有时候,君扶自己也会觉得委屈。
私下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她是只要谢回昉就好了,还是想要谢回昉全心全意地爱她?
以前君扶觉得这两件事没有什么不同,可现在她觉出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
“小姐。”含春轻轻唤她,“你怎么这样不开心?是不是谢家主的病又重了?”
含春不会跟着君扶去谢回昉房里,她通常都是在外面守着,平常都是她一个人守着,今日居然有个人陪她。
还是上次的那个人,四殿下身边的劲风,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看着檐外的雪,片刻之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含春知道小姐不开心,也知道小姐很讨厌四殿下,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只要站在她身侧,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开心雀跃起来。
可是劲风是四殿下的人,小姐讨厌四殿下,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沾染。
“没有。”君扶伸手摸摸含春的脸,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给含春指的那门亲事,她都不确定两个人是不是互相喜欢的,她那个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去研究这些了,只知道陈青是个好人,可堪托付。
之后他们的夫妻生活如何,君扶看不到了,世间人人称颂夫妻相敬如宾,可君扶曾狠狠鄙夷过这个词,若是相敬如宾,那还做什么夫妻呢?
人难道不是因为恩爱,才会做夫妻的吗?
她看着含春,认真地问:“你这一辈子,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含春愣了愣,忙道:“我要一直陪着小姐的!”
“自然是要陪着我呀。”君扶弯眸,“这件事和你嫁人又不会冲突。”
听了这话,含春才认真地想了一想,她道:“奴婢想嫁一个会疼我的人。”
君扶顺着她的话想,如若成亲,谢回昉一定会对她好的,他本就是君子,甚至连纳妾都不会,关于这一点,君扶还是能够肯定的。
如此说来,谢回昉也是疼她的。
“这岂不是很容易吗?”君扶道,“找一个对你好的还不容易?”
她同样肯定,陈青定然也会对含春很好,她看中的人不会错。
含春却摇了摇头,“很难的,小姐,一个男人疼惜爱护你,你自己是会感受到的,那和别的都不一样,你只要有过那种感觉,就立马知道了!”
君扶愣了愣,“一定会知道的吗?”
“是!一定会知道的,顷刻之间就会知道的。”含春道。
君扶哑然,可她到现在都还不确定,她和谢回昉在一起这么久了,到现在都不确定
她失神了一阵,许是恍惚太久了,含春一连唤了她好几声。
君扶看着含春,笑问:“含春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莫不是拿自己看的话本子诓我?”
含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有了,她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可她不能告诉小姐,她喜欢了四殿下身边的人。
·
丞相府最近都在忙着准备君荷的婚事,因为谢回昉的事,最近父亲和母亲对君扶都很冷淡,鲜少寻她说话,君扶也不会主动去惹他们心烦。
她悄然回了自己的院子,听着外面的下人们热热闹闹地商量最近君荷都添置了些什么嫁妆,议论丞相府即将要出一个太子妃了。
只要君荷这一生不行差踏错,她便会是皇后无疑,就连君胥也给君荷添了许多东西。
上次争吵过后,君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着实无可救药,便再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君扶好像被整个丞相府遗忘了一般。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要为了谢回昉与君家决裂,是她做出了偏激之事,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现在她心里空落落的?
单容瑾监国以后,以他的手段很快掌权,君家欢天喜地准备着君荷的出嫁。
君扶照旧每日都去看谢回昉,她将之前那次对话假装忘了,两人自然都没再提起。
谢家后生不少,但中用的没有几个,谢回昉从中找出了一个堪用的,每日都会亲自教他盘账做生意,每当此时,她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在某处坐着,或者直接回去。
她每一日都会让大夫为她看诊,君扶自己也不确定她还会不会得病了,只能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尽力过好自己的每一日就是了。
直至来年开春的时候,距离单容瑾迎娶太子妃不足半月时,君荷突然出了事。
听说是私会情郎,被抓住的时候两人身上□□,证据确凿,君家大乱阵脚。
君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初还觉得惊讶,心想君荷怎么可能会放着太子妃的位置不要,去私会个别的什么男人。
但转瞬她又想到那日单容瑾对她说的话,他说他不会娶君荷,到时候一切自有解法。
原来这就是他的解法,毁了君荷的名声,这婚自然也成不了了。
此事关乎重大,君家极力按下此事,一点都没有传扬出去,只是这婚事自然是办不成了。
隆景帝病重,情绪一直十分暴躁,这事自然也不能闹到御前去,万一天子震怒就成了灭顶之灾。
君家的人一个两个的,便只能都来找君扶,像是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似的。
不过君扶早就出府去了,她就料到这事最后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会儿只是在出行的马车上听着青松的禀报。
“君胥来了没有?”君扶道。
青松:“没有。公子已经很久未曾在相府露面了,上次来也只是给那边添了几份嫁妆,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君扶轻声笑了笑。
看来这回她这个哥哥是真的跟她置气了,气到现在。
从丞相府离开之后,君扶便让马车赶往东宫。
她第一次来东宫的时候,便是前世作为太子妃嫁过来的时候,那时她心中一片灰暗,什么都没有闲心去看。
这次她的心境多少有些不同,便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她在殿宇中轻而易举找到了自己的长华殿,她站在单容瑾的承礼殿前,又轻而易举望见单容瑾赐给怜枝的宝羽殿,前世那一幕幕好似就在眼前,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君扶释然一笑,正准备去往承礼殿中,却在殿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含春看见了,轻微地一顿。
“是你。”君扶脚下快了两步,在反应过来之前咽下自己的脱口而出,这是福闰啊,前世跟在单容瑾身边的那个小黄门,可眼下他的穿着不是小黄门的模样,倒像是个侍卫。
果真是人靠衣装,前世君扶因着单容瑾的缘故,看见这个福闰就觉得烦,可今日仔细一瞧却发现这人长得很是英朗。
“小姐认得我?”劲风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好像不曾在君扶面前露过面。
“你叫什么名字?”君扶道。
既然当初黄门的身份是假的,那说不定那个名字也是假的。
“劲风。”他如实答了。
君扶觉得有些耳熟,半晌她转头看向含春,含春早已面红如血地低下头。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昆山秋狩时,雨中送含春回来的那个小厮吗?原来是单容瑾身边的人!
看见含春的反应,怕是已经芳心暗许了,君扶由此联想到那日含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含春明白那些,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君扶道:“太子殿下呢?我有事寻他。”
劲风面不改色,“殿下正在处理公务,不可打扰,望小姐见谅。”
身为太子,他自然是日理万机。这一点君扶没有丝毫的怀疑,便道:“那我先去客室等着。”
东宫她很熟悉,知道客室在什么地方,正要迈开步子,劲风却又向前一步将她拦住了。
“小姐先回去罢,殿下今日不见客。”劲风道。
君扶蹙了下眉,她迟疑地看了劲风一眼,思来想去没有在此事上强求,只是在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听见承礼殿内发出一声巨响,好似的什么倒塌的声音。
然而饶是如此,劲风也牢牢拦在她身前。
“里面出事了,你听不见吗?”君扶道,“这样你也不让我进去,是不是里面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虽然劲风依旧面不改色,可君扶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迟疑。
他似乎是想让君扶进去的,可单容瑾不让他放她进来?
不会是因为怜枝的事罢?那个怜枝现在就在里面吗?也对,单容瑾也是重生的,这人他说不定早就找到了。
君扶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拦我的必要。”
劲风闻言一愣,已经知道了?
见他愣住,君扶便毫不犹豫推开殿门一越而入,大步往里面走去。
她并不打算撞破单容瑾的好事,所以没有往里面走,只在隔着一道纱帘的外面停住了脚步,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一丝痛苦的沉吟。
君扶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又是一道沉吟,十分压抑克制,可君扶还是轻而易举听出——那是单容瑾的声音。
她愣了愣,半晌才辨请里面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单容瑾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听上去痛苦非常。
“你怎么了?”君扶掀开纱帘想一探究竟,可她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被里面的情状吓了一跳。
四处都是血迹,干涸的、新鲜的,像是什么人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忍受不了抓出来的,凌乱又骇人,单容瑾缩在床脚,面色惨白无血色,他的十指全然被自己弄破了,像是无意识又混乱地死死扒着床沿。
这是怎么一回事?君扶僵在原地。
单容瑾也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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