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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浮生一梦6


    玉京山上黄泉峰, 镇压着那世间最猖狂的无支秽,


    玉京门有先祖遗训,世代大长老在失去价值后, 便会被送到黄泉峰。他们在风光时, 用自?己的血镇压无支秽;在失势后,用自?己的血喂养无支秽。


    还有那些不成器的被人遗忘的小弟子, 也会成为无支秽的养料。


    千年来,这头无支秽,已经被喂养得十分强势。


    千年间,也曾有人不堪忍受痛苦,想除掉这无支秽。但这只无支秽, 本就是千年来玉京门众长老的怨气与秽息所养,有整个仙门的气运在身, 谁能杀得了它??


    他们杀不了,又不能放其出去, 只能继续赡养。


    好在这无支秽强大无比, 可号令天下所有的无支秽,当?之无愧是“秽鬼王”。


    有秽鬼王在,玉京门可通过它?, 来做一些不太方便仙门弟子出面的腌臜小事。


    至少, 在近几百年中,玉京门是有计划地赡养各处无支秽,再通过黄泉峰的秽鬼王控制这些无支秽。


    平时也无人在意。


    会愤恨的, 只有在失去价值后、被丢来喂养秽鬼王的大长老们。


    此夜间,无风无月, 黄泉峰中又是一阵虚弱的嚎哭以及咒骂。


    陈长老哆哆嗦嗦的声音散在潮闷的空气中:“沈行川,沈玉舒!你们不得好死……我死了, 也绝不放过你们!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竟死在无支秽手中……”


    这陈长老昔日?利用这只秽鬼王,想成为玉京门的掌教,失势后被送入黄泉峰,这只秽鬼王,成为他的噩梦。此时间,时过一年,他已半身骷髅,血肉皆无,神魂半消,恐怕再消一些时日?,他就要被秽鬼王彻底消化?。


    而葛长老、花长老躲得远远的,希冀秽鬼王先吃尽陈长老再说。


    葛长老曾是药宗大长老,黄泉峰没有灵力,幸好他修行一路靠的也不是灵力。他在四周布满了药草灵丹,每当?秽鬼王出没,他都用灵丹来代?替自?己的血肉神魂,换得自?身平安。


    但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葛长老听到陈长老的咒骂,他自?己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我女儿是长云观的掌教夫人,叶师侄一定会救我的。等?叶师侄在猎魔试中拿到‘忘生镜’,他就会救我……”


    这是叶穿林昔日?临走?前,不耐烦掌教夫人的哭哭啼啼哀求,随口答应葛长老的。


    叶穿林不一定履约,但葛长老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只想着坚持到那时候。


    他们中,最?平静的,是花长老。


    不同于陈长老的癫狂咒骂,葛长老的求助他人,花长老一直在修炼。


    之前花时来黄泉峰探望他,无意中带来一缕神魂。那神魂化?了一门功法、一门阵法后,便消失。花长老死马当?活马医,在这没有一丝灵气的地方,他无法正常修行,只能试着修炼这门功法。


    而今,花长老吃惊发现,这门仙法,竟然真的可以修行。


    他修为涨进速度,一日?胜过往日?的半年。此功法可将?周遭的秽息,转化?为灵气用,供他修行。随着他修为一日?千里,渐渐的,他冥冥中感觉到,这门功法,直指天道,修到极致,当?真有一叩仙门的可能。


    昔日?白掌教陷入衰劫,又有重重心魔相?扰,最?终渡劫不成,只得陨灭。但花长老对自?己这门功法有信心——只要修行下去,诸多心魔,当?是最?少的。


    曾经他怀疑这门仙法的所有者是恶徒,但恶人哪有那么?好心?


    这似乎是天道相?助。


    天道助他得道。


    花长老心中窃喜。


    修道之人,自?然相?信天命。如今天道不选沈行川那样的天才,反而选他,他自?然不可辜负。


    只是……


    花长老看向识海中留下的那门“封仙阵”,陷入沉思。


    莫非是千年前的仙人敕令,虽灭了魔,却也灭了仙,天道为此不满?天道借他之手,重新布局,要废除那仙人敕令,让世间仙魔重新诞生?


    天道已不在仙!


    天道要万物生!


    花长老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努力保持冷静。他在心中试探着向天道赌咒发誓,什么?也没发生,天道确实?默许了这一切。


    花长老沉吟:封仙阵、封仙阵……这世间唯一有仙人可能的,就是那个弟子首席,江雪禾啊。


    可是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青木君是他们的祖师……玉京门是仙门之首,岂好欺师灭祖?那必为天下人不耻。


    若是有什么?能证明,江雪禾不是青木君转世就好了……


    唔,可是天道为何要对付江雪禾?


    还特意赐下“封仙阵”?


    莫非那并非是寻常的仙人?


    花长老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一事:在玉京门的青木君成仙之前,天地间似乎也有过其他仙人。但是在仙人敕令出现后,并没有任何一个仙人现世,来解除敕令。


    这有两种可能:一,仙人们早已离开此界,心性淡漠,认为一切都是天命,且认可那仙人敕令,认为无仙亦无魔,不算坏事;二,仙人们无力战胜那发出敕令的仙人,只能默许无仙亦无魔的敕令。


    若是第一种,众生无话可说;若是第二种……


    花长老静静看着识海中的“封仙阵”,心想,难怪要赐下此阵。


    他慢慢地将?神魂凝成一根弦,向黄泉峰外刺探。昔日?修为不足,而今,他却渐渐可以让神魂离开此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便可以冲破黄泉峰的封印,镇住那沈玉舒,抢到玉京门的控制权。


    花长老送出这缕神魂,找到他本家的嫡传的可信任的长老,要那人帮他查阅宗卷,探查千年前仙人们的仙迹,是否可寻到早已离开此界的仙人们的半点痕迹。


    还有——


    花长老道:“不是让黎步去拿梦貘珠,查青木君的生平吗?为何还没有动静?”


    花长老的神识能够离开黄泉峰,让花家这些长老们激动万分,只觉得花家复兴,指日?可待。


    那被选中的长老连忙回答:“黎步三月前就找到了梦貘珠的踪迹,但是自?那以后,我便再也联络不到黎步了。想来他进入了什么?秘境幻境,隔断了外界消息。


    “不过您放心,我会再催促他!若是他再拿不到梦貘珠,我便亲自?下山!”


    花长老满意:“还在跟踪江雪禾吗?”


    答话的人诚惶诚恐:“这、这……江雪禾行踪不定,他已经失踪很?久了。除非他主动向玉京门联络,我等?都寻不到他……我等?怕他发现,不敢跟得太紧。”


    花长老皱眉,又释然。


    那本是断生道出来的天才少年,行踪缥缈难寻,倒也符合“双夜少年”的名?号。


    花长老宽慰那人几句,说不妨事,让他们继续查便是——


    白鹿野这一边,苦不堪言。


    与师妹分开,引走?大妖,他自?己在其中吃了不少苦。


    不过白鹿野心中仍是记挂小缇婴的。


    他抽空给缇婴发了好几道传音符,都没收到缇婴的只言片语回复。


    起初他以为是缇婴受自?己连累,一直被身后的大妖追,疲于奔命,没有空看他的传音符。但昨日?傍晚开始,那追在后方的毕方便追上了白鹿野,白鹿野险些在毕方手中吃大亏。


    白鹿野好不容易又将?毕方甩开一段距离,换了装束面貌遮掩气息,进了一城,再次试图和缇婴联络。


    缇婴依然不回。


    白鹿野面色肃然起来。


    街巷人来人往,他心中几动,抓过旁边一路过的年轻少妇,露笑询问:“夫人留步,我初来乍到,好像迷路了。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少妇被一面白俊逸的少年叫“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少妇再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看去,笑容却收了收,压低声音:“那是柳叶城……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往那里去。”


    白鹿野心中一沉:他和小师妹分开时,正好将?小师妹丢在了那处山头。


    白鹿野疑惑笑问:“那里怎么?了?我有个兄长说他最?近在那里,我正好奔去投靠呢。”


    少妇惶然。


    少妇吃惊:“怎么?可能!柳叶城早就是一座鬼城了,根本没有人住。你当?真有兄长在那里?你兄长、兄长……”


    少妇齿关发冷,硬拽着白鹿野,向他指点一座宫:“快,小公子,你快去‘神女宫’中拜一拜,别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柳叶城只进不出,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人……你那兄长,恐怕凶多吉少。”


    白鹿野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了眼少妇所指的“神女宫”。


    自?下山,入了中州,四处可见这种“神女宫”“天官宫”。这些都是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在人间所修的宫殿,供凡人叩拜,他们收集信仰之力,炼化?修行。


    白鹿野对巫神宫的地盘没什么?好感,但他惯会装模作样。


    他继续对“柳叶城”表示好奇,他还半真半假地笑:“……我兄长好像和城主女儿打得火热,都要谈婚论?嫁了……”


    他倒巴不得江雪禾为色所迷,放过可爱的小婴,这话说出来,却让少妇面白如纸,焦急万分。


    少妇跺脚:“你怎么?就不信呢!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吞没了整座城池。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赶去除秽鬼,却根本救不过来。当?年死了好多人,引来了瘟疫,周遭城池跟着受罪。


    “柳叶城倒是确实?有过一位城主女儿,不过在秽鬼潮后,整个城池都没了,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那城主女儿早就散了城,让活着的百姓都离开了。


    “我记得,那小姑娘也是可怜人。”


    白鹿野:“……那她还活着吗?”


    少妇:“这我怎么?知道?具体的事,你应该问巫神……”


    少妇再次为白鹿野热心指引那座“神女宫”,道:“柳叶城的百姓遣送,就是巫神宫办的嘛,神女们肯定知道细节。小公子,你赶紧去拜一拜,咱们这位新来的神女,可是个大美人……


    “就算她不知道当?年的事,但是神女问天命,神女大人她一定可以帮你算出来。”


    白鹿野哭笑不得。


    他对巫神宫丝毫没有好感,却不想这少妇三番两次向他推出“神女宫”。


    他自?然知道巫神宫真正的天命术很?厉害,可这样的小城池,巫神派来人间修行的神女天官,修为只会十分低。这种修为低微的神女,能算出什么??


    白鹿野当?即便想返回去找缇婴。


    他知道江雪禾在柳叶城,但他与自?己这位师兄,很?少联络,偶尔联络,也都是通过缇婴来递一言两语。此时白鹿野终于绕过缇婴,主动捏出传音符,与江雪禾通话。


    没有回复。


    他心中有了数。


    柳叶城若已经是一座鬼城,整整大半年,江雪禾到底在和什么?玩意儿打交道?


    就算他对这半路师兄有些不喜,可江雪禾此时恐怕与缇婴双双被困,他少不得担心。


    然而若折返……想想那毕方,白鹿野心中一顿:这大妖,有没有见过缇婴呢?


    他一人很?难降服毕方来问话,若找个帮手……


    白鹿野将?目光投向了两条街外、傲然矗立于云雾间的“神女宫”。


    整整半个时辰后,白鹿野踏入“神女宫”,领到了排队名?牒。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进入讲法堂,去向神女诉说自?己的难题,叩拜神女。


    殿门缓缓打开。


    白鹿野热心地拱手,笑意浅浅浮在微挑的一双桃花眼中:“神女大人……”


    白衫女子背对着他,乌发边,蒙眼布带被殿外吹入的风牵着扬起。


    树叶婆娑落光,神女宫中的仙乐法音,聒动天地,若有若无地被格挡在外。


    白鹿野眸子轻轻一颤。


    她回了身。


    南鸢蒙着眼,朝向他的方向。


    黄昏的光从白鹿野身后的殿外照入,流金一般奔泻而来,让视线变得一派朦胧、模糊,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柔白色,宛如雾中浮动的水烟。


    风拍打衣袍与拱起的手腕,白鹿野久久未动。


    心间仿有碎珠,在她回身刹那,碎珠辟里啪啦落了一地。他俯下身去捡那一颗颗碎珠,却在这个空隙间,向她投去了一眼又一眼。


    南鸢立在烟岚云岫间,垂眼间,静美圣洁:“我‘看’到了你的拜访。白公子,我说过,有缘再会。”


    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从命运的万千可能中看到了他的到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根有他的可能的弦丝——


    柳叶城中,缇婴正到了要被江雪禾送走?的日?子。


    她郁郁寡欢。


    因对师兄有些怨气,江雪禾帮她整理?包袱时,她一径抱着臂靠窗而站,扭头专注看着院中的花草葳蕤。


    叶大成荫,荫蔽帘幕。


    从天亮到天暗,让人几多惆怅。


    缇婴听到江雪禾的轻声细语:“一会儿天暗了,我送你出去。你我踪迹,最?好不要被他人知道,好便宜我行事。”


    缇婴心想:哦,是说我人走?了,你还要装作我人没走?,不告诉任何人?你要从我的行综上做文章?


    她满脑子想法,偏偏不开口,自?己憋在心中。


    只因她心中记恨——记恨他昨夜的拒绝。


    她羞窘回屋,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唇瓣鲜妍水润,花瓣一般,哪里有起什么?皮?


    他睁眼说瞎话,不过是搪塞她罢了。


    缇婴心中再次生了几分怀疑:夜杀对她那么?明确的喜欢,难道都是假的?师兄本人,只把她当?妹妹?说要和她成亲,只是因为知道她不肯,他找个借口拒绝她?


    那她……岂不是自?作多情很?久了?


    她懵懵懂懂,犯傻了一次又一次,他江雪禾,全都看在眼中,心知肚明?


    说不定她辗转反侧间,他还在头疼,怎么?拒绝这个觊觎他的小师妹,才不伤了二人间的情分?


    可他平时对她很?亲近啊……那都是师兄对师妹的关照?


    他只把她当?妹妹?


    缇婴脸色阴晴不定。


    她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这样想时,剜向江雪禾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恨不得扎得她一身血。


    江雪禾似有所感,回过头,缇婴却重重哼一声,扭过了脸,拒绝看他。


    江雪禾:“……”


    他半晌道:“小婴,你有和你二师兄联络吗?”


    缇婴和白鹿野失联已经好几日?。


    但她怪罪江雪禾,心想自?己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师兄。她张口就来:“联络了呀。我二师兄说在我们约好的地方接我。”


    江雪禾一怔。


    他蹙眉:“真的?”


    ……这和他的猜测,又偏差了。难道是他想多了,柳叶城很?正常,小师妹当?真能出去?


    他这副不相?信她的模样,惹恼了缇婴。


    缇婴像是被踩住尾巴,嚣张跳起来:“当?然啦。我不光和二师兄有了联系,我还和叶师兄说上话了呢。叶师兄可担心我了,一直问我在哪里,要不要他相?助,他还想来找我呢。”


    江雪禾眉头蹙起。


    他语气古怪:“叶穿林?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小师妹任性无比,他才起个话头,她掉头便走?,根本不听他说教。


    江雪禾停顿很?久,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头继续为她整理?包袱。


    柳叶城情况问题很?大。


    他怎么?都应该先哄好缇婴,哄走?她……他对她的喜欢越来越难控制,她再待在他身边,他只怕自?己失控。


    失控也罢,只怕吓走?她,他再没有了可能。


    情意循循诱之,方能收服这只没有心的小野猫——


    黄昏之时,江雪禾与缇婴一道离开了柳家。


    众人以为师兄妹二人是出门玩耍,毕竟缇婴看上去,就是会缠着她师兄陪她玩的;事实?上,江雪禾送缇婴出城,叮嘱缇婴不要玩闹,去找白鹿野。


    一路上,二人行在人流间。


    江雪禾隔着袖子,握住缇婴的手腕。


    在她的一脸抗拒下,他耐着性子哄她:“我白日?时联络不到二师弟,你却可以,许是二师弟当?真很?忙,只捡着紧要的人说话。”


    缇婴心虚。


    她胡乱应着。


    她这副样子,放在江雪禾眼中,只觉得她是对他生厌,不愿听他说话。


    江雪禾眉目冷然。


    他仍细致温润地,告诉她,他给她乾坤袋中装了些什么?,又给她画了多少符,她若有什么?,都可以第一时间找他。


    缇婴眼睛被街上渐渐亮起的华灯与摆出来的小摊吸引,她敷衍点头。


    江雪禾不着痕迹问她:“你要去找叶首席吗?”


    缇婴心间立刻警惕。


    她硬着头皮补自?己的谎:“对、对呀!叶师兄邀我去西州玩……二师兄和叶师兄是好朋友,二师兄说带我一起去。我、我出城就要御剑来着……”


    江雪禾握她手腕的力道一紧。


    江雪禾平声静气:“不是说去千山找师父,帮师父解决难题么??”


    谎话越多越错,缇婴怕他多疑,赶紧道:“先找叶师兄嘛。”


    江雪禾提醒:“之前你不是和他吵架么??这么?快就好了?”


    缇婴面色阴郁:“那我们好起来了啊,关你什么?事!”


    江雪禾轻声:“小婴,你知道,我不喜欢叶首席。”


    缇婴抬头。


    夜间渐亮的灯火照着她清稚眉眼。


    她眸子乌黑,没有忧愁,有着一派没有良心的天真:“我知道呀。我又没让你和他玩。”


    江雪禾耐心道:“你不喜欢柳轻眉,我不也应你,少与柳姑娘说话吗?难道到了你身上,你便不能为我退让一分?”


    缇婴怔一怔。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来昨夜她的示好,被他敷衍过去……


    缇婴的脸沉了下去。


    她眼睛中浮起带着恶意的挑衅,笑道:“我就要和叶师兄一起玩!”


    一愣间,江雪禾心间生刺,半晌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仅仅因为他不顺了她一次,她就觉得他对她不够好,要找别的师兄去了?


    江雪禾无话片刻,一旁的缇婴却安静下来。


    江雪禾自?己闷了半晌,终是察觉她的情绪有点低落,他低头看她:“怎么?了?”


    二人站在熙攘人流间,他拢着她肩,不让她被人磕到碰到。


    她却丝毫良心也没有。


    她手指着一成衣铺,伤心怅然道:“夜杀哥哥曾答应帮我买衣服、买发饰、买镯子、扎耳洞……夜杀哥哥答应我上元节一同陪我,有话和我说,可是……没有后来了。”


    江雪禾静静看着她。


    她眼中流着轻愁,那本不应是她拥有的。


    他教得她一派懵懂无邪,夜杀却诱出她的情,抢走?她的心。


    白鹿野、叶穿林、夜杀……一个一个又一个。


    江雪禾垂下眼,淡淡笑了一下。


    他说:“我知道他想问你什么?。”


    缇婴眼睫一颤。


    江雪禾俯眼看她:“你想知道吗?”


    他半俯下肩,眸子低垂,睫毛如烟,妖冶几分。


    缇婴呆呆看着他。


    看他手指抵在她脸上,轻轻擦了一下。她迷惘又心乱间,听江雪禾轻声问:“不过,你的心思是什么??”


    缇婴:“什么??”


    她还没弄清楚他在说什么?,就先挑衅他:“你什么?心思?你都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缇婴进了成衣铺,哀愁地去为自?己买衣物、换发带。


    她想起夜杀,便恨恼江雪禾。


    恨恼江雪禾,她又一个劲地往外看——想找他的踪迹。


    师兄怎么?了?


    缇婴抱着一堆衣物怅然若失地出门,没有见到等?候在外的江雪禾,她不禁迷茫,又有点着急。


    她怀疑是自?己今日?给他脸色太多,闹得过了,他被伤到了心,不理?她了。


    缇婴跑下台阶,四处张望:“师兄……”


    罡风骤起。


    她怀中的衣物掉在地上,成衣铺的老板娘抱着布追出去,却纳闷那小姑娘怎么?走?得这么?快:“姑娘……”


    一阵风吹,将?老板娘怀中的披帛吹上半空。


    刹那功夫,此街灯火顿灭,一片漆黑,惹得众人惊呼——


    漆黑中,缇婴被风卷起,进一窄巷。


    灯火全都灭了,小风穿叶,她被抵在墙头,一片被风吹起的披帛,落到她头上。


    缇婴伸手要捣鼓那挡视野的披帛,却在眼睛适应暗光时,看到一只枯白的手掀开披帛,让她眼睛微亮。


    飞扬起的披帛如雪,掀起披帛的手指如玉。


    昏昏沉沉,天地大寂。发丝拂过少女面颊,缇婴正盯着那只手,唇角被谁亲了一下,轻暖暧、昧:


    “这就是我的心思。”


    第92章 浮生一梦7


    此情此景, 无一不让缇婴懵然。


    披帛那样薄,巷中光那么暗,周遭所有的灯火烛都被熄灭了, 只有一丁点月光, 让缇婴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她无意再描述师兄在自己眼中所呈现的美?,她明确知道这个唇红面白?的少年郎, 不是山野精怪,正是江雪禾。


    微弱的月光下,他的面容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晰。但是这么近的距离,鼻息相贴,缇婴的脊背, 在他亲来那一下时?,淋淋洌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禁颤抖。


    她仰起?的神色空白?的脸, 与江雪禾低垂的视线对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他一言不发,竟然在亲过她一次后, 抬手勾住她的下巴, 让缇婴的脸仰得更高,离他更近,更方便他一些。


    他再一次俯下, 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的力度, 让缇婴的睫毛如蝶翼展翅一般跳起?。


    她痴痴傻傻,呆呆愣愣,眼中清水映照月光。她必然被他弄糊涂了, 可她并没有躲避畏惧之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江雪禾勾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搓了搓, 垂下的眼波中,轻轻柔柔, 似在笑,又好?似只是平静地低声与她说话:


    “这就是你一直好?奇的亲亲吗?”


    缇婴只盯着他,大脑空茫,他说什么,她跟着应什么。


    稀里糊涂,背脊渗汗,缇婴模模糊糊的“嗯”一声。


    江雪禾低声:“亲亲不是这样的。”


    缇婴:“那是什么样子?”


    江雪禾:“想?要?吗?”


    按缇婴的贪婪,她本应第一时?间说出“想?要?”,但是她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单纯。她洞察了几分情与欲的界限,洞察了几分师兄气?息靠近她时?,她心间那奔腾的酥麻与慌乱的缘故。


    缇婴迟钝了一息。


    江雪禾松开她下巴,转身便退。


    他肩膀才向后转,缇婴反应过来,立即跳起?扑上去,搂上他,悬挂在他身上。


    她急急忙忙:“师兄、师兄……”


    她说不清楚,江雪禾却?明白?了。


    师妹缠上来的一瞬间,江雪禾便重新回了身。她跳上来,跳入他怀里,他顺势接住了她,一手扣住她抵到自己腰间的小腿,另一手揽住她纤薄的后背。


    这既是一个拥抱一样的姿势,又是一个将缇婴重新抵回墙头?压着的贴近姿势。


    缇婴小小哼了一声。


    脸颊热烫,江雪禾的气?息重新俯下。他与天上的月华一道,将她困在了这方四野幽黑的小天地中。


    他的唇滚烫灼灼。


    他的舌尖抵了上来。


    缇婴发着抖。


    江雪禾低声:“别怕,我教你。”


    缇婴糊里糊涂地想?:你教?你会么?你、你……


    她心中质疑满满,手心出汗,但是她确实被江雪禾满满地抱在怀里,亲昵地、密不透风地拥着她,吻着她。


    即使是这么狭小幽静的小巷,也?总有行人要?路过。


    但江雪禾在巷口用藤蔓织了一重牢笼,清光无声无息,将行人拦截去往别的路径。


    缇婴偏头?,便看到有神色迷离的路人弄不清路,稀里糊涂被藤蔓弄去别的地方。


    她的脸上贴上少年师兄湿润而凌乱的呼吸:“在看什么?”


    缇婴努嘴。


    她的唇儿再一次被含住。


    缇婴心乱万分,紧张万分,羞窘万分,又欢喜万分。她如同做着坏事,师兄的主动,她可并不知躲避。


    他的吻并不是很熟练,亦没有缇婴一直好?奇的“甜蜜”,但是“销魂蚀骨”一样的感觉,她渐渐感受到了。头?脑昏昏,心神迷离,师兄的气?息与她相贴,她所有的羞涩,很快让路给自己的喜欢与贪婪。


    他的手按在她小腿上,她已不需要?他抱,主动上仰勾抱,缠着他,还要?更多的。


    她一派天真痴缠,毫无芥蒂的亲昵,勾起?了江雪禾的欲。


    欲如火燎原,他若不主动控着,这把火,会吞没二人。


    但即使如此,江雪禾亦知道自己有几分失控——神魂松动,缚着黥人咒的力量变弱,黥人咒在他体内熊熊燃起?,猖狂地席卷吞噬而来。


    他凭着毅力与那神魂被焚烧的痛意对抗。


    额上渗出点点汗滴,他的面容,浮上了一层黑气?。黑气?在他面上、颈上挠出一道道血痕,阴气?洌冽,要?将他撕毁。


    江雪禾微微后退,换了口气?。


    缇婴吃惊地看着江雪禾面上浮动的那些血渍:“这……”


    江雪禾微声:“无妨。”


    说话间,他抱着缇婴,自己身子向后轻轻撤退一二寸,他施力压下符咒。看着那重黑气?与伤痕在师兄面上重新消失,缇婴才放下心。


    缇婴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好?奇地打量他。


    ……他失控啦?


    因?为、因?为……亲了她一下下,就有点控不住了吗?


    缇婴欲言又止。


    江雪禾俯眼,声音比寻常时?候更低哑一些:“嗯?”


    他的一声“嗯”那么轻,缇婴瞬间被勾住,不在意他身上那些符咒之力。师兄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她只要?他——


    她凑上去,想?趁着他意识不清时?,再度索吻。


    江雪禾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她不满,在他怀里扭动。


    他僵了一僵,将她放下地面,身子与她更是隔开一点距离。


    江雪禾哄她道:“容我缓缓,可好??”


    缇婴眨巴着眼,乖下来,不再闹着要?亲了。


    到这时?候,她后知后觉,脸才一点点红起?来,意识到师兄亲了她——


    不是亲脸颊,不是亲额头?,是真真正正地与她嘴对着嘴,亲得十分结实,没有一点勉强。


    是那种她喜欢的舌尖能碰到的方式。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种。


    他没有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糊弄。


    缇婴雀跃又欢喜,激动而快乐,这些开心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慌与不安,猜测他为什么要?这样,猜测他是不是又要?逼问她,永生永世绑在一起?……


    缇婴天真无邪,眼睛会说话。


    江雪禾观察她片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把刀落下,让他恍神:她不厌恶就好?,她不被吓跑就好?。


    江雪禾搂着她,与她一同待在在巷中,低头?和她耐心说话:


    “小婴,我如此对你,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缇婴顿一顿,她小小地点一下头?。


    江雪禾:“怕吗?”


    缇婴想?一想?,摇头?。


    江雪禾手抚上她那一团婴儿肥的脸颊肉,轻轻问:“还想?要?吗?”


    她这次犹豫的时?间久一些,但是万幸,她仍然轻轻地点了下头?。


    缇婴便看到江雪禾眼中浮起?了笑。


    笑意点点,如天上的星辰。


    缇婴看得出神:江雪禾其实是很少笑的。


    他温润如玉,对谁都礼貌客套,但内里的疏离淡漠与冷血薄情,与缇婴是有几分像的。


    缇婴喜欢师兄。


    因?为师兄对她最好?,最偏疼她。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而偏疼她,他确实带给了她旁人都给不了的很多很多的、即使浪费也?浪费不完的关爱。


    她是个任性的孩子,她要?许许多多的爱意。


    缇婴喜欢师兄。


    因?为师兄不对谁笑,却?对她笑了一次又一次。真心假意都无妨,她要?这种“与众不同”。


    而今看来,师兄是真的喜爱她,真的待她不同。


    缇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雪禾,江雪禾俯眼,轻声和她解释:


    “我不过问你的心思,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你若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这样做师兄妹,可好??”


    缇婴迷茫。


    江雪禾盯着她:“你若喜欢与我这样,我也?应你。只要?你不和旁的师兄师姐这样玩闹,你想?要?这样多久,都可以。”


    缇婴:……与旁的师兄师姐玩闹?


    江雪禾温和:“若你有一日厌了,不想?要?了,或是长?大了,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少年郎,想?成家了,告诉我一声便好?。我不会让你为难。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师兄。”


    缇婴呆住。


    她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她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缇婴拉开他捂自己嘴巴的手,喃喃提问:“你、你不要?求我必须嫁你了吗?”


    江雪禾浅笑。


    他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等?她慢慢悟,他已等?不及。


    他无法忍受她的摇摆,她的举棋不定,她的喜欢不只对他。


    不过是一段关系的确认罢了,不过是他一直想?要?的明确身份罢了……其实不给也?没什么。


    他对情感一知半解,自己并不甚明白?下,用严格的标准来应对缇婴。缇婴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她年纪小小,他非要?因?为自己的私心,逼着她嫁他,到底是为难了她。


    她左右为难,他坐立不安。他等?不到她的承诺,只能自己降一降标准,自己向她妥协。


    江雪禾轻声:“小婴,是我教的你‘情’。你学会后,第一个看向的人,应该是我,不是旁人。”


    缇婴仰望着他。


    她迷惑:……我学会了?


    不过师兄说她懂了,那她就懂了。


    缇婴怔忡,重复他的话:“我不用答应嫁给你,不用答应和你回千山一起?在前?师父面前?许下什么誓言,不用和你绑在一起?,但是我可以亲师兄,可以和师兄玩,可以想?和师兄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对吗?”


    江雪禾点头?。


    她眼中的光果然瞬间明亮。


    他便知道她会喜欢。


    他无奈而轻缓地笑一下,知道自己又一次赢了——虽然几多心酸。


    缇婴欢喜之下,扑过来再次搂住他。


    她感觉到他对自己巨大的包容,也?因?他的包容而生起?几分自唾,觉得自己品性果然不佳,不如师兄那样专情。但是没关系的……


    缇婴连连向他保证:“师兄,我会努力的……我也?会像你学习的。


    “人家不都说,达者先行吗?你等?一等?我就好?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她不敢说出自己一定要?和师兄在一起?的诺言,修士承诺直达天意,若事后有变,道心有瑕,她有了心魔,就无法修行有成。


    但是、但是……


    她望着他,在心中小声:我最喜欢你了。


    在红尘人间,在短短十五年的生涯中,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兄了——


    缇婴获得江雪禾的许可,开怀得不得了。


    披帛早已扔在地上,巷口的藤蔓牢笼还在,不让外人看到。


    幽巷中,一丛花丛枝头?掉落,砸醒了发呆的缇婴。


    靠在墙边的缇婴快乐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跳了两跳,到底耐不住心头?的酥痒,仰头?问他:“那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江雪禾知道她心思。


    毕竟她的眼睛,都快黏到他唇上了。


    他心头?生起?几分古怪与羞意,纵是喜爱她,因?他过于?克己,倒不如小师妹这般情绪外放,任意妄为。


    江雪禾弯唇,柔声:“可以。”


    缇婴:“那我来啦。”


    这样可爱灵动,让江雪禾忍俊不禁。


    她果然扑上来,抱住他脖颈,再次与他贴近——


    然而只亲了一会儿,缇婴的舌尖尚无处安放,找不到最喜欢的位置,江雪禾便微微喘息,侧过脸,躲开了她。


    她看到他面上又浮起?黑气?,不禁纳闷那黥人咒怎么无孔不入,师兄怎么这么弱。


    她面露愤然与不得餍足的不快。


    江雪禾提醒她:“小婴,你是不是该出城了?”


    缇婴:“啊。”


    ……她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她畏惧柳叶城的阴谋,不想?惹麻烦事上身,更怕自己受到伤害。


    可是她情窦初开,突然在稀里糊涂间拥有了一个像情人一样的师兄,她流连忘返,心中踟蹰摇摆,无措起?来。


    怎么办呢?


    第93章 浮生一梦8


    缇婴觉得自己是被江雪禾赶走的。


    她本不愿走, 江雪禾看着她,她在师兄的凝视下,又不好说自己改变主意了——那她多掉价。


    缇婴便这样郁郁离开。


    江雪禾嘱咐她如何如何与他联络, 如何如何观察情形。他本想多说两句, 那方?才还依偎着他要亲要抱的小?姑娘,瞬间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转头就走得?潇洒。


    缇婴口上还要说:“你好啰嗦,我自己知道的,不要烦我!”


    于?是,江雪禾原本打算将她送出城外,看她到底能否出城的计划, 便夭折了。


    他寻思着,小?师妹这样跳脱骄傲, 他要是说想送她,恐怕她不乐意, 觉得?他瞧不起她。


    也罢, 他等她消息便是……


    她应当?不至于?不懂事的,离开后一个?消息都不给?他了吧?


    江雪禾却不必这般犹疑,无论如何, 缇婴心中是记着他这位师兄的。


    缇婴踟蹰几番后, 放弃了离开这个?打算。


    她觊觎师兄很久,师兄优雅美好沉静温柔,她对谁都大胆妄为, 对他却总是有?几分胆怯,小?心翼翼待他, 怕惹了他不开心。


    缇婴有?贼心没贼胆的日子撑了这么久,如今师兄刚刚松口, 对她来说,这就像是一个?心动许久、看得?到得?不到的玩具从天而降,正?正?好跳入了她怀里。


    她对江雪禾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关头要她离开,自然绝不可能。


    然而既然不打算离开,她能做些?什么呢?


    有?了。


    师兄不是说了那么一大堆柳家的诡异之处,还对柳轻眉的态度拿捏不住么?她偷偷帮他查吧。


    不过,鉴于?不知名的想害她的坏蛋不知藏在哪里,而缇婴又不敢公然让师兄发现她没有?离开,思来想去,缇婴用心给?自己画了一个?变身术,打算蒙混过去。


    她变身成了江雪禾的模样——师兄会经常出门的,她变成江雪禾的模样在街上大方?走,便不会被人察觉了。


    不过在变身江雪禾上,缇婴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她对镜捏着师兄这张脸,认真调整这张脸的轮廓。


    缇婴对江雪禾的相貌,是有?很多不满的。


    他是她师兄,她平时自然只能接受。但她自己化成师兄的相貌,按照自己期待的方?向来捏这张脸:


    首先,他颈上脸上手上那些?伤痕,全部要去掉;


    其次,他面?容灰扑扑的,不够“精致”,而十五岁的夜杀哥哥要比他明耀很多。


    缇婴闪烁着眼睛,端详镜中俊逸雅致的少年公子:


    睫毛长直,眼尾轻勾,分明是冷峻正?直的相貌,偏因为他眉眼的几处柔和?弧度,而带上了几分妖冶凛然之气。


    少年师兄秀眉修目,肤色白皙,颜色秾丽,又是那样的修长挺拔,仪姿甚佳。他不只是俊逸,他还“漂亮”。


    最让人心动的是,那种漂亮十分温和?,不喧宾夺主,又公然无害,天生的让人生出亲切。


    这比江雪禾本人,要好看许多。


    这副模样,更接近缇婴在梦中见到的前世的那位仙人师兄。


    时隔许久,再?次想到那梦,又想到如今现实,缇婴盯着镜中师兄的面?容向往间,轻轻地眨一眨眼,捕捉到一些?自己先前没有?在意过的细枝末节。


    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坏人千里迢迢将她骗下山呢?


    要么,坏人要对付的人是江雪禾,拿她威胁江雪禾罢了;


    要么,坏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可以复活人,想要她帮忙复活谁;


    要么……坏人觊觎的是“大梦术”。


    坏人觊觎前世那模糊故事背后的缇婴尚未明白的东西?,觊觎师兄与青木君到底谁是仙人背后的阴谋。


    缇婴思量一二,仍然不在意地顶着这张脸,走了出去。


    不过,缇婴出去玩了一会儿,敏锐地发觉,街上那些?年轻女子,不停地偷偷打量她,不停地红脸。


    她们与她一样,觊觎师兄。


    缇婴心中生火,她一一瞪回去。谁想那些?年轻女子的窥探赢得?美男子本人的凝视,一个?个?惊喜万分,含羞带怯地回望过来,大胆些?的,直接抛媚眼过来。


    缇婴并不太明白她们那些?眼神的暗示,她只本能生气。


    师兄怎能这样勾人?!


    缇婴越走越气,后来气不过,干脆缩到一个?巷子里,戴上了一重师兄以前经常戴的帷帽。她再?次走出,这一次,恼人的窥探终于?少了。


    缇婴这才有?心情逛街。


    她身上有?江雪禾给?她的所?有?人间财物,江雪禾没什么钱财,给?她的不过是些?铜板银子。好在缇婴是小?姑娘,吸引她的小?玩意儿都不贵,贵的她也不认识。


    这样在集市走一圈,缇婴进?了书?铺。


    ……两个?师兄都不在,她终于?有?空“读书?”了。


    缇婴买话本,也有?一些?私心。


    她在铺子间挑挑拣拣,对哪本都不太满意。


    书?铺生意本就不算好,每一个?客人都十分珍贵。


    老板娘看她这样翻来翻去,戴着帷帽看不清神色,只好猜测她的想法:“这位公子,你若是想买一些?英雄豪杰传奇故事的话本,应该去那一头。这一头的书?,都是给?小?姐姑娘们看的。”


    缇婴开口时是男子声音,她刻意模仿师兄,声音轻柔,不曾喑哑,便如山间清水击石般泠泠,听得?老板娘微出神。


    老板娘听这戴着帷帽的年轻公子柔声:“我家中有?妹妹好读书?,我是为她来买书?。”


    老板娘连忙点头:“那公子没走错地儿,这里才子佳人的话本,其他铺子有?的,我们一定有?。”


    缇婴故意叹气。


    老板娘紧张询问她哪里不满。


    缇婴道:“我妹妹想看的,是闺秀小?姐与年少将军情定终身那一类话本。”


    老板娘登时一僵。


    缇婴觉得?有?戏,便继续:“你可知柳轻眉柳姑娘吗?”


    老板娘半晌干笑一声:“城主家的千金,柳叶城,谁人不知?”


    缇婴:“不错!我家妹妹便是十分钦佩柳姑娘,喜爱柳姑娘,又为柳姑娘惋惜。我妹妹听说柳姑娘没有?和?她的未婚夫终成眷侣,颇为伤心,在家里一直哭闹,让我颇为头疼。


    “不知书?铺中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故事——年少多才的病弱千金与少年将军青梅竹马,一朝发生战事,将军去了前线,两人被迫分离,又经历了一些?曲折的误会与波折。多年后,少将军归来,终于?与闺秀重逢,齐眉举案。”


    老板娘:……这故事眼熟的,近乎是柳轻眉那桩众所?周知的情爱的翻版。


    按说,柳叶城有?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柳姑娘身上又有?这么一桩可歌可泣的故事,那大大小?小?的书?铺中,该有?很多以她为蓝本编撰的话本故事。


    缇婴想结合先前的幻境,再?加上这些?话本中真假故事能拼凑出的细节,去了解柳叶城的真实情况。


    然而……老板娘为难道:“我们确实没有?这类话本。”


    缇婴一怔,丢下话本便走。


    那老板娘赶紧拉住她,连声:“我保证,我们书?铺没有?的书?,其他地方?也没有?!”


    缇婴不信。


    书?铺生意不好,老板娘舍不得?客人离开,她支支吾吾半天,咬牙问:“这样的话本,如果真的有?的话,你打算买多少?”


    缇婴并没有?多少钱财。


    但她机敏,觉得?此事蹊跷,便故意狮子大开口,痛快道:“有?多少,我就买多少。”


    说完,她也有?点不安:“你们莫非有??”


    老板娘摇头。


    缇婴一时不知自己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这老板娘却将她拉到书?铺后面?的内室,压低声音询问:“小?公子,我看你心诚,我也不与你绕了,我直接问吧——你想要的,恐怕不是什么话本,而是柳姑娘的情史吧?”


    缇婴不语。


    老板娘自以为懂了他,便紧张地低笑一下,又来宽慰她:“小?公子放心,我没有?其他意思。我虽然确实没有?话本,但我可以卖给?你一桩消息——如果你想知道的是柳姑娘的情史,而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话本的话。”


    缇婴屏息。


    缇婴慢慢说:“我家里妹妹倾慕柳姑娘,我可不倾慕。什么消息,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


    她说着便痛快要走。


    老板娘着急:“别、别啊!”


    缇婴遂半真半假地被人强求,与这老板娘谈条件。


    看来这老板娘是真的想卖消息,最后用一两银子,和?缇婴谈成了条件——


    “我与你说实话吧,咱们柳叶城,名义上是城主治城,其实,真正?管事的是柳轻眉柳姑娘。”


    缇婴不屑,道:“我早就知道了!”


    她不喜欢柳轻眉,自然看得?出这里什么事都是柳轻眉说的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那老板娘却是有?真消息:“你别急啊,我接着说的才是重要的——


    “其实原本,咱们城中书?铺,卖的最好的,就是你想要的那种闺秀与将军谈情说爱的话本。毕竟,咱们经历过十年前的秽鬼潮,都了解叶呈叶将军做的事……有?的人唾弃,有?的人感动,为了做生意,城中很多才子,连夜出了不少以二人为蓝本的话本,卖得?十分好。


    “但是这种书?被柳姑娘看到了。


    “当?时,柳姑娘就戴着帷帽,遮掩容貌,亲自来我的书?铺询问这种书?籍。我不知她身份,当?她是普通客人,自然热情接待——她翻了两页,轻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说了一个?字,‘烧’。


    “我的书?铺被她随意一个?吩咐,就全毁了!旁家书?铺看脸色,连夜间纷纷处理掉不合柳姑娘心意的书?,他们的书?铺才没有?被端掉,可怜我的书?铺……”


    老板娘面?露怨恨。


    但是在柳叶城中,怨恨也要藏得?严实,不能被人发现。


    所?有?人都是柳姑娘的走狗,所?有?人都觉得?柳姑娘善良美丽无与伦比,可是在这个?老板娘看来——


    那位立在书?铺前的美人,背对着他们,一个?“烧”字随意说出,毁掉他人基业。


    灼灼烈火映着那美人的纤薄背影、垂地帷帽,在多年中,成为老板娘的噩梦。


    她深恨柳轻眉。


    缇婴轻飘飘问:“那你生意被毁了,你怎么不离开柳叶城?”


    老板娘一怔。


    这个?问题,好像把她问出了。


    她茫然困惑:“对啊,我怎么不离开呢……我怎么没想过要离开呢……”


    她卡了壳,陷入呆滞迷离中。


    缇婴等了片刻,询问:“你说完了?”


    那双目痴住的老板娘回神,呆呆看着这少年公子,说道:“我还有?一个?消息,我知道柳轻眉为什么要烧了我的书?铺,为什么不允许这种话本在集市上存在。因为——”


    老板娘面?露狞笑,几分森然可怖,吓得?缇婴后退两步。


    这老板娘却掐住她的手,尖声狠厉道:“我当?年调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叶呈叶将军,她甚至很恨叶呈!


    “你知道么?她原本有?个?小?情郎,叫韦不应,那才是和?她真正?青梅竹马的人……秽鬼潮发生了,韦不应去了战场,后来也被人祭牺牲掉了。


    “她恨死了叶呈——你知道为什么叶老夫人在城里住不下去,叶老夫人疯了吗?你知道为什么柳叶城谁都记得?当?年的人祭,想起来就要唠叨两句,骂几声叶家吗?


    “这都是柳轻眉做的!她就是要折磨叶家,就是要谁都忘不掉叶家曾经做的事,就是要在叶呈死后,把叶呈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一遍遍鞭尸。


    “小?公子,我跟你说,你别看柳姑娘看着温柔好脾气,她的主意,大着呢,她……”


    天边一道炸雷,打断了这老板娘说的话。


    老板娘重新呆滞,去想她为什么不搬走的事,而缇婴的心沉下,想到了师兄之前带她去的那个?村子,叶老夫人搬去的那个?房子——


    韦不应?


    奇怪,完全没有?听到关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啊。


    是柳轻眉刻意掩藏了吗?


    不行,她得?溜去那村子找叶老夫人,重新查一下——


    在离柳叶城至少十里远的江城,草长莺飞。


    南鸢离开了神女宫,与白鹿野一同?出城。


    二人一同?御风,仙姿飘逸,风流万分。


    在此期间,南鸢告诉白鹿野:


    “我开天眼,调走了巫神宫在人间行事的卷宗。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柳叶城中,十万军士人祭后,城中人存活不过一二。


    “当?时城主的女儿,名叫柳轻眉。她做主遣走了城中还活着的人,说柳叶城已不适合人居住。


    “之后,柳轻眉投身火海,葬身于?大火中。自那以后,柳叶城便成为了一座空城。”


    白鹿野:“不对呀。我分明记得?,小?婴多次和?我说,我师兄在柳叶城中,与柳轻眉一同?捉妖。我与我师兄说过几次话,我师兄也承认了。小?婴弄错了很正?常,可我师兄修为那么高,也认不出柳轻眉是死是活?”


    雪白布条飞扬,南鸢仍是冰冷清泠的:


    “有?人遮掩了天意,避过了他的推算吧。此事,巫神宫是做得?到的——神术上,有?遮挡天意、蒙蔽修士神识的方?法。”


    白鹿野:“师兄是去找梦貘珠的。”


    南鸢颔首:“那便更正?常了——梦貘珠与神术一道作用,确实可以蒙蔽修士。巫神宫也许参与此事了。”


    白鹿野不禁侧头看她。


    这位南姑娘,听了他的疑惑,毫不犹豫地开了天眼,为他卜算消息,调取巫神宫在人间行走的记录卷宗。这位南姑娘丝毫不帮巫神宫隐瞒,告知他所?有?一切——


    ……她莫非忘了,她就是巫神宫的神女?


    或者,她有?什么目的?


    白鹿野猜测间,南鸢蹙了蹙眉。


    白鹿野询问:“怎么?”


    南鸢:“白公子,我们得?快一些?——巫神宫已经反应过来我调取了卷宗,派人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这种事,也告诉我吗?


    他一时难以评价,且看南鸢如此坦然,他只好轻笑一声,认命地施法,躲开身后的追兵。


    白鹿野试探南鸢:“巫神宫为什么这么做?梦貘珠为何会与神术一起,来对付我师兄?梦貘珠莫不是会害人?”


    白鹿野道:“如你所?说,柳叶城如果真的已经成了一座死城,柳轻眉早已死在十年前,那我师兄此时面?对的,必然是鬼魂作怪了。若是鬼魂,再?加上你说的什么人祭、秽鬼潮,我难免想到秽鬼、无支秽……”


    他半真半假地笑:“你们该不会是联手,想吸取秽息,害我师兄,造一只无支秽出来吧?”


    南鸢道:“巫神宫世代与秽鬼为敌,绝不会主动造无支秽出来,为祸世间。”


    白鹿野轻笑,不置可否。


    南鸢又道:“而且,梦貘珠不会害人。梦貘珠没有?害人的法子,三千梦境是用来修炼,不是用来杀人害人的。”


    她扭头,面?对白鹿野:“如果你师兄成为梦貘珠的目的,如果你师兄在被梦貘珠蒙蔽,那你不妨从你师兄身上找原因——


    “他是什么祸世怪才,才让不会害人的梦貘珠盯上。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身上有?什么问题,才会引得?梦貘珠对他出手。“


    她说得?平静,白鹿野脸色微淡。


    白鹿野淡声:“南姑娘,我师兄是好人,若真有?事,坏人只会是你们。你们休要往我师兄身上泼脏水。”


    他微笑:“巫神宫若要对付我师兄,你便也会是我的敌人。”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些?,南鸢隔着白布,轻轻看他一眼。


    她道:“说的不错。”


    白鹿野一滞。


    他弄不清楚这南姑娘是怎么回事,南鸢忽然握住他手,带他一同?向高处飞去,躲开前方?派来的一道翅膀、以及后方?袭来的一道神术。


    南鸢与白鹿野并肩立于?高空。


    白鹿野轻笑:“不好,毕方?追来了。”


    南鸢:“巫神宫的神女天官也来捉拿我了。”


    白鹿野:“……那只好与姑娘联手了。你我二人联手,不知可否拿下这只毕方?,问出它?所?知道的线索?”


    南鸢:“你若帮我对付追兵,我也可帮你问话这些?人,看十年前,巫神宫与梦貘珠之间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缇婴蹲在村口,怅然若失。


    她一日疲惫后,调查出来,如今那叶老夫人所?居住的屋子,根本不是叶呈的家,而是多年前,韦不应的祖宅。


    韦不应早就死在人祭中。


    那么,缇婴当?日从屋中找出的生魂气息,便不是叶呈的,而是韦不应的。而那气息,正?好与师兄神魂上黥人咒所?压的一些?鬼魂冤孽上的气息相同?。


    怨气不得?散的人不是叶呈,而是韦不应。


    这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像书?铺老板娘说的那样,柳轻眉是为韦不应抱不平?


    不应该这么简单吧……


    她发呆间,无处可去,她干脆捏了乾坤袋中师兄为她准备的传音符,开口间,是男子的低缓声线:“师兄,你在吗?”——


    此时,江雪禾正?扮作缇婴的模样,行在柳家的地牢中,从那些?柳家所?投的妖怪中寻找线索。


    缇婴忽然燃起一传音符,江雪禾想了想,慢吞吞地捏起,开口,是女子的温和?声音:“嗯?”


    第94章 浮生一梦9


    师兄的声音不太对啊。


    像女子的声音……更是听着有点耳熟。


    缇婴一听便着急, 连忙捏了第二道?传音符,凶道?:“你是谁?我师兄呢?你为什么能收到我的传音符?难道?你是柳轻眉?我师兄待你这么亲近吗?”


    她的传音符发出去,那边半晌没有回应。


    江雪禾没理会她?, 是因他以?缇婴的相貌, 出现在地?牢中。


    此处环境阴暗,险象环生, 不敢大意。


    扮作缇婴是有缘故的——柳家人不知缇婴已走,他可?以?在江雪禾和缇婴之间身份随意转变,而不让他人怀疑。


    柳家会提防江雪禾,但缇婴平时那样无邪单纯,看着十分“傻”, 他们都将?缇婴看作是江雪禾的附属品,不会对缇婴设防。


    江雪禾不会让缇婴涉险, 但他可?以?假扮缇婴,来涉险。


    此时行在地?牢中, 越往下走, 越见水流湍湍,渐渐从脚踝淹没小腿。


    江雪禾踩在水中,停顿一下, 便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流失——这水, 不是凡间之物?,是用来对付有修为的人与妖的。


    江雪禾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乾坤袋中传音符不断亮, 想也知道?是缇婴不断催促。但他此时紧要关头,便当做无事?发?生——


    一路走来, 一座座牢笼中,江雪禾看到了先前自己或其他道?人帮柳家捉的那些妖, 都老老实实地?被用仙家阵法困在牢笼中。


    不知是水的问?题,还是他们日渐麻木,这座水牢安静非常,江雪禾一路走过,偶尔有妖怪反应过来,也只是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他,并不求饶。


    但是到最里间的牢狱,江雪禾终于?听到了剧烈的挣扎。


    铁链拍打着水,那被束缚的妖怪歇斯底里:“放我出去!我不娶你这个大美人行了吧,好歹你也名声?远扬,总困着我做什么。算我认输,柳姑娘,柳大小姐……”


    那妖双目忽而一瞠。


    他随意叫着玩,因为知道?自己陷于?此地?,这水是“炼妖净水”,专门炼化他这样的妖,自己根本?出不去。


    但是出不去,也不能屈服,要恶心柳轻眉。


    可?此时此刻,粼粼水波尽头,一个娇小漂亮的绿衫白裙小姑娘,出现在了地?牢尽头。


    那姑娘年纪尚小,眸子乌黑如漆,昔日总是顾盼神飞十分灵动,今夜所见,她?的眸子却清静冰凉,端如冰雪玉壶,沉寂至极。


    妖怪眼?睛大睁:“你、你、你……”


    ……你不是捉我的那个小修士吗?!


    江雪禾所扮的缇婴,一眼?看到了这妖,认出这是那天古战场中、缇婴用四方旗阵困住的扮演将?军的妖怪。


    此时这妖怪被锁在牢中,被高高悬起,手脚都被铁链锁住,而他竟然还穿着一身英武的盔甲,威风凛凛,不堕将?军威名。


    江雪禾一只手指抵在唇间,轻轻地?朝假将?军“嘘”了一声?。


    假将?军呆呆看着这唇红齿白、沉静安然的少女,脸倏地?红了。


    假将?军心乱间,见这少女迈水朝自己走来。他正要提醒这“炼妖净水”对修士也有抑制作用,便见少女蓦地?双掌相合,念咒掐诀间,在半空中画符运术。


    少女施法之下,净水缓缓向两方分开,向两面?高墙跃去,给中间流出了一道?平坦阔道?。


    青光凛凛,少女昂然,冰雪之容,法术浩然。她?因强力施法而额上?渗汗,面?色微白,这一切,皆让假将?军瞠目,久久不能移目。


    而江雪禾向假将?军瞥一眼?,眼?神却是倨傲冷淡的:还不走?


    假将?军恍然,没有了净水的压制,他去挣脱束缚自己的铁链,便快很多。


    一刻钟后,假将?军化作一道?黑雾,冲出牢笼逃之夭夭。


    柳家尚无人察觉,江雪禾已返回住处,打开乾坤袋,有了和缇婴说话的功夫。


    他并不知道?那假将?军的目的,那假将?军逃出去后也没有找他。但是假将?军靠着被缇婴抓,主动进入柳家,必有目的……他只消在旁观望事?情发?展便是。


    这样思量着的江雪禾,打开乾坤袋,便见一道?道?传音符燃烧起来。


    他已预感缇婴发?火,在旁让传音符耐心地?烧了一会儿,听完了小师妹对他的谩骂唾弃,才自己画了符。


    他换回了男声?,回应她?:“小婴。”


    过一会儿,那边郁郁回答:“小婴不在,已经被你气死了。”


    声?音是小姑娘娇滴滴的声?线,不是一开始的温和男声?。


    江雪禾眸中浮了丝笑,一边画符,一边回她?:“那怎么行?哪有人被气死的?你就算被气死,化成鬼,师兄也是会找到你的,不必担心。”


    缇婴没搭理他。


    他见她?生了气,便一个劲儿地?捏符,向她?道?歉,向她?解释自己方才在忙什么,自己不是有意怠慢她?的。


    他解释并发?誓,当时情况真的不适合聊天,他若是开口,很可?能暴露行踪,被人发?现。


    江雪禾哄她?:“你不想师兄被柳姑娘发?现行踪吧?”


    缇婴半晌回答:“……和她?保持距离。”


    江雪禾见她?气性有点?消了,才松口气,笑着应了一声?——


    缇婴不可?谓不生气。


    不过江雪禾以?前就说过,传音符的弊端就是忙起来时,不好接听。江雪禾身在柳家,缇婴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想用雪上?符催促他,扰乱他心神。


    她?今日刚知道?一个叫韦不应的人的秘密,她?深觉柳家有大阴谋,一边琢磨着怎么向江雪禾透露消息、而不让他怀疑自己还在城中,一边担心他遭到柳轻眉的算计。


    如今江雪禾主动道?歉,缇婴不太?痛快地?原谅了他。


    她?对一件事?好奇:“师兄,刚才与你说话时,那个女声?,是谁啊?”


    江雪禾那边沉默。


    缇婴再捏起一道?传音符,催促他、试探他:“那个姐姐的声?音听着怪好听的,想必是个温柔大美人吧?长得好看么,是凡人还是修士啊?师兄你要和她?成亲吗?”


    江雪禾那边沉静了好久,久到缇婴真的开始胡思乱想、开始着急,那边才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尚可?。修士。不成亲。”


    但是这个回答不能满足缇婴。


    “修士”这个词,已经让她?警惕非常。


    她?正要追问?,江雪禾倒是问?了她?一句:“一开始你与我说话时,怎么是男子声?音?小婴,你做了什么?还是,当时是二师弟?”


    那声?音不像白鹿野的声?音。


    白鹿野和他说话,也不会浪费一张传音符,只为说一句“你在吗”。


    这种不怕浪费的风格,只属于?缇婴。可?是那声?音是男子声?音,还有几分熟悉……江雪禾在水牢一行,一路想着此事?。


    那声?音,到底是白鹿野的,还是叶穿林的,或是缇婴在路上?又遇到了别的男子?


    他想了一路,焦头烂额,心中猜测连连,倒是面?上?平静,没有让那假将?军看出来。


    可?惜他再冷静,面?对师妹身边的不可?控因素,也会忍不住旁敲侧击。


    他这一问?,便如同掐了缇婴脖子一样。


    那边小姑娘理直气壮:“是二师兄啊,怎么啦?”


    江雪禾正要再细问?,缇婴便快速:“我不问?你身边的姐姐是谁,你也不许问?二师兄怎么回事?。”


    江雪禾沉闷半天,将?心头疑问?压下。


    他问?起她?是否出城,是否与白鹿野汇合,身边是否有异常,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缇婴胡编乱造一通,一会儿说已经汇合,一会儿说没有异常,一会儿又说打算和二师兄去千山找前师父……


    江雪禾疑问?:“你们不是要去长云观寻叶首席吗?”


    缇婴早已忘了此事?,但她?理不直气也壮:“你干嘛对我管东管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了我!”


    江雪禾一怔。


    他心间微凉,片刻不语。


    缇婴似觉得自己不对,又来和他说话,声?音分明柔弱了很多:“师兄、师兄……你认不认识韦不应啊?”


    江雪禾沉静半天,到底回了她?消息。


    缇婴便又编了几句:“我出城时,听路人提过柳姑娘和韦不应的旧情。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但是师兄你可?以?查一查。


    “你好像是被当做韦不应的替代品,不是叶呈的。”


    缇婴纳闷:“那么叶呈在哪里呢?幻境里重要的不是鬼将?军吗,鬼将?军总不能在这个故事?里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她?兀自说了半天,嘀嘀咕咕,不断暗示江雪禾,想让江雪禾主动询问?“韦不应”的事?。但是她?自己演了半天,自己都有些累了,江雪禾的传音符一直没亮,就好像他一直没有话和她?说一样。


    缇婴最终有些不快:“师兄,你没什么想说的?”


    江雪禾这才慢慢道?:“你没有其他话吗?”


    缇婴纳闷。


    她?坐在深夜巷中,又冷又累,无处可?去。


    缇婴将?自己缩成一团,看传音符在指尖燃烧,自以?为自己为了柳叶城的秘密十分尽心,克服自己的害怕留在此地?……


    她?已经很努力地?帮他了,就算有些遗漏,他也不应苛责吧?


    这会儿,新一道?传音符又在乾坤袋中亮了。


    她?拿出来,看那新的符纸在指尖燃烧,微火映着她?的指尖,属于?江雪禾的声?音,在这片微火中,如烟花一般缓缓炸开:


    “我很想你。”


    缇婴刷一下丢开了传音符。


    她?捂着自己的心跳,不知自己面?颊绯红。她?慌张地?看着那符纸烧上?自己的手指,手忙脚乱去扑火,火苗一碰就灭,她?呆呆看着传音符,又想去解救……


    但是已经用过的符纸,燃烧成灰烬,怎可?能留下来呢?


    缇婴跪在地?上?,呆了片刻。


    她?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靠着窄而高的墙,重新蜷缩着身子,说服自己不要畏惧,说服自己为了师兄,应该克服艰难,小小委屈自己一下。


    她?蜷缩在这里,不敢入睡,生怕入梦;打坐又因灵力的萎靡而难以?坚持。


    她?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最后迟钝地?想:应该画一个留音的符,好留下方才那道?声?音。


    真是的。


    她?竟然没想到。


    师兄也没有提醒她?。


    师兄真是太?讨厌了——


    缇婴在外流浪了几日,零零散散打听到一些韦不应的过往。


    许多消息,无人注意时,永远藏在尘埃下。若是有人刻意去查,便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寻到这个人曾经活过的痕迹。


    比如缇婴大约知道?韦不应家里犯了些事?,从小长在柳家,与柳轻眉、叶呈一同长大。叶呈是柳轻眉的青梅竹马,韦不应也是。


    柳城主曾想杀过韦不应,但因柳轻眉病入膏肓,而缓了韦不应的罪。


    叶呈是少年将?军,韦不应也是。只是韦家犯事?,城主从不封赏韦不应。


    听说韦不应很俊美,少年风流,与人打马球时,曾让风华正茂的城中闺秀们一个个茶饭不思。


    听说韦不应武艺与叶呈一同出色,曾与叶呈、柳轻眉结拜兄妹。柳叶城外靠近古战场的那个城隍庙,便是昔日三人结拜之地?。


    但是柳叶城如今活着的人,没有人见过韦不应。


    少数几人对韦不应的印象是,秽鬼潮降临,韦不应与叶呈一同上?了战场,一同死在了那里。


    战后,也有人提过祭奠死者,为韦不应立碑,皆被柳轻眉拒绝。


    柳轻眉只将?叶呈捧作大英雄,大豪杰。


    古战场的墓碑一座又一座,其中有一座,潦草记着“韦不应”的名字。


    山庙破旧,风雪侵袭,半毁神女神像下的雕木被人划乱。缇婴蹲在地?上?辨认半天,终于?认出来自己曾经见过、那时却没在意的一行古字——


    “轻眉呈叶韦不应。”


    柳轻眉、叶呈、韦不应。


    字迹被淹没,“韦不应”的名字变得模糊不堪。


    柳轻眉要世人遗忘韦不应,要所有人都不知道?韦不应,要——将?韦不应永远地?困在,年少未征之时。


    ……关于?柳轻眉想将?一个死人永生困住的事?,只是缇婴自己出于?偏见的猜测。


    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人,有时能看出,有时看不出。


    缇婴不喜柳轻眉,便将?柳轻眉想作恶人,觉得这个人看着柔弱,说不定内心已经疯了。一个疯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她?师兄身上?的冤孽若是韦不应的,师兄若是因为那些冤孽,而被当做韦不应的替身,可?实在太?危险了。


    思来想去,缇婴决定偷返柳家,观察情形——


    缇婴不知江雪禾扮作她?、到处行走的事?,她?偷偷摸摸回柳家,想来想去,用的是江雪禾的样貌。


    她?大摇大摆进入柳家,心中捏把汗,生怕自己被认出,但守门侍卫看她?掀开帷幕后露出的少年模样,便放她?进去了。


    缇婴便不知,在她?走后,两个侍卫疑惑的讨论:


    “你有没有觉得……”


    “是,我觉得了。江公子似乎变好看了,他眼?睛方才看过来时,我心肝都差点?跳出去,罪过。”


    “奇怪,明明看上?去没变化,可?自信看,就是和平时样子不太?一样……莫非江公子上?了妆?”


    “不至于?吧?好奇怪,修士也那么在乎相貌吗?”


    缇婴强壮镇定,瞒天过海,在柳家畅通无阻。她?中途甚至在花园偶遇了柳轻眉。


    柳轻眉坐在花廊下,怅然凝望着一院花海。她?孤零零坐着,面?容藏在阴翳中,那份美丽,夺目之下,几见凋零之意。


    便是缇婴这样不喜欢她?的人,都在一瞬间生出同情。


    缇婴看到柳轻眉,掉头就走。


    偏柳轻眉唤住她?,微声?:“江公子。”


    缇婴不情不愿地?回头。


    她?学着师兄平时模样,头微低,向那方行了一个礼。只是怕露馅,她?并没有开口说话——柳轻眉很聪明的。


    柳轻眉端详那立在廊尽头、身子后偏、似随时想离开的戴着帷帽的少年公子。


    她?神色本?平静,但是一阵风过,吹起帷帽,帷帽后,少年温润低敛的眉目若隐若现,柳轻眉神色便微微一怔,蓦地?站了起来。


    缇婴被她?吓一跳,不解看去。


    柳轻眉自己兀自回神,笑了一笑,几分惆怅:“江公子,你许久不与我说话了。是因为你师妹不喜欢我吗?我与缇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请缇姑娘来,我们说开?”


    缇婴回答:“我只是来捉妖的。”


    柳轻眉喃声?:“是啊,你只是来捉妖的……”


    她?垂着眼?。


    微抬的眼?睛,忧郁怅然,美艳夺目。


    可?惜缇婴不为所动。


    她?拱手告别,掉头就走。


    柳轻眉蹙一蹙眉,喃喃自语,重新坐下:“不愧是背着那样的冤孽,和……一模一样。神魂上?撕开的那些化不掉的鬼孽,真的是他么……”


    当年柳轻眉万念俱灰,心存死志,纵身跳入火海,遇见梦貘珠,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她?从此开始接触一个庞大的、先前从未见过的广阔而瑰丽的世界。


    和梦貘珠周旋的这些年,魂魄意识被吞噬的这些年,她?到底是谁呢?柳轻眉真的能凭着那一点?机会,在和梦貘珠的周旋中,胜出吗?


    她?引入缇婴这个变量……真的能救所有一切吗?


    她?此时,是柳轻眉,还是梦貘珠呢?


    柳轻眉靠着廊柱,昏昏入睡,沉入梦境。


    巫神宫神女天官寥寥几笔,就能封住秽鬼。凡人死万人十万人,在仙力神力之下,毫无意义。


    她?仰望着那些未知的强大的力量,难道?只能被俯视吗?


    凡人一生,如何对抗天命,如何与天意周旋,如何与那些几十倍几百倍胜过凡人的力量比试,如何胜过那些……这个答案,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缇婴进入江雪禾的院落。


    她?踩在门口,立即后跃,被一重阵法阻拦。


    缇婴惊疑不定地?看着师兄屋门前那肉眼?看不见的禁制:想要解咒,也可?以?。但是若是弄毁了禁咒,不就被师兄发?现了吗?


    缇婴暂时不想跟江雪禾暴露自己没有离去的事?,她?选择回去自己先前在柳家住的院子——师兄不告知柳家缇婴离开之事?,那院子便应该保留着。


    幸好这里没有禁制,缇婴自如踏入院落——


    “吱呀”。


    江雪禾推门而入。


    他以?缇婴的样貌进入缇婴的房间——总要做足样子,不让柳家那些还留着的道?人修士怀疑。


    一进入此间,江雪禾便发?现屋中多了一道?气息。


    他不露声?色,进入内间。


    他立在屏风后,背身褪衣,少女圆润的肩头一点?点?露出,屋中那道?多余的气息,分明呼吸乱了几分。


    江雪禾目中生寒:果真有人觊觎小婴!


    屋中多余的气息一乱,露出破绽,江雪禾立刻顺藤摸瓜,长衫往肩头扯回,凌空一跃,劈开屏风,藤蔓化形,向那多出的一人袭去。


    那人竟反应很快,一重激流向他泼来,阻挡他。


    他的下一道?道?法挥出,那人顺势回击,凛然有几分剑气……


    等等。


    江雪禾觉得不对劲时,倏地?收手,他之前的法术,却已经将?那人从黑暗中逼了出来——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形,被藤蔓绞住,现了容貌。


    那人扬眉,向他瞪来一眼?,在他怔忡失神时,目露狡黠狠意,向他扑来。


    “咚——”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后,打斗声?沉闷又迟疑,步步后退与步步紧逼间,双双进了内间。


    悬帐被人扯动,如流沙般哗然落下,遮挡窗边月明。


    “江雪禾”将?“缇婴”按在床上?,掐住“缇婴”的下巴。


    少年高调昂然,低下身子压着人,长发?自颊畔垂下,少女眼?尾散开胭脂般的晕红色。


    “江雪禾”慢条斯理,偏眉眼?倨傲自得,尾巴快要翘起来:“小美人,你躲什么?”


    第95章 浮生一梦10


    “缇婴”被压在床榻软褥间, 看“江雪禾”横霸在?上。


    江雪禾下巴被那上方蛮力坏蛋掐得通红,他?不禁问:“小婴?”


    “江雪禾”眼波轻转,分外灵动:“昂。”


    江雪禾满心震撼。


    是了, 能扮“江雪禾”的人, 还会勾着“缇婴”下巴调、戏“缇婴”的人,只能是小缇婴了。但是缇婴怎会在?此?


    她不是跟他?说?, 她已经出了城,身边还?有白鹿野陪伴吗?他?因?为她那一番振振有词的话,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有误,怀疑柳叶城并不是出不去;他?还?怀疑她身边是不是有叶穿林跟着,几次想问, 又觉得自己多问、她会厌恶。


    他?在?此反覆猜量时,缇婴竟去而复返, 回?来了柳家?


    她为何回?来?


    他?并不自信她会因?为自己而回?来,便想她莫不是根本出不去柳叶城?若当?真出不去柳叶城, 这里便果真如他?猜的那样, 梦貘珠的影响,根本不只一个幻境……


    很有可能,此间整方?世界, 都是一大型幻境。


    “缇婴”兀自思量。


    趴在?他?身上的“江雪禾”, 端详着他?。


    师兄身上有一种优雅沉静的气质,他?本人即使扮作“缇婴”,那气质也是不变的。于是, 在?缇婴看来,身下的“缇婴”, 便熟悉而陌生——


    既有她本人的美?色,又融合了江雪禾的清雅温和, 静至冷漠。


    缇婴尤其喜欢江雪禾安静时的样子。


    眼下,他?静静垂着眼思量,显得少女安然秀美?,身上笼了一层缇婴本人没有的圣美?禁欲感。


    这种矛盾美?,打消了缇婴面对另一个自己时的心中别扭。她本就好玩,此刻见江雪禾如此模样,心中痒意无法克制,她俯身,学?着他?先前托她下巴的手势,向身下少女的唇上撞去。


    江雪禾一怔,眼睫倏地?上掀,眸子又清又亮,黑得如同子夜。


    缇婴心想:“我”可真是漂亮,是个小美?人,便宜师兄了。


    她迫不及待亲吻他?,咬上他?朱唇,软而凉的触觉,让她后脊发麻,神魂飘飘然,心中更为燥热。


    ……师兄的唇,果然好软。


    她脑中胡思乱想,亲吻没有章程,身下那被压着的“缇婴”起?初震惊,接着便有些狼狈地?侧脸躲避。


    发丝凌乱地?拂在?少女桃腮上,唇脂被勾出一长条红痕,江雪禾气息乱些,手不禁抵在?身上那人的肩上。


    他?语气微厉:“小婴!”


    小婴并不听他?的。


    江雪禾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别扭。


    他?还?是“缇婴”的打扮,缇婴小混蛋竟是个混不吝的,毫不在?意。但他?仰望着自己的脸,是当?真无奈,又有几分压力的。


    何况……


    唇被咬被弄,江雪禾微微偏头,努力压抑自己的喘息,声?音低弱:“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样?”


    缇婴扬眉。


    她当?然知道身下的脸红少女是谁。


    不过,缇婴恼他?屡屡想躲,分明与之前许诺的“为所欲为”不相符。她便露出笑,故意说?:“我知道啊,你是二?师兄嘛。”


    身下少女蓦地?僵住,抬眼向她看来。


    “缇婴”的圆眸子本给人娇憨俏皮的感觉,他?这样冰冰凉凉,倒有了几分肃杀之意。


    江雪禾淡声?:“我不是。”


    他?紧盯着上方?的“江雪禾”,却见那少年果真满满是缇婴的顽劣,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


    缇婴随意地?“哦”一声?,低头朝着他?的唇,再?次袭击。


    江雪禾又侧过脸躲避。


    他?手肘撑榻,起?身要坐起?。


    缇婴忙将?他?往下压,像极了一副老爷安抚小妾的敷衍模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叶师兄。”


    江雪禾扣紧她俯下的肩膀,不许她向下一分。


    他?冷冷道:“不……”


    他?的眼睛,忽而对上她低垂的眼睛。


    属于“江雪禾”的清艳凌厉,融了缇婴的恶劣活泼,那双眼睛轻飘飘地?转一圈,落到身下人身上,便如一池秋水,波光潋滟,欲说?还?休,盛满了带着戏弄的笑意。


    江雪禾抵在?身上少年肩上的手便停住:她知道他?是谁。


    她是故意逗他?的。


    江雪禾心中百味交杂,听身上少年轻呼一声?,他?被拥着按下去,乱七八糟的热情满满的唇吻,落到他?脸上、眉上、唇上。


    唇齿交缠前,江雪禾仍要彻底确认一下:“我是谁?”


    缇婴不耐了:“江雪禾。干嘛非要让我说?出来?”


    江雪禾微微松口气。


    他?的手从少年肩头、转搭到了身上人的腰上。


    他?知道师妹爱玩。


    此情此景,他?虽有几分不适应,却依然耐着性子,等着她玩够。


    而师兄这副配合的模样,闭着眼随她的模样,更让缇婴欢喜。


    她坐在?他?身上,流连忘返,只将?一切都忘掉了脑后,眼睛里只有下方?这个怪模怪样的“缇婴”。


    但缇婴不知餍足、贪婪万分,江雪禾被她勾出几分心火,燥燥地?烧着。他?思绪被她搅得乱如粥,呼吸被引得乱作一团,他?勉强找回?几分定力,警惕起?此时的过度。


    何况他?确实有许多问题,疑惑满满。


    于是,亲吻不断间,唇与唇碰触间,江雪禾仍努力抽出空隙,虚虚地?与她说?话:


    “你怎么回?来了?”


    缇婴敷衍:“柳家有问题,我当?然回?来了。”


    江雪禾:“是出不去柳叶城吗?”


    缇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出去。”


    她也不在?乎什?么能不能出去的问题,她专心捣鼓的只有师兄柔软的唇、温软的怀抱。她心中惊喜满满,原来自己的身体这样好玩,她以前一点也没察觉。


    可是师兄实在?聒噪,不停说?话。


    也罢,说?就说?嘛。


    他?不躲就很好了。


    于是,缇婴一边攻克江雪禾,一边还?要断断续续地?回?答江雪禾的问题。她意识迷乱,心中燥热连连,升腾起?一腔难以发泄的不知名玩意儿,而他?每次唇一张一合,都让缇婴迫不及待。


    她不藏不骗了。


    她诚实回?答他?自己没出城的事,回?答他?自己没见过二?师兄和叶师兄的事,她还?被他?诈出了韦不应的事情,被他?诈出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江雪禾”脸上温度升高。


    她的感觉十分奇怪。


    师兄如同一块即将?到手的美?味糕点,她又啃又咬又舔,却不能吞入腹中。


    她心口腹下突然升起?一团燥火,让她口齿发干,有什?么“腾”地?就跳跃起?来了。


    缇婴被身体的反应吓到,她停下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下方?江雪禾却反应非常快,一下子抬手,捂住她眼睛。


    缇婴慌乱:“师兄?”


    江雪禾垂眼,看着那不应属于她的突兀处,不知该说?什?么。


    缇婴对他?生了欲……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单纯地?玩出了火?


    他?又该怎么收场?


    江雪禾仰身捂住缇婴眼睛,缇婴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视线的黑暗,并不能让她体内已然升起?的燥意冷下去。她坐立不安,困惑惶然,师兄不吭气,更放大了她的烦躁。


    缇婴伸手就向下处抓去。


    江雪禾眼疾手快,抓住她那不收力度的手指。


    他?扣住她手腕,都不让她动了:“别碰。”


    缇婴委屈且怨愤:“江雪禾!”


    江雪禾拢着眉,他?缓缓起?身,一手牢牢地?捂住她眼睛,一手紧紧攒住她手腕,他?慢吞吞说?:“小婴,不如变回?你自己的身体吧。”


    缇婴偏脸:“为什?么?凭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不能碰的?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可我又不是用的你的身体,我只是变作了你的模样,你的秘密也不应该带过来吧?


    “你有事瞒着我!”


    她被他?捂住的眼睛,在?他?手掌上轻轻眨动,酥酥的,让江雪禾手掌微麻。


    他?稍微失神,就见帐子扬风,一重剑气向他?斩来。


    缇婴洋洋得意,趁人不察,可她师兄不愧是她师兄,她的剑气才朝前推了三寸,就动不了了,被定住。


    她为了运转剑气,飞快转动灵力,与自己师兄对着干。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师兄气息不乱一分。


    缇婴嚷道:“我灵力枯竭了,神魂开始痛了。你放开我!”


    江雪禾温和:“你不胡来,我就放开你。”


    缇婴:“我哪有胡来?我摸一下我自己的身体,就叫胡来吗?”


    江雪禾不语。


    但他?坚定地?控着她的剑气,哪怕她再?是叫嚷灵力枯竭,他?也没有放开。


    缇婴气一会儿,身体中的燥意被他?气没了。


    江雪禾垂着眼,肉眼可见,那座小而俏的巅头,慢慢地?塌了下去。虽然上方?的少年还?在?骂骂咧咧,可欲念,确实被他?磨没了。


    江雪禾松口气。


    缇婴怒:“你对我不好。你先前还?说?任由我为所欲为,你现在?是让我为所欲为的样子吗?”


    江雪禾轻笑:“我何曾答应你为所欲为?”


    他?的笑,让缇婴耳尖一烫,转脸便来寻找他?的方?向。


    他?真的是一个待她很好的哥哥。


    他?此时说?话,仍然用的是少女的声?音,他?也并没有趁机变回?他?自己的样子。虽然他?也许有些事情不想让缇婴知道,可他?尽量满足她——比起?那团难以发泄的燥,缇婴更为他?此时的笑而心动。


    缇婴半晌说?:“师兄,你放开我眼睛和手吧。我不难受了,我不乱动了,我想看看你。”


    江雪禾看到她所表现的突兀彻底消失,他?才慢慢松开手。


    他?一松,缇婴便扑上来,抱紧他?,搂住他?脖颈。


    她蹭过来,哼哼着,软软的:“师兄、师兄……”


    江雪禾的心,便在?她的撒娇中,一点点软了下去。


    他?轻轻地?应一声?。


    “缇婴”的脸颊,亦绯红无比。


    而少年的发丝落在?身下少女的肩上,这姿势实在?好怪——修长的挺拔的少年,搂抱着矮他?一个头的女孩儿,整个人整张脸都埋下去,手脚也要缠到人家身上,如藤蔓般。


    “缇婴”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只大青蛙?”


    “江雪禾”掀眼皮,毫不在?意:“我喜欢和你抱着睡。你能不能往里面挪一挪,哄我睡觉呢?”


    江雪禾道:“变回?去吧?”


    缇婴摇头:“不要不要,我还?没玩够!”


    江雪禾无奈。


    他?撑着身子,慢慢带着身上这个少年,往里缓缓挪动。


    “江雪禾”的身体远比“缇婴”沉重,可这个“江雪禾”任性极了,丝毫不体谅她师兄,眨巴着眼,看少女吃力地?抱着自己挪,还?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江雪禾瞥她一眼。


    她对他?露出更大的笑容。


    江雪禾眼睫微颤,挪过眼睛:不能适应看着“江雪禾”脸上露出这种灿烂的笑。


    师兄妹二?人,仍是一男一女,却到底换了个人,继续一男一女,窝在?一张床榻上。


    缇婴喜欢这种扮家家的游戏,热情地?拥着江雪禾,和他?抱怨:“师兄,早知道,我就早早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几日?,我没地?方?去,天天在?大街上晃,怕入梦,我还?不敢睡觉……”


    江雪禾柔声?:“那怎么不早些回?来?”


    缇婴支吾片刻,说?不出她爱面子的话。


    她转移话题,凑到江雪禾耳边,好奇询问:“师兄,我刚才是怎么了?”


    江雪禾故作糊涂:“嗯?”


    缇婴:“就是、就是身体好像不是我的,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下子就觉得特别饿,觉得你好甜好香,好想吃你,但又不知道怎么吃……”


    她絮絮叨叨。


    “缇婴”唇角噙一丝笑,侧身拥着她,闭着眼装睡。


    细究下,那笑意是有几分羞涩的。


    缇婴看他?半天,便知道他?知道缘故——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肯告诉她。


    缇婴道:“你不说?就不说?,我总会知道的。”


    江雪禾:“那就等你知道了再?说?吧。”


    他?这般轻描淡写,便又让缇婴不悦了。


    而江雪禾显然意识到她的不快,他?不想她发脾气,便来转移话题:“柳家的事,我大约有了一些猜测,但也不敢确定。你既然回?来了,就与我好好配合便是……我发誓会护你周全,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要怕。”


    缇婴不说?话。


    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怕了。


    很奇怪。


    和师兄在?一起?久了,她越来越信任他?,越来越不怕一些东西。


    她如一张雪纸,幼时被泼满了墨迹,少时又被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大约这就是长大,胆量一日?日?会变大,昔日?惧怕的也终会变成过去,只要、只要……


    缇婴心中想: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她轻轻地?伸手,勾住师兄的手指,拉着他?。


    江雪禾似有所觉。


    他?没有拒绝,纵容了她这样小孩子的习惯,看她面上终于染上几分快乐的笑。


    江雪禾却又道:“修炼吧。我帮你护法,你修炼一会儿再?睡。”


    缇婴微有惊恐:“我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回?来……”


    她打了个哈欠,装着可怜。


    江雪禾倾身,给她下了一个清神术,温温柔柔:“现在?不困了吧?修炼吧。”


    缇婴应付不来他?温柔的督促,强硬的态度——毕竟他?是师兄,监督她的修行课业。


    缇婴郁郁叹口气,但是在?开始修炼前,她依偎向他?,又要把“江雪禾”修颀的高挑身量埋入“缇婴”娇小的怀中。


    江雪禾实在?性情好,随了她的意,配合着她调整姿势。


    缇婴凑到他?耳边,充满了兴味:“你说?这么多,这是不是就是枕边风啊?”


    江雪禾心口一跳。


    他?抬目望她,轻道:“你说?是就是。”


    缇婴不满:“不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她目不转睛。


    江雪禾沉寂片刻,他?最后应了:“是。”


    缇婴松口气。


    江雪禾又道:“开始修炼吧。我陪你。”


    缇婴无奈,只好跟着他?,由他?教?她,修行了一会儿。


    修行了一个时辰,缇婴累极了,已然有些不开心,他?才允她休息。


    缇婴被江雪禾抱入怀中放在?床榻间,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又忽然想起?前情,便在?他?耳边含含糊糊地?说?话:“那你就是我的枕边人了,对不对?”


    江雪禾静很久。


    他?压着情绪,说?着她会喜欢的话,诱着她入瓮:“你说?是就是。”


    可是这一次,缇婴没有再?来咄咄逼人。


    江雪禾侧过脸,看到“江雪禾”闭上眼,已然沉沉入睡——


    后半夜,二?人被窗外呼啸飞掠的动静惊醒。


    “缇婴”瞬间起?身,盘腿坐起?。


    “江雪禾”慢半拍起?来,疑惑看向窗子。


    几重黑影在?外飘过,声?音怪异,幽魅闪烁。


    江雪禾道:“是厉鬼作乱。”


    缇婴想到当?日?她入师兄识海,就是被这厉鬼逼的。她一下子激动,抱住师兄手臂,躲在?江雪禾后方?:“啊啊啊我想起?来了——”


    她还?没有将?先前的事说?出来,窗子被外面什?么“笃笃”敲了两下。


    缇婴畏惧地?钻入江雪禾怀里。


    江雪禾手忙脚乱地?抱她,安慰她:“没事,是我的信物。”


    窗外那信物,是一只纸鹤。纸鹤张嘴,便吐人言:“府中有妖作乱,柳姑娘派人来请江公子,说?有事和江公子谈。”


    一听是柳轻眉,缇婴眉目冷下,钻出江雪禾怀抱。


    “江雪禾”对“缇婴”冷冷道:“我去!”


    “缇婴”微迟疑,看她面色不虞,他?不触她霉头,便应了她:“小心些行事……我去看看那厉鬼。”


    如此,二?人分头行动。


    第96章 浮生一梦11


    柳家乱了套。


    缇婴披着“江雪禾”的外皮, 奔于?院中,时而肉眼可见鬼影重重,幽火微微, 鬼戾诡笑声时远时近。常有寒风拂过后颈, 汗毛倒立时,不知哪个鬼怪从旁飘过?。


    缇婴低着头当没看见。


    她用对柳家的疑惑与警惕来战胜自己的畏惧。


    好在, 如今是江雪禾扮作“缇婴”去应对那些鬼怪,而缇婴扮作自己师兄,应对那并不简单的柳姑娘。


    一路匆匆,缇婴看到借住柳家的修士道人们一个个在半夜三更时被喊出被窝,胡须袍袖一番凌乱就前来驱鬼, 心?中也放心?几多。


    这些柳家请的驱鬼捉妖的修士,还是有些本事的。


    “吱呀——”


    敲门后, 门口侍女向江公子屈膝行礼后开门,在“江雪禾”踏入后, 侍女在外, 又将门重新闭合。


    屋中有缕缕檀香,泛着苦味。


    缇婴在门边发?愣片刻,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一个侍卫端茶:“江公子, 喝茶。”


    缇婴惊得眼睛微颤。


    她向后退一步, 勉强维持住了师兄的风度,却本性难改,沉着眼瞪一眼那个冒出来的侍卫。


    她抬手就将茶盏推开:“不喝。柳姑娘呢?”


    侍卫默然?收了茶盏, 向“江雪禾”指了个方向。


    缇婴朝里走,那侍卫也不退开, 而是跟着人。当缇婴终于?看到了柳轻眉时,那一路跟随的侍卫将那盏茶放在客座前面的小案上, 退回?到了柳轻眉身边。


    缇婴向柳轻眉看去。


    空旷如堂的屋舍中,竟站了四个侍卫。他们尽忠职守立在窗边,病美人柳姑娘则倚着窗,提着一盏莲花灯凑到窗纸边,似透过?缝隙,在看外面的鬼祟作乱。


    柳轻眉背影纤细清薄,乌发?挽于?腰下,衣袖缘口绣着一丛梅。


    灯烛火光照着她的侧脸。


    某一瞬,缇婴觉得她死气?沉沉,就如她衣襟上那干枯的梅树一般,只见木枯,不见花开。


    柳轻眉察觉她的打量,回?过?头?,温善地露出一丝笑,轻轻柔柔:“江公子来了。”


    她端着烛台,不再看窗外。


    烛台摆置妥善,她朝着缇婴走来,坐在美人榻上,倚着一张案几,又抬手示意客人入座。


    缇婴没有动。


    她扮着师兄,琢磨着师兄平时的模样,问柳轻眉:“府上厉鬼作祟,我夜间?被惊醒,本想?驱鬼,姑娘却叫我来此,是何目的?”


    柳轻眉笑一笑:“厉鬼……府上一直有厉鬼作乱,江公子不是早就知道吗?只是那厉鬼总是躲着人,我平日除了被扰得睡不清净,也没见那厉鬼做什?么恶事,便随它去了。


    “今夜那厉鬼不知在闹什?么。但我柳家请了这么多修士来帮忙驱鬼,他们总要发?挥些用处吧。总不能事事劳烦江公子。”


    缇婴立即抓住她话?中的把柄:“你夜里睡得不清净?为什?么?我倒是睡得不错。”


    柳轻眉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烛火边,她微微抬眼,端详这位江公子——江雪禾向来谨遵男女之防,从不多问她几句,似乎怕惹得她误会。


    以柳轻眉的了解,江雪禾是一个不喜欢惹麻烦上身的人。凡事能闭眼就闭眼,他很少关心?无关之事——他肯留在柳叶城,还要靠他对梦貘珠那非要得到的执念。


    此人既冷漠又强势。


    他看上的东西?,即便再难,他也要得到。


    她就是利用他这种心?思,才能把他瞒这么久啊……


    今夜这江雪禾,却和?平日不太一样。


    柳轻眉这般想?时,口上只微笑:“江公子夜里当真睡得不错吗?”


    缇婴眼珠微微动一下。


    她学着师兄的样子,笑而不语,撩袍入座。


    少年静美,却于?撩袖间?,几分跳脱、昂然?,不似平日的“死气?沉沉”。


    柳轻眉看在眼中,只不说话?。


    缇婴发?问:“你既然?觉得捉鬼不需要我,那叫我来做什?么?”


    柳轻眉:“聊一些事。”


    缇婴心?中戾气?顿生。


    她克制着自己的气?怒,面上平静无波:“什?么事?”


    柳轻眉望着少年:“你我之间?的事。”


    空气?静一瞬。


    缇婴怀疑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师兄与柳轻眉有了什?么首尾,才让柳轻眉说出这样挑衅的话?。


    缇婴试探:“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若是夜半三更睡不着,找旁人戏耍吧,江某不奉陪。”


    她起身装着要走,那柳轻眉也知她意,不慌不忙地开口阻拦:“江公子最近,在城中、我家中四处查探,问了不少事情,翻出了不少故人。江公子若是好奇我的事,直接问我便是,何必如此迂回?呢?”


    在城中四处查探的,可能是缇婴。


    缇婴心?中一虚,定了定神,回?头?入座,倾身问:“问你,你便会说?比如,韦不应在古战场中有座墓碑,在城中的旧居却全送给旁人了。这些事,你会说?”


    柳轻眉一手托腮。


    她心?平气?和?:“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温秀的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江雪禾,她的眼神,像要脱光他的皮囊,从他身上寻找另一人。


    柳轻眉轻描淡写?:“那是我少年之爱,困我一生之爱。”


    缇婴怔忡。


    她蓦地想?到了自己经历的那个幻境,幻境中的夜杀小将军——少年之时,永失所?爱。


    柳轻眉轻飘飘道:“阿应家里犯了些事,少时他一直住在柳家,与我同吃同住。后来我们结识了叶呈。那些年,我们三人感情很好。


    “我很喜欢阿应,但是城主?之女,不能喜欢一罪臣之后。我爹想?处死阿应,我病得起不开身,他又只好放弃处死阿应的决定。”


    这是一桩浮于?表面的爱情悲剧。


    或者说,缇婴目前知道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城主?之女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人死于?战场。


    与普通的战争不同的是,那个人很可能是死在人祭中。


    为求强大力量的人祭逆天命,参与人祭的人作为惩罚,皆不入轮回?,浑噩于?人间?彷徨,受尽惩罚,直到魂消魄灭,没有未来。


    一共死了十万人。


    但是多少人是主?动参与人祭,多少人是被迫,多少人是正?常死于?秽鬼之手,皆不可知。


    缇婴曾在古战场中,超度了那些能够超度的。


    而缇婴记得,在梦貘珠所?造的幻境中,夜杀便主?动参与了“人祭”计划。


    但夜杀将自己的魂与魄撕裂剥开,分给了其他参与人祭的将士。惩罚最后会落在夜杀被撕裂分开的魂魄上,至少在那个幻境中,没有来世的人是夜杀,不包括其他将士。


    夜杀给了他们来世。


    那么现实中……缇婴怔忡:幻境和?现实中,总有些地方是一样的吧?


    可她现在已经不知道,鬼将军到底是叶呈还是韦不应,那鬼将军,是否如夜杀一样,撕了自己的魂魄?


    她心?中微动,恍然?有些明白。


    十年前,柳叶城发?生秽鬼潮,人祭之后,多了很多得不到拯救的厉鬼亡魂。


    再过?了几年,断生道出事,江雪禾屠尽断生道的时候,十方俱灭黥人咒种下。缚于?江雪禾身上的冤孽鬼孽,确实有柳叶城那些亡魂。鬼孽靠着因果,度到了江雪禾身上。


    再过?了几年,江雪禾寻找梦貘珠,来到柳叶城。他要解身上的一部分咒术,就要面对当年人祭的后果、他身上被牵连的红尘因果……


    缇婴喃喃自语:“你在找的,到底是叶呈,还是韦不应?鬼将军到底是谁?”


    晦暗烛火微光下,柳轻眉低垂着眼,笑意若隐若现。


    她轻轻道:“你猜。”


    而缇婴已经明白了。


    她霍地站起来:“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你一个凡人,知道鬼魂、知道修士、知道咒术、知道仙法。你知道师……是我带走了那些亡魂,你便要他回?来!”


    柳轻眉抬目,轻轻道:“我要谁回?来?”


    缇婴:“韦不应!你要韦不应回?来!”


    窗外雷声“辟啪”掠空,半边天被照得银白。


    屋中静谧。


    他们听到外面修士与厉鬼相?斗的打斗声音。


    在这片静谧中,缇婴一字一句:


    “鬼将军其实根本不是叶呈,而是韦不应,对不对?”——


    柳轻眉:“他们将他骗到战场。”——


    韦不应为城中百姓而战,为城主?之女而战——


    柳轻眉:“来了一个道人,告诉他们说,只有人祭才能拯救柳叶城。”——


    众人商量此事。


    韦不应拒绝了。


    他说此事伤天理,会遭天谴。活人求生,死人求来生,不应剥夺他人的性命——


    柳轻眉:“有一天雨夜,他来找我,问我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下所?有人。


    “我知道他心?存死志,百般劝说。我说我再去联络巫神宫——我跪在巫神宫所?赐的阵法中,念着巫神宫教给我们的咒语,我说我愿意付出一切,求巫神宫的人赶来得更快一些。若是神女天官们实在赶不来,可不可以赐下什?么神术,让后果要我一人承担,不要一城为之覆灭……也不要我喜欢的人离开我。


    “我听闻,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可赐福,可满足他人的一切愿望。


    “我问大神子、大巫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天官神女的赐福赠与我。我一个病弱之人,死不足惜,活着也并不值得。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满堂三千烛,我问遍苍生与鬼神,竟除了那道人所?提的人祭之法,没有一个神仙回?应我。”


    缇婴:“……他们也许在忙着赶路,赶来救你们。”


    柳轻眉微笑:“也可能在忙着算天命,算柳叶城到底什?么时候亡。”


    柳轻眉又道:“其实阿应那夜答应我,他再拖一拖。若是再过?一日,巫神宫的人依然?赶不来,再行人祭。”——


    没有等到再过?一日。


    到了第二日,柳轻眉便看到了韦不应的人头?。


    人祭开始——


    缇婴心?暗暗沉了下去。


    她不知为何,突兀地来一阵口干舌燥,心?间?烦乱。


    她勉强定神,让自己盯着柳轻眉,说出猜测:“……有人提前进行了人祭?”


    柳轻眉轻轻笑一下:“是啊。”——


    夜半三更,雨声淅沥。


    返回?主?营的韦不应睡不安稳。


    谁能在秽鬼潮的侵袭下睡得没有负担?


    他在黄昏时离开战场,回?到城中,叩门于?柳轻眉,与柳轻眉商量人祭。


    那年少的姑娘,在雨幕后方,薄弱得如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落的枯叶。


    他心?中不是滋味,可他总是要与她道别?。


    柳轻眉让他再等一日,她再去求巫神宫。


    但他们都知道,希望渺茫。


    在柳轻眉跪于?神殿中求祷的这一夜,韦不应在军营中辗转反侧。


    后半夜,一行人摸入营中。


    他蓦地提剑翻身:“谁——”——


    缇婴焦躁,努力压抑:“叶呈?”


    柳轻眉淡淡地“嗯”一声——


    叶呈嫉妒韦不应。


    既嫉妒韦不应的军事之才,又嫉妒韦不应得柳轻眉青睐。


    叶呈曾经偷听过?一段对话?,柳城主?要将柳轻眉许给自己,柳轻眉却说她想?嫁韦不应。


    人祭确实是一个机会。


    叶呈也并非没有牺牲的决心?。


    他只是想?让韦不应比自己更惨一些,让韦不应什?么都得不到。


    在那个雨夜,叶呈和?自己的亲信一同摸进主?帅军帐中,砍下了韦不应的头?颅,用邪法,将韦不应的身体和?魂魄用得彻底——


    他们造出了一个“鬼将军”。


    鬼将军带领众将士,在巫神宫的援助到来前,抵抗住了秽鬼潮。


    他们对外宣称,鬼将军是叶呈。


    一半将士死于?人祭中,一半将士死于?战火中,大英雄与罪恶者皆是叶呈——


    柳轻眉托着腮,淡淡说:“他不是想?娶我吗?那我就给他未婚夫的身份。


    “他不是想?当英雄吗?那我就要柳叶城的人都记得他,记得他的大义,记得他的牺牲,记得将唾沫星子吐在叶家门口,让他活着的老娘无处可去。”


    柳轻眉唇角浮一丝笑:“我要让叶老夫人住在阿应曾经住过?的村中。我把叶呈做的事,全都告诉了她——巨大的压力和?对我的畏惧,压倒了那老妇人,那老婆子没想?到我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人,要她日日夜夜受折磨,她恨毒了我。


    “我就要这里所?有的人都记得叶呈。


    “我要一日日念叨,绝不让每一个人忘掉叶呈。


    “这不是叶呈想?要的荣誉吗?生前他没得到,没关系,他死后,我给他啊。”


    缇婴怔怔地看着柳轻眉。


    她脑中一片乱。


    她觉得柳轻眉这样开诚布公不对劲,她又忍不住被这个疯女人吸引。


    缇婴询问:“那韦不应呢?”


    柳轻眉掀眼皮,撩目。


    她轻声,笑容神秘:“他活在我心?里。”


    缇婴:“不、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知是不是屋中太过?闷热,她心?中更加燥,心?跳也变快。


    缇婴在一片混沌中,努力思考:“你的目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轻眉:“是来世。”


    窗外电光再亮——


    当日那少女奔跑在城楼上,看着大厦倾,看着楼台塌,看着夕阳如残血,鬼将军在战场上战到最后一刻。


    在鬼将军死不瞑目地倒下时,巫神宫的救兵们终于?到了。


    那时她跪在城楼上,看到他们的法术如雨如光,灭了战场了的火,束缚了无数趴在死人身上吞食的秽鬼。


    夕阳如血,人求来世。


    柳轻眉心?中想?:凡人穷尽所?有想?到的人祭法子,在修士面前不值一提。


    修士随意一挥,便能困住一秽鬼。凡人成了厉鬼,成了鬼将军,才能与秽鬼为战。


    他们算什?么呢?


    在巨大而瑰丽的神力之下,凡人一生,到底算什?么呢?——


    柳轻眉笑意微微:“秽鬼潮之后,我求问天命,询问天道。巫神宫以为我对修行有兴趣,怜悯地告诉我,我既没有灵根,也没有神力,无论是修仙还是修神,我都没有天赋。


    “我是最普通的那一类凡人——在巨大的天命之下,我无能为力。”


    柳轻眉抬眼:“可我偏偏要逆天命。天道不允我的,我便要推翻那天道。


    “我发?誓——无论以任何方式,无论如何面目全非,都要逆改命运,都要求到一个来世。”——


    缇婴站起。


    她声音抬高:“不对!”


    她此时已压制不住体内的燥,她知道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缇婴怒视柳轻眉:“如果韦不应是鬼将军,韦不应的魂魄被撕裂开,分给参与人祭的人,那些人祭的其他人,不都是可以入轮回?的么?


    “以你的报复心?,叶呈死了,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可他既然?受了韦不应的好,那他便是可以入轮回?的,你的报覆没有对象啊?除非、你知道……叶呈在某个地方,他存在着!”——


    此时此夜,江雪禾在柳家与道士们联手捉鬼。


    他中途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妖。


    这妖是那个古战场中被缇婴所?捉、前几日被他在水牢中救出来的假将军。


    假将军引开其他道士,悄悄叫他:“恩人、恩人!这边!”


    江雪禾扮着“缇婴”,被假将军引到一荫蔽处,听那假将军气?愤不平又自鸣得意:“恩人,我其实是故意被你们捉住的,故意来柳家的……我想?救一个人,不对,是一个鬼!”


    江雪禾平静:“鬼将军?”


    妖物一愣:“你怎么知道……恩人你会帮我吗?”


    江雪禾淡然?:“先救救看吧。”


    ……救了之后,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江雪禾与这假将军联手,摆脱那些院中乱窜的道士,终于?摸到了院中那到处跑的厉鬼身边。


    江雪禾以为自己只消配合救鬼便是。


    谁知那假将军看到厉鬼样貌,呆愣住了:“他不是鬼将军!


    “鬼将军长得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叶、叶……”


    江雪禾心?沉下:“叶呈?”——


    缇婴与柳轻眉的谈话?,也正?是要紧之处。


    缇婴怒指柳轻眉:“你一定知道叶呈在哪里!”


    柳轻眉笑而不语。


    缇婴:“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凡人……柳姑娘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鬼怪之事,还用鬼怪之力帮自己复仇?”


    缇婴盯着那安然?的姑娘:“你是梦貘珠!”


    缇婴咬牙切齿:“你想?杀我师……是不是?你要韦不应复活是不是?这天下根本没有复活!”


    柳轻眉:“我是柳轻眉啊。”


    她那浅淡的笑意,让缇婴大脑混乱,看不清楚。


    就见一片昏昏光中,柳轻眉缓缓抬头?,凝望着她:


    “江公子,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的话?,告诉了你这么多秘密。药效应该到了吧……你可否觉得难受呢?”


    缇婴倏地起身,向她袭杀去。


    第97章 浮生一梦12


    缇婴向?柳轻眉出手时, 才发现柳轻眉身边那四个侍卫不是摆设。


    他们与她一样,用了化形术。


    缇婴的攻击到时,一人将柳轻眉拖拽到后方, 其余三人一同对付缇婴。他们手一甩, 拂尘出现,本来的相貌也不再掩藏——


    乃是四个白发飘飘的道人。


    缇婴毫不犹豫, 继续向?他们攻去。


    她?早已感觉体?内的燥热,那燥烧向?脸面烧向?头脑。原本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想知道柳轻眉的秘密,她?也不必苦苦坚持。


    她?又?不是什么意志力坚定之人。


    但与这四?位道人的打斗不过十来招,缇婴便感觉胸闷气短, 灵力运转迟钝,眼前幻象重生。


    在这些重重幻象中?, 她?看向?被四?位道人护在后方的柳轻眉。


    在她?此时的眼中?,柳轻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艳、美丽, 充满了诱惑。只?消这样看着?她?, 便心生渴望、贪欲。


    这种感觉……


    缇婴额上渗了汗。


    她?看到柳轻眉在后方,露出的丝丝笑意。


    缇婴不禁怒对道人:“外?面作乱那厉鬼,很大可能就?是她?搞出来的!你?们想想, 韦不应死后, 用自己的魂魄净化了其他人祭品的魂魄,这里就?不应该有厉鬼的诞生了。


    “但是柳叶城不断有妖,不断有鬼怪, 还偏偏都喜欢攻击柳轻眉!为什么?很有可能,是柳轻眉用了什么手段, 强行把寻常鬼变成了厉鬼恶妖,才遭到那些鬼怪的报复!


    “你?们帮她?做事, 不怕她?卸磨杀驴,回?头对你?们动手吗?”


    四?位道人微有踟蹰。


    柳轻眉在后柔柔道:“几位仙人,听我一言。我早就?说过,我只?要?江雪禾一人。你?们何曾见我对他人动手?我应过你?们,你?们相助我,我日后,凭你?们差遣,几位仙人在人间行走?的一应花销,柳家都承了。”


    道人们这下?不再迟疑,攻向?缇婴——


    若非那不知名的毒,缇婴也不会输给几个道人,不会气喘吁吁地躺在榻上,无力回?天。


    她?心中?将柳轻眉骂了千万遍。


    若是师兄在此,也要?遭这恶人的算计。


    柳轻眉将几个道人送了出去,施施然进内室,便看到那少年被仙术捆绑着?,无力地瘫卧在榻。


    少年备受药物折磨。


    面如红霞,热汗淋淋,贴着?颊面的乌发都汗湿了。


    他睁眼瞪来,一双眼又?清又?亮,过于耀目逼人,让柳轻眉怔了一怔。


    柳轻眉莞尔:“江公子,不必挣扎。我也是美人,与你?春风一度,你?不吃亏。”


    缇婴被烧得大脑如浆糊一般。


    她?努力吞咽口水,又?咬紧唇内肉,还不被迷失心智。


    那药不光让她?浑身燥意难消,还在吞噬她?的灵力。她?本就?不多的灵力快速流失后,灵根当即痛得厉害,痛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竟要?靠灵根的痛来保持神智。


    而她?绝不会痛哭流涕,给柳轻眉求饶。


    缇婴冷冷道:“我没有服用任何茶水。”


    柳轻眉坐在床边,为人解惑:“人间的一些小手段,你?们这些修仙之人,看不上眼罢了。不过是香气与触觉的相结合,公子进屋时闻到的类似檀香的气味,以及那杯挨到你?袖子、你?却没喝的茶水。两者融合,便是能放倒修士、让修士都飘飘欲仙的‘神仙倒’。”


    她?捏着?指尖,似笑非笑:“只?这么一点儿,你?们修士根本扛不住。


    “你?们这些修士,往往瞧不起凡人,看不上我们的手段。最后还不是倒在我手中??”


    她?指尖擦过缇婴的脸,俯下?身,贴着?缇婴的耳:“……任我为所欲为。”


    缇婴沉闷半天。


    在柳轻眉手指擦过时,她?皮肤激起一层战栗,让她?生出饥渴。她?为此惶然惊恐,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柳轻眉的一眉一眼。


    与体?内药性的对抗,让她?汗意连连,喘息微微。


    若非眼前是柳轻眉这个坏女人,而是江雪禾……她?恐怕根本控制不住。


    神识痛得缇婴眼前金星乱撞。


    意志薄弱如她?,已开始战栗连连。


    但她?偏偏有一股倔性,绝不对不喜欢的人或物低头 。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偏不要?做什么。


    此时,竟是这种本能的反骨、叛逆支撑着?她?,要?她?忍着?灵根的痛,和柳轻眉试探:“你?想与我春风一度,需要?使这么多花样?”


    柳轻眉轻笑:“江公子,我怕呀。你?有多难讨好啊……无论我怎样待你?,你?都心无旁骛。我起初以为你?是个无心之人,后来有一次,你?和你?师妹发传送符时,眉目那样轻柔,与对外?人时完全不一样,我便知道了。


    “你?的小师妹,才是你?的逆鳞,对不对?


    “你?暗暗喜欢她?,偷偷思慕她?,却怕她?单纯无知,拒绝你?的爱意。


    “无论多忙,你?每日都要?挑出时间安抚她?。后来她?来了,我观察她?——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将你?的真心任意践踏,毫不珍惜罢了。”


    缇婴愣住。


    她?脱口而出:“你?说谎!”


    ——师兄哪有那么喜欢她??


    她?又?何曾践踏过师兄的真心?


    柳轻眉低眼,与这双目乌黑、略有失神的少年对视。


    她?低喃:“你?喜欢你?师妹,又?不敢让她?知道,我便帮你?把她?带过来,如何?你?还要?谢谢我,不是吗?”


    缇婴定定看她?。


    缇婴:“原来是你?,模仿……我的传音符,送了小婴错误消息。我不信你?对我这样好,有什么事,你?冲着?我便是,要?小婴做什么?


    “你?以为小婴在,你?就?能拿捏我吗?你?小看我了。”


    柳轻眉笑。


    她?说:“江雪禾,我早在三千梦境中?看过你?的过去了,你?能瞒得住我什么?你?是天下?最无情无义之人……你?的逆鳞,可不好找。若非我看过梦境,我也不知道你?师妹对你?那么重要?。


    “可我仍然困惑你?当真有感情?我用梦境一次次试探你?,你?作为夜杀为缇婴而死,我才相信你?真的喜欢你?师妹。


    “你?生生世世,都是在为了她?啊……可她?恨你?,你?知道吗?”


    缇婴听得半明白?,半糊涂。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柳轻眉就?是梦貘珠?”


    柳轻眉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肯定,不否认。


    她?必然还有很多秘密藏着?,但她?不打算告诉面前的少年。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轻眉取出一幽蓝色的悬于她?颈下?的小瓶子,小瓶子打开,幽光微微,从瓶中?飞出。


    缇婴以前跟着?前师父林青阳修行时,旁的本事没学?多好,却实在是家学?渊博。她?一眼就?认出这个小瓶子装的是什么。


    缇婴脱口而出:“捕魂瓶?”


    柳轻眉道:“这个捕魂瓶,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拿到。瓶中?的捕魂术,是用阿应生前旧物作底的。


    “江公子,我体?内还有一个‘驱灵阵’,你?被下?了‘神仙倒’,那碗茶水不是真的茶水,水用的是炼妖净水。你?我春风几度,你?猜,四?重作用下?,会发生什么?”


    缇婴眉目冰冷。


    捕魂瓶,驱灵阵,神仙倒,炼妖净水。


    柳轻眉为了对付师兄,当真下?了老本。


    捕魂术用韦不应的旧物作底,那在捕的,必是江雪禾神魂上所缚黥人咒中?被韦不应自己撕裂开的鬼孽死魂。


    炼妖净水搭配神仙倒,再加上柳轻眉布在她?自己体?内的驱灵阵,驱除的,便是江雪禾本身的魂魄。


    再加上她?说她?在三千梦境中?看到了一切,那缇婴便大胆猜测,柳轻眉觉得缇婴可以复活人。


    种种作用下?——


    缇婴道:“你?要?拿走?我的皮囊,把我的身体?变成一个空壳子,好承载韦不应的魂魄。你?要?我师妹用复活术,帮你?复活韦不应。你?以为小婴会帮你??”


    柳轻眉不以为然:“若是你?师妹以为死的人是你?,她?会复活你?的。”


    柳轻眉目露迷离,微笑:“她?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我十分明白?……我看到她?对你?吃醋的模样,她?没经?历太多情、爱,你?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她?那样年少,是最傻最天真最执着?的了。


    “若是江雪禾死在缇婴面前,缇婴必然接受不了。她?会变成我这样——


    “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复活江雪禾。”


    缇婴在被药物折磨的瞬间,因柳轻眉话中?的笃定与伤怀,而失神一瞬。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缇婴仰着?脸:“不会!


    “至少不会像你?这样——为了自救,主动成为恶魔。”


    柳轻眉苍白?的面色瞬冷。


    她?道:“江公子,我是从三千梦境中?判断的一切。你?根本不知道前世今生,你?又?了解几分你?的师妹,了解几分你?的自己?


    “你?连梦貘珠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都不明白?!


    “好了,我不与你?闲话了。”


    柳轻眉向?外?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她?唇角渗出一丝笑:“可爱伶俐的小缇婴,此时应当终于发现厉鬼的不对劲,察觉你?出意外?了。我们得在她?来救你?之前,弄死你?。


    “江公子,开始吧。”


    她?手中?的“捕魂瓶”,向?那床榻间被汗意裹挟、周身抽、搐的少年倾去。


    缇婴闭着?眼。


    睫毛上也沾满汗渍,睁眼闭眼都是模糊视野。


    柳轻眉好整以暇,看着?捕魂瓶中?的灵光飞出,飘向?那少年。


    轻盈幽蓝的光落下?,罩于少年身上,散入少年体?内,却依然是一团幽蓝,如入无人之地。


    什么也没发生。


    时间一静。


    柳轻眉脸色蓦变:“捕魂瓶捕不到阿应的魂魄,怎么可能,我明明确认过你?身上有的……你?不是江雪禾?!”


    一瞬间,下?方那安然躺卧的少年倏地挣开捆绑自己的仙术,翻身跃了起来。


    缇婴从怀中?取出一道符,拍向?柳轻眉、


    她?出手时,尚担心这柳轻眉已不是凡人,一张符菉对付不了柳轻眉。但柳轻眉当真趔趄后退,呕吐跌地,确实是一副凡人的虚弱模样。


    缇婴微微困惑。


    可她?身体?已经?难受无比,实在没工夫思量这不对劲的缘故了。


    缇婴挣脱开那四?个道人困住自己的法术,看也不看倒在地上苍白?无比的柳轻眉。


    她?跌跌撞撞向?外?走?,记得翻窗而走?,浑浑噩噩间,只?知道自己得找到师兄,找到江雪禾——


    坐在地上被推开的柳轻眉眉目阴郁。


    但她?很冷静。


    她?看着?那半扇在风中?摇晃的窗子,盯着?那人逃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江雪禾,你?逃不掉的。”


    ……她?花了数年功夫布下?的局,千方百计吸引江雪禾来到这里,岂会轻易让江雪禾逃开?


    还有缇婴……缇婴本是她?对付对手的一张牌,此时出了纰漏,只?能希望缇婴和江雪禾反应慢一些,意识不到她?的真正意图。


    还有……


    捕魂瓶为什么失效了?


    方才的少年不是江雪禾的话,又?会是谁?


    是谁敢心安理得地扮作江雪禾的样貌,在柳家大摇大摆地行走?,不怕被真正的江雪禾发现?


    柳轻眉此时,大约猜到了那少年是谁,可她?又?不是很愿意相信。


    屠鬼的人为了自救,变成了鬼。她?一心坚定自己没有错,却见不得另一对情人情深意笃,在少年时,得到她?得不到的。


    那不公平——


    厉鬼作祟,整个柳家请来捉妖的道人出动,一起来捉这头厉鬼。


    而厉鬼身边多了帮手——江雪禾,和一个仍穿着?盔甲扮演将军的妖。


    那妖发现厉鬼不是他想救的人,整个妖傻了,不知所措。幸好江雪禾在旁,一手带一个,转头就?带着?假将军,一起成了厉鬼的同伴。


    厉鬼面色惨白?,身材高大,脸上红血丝密密麻麻,神智还弱,整个鬼凶煞万分,却是个说不清话的鬼。


    假将军跟着?江雪禾救这厉鬼,快要?哭出来,向?恩人喋喋不休:


    “我在古战场修炼十年,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自然,我借助了一些秽息才修出人形,我活过来后,就?听妖怪们说柳姑娘把鬼将军困在了柳家,把鬼将军养成了她?的傀儡,帮她?杀人。


    “我是前将军的利剑所化,受前将军的影响,我对柳姑娘确实有些爱慕。我便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我可以解开柳姑娘和鬼将军的症结呢?”


    假将军这边喋喋不休,道人们那边叫嚷着?“缇姑娘你?一个修士竟帮恶鬼,玉京门怎么教的弟子”,而江雪禾所扮的缇婴,唇角勾了一勾,似一个笑。


    那是一个嘲弄的笑。


    这并不影响江雪禾的身法。


    少女身手凌厉,道法又?多又?快,专挑着?道人们的痛脚。虽然道人们数量很多,少女带着?两个拖油瓶,也并不畏惧。


    当真是英姿飒爽,月下?小仙子风采。


    假将军看得眼睛发直,又?心跳砰砰。在看到那少女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时,他脸不禁一红,知道人家笑他不自量力。


    假将军大吐苦水:“我现在才知道,我果然是误会了。我就?说,柳姑娘那么喜欢我的主人,怎么会把我主人变成厉鬼,供她?驱使。原来这恶鬼是叶呈那家伙……恩人,对面人太多了,咱们逃吧?


    “叶呈当鬼的这些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活人的血,根本不值得同情。咱们还是顾自己吧。”


    他这么一说,旁边那厉鬼却好像听懂了,瞬间龇牙,高猛的鬼影向?假将军扑来,焦躁至极。


    江雪禾一道长?袖甩出,将鬼影拦住,阻止内讧:“先救再说!”


    他肃冷又?少言,冰如雪玉,假将军和厉鬼都不禁跟随。


    乱糟糟中?,有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向?他们这方的打斗追来。


    假将军自告奋勇:“恩人不必分心,我帮你?拦住这獠!”


    江雪禾本不在意,忽然觉得不对。


    他扭头定睛,看到假将军迎向?一个奔跑而来、脚步趔趄的“江雪禾”。


    “缇婴”神色一顿。


    他当即飞跃凌空,快于假将军一步——


    缇婴燥热难堪,迷迷糊糊间,意识被烧得迷糊间,她?只?记得自己一定要?见到师兄。


    她?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柳轻眉的阴谋,柳轻眉可能已经?不是凡人柳轻眉了……


    她?奔于乱夜,听到喊打喊杀声。


    意识已经?迷离,缇婴迟钝得听不懂那些杀意,她?在被道人们的法术追上前,趔趄要?跌倒之际,一双手臂伸来,将她?扶住。


    缇婴闻到师兄身上的气息。


    那洌冽的清雪一样的气息,忽然间,不再那般清淡,对她?充满了诱、惑,让她?骨头缝发软,体?内血液更加沸腾。


    缇婴直直倒入江雪禾怀中?,抱住他腰身:“师兄!”


    江雪禾搂住她?,要?扶稳她?,却见她?软绵绵倒在自己怀中?,抱着?自己腰身不肯撒手。


    他仍很冷静,一边护住她?,一边看向?那包围向?他们的道人。


    直到缇婴的手指摸他腰际,滑过丝帛,要?从他领口摸进去。


    江雪禾面色微变。


    扮作“缇婴“的江雪禾抬头,看到高大修长?的少年满面绯红、薄汗斑斑,眉眼间浮起一层艳色。


    缇婴失神地看他。


    她?喃喃委屈:“我好难受……”


    江雪禾立时明白?她?的状态不对了。


    他心中?有猜测,不敢相信,当下?里,只?能扣住她?乱摸的手,要?先带走?她?——


    所有道人齐出动,柳家成了一座牢笼。


    原本是捉厉鬼所设的牢笼,此时看,更像是要?困住江雪禾。


    假将军和厉鬼都感到吃力。


    厉鬼无声嘶吼,伤痕累累,既想撕裂那些道人,又?因受伤,而本能想逃。


    假将军这边也辛苦万分。


    假将军看到“缇婴”带着?她?那个虚弱的师兄回?来,那师兄趴在少女肩头,抱着?少女腰身根本挪不开,不禁心中?泛酸。


    假将军嚷道:“恩人,我们打不过这么多人啊?怎么办?”


    江雪禾:“你?和叶将军在前挡一挡,我带她?入梦。”


    假将军不明白?:“什么?什么——恩人!”


    他恩人实在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物,带着?人往后退,临时划开了一张阵法,便带着?那多出来的少年一同坐下?,双掌相叠,教那迷糊的“江雪禾”入他神识,跟着?他一同入梦。


    ……柳家此时成了牢笼。


    缇婴身上出了问题,需要?救治。


    只?有梦境能提供给二人时间了——


    “哗啦啦——”


    “噗通——”


    师兄妹二人神识相融后,“江雪禾”便被“缇婴”引着?入了梦境。


    入梦就?是一湖碧波。


    二人双双浸入水中?,向?下?沉溺。


    缇婴早已忍耐不得。


    落水后空气流失,师兄气息始终包围着?她?,她?对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渴望……当杂乱的声音消失后,当二人在水中?漂浮时,缇婴便迎上前,搂住师兄脖颈,迫不及待地咬上他的唇。


    “江雪禾”在水中?急切地亲吻着?“缇婴”。


    幽蓝色的水系法术与青绿色的木系法术交融。


    水流潺潺,碧波万里,溅起无数涟漪。


    水下?,缇婴灵力彻底空了,她?维持不住相貌的伪装,又?压不下?那“神仙倒”的药性。


    她?一点点褪去伪装,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在她?急迫的逼吻下?,江雪禾也难以维持化身,变回?了原身。


    湍急水流包围着?二人,鱼虾甩尾游曳,唯独被吞没的气息急促。


    第98章 浮生一梦13


    江雪禾猜, 柳轻眉可能对缇婴下了一些药,才造成缇婴这样神志不清的模样。


    根据他的见多识广,他想这?药, 大约与男女之情有些关系。


    江雪禾生怒——他此?前判断有误, 以为梦中幻境的柳轻眉,未必和现实中真实的柳轻眉是同一人?。


    之前, 小婴对柳轻眉多有微词,他不敢随心情地?下决断,怕误会了柳轻眉。可此?时他也当真生了迁怒之心,凭柳轻眉对小婴所做之事,他绝不会饶过此?女。


    ……无?论此?女到底是人?, 还是妖,或是精怪。


    唯一庆幸的, 是缇婴找到的人?,是他。


    缇婴若稀里糊涂入了柳轻眉的陷阱, 或者?和旁的男子?如何, 江雪禾只是想到,便心凉如冰雪,惊惧震怒。


    他念头?乱转间?, 缇婴那没有章法的亲近与厮磨, 弄得他心如鼓擂,面上生热。


    即使?知?道这?是梦境,恐怕被梦貘珠窥探, 他仍有一腔心绪不宁。


    水下流波急促。


    缇婴面颊绯红,双目禁闭, 四肢如藤条,紧缠着师兄, 缓解自己心头?的烦闷。


    她好像饮到了水,却更为渴求、难解,唇齿间?,便发出呜呜声音,拽着江雪禾,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雪禾一边搂抱着她,往水面上游;一边还要低头?,时而亲一亲她,安抚她的情绪。


    她是那类任性的不知?餍足的孩子?,此?时的亲昵如同饮鸩止渴,不能满足她,她便想要得更多。


    她手指悄悄塞入他博带缝隙内,暗暗窥探里面没有看到的……江雪禾身?形一僵。


    他绷着面容,压抑情绪。他努力?扣着师妹的手腕,将她的手挪出来?。


    现在不可以。


    再等一等。


    他都不确定她到底怎么了。


    他实?在辛苦。


    忽而,一道电光直直劈向水面,向水下二人?劈来?,将二人?的面容映得冰雪一般。


    江雪禾一瞬之间?将缇婴抱入怀中,掠水的电光激起千重?裂缝一般的细光,将水下二人?的衣袂震得飘飞起来?。那雷电眼看要劈中二人?,江雪禾抬手,一重?封印符向上划去,消除了那一重?危机。


    他抬头?,隔着水面,看到天边闷雷滚滚,更多的危机蓄势待发。


    ……恐怕都是盯着他和缇婴的。


    是了,他破解了梦貘珠的幻境之法,梦貘珠岂会善罢甘休?


    分明入梦之人?,不会有记忆,不会有法术,江雪禾却凭着多次入梦的经验,一次次在自己的神?魂上做手脚,暗地?里与那梦貘珠较量……


    这?一次,此?时拥着缇婴的江雪禾,既没有失去修为,也没有失去记忆,自然惹得那背后的梦貘珠大恼,来?对付二人?了。


    江雪禾思忖:梦貘珠对他这?么穷追不舍,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他若真的是仙人?转世,难道梦貘珠要杀了他,用仙人?的骨血神?魂修行什么的?不对吧,梦貘一族不是直接修天道么,要仙人?的尸骨做什么?


    除非……


    江雪禾捕捉到一丝灵感,正要深想,忽而,喉结被怀里闹腾的小姑娘咬了一口,叼着不肯放。


    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酥麻刺激感窜上。


    江雪禾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抱着缇婴,任由缇婴的唇仍舔他颈边肌肤,他一边抬手施法应对天雷,一边传音入密,哄她放过他:


    “小婴,别咬。我会痛。”


    他的痛,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听不进他的话,只是纠缠,只是眷恋。


    颈间?刺激不断加深,睫毛禁不住颤抖。江雪禾抚着缇婴后背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松懈,一道道电光映着清白的面容,他硬着头?皮:


    “放开我。


    “一会儿、一会儿……给你更好的。”


    他胡乱许诺,不断诱哄。


    许是他在她脑海中不断吵闹,让她烦了,她睁开视线朦胧的眼睛。


    许是他的许诺打动了她,她当真好奇更好的是什么。她凭着这?股贪念,战胜了自己此?时的不坚定。


    缇婴身?子?战栗着,缩入他怀中。


    江雪禾抱紧她。


    忽而,他脑海中想起缇婴软乎乎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师兄。”


    他一怔。


    缇婴凭着模糊的意识,控制着自己,传音入密:“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江雪禾低头?。


    他看到她小小一团埋在他怀中,许是因药性难控,她不自觉地?发抖。她每抖一下,他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少女埋脸于怀,一点雪白的侧脸、散在他臂间?的乌黑发丝露出些脆弱。那样的黑白之间?,他从她被烧得通红的颊上看出了虚弱可怜,看出她的痛。


    他心脏揪起。


    他猜她是不是灵根又在痛了?


    她小小年纪,跟着她前师父修行时没吃过什么苦,却是离了千山,就开始吃苦。她还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让人?忘记她的小可怜模样。


    他捧在心口哄着求着的小缇婴,竟被柳轻眉如此?对待……他心中杀意连连,已绝不可能放过柳轻眉。


    他心中浮起几分酸涩——他从没有过这?种情绪。


    江雪禾拥着她,道:“你没有连累我。


    “别怕,师兄在。”——


    哗啦啦出水。


    水岸边的渔夫客人?吃惊地?仰头?,看着天边。


    今日是城主嫁女的大好吉日。


    前些时候还晴空万里,方才突然间?开始电闪雷鸣,雷电劈水,看着颇为不祥。


    众人?窃窃私语间?,忽见宽阔的水面倏地?散开,露出一道水与地?交接的大径。那雷向分开的水面劈去,一个少年抬手向半空中一划,撕裂了那道雷。


    众人?呆呆的,看着一个浑身?湿漉的少年,横抱着一个娇小的、同样一身?湿的少女,自那分开水天的大径上现身?。


    众人?茫然:“这?……”


    这?是呼风唤雨的修士吗?


    有人?正要好客询问,却见那少年又在半空中画了什么,下一刻,那二人?便倏地?消失于众人?面前,如同从未来?过。


    那二人?一走,天上雷电便消失,恢复了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之象。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道:“要禀报城主吗?”


    又有人?犹豫:“城主女儿出嫁大喜之日,这?种小事,就不必通报了吧?”——


    江雪禾带着缇婴,避入了一家农舍。


    这?是那个有墓碑的村落。


    他进入此?荒芜之地?,那追着他劈的雷电便弱了几分。江雪禾却仍不放心,抱着师妹进农舍前,他设了一个禁制,抵抗那对手的步步紧逼。


    入了屋,江雪禾用一道驱尘咒,将此?间?打扫干净。


    与此?同时,怀里的少女已经不安至极。


    江雪禾一边观察,一边注意着怀里缇婴的状态。


    他见她忍得一头?汗意,恐怕忍不住了,她去咬自己的唇。江雪禾连忙伸出一指,抵在她齿关?,不让她咬。


    缇婴模模糊糊地?抬起眼。


    她先前发现坏人?在追杀他们,为了不连累师兄,她便努力?乖巧。此?时身?上如一万只蚂蚁啃噬,她不过咬唇好清醒一下,为什么不许?


    她心头?戾气浮现。


    她抬头?就要看是谁敢违抗自己意志,沾着水渍的睫毛一颤,隐约看到一个影子?俯下来?。


    她的唇被含住。


    她一怔。


    柔软温热的气息渡过来?,不仅仅是浅尝辄止,他舍得给她更多的了。他的大方,激得缇婴后背起鸡皮疙瘩,张开口,喘着气剧烈呼吸。


    她很?不愉快……


    但是他追逐下来?,不离开她,她就好像舒服很?多。


    缇婴发出哼声,踢打他。


    她本就薄弱的意识,在师兄主动时,嘎地?一下心弦断裂,迫不及待倾起上身?迎上——


    不够。


    远远不够。


    她要更多的。


    江雪禾抱着缇婴,没有停下。晃动间?,他将她放在竹木床上,自己随之跟上。


    他将她抵在灰白的、掉了一层土的墙壁上,垂着眼,温柔而热情地?给于她所要的。


    她呼吸剧烈。


    带得他跟着一同混乱。


    他手趁机捏上她手腕,扣住她灵脉,查看她到底怎么了。


    江雪禾发现缇婴中了一些类似春毒的药,那药性剧烈,还吞噬她的灵力?。


    难怪她那般不安。


    他便扣住她灵脉,给她传输灵力?,缓解她灵根的痛,抚慰她灵根上的裂缝。那些裂缝他没办法,但师妹需要很?多很?多的灵力?,他可以满足。


    他还可以满足她身?体的难受。


    他亲昵地?拥着她,任她索取。


    他低垂着眼睛,眉目在一重?刺激下,浮上一些妖冶艳色。


    缇婴被他按压着,在连绵给予之间?,她的燥有些被缓解,却又有更深的渴望浮了上来?。


    她意识清醒一点,便看到师兄的面容。


    陡然看到这?样艳丽的不同往日的美少年,缇婴心口疾跳,呼吸微滞。


    似察觉她的停滞,江雪禾微抬起眼。


    少年撩起的眼皮宛如银鱼甩尾,银亮而明耀。


    缇婴怔怔想:好一个、一个……祸水师兄。


    怎么这?般会亲她,又这?般勾引她?


    江雪禾以为她好一些了,正要询问,就见缇婴扑上来?,又向他唇上啃上来?。


    她秀气的脸上,因此?时泛起的孤注一掷的决然,而显得几分冰冷、阴狠。


    江雪禾被她推倒,被她按在了床上。


    她低头?便肆意妄为。


    江雪禾心中接受这?药性的强烈,知?道她难受,他便也不拒绝,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只是她没有章法,到处留下印记,如同小猫横扫自己的地?盘,做上标记。


    江雪禾默默忍了。


    然而,这?仍是不够的。


    江雪禾发现缇婴又在偷偷摸摸使?坏,手指在他腰间?戏弄,他一下子?顿住。他勒住她,声音微哑:“小婴?”


    缇婴发出一声泣音。


    她脸上一片红一片白,胭脂抹开后,长发乱散后,她就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她踩着他予取予求,可是她心中的渴望仍然得不到。


    她烦躁生气。


    她揪住江雪禾的衣领,又霸道,又娇缠:“师兄、师兄!不够,真的不够!你给我更多的嘛!”


    江雪禾脸色忽青忽白。


    他柔声:“……其实?够了。”


    ……缇婴一个半大孩子?,第一次遇上这?种药,按他的理解,其实?只要她忍一忍,他稍稍安抚,她就应该没事的。


    她不曾尝过欲。


    没有沾染过,便不应被完全控制。


    可是眼前棘手,与他所想的有了偏差。


    缇婴岂是会受委屈的?


    先前忍着,不过是那雷电一直劈他们罢了。


    现在,雷电被师兄的禁制关?在外面,师兄专门腾出时间?帮她解毒。她虽然被那药烧得意识混沌,可她当然知?道此?时是安全的。


    她可以索取。


    缇婴趴在江雪禾怀中,急切地?亲他眼睛亲他嘴巴,亲他下巴亲他脖颈。


    她娇气无?比:“师兄,我难受嘛。师兄,你疼疼我嘛。”


    江雪禾低头?。


    缇婴小腿抵在他腰际,她又要使?坏,江雪禾低声:“跟着我念清心咒……”


    缇婴:“不要!”


    她佯哭:“我要死了,我好不舒服,你为什么不帮我?”


    江雪禾:“只要忍一忍,我保证你不会死,你会没事的。”


    缇婴:“不不不!我现在就很?难受,我就要。你不许走,你得疼我,师兄、师兄……江雪禾,小禾哥哥、小禾哥哥……”


    他眼波微晃。


    他好像有些松动,缇婴立即捕捉他的犹豫,坐在他怀里,不断地?磨蹭,轻轻地?、甜甜地?,仰着脸叫他:“小禾哥哥,你疼疼小婴,好不好?”


    他低垂着眼。


    他仍有一些理智。


    此?间?是梦境。


    是他人?地?盘。


    二人?留在此?间?,都是一缕神?识所化。


    她中了药,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


    他是她师兄……虽然他总是挣扎在师兄与情郎的身?份转变间?,总是不想做师兄想做她更亲昵的人?,可他对她有教导之义。


    他不能让师父觉得——他诱小师妹,在小师妹不清楚时,诱小师妹做下坏事,他心机颇深,为得到小师妹而用肮脏的手段。


    江雪禾闭目,轻声:“没事的。”


    他低头?安抚她。


    缇婴喜欢他的包容,多么舒服,且渐渐的,她品呷出话本中说的“甜蜜”之味。可她此?时不只想要他的浮于表面,她虽不知?道自己具体要什么,但肯定不是只这?样。


    缇婴沉下脸。


    她推开江雪禾,突发奇想:“不如,你让夜杀哥哥出来?好了。”


    江雪禾蓦地?掀眼皮,眼神?微寂。


    小姑娘被自己困在半山道上,一派纯真,奇思妙想:“你不想和我玩,就找想和我玩的人?好了。”


    她天真而恶意地?抬着眼,挑衅他:“夜杀哥哥肯定不会拒绝我。”


    江雪禾轻轻笑一下。


    他道:“你以为,拒绝,是很?容易的事?”


    他上半身?倾前。


    他清雅寂静,散发散袍后,秀丽间?多了魅惑,这?般总是垂着眼说话的架势,既睥睨,又肃冷,还温情款款。


    他勾住缇婴的下巴,既温和,又淡漠:


    “你总有一日会知?道,我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缇婴不知?足。


    缇婴挑眉,张手臂:“那你来?啊!


    “我不要你对谁好,我现在要什么,你肯定知?道。你给我,我就喜欢。你不给我,我就讨厌你!”


    他面上浮起一丝怒。


    那怒却很?淡。


    江雪禾低声:“小婴,你真是太任性了。”


    缇婴怒目而视,他倾上来?,气息如清风,飘离游动,宛如叹息:


    “我喜欢你的任性。”——


    江雪禾对缇婴的情感,始于何时,落于何处,他很?难说清。


    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他想进千山,便对千山的师弟师妹们掏心挖肺;他知?道林青阳偏疼缇婴,便将最多的用心放在缇婴身?上。


    他觉得寂寞,孤独,他想要有人?爱自己,他想要有人?只属于自己,他在发现缇婴对自己的依赖后,在发现自己觉得她可爱后,便将缇婴当做了那个同伴看。


    她总是跟在他身?边。


    有时候和他说瞎话,有时候甜蜜蜜地?抱他叫他“师兄”,她不高兴的时候,又丝毫不在乎二人?的情谊,对他发火。


    她简单干脆,脾性恶劣,狡黠灵动。


    她足够鲜活。


    她又是这?个无?聊的世间?,知?道他秘密后,对他毫无?保留,依然跟着他的小师妹。


    他想要她的一心一意。


    他想要她。


    他便算计着情意,算计得自己迷失于其中,算计得自己已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江雪禾方知?——


    一切皆在掌控。


    只有情与爱难控。


    若是对一人?动了心,他那所有算计,便都会稀里糊涂下让路,顺着她,跟着她,随她高兴。


    ……他依然在挣扎。


    他依然时不时地?想使?手段,想先得到她的满满爱意。


    可是似乎,他习惯顺应她后,便舍不得偶尔的忤逆之后、缇婴对他的不耐了。


    情与爱的同义词,大约就是“贪”吧——


    江雪禾被缇婴又气又闹地?折腾,他亦是少年郎,冷静不过是对付黥人?咒的伪装,她撩拨得他不上不下后,他上头?,生起几分激动。


    他半推半就。


    他不断听到缇婴哼唧,他不断安抚她的情绪。


    这?一番你来?我往,便到了关?键时刻,然而他才微有前进之意,缇婴便一声惨叫,一下子?扣住他手腕。


    她掉了眼泪,茫然又惶恐:“师兄!”


    江雪禾一怔,他看到她眼中的水雾,倏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这?是梦境,二人?只是神?识,他在做什么?


    就算再纵着她,此?时也过了。


    缇婴叫嚷:“疼啊师兄。”


    江雪禾目色闪烁,他凭着强大的耐力?克制住自己,将缇婴颤颤地?抱入怀中。


    他低头?亲她额顶与发丝,凭着这?些断续亲近,平缓自己的悸动。


    而缇婴被他亲被他抱,撒娇了一会儿,她又止不住心中的痒,在他怀里偷偷扭动,又在小猫撒欢闹人?了。


    江雪禾低头?。


    她哭丧着脸,抓住他手。


    江雪禾顿一顿。


    他哑声:“清心咒……”


    缇婴大怒:“我不要!我要你!”


    江雪禾心跳得快一分。


    他被她明亮期待的眼睛望着,她这?样躲在他怀里,他又不是真的圣人?,能够坐怀不乱。


    他勉强道:“你不是说疼,说不要?”


    缇婴反驳:“那你不会让我不疼吗?”


    江雪禾:“……”


    他被她搅得心绪不宁时,也被她的口出狂言而弄得无?言以对。


    缇婴根本不体谅他,见他不语,她觉得是她态度猖狂惹了他。她怕他不给她,便又软软地?来?亲来?抱,小小声勾他:“师兄,你别生气。你对小婴再好一点,好不好?”


    江雪禾愁苦。


    他被她摇着晃着,一颗心如同被她握在手中,沉沉浮浮。


    半晌,江雪禾到底认输。


    他伸出一根手指。


    缇婴不解。


    江雪禾撇过脸,目色闪烁。


    他搂着她腰,重?新将她放倒。在她大放厥词前,他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柔声:“别喊,我帮你。”


    缇婴:“怎么帮我?”


    江雪禾:“……闭嘴。”


    缇婴满脸困惑,但她很?快意识乱了,因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朝下方去了。


    他侧过脸,并不看她——


    缇婴实?在诚实?。


    药性战胜了她的羞涩,她诚实?地?给出所有反应。


    江雪禾身?子?僵硬。


    他只是侧着脸,给出了右手,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而她不知?餍足,起初只是呜咽,后来?竟攀着他手臂,提要求:“师兄,师兄,你太小气了……”


    江雪禾脸黑。


    江雪禾无?奈。


    缇婴眨巴眼睛,大胆妄为,还神?神?秘秘:“我要多一点的,甜一点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雪禾不搭理,她就又开始撒娇。


    江雪禾含糊:“……嗯。”——


    闹腾了好久,缇婴终于安静下来?。


    等缇婴清醒过来?,她看到江雪禾盘腿坐在竹木床的另一端,离她远远的。


    少年师兄衣袍松而乱,发丝披散,身?上可见的肌肤露出几处不堪红痕,看得人?心乱如麻。


    而他竟端坐静然,一片沉寂。


    缇婴脸倏地?红了。


    她想起来?自己都缠着他闹了什么……亏他一直配合,没有丢开她。


    她都觉得自己丢人?。


    缇婴小小讨好他:“师兄?”


    她伏在床上,向他爬去。


    江雪禾瞬间?定神?望来?:“别过来?。”


    缇婴怔住。


    她狐疑又心慌,猜测是不是自己过分,惹了他不快。


    江雪禾闭上眼,声音哑而淡:“……我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忙?”


    缇婴点头?。


    江雪禾:“你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缇婴觉得他好见外,连忙向他表决心:“当然呀,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的。我现在可喜欢你啦。”


    她对他扬起笑容。


    江雪禾别眼,不敢多看。


    江雪禾尽量冷静:“那你帮我把夜杀带回来?。”


    缇婴愣住。


    她呆呆的:“啊?”


    江雪禾道:“如我所料无?差,夜杀正被困于这?梦境中的某一处。我带不来?他……你带他来?找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骗过来?。”


    第99章 浮生一梦14


    夜杀必然存在于梦境。


    江雪禾本?身的主?神识, 是绝不可能进入梦境的。梦貘珠不可能将一个威胁带入自己?的梦境,能进入梦境的,只会是没有记忆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年, 夜杀。


    而江雪禾钻了这个空子。


    江雪禾问缇婴:“小婴, 你的灵力没有失去,对不对?”


    缇婴看一下, 茫然点头。


    便见江雪禾若有所?思:“到目前为止,小婴,你都是不被引入梦的那个人。这其中必然有些缘故,我们之?后再琢磨。


    “在此之?前,我将自己?的神识一分为二。能进梦境的真正神魂, 是夜杀。我自己?则是靠你的神识掩护,逃过梦貘珠的窥探, 强行进入这里。


    “你被下药,我这方被所?有修士追杀, 或许有一种可能, 是你我都要被逼入这个梦境中。梦境才是梦貘珠最强大的力量所?化,它要用最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你我,才非要逼我们入梦。”


    缇婴踢踏着鞋袜, 狼狈地整理发丝、衣容, 听到师兄这么说?,她怔一下,抬头看他。


    坐在好?远地方的江雪禾好?看得让她鬼迷心?窍, 不敢多?看。


    而他似宽慰她,神色虽有疲态, 看着不太好?,他还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柔声:“所?以你不必自责。不是因为你被下了药,才连累我的。


    “小婴,也许是我连累了你——我想得到梦貘珠,梦貘珠也一直试图得到我,杀了我。”


    缇婴睫毛颤抖。


    她知道?不该,可是看到他,她脑中便会浮现自己?犯糊涂时师兄额上沁汗、俯身温柔亲她的模样。


    她有点走神,又努力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后,简单地“哦”一声。


    江雪禾问她:“你怪我连累了你吗?”


    缇婴怔一下,道?:“还好?啦……这是小事情嘛,而且你让我走了,是我要回来的。我又没受伤。”


    她在心?里偷偷说?:而且还得到了师兄。


    想到这里,缇婴振奋一下,拍胸向江雪禾保证:“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夜杀哥哥带回来……不会让他落入坏人手?中!”


    江雪禾颔首。


    他看着缇婴,见缇婴说?话?间,拨弄她的一头乱发。


    之?前过于荒唐,她的发带松了好?几根,好?些细小的扎起的挽于后方的辫子也散了。细而乱的发拂在她颊畔,她着急出去,梳发不认真,像个刚从草地间打滚后的小姑娘……


    江雪禾看不下去了。


    他道?:“你过来。”


    缇婴看他一眼,鬼使神差,她悄悄望这一眼,便猜出师兄是想为她梳发。


    而更鬼使神差的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他有这个意?图时,她一只手?背在后方,悄悄摘下了一根已经松了的发带,藏入了自己?袖中。


    缇婴装着天真单纯无知的模样,站在他面前。


    江雪禾坐着,她站着。


    竹床不低,他坐着也正要与她平视。他的手?抬起,手?背上一点伤痕累累,手?指枯白瘦长,向她探来。


    缇婴盯着他的手?。


    她心?乱跳,又想起了一些不适合回想的画面。


    她僵着身,乖乖地等着他。


    江雪禾手?指在她发间拨动,为她整理好?发丝,又耐心?地解开几根打结的头发。


    他想她这几日在外漂泊,受了些委屈,乌发都有些干了。待结束这些,得好?好?帮她养回去……


    江雪禾:“少了一根发带。你弄丢了?”


    缇婴听到他声音在前,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她心?间生了汗意?。


    她装懵懂:“我不知道?啊。”


    她问:“你有我多?余的发带吗?”


    江雪禾一顿。


    他垂下的视线,与她撩起的、乌灵专注的眼眸对上。


    他心?上微空。


    还没有想清楚,江雪禾便听到自己?轻哑的声音:“有。只要你不嫌弃。”


    缇婴莫名?松口?气?。


    她说?:“我不嫌弃。”


    她想了想,又大胆道?:“你给我的,我都不嫌弃。”


    她觉得自己?是在向师兄说?一些甜言蜜语的小情人之?间的话?,但江雪禾怔怔看了她一眼,他别?过脸,轻轻取出一根粉蓝色的发带,帮她束发,没有和她贫嘴的意?思。


    缇婴便有点不快。


    不过她的不快还没表露出来,她便被新的东西吸引了——


    缇婴滴溜溜乱转的眼眸朝下,她本?是偷看师兄的腰身,结果发现师兄腰边衣物堆叠,一重又一重,什么都看不清。而就是一堆皱巴巴的衣物间,她看到了一个和别?处都不同的突兀。


    电光火石,缇婴想到了自己?化作师兄的模样时,自己?腰下面好?像也有过不对劲。


    那时候,师兄还不准她碰。


    缇婴定定地低眼看着,此时此刻,她一声不吭,任由师兄为她梳发后,又整理她颈边的衣料。


    缇婴猛地出手?,发狠地向那物捉去。


    江雪禾突然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将她向后一推,让她趔趄着后退了两步。


    缇婴瞪大眼睛,不服输地看他。


    她都没发声,他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


    缇婴质问:“我不能碰吗?”


    江雪禾无奈。


    她一贯闹腾,她一不吭气?,他当然知道?她要使坏。可眼下……


    江雪禾刻意?板着脸,道?:“不是让你找夜杀吗?你不听我话?吗?”


    缇婴怔忡。


    他平时温润好?说?话?,他一淡下脸,她便难免心?慌。虽然依旧不服管,她态度却明显好?了很多?:“我要去的啊。”


    江雪禾:“你看看外面的天色,梦貘珠对我的神魂觊觎已久,若是晚去一步,夜杀落到它手?中,我便会被动。”


    缇婴:“好?啦好?啦,我这就走。”


    她也怕夜杀出事。


    而且,她心?中其实藏了点儿不敢让师兄知道?的小雀跃——又可以见到夜杀哥哥了!


    缇婴朝外走,她出了门?,江雪禾才缓下心?神。


    他低头,沉思间,忽然听到动静,缇婴娇俏的声音躲在门?框后:“师兄?”


    江雪禾抬眼,看到她探头进来。


    她关心?他:“你没事吧?”


    江雪禾目中软下,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缇婴道?:“我从柳轻眉那里知道?了一些真相,想告诉你的。”


    江雪禾温柔道?:“待你回来,再告诉我。我亦有一些猜测要与你说?。”


    缇婴点头,她最后问:“师兄,刚才,我是不是和你双修啦?”


    江雪禾盯着她清亮的眼睛,心?头猛跳。


    他摇头。


    他道?:“我岂会那样对你?”


    缇婴不懂他这样那样的顾忌,闻言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无所?谓。


    她做了决定:“那以后再双修,好?不好??”


    江雪禾眉目间笑意?更多?了些。


    他侧头低咳两声。


    他低声:“你若愿意?,我也无妨。”


    得他允诺,缇婴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很快,缇婴便快要被气?死。


    她心?中将柳轻眉咒骂连连。


    她出去后,第一时间去夜府找人。看到夜家红绸高挂喜气?洋洋,听宾客们道?喜,缇婴才震惊地知道?,柳家女儿要在这个梦境中,和夜杀成亲。


    柳轻眉果然对她师兄穷追不舍!


    梦境外得不到,进了梦就要哄骗没有记忆的夜杀。


    对于他们修士来说?,成亲的许诺含义,和在天道?下见证发誓永不相弃也差不多?。若是夜杀在无知中和柳轻眉有了关系,她与师兄想对付柳轻眉,就有些难了。


    柳轻眉这也太疯狂了……


    仅仅因为一个韦不应?


    也许不只是这样。


    缇婴翻墙跳入夜家,四处寻找夜杀。而梦境大约早提防她的找人,她明明熟悉这个夜家,却在院中转悠间,被关进了好?几个迷宫一样的阵法,走不出去。


    她耳边听到人在外说?:


    “小夜将军,恭喜啊。”


    她听到夜杀慵懒敷衍的“哼”声。


    缇婴着急:“夜杀哥哥,你不能娶她!不能和她结契!”


    外面的人自然听不到她声音。


    缇婴冷静下来,开始解阵。


    她抬头剜一眼天,在心?中骂了几句:无妨,我修行因为灵根的问题不太好?,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阵法,我最擅长了。


    梦貘珠想关住我,做梦。


    她一定可以的——


    城主?府上的车辇离开,迎亲队伍准备前往夜府。


    骑在最前方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自然是这个梦境中的夜杀。


    那少年将军对婚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旁边人夸奖他的好?福气?与新嫁娘的貌美,夜杀则垂着眼,若有所?思。


    他与柳轻眉青梅竹马,与柳轻眉情意?甚笃。


    为了应对秽鬼潮,夜家答应与柳家联姻,让这双最适合的儿女双修,得那可以应对秽鬼潮的功法。


    夜杀隐隐约约觉得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和柳轻眉感情甚好?。可他自己?往往走神,心?中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欢喜。


    可是这世间的盲婚哑嫁本?就多?,不提他和柳轻眉不算陌生人,他也并没有心?仪之?人啊……


    “小将军,恭贺新婚啊!”


    夜杀唇角一勾,挤出一丝笑。


    他夹紧马肚,要离开时,忽然敏锐地回头,朝身后某个方向看一眼。


    旁边人询问他怎么了。


    夜杀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什么……”


    在方才,他确实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但他回头看时,什么也没发现,怪哉。


    夜杀冷淡的眉眼,瞥一眼那个华丽的新娘车辇:算了,反正今天的事都怪怪的。


    在浩荡的迎亲车辇离开后,一道?青色身影现身于城主?府前,戴着帷帽,长身如玉。


    正是江雪禾。


    方才那一瞬,若不是人太多?,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真的有一种冲动,直接将这道?神魂收回来,不让夜杀在外给他惹出更多?的事。


    但麻烦在,夜杀不点头,他很难做到……


    好?在,有缇婴帮他去骗夜杀了。


    他料到缇婴那边不会容易,不过他交给小师妹的任务,不是有性命之?危的任务,所?以即使没看到缇婴出现在夜杀身边,江雪禾也不是很担心?。


    江雪禾来此,有他自己?想查的东西。


    他抬手?,将帷帽压低一分,将面容掩得更加严实后,从容进了城主?府上。


    城主?的大批队人员,都跟着送亲去了,此时城主?府戒备松散,方便江雪禾找东西。


    江雪禾在空了很多?的城主?府上行走,穿过好?几个院子,他都没有找到,他不急不忙,思索一会儿,向柳轻眉居住的院落行去……


    空中飞来一重法术,劈向他。


    江雪禾扬起的袍袖如鹤,偏身躲开那重攻击。他抬手?一道?禁制向后甩去,顺便挡住了下一重攻击。


    一个人影,在树上慢慢现身。


    那人凉凉嘲笑:“江雪禾,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的次数太少,过不了瘾啊?”


    江雪禾撩目。


    他一道?禁制下去,张开了一重包裹住二人的阵法,外面侍卫侍女来来往往,如同看不见二人一样。


    那人察觉江雪禾的禁制,长睫毛颤扬一下。


    隔着帷幔,那站在树上的人,看到江雪禾施法之?间,还是那副娴静优雅的淡然模样。


    听到江雪禾轻和的诱哄:“过了这么久,你应该也发现,你被困在梦境中,出不去了吧?”


    那人要怒。


    又听到江雪禾的下一句话?:“不如我们联手?吧。先出了梦境再说?。”


    那人倨傲笑:“你轻松一句联手?,就想从我这里骗情报?你当我是小孩吗?”


    江雪禾确实把那人当小孩来哄,还哄得很随意?、敷衍。


    江雪禾慢条斯理:“你不告诉我你知道?的,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韦不应的尸体,被藏在梦境中的某一处。拿到了这个尸体,我们才能对付背后那个……”


    那人冷笑:“你以为这么容易?”


    江雪禾低笑:“你没有否认?”


    那人一怔,然后:“你又在诈我?!你……”


    江雪禾见好?就收,道?:“目前我还不知道?柳轻眉和梦貘珠的关系,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方,是互相牵制的。现实中的柳轻眉没办法拿着梦貘珠为所?欲为,让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愿发展;梦境中的梦貘珠,也不能违背柳轻眉的意?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梦境一直围绕十年前的人祭,无论梦貘珠和柳轻眉到底是什么关系,韦不应能克制柳轻眉,那便也能克制梦貘珠。”


    那人沉默片刻,说?:“没那么好?找。你能猜出来,它自己?当然也知道?。”


    江雪禾微笑:“所?以,需要你我合作啊……小步。”


    站在树上的少年静静看着他。


    眉目锐利,身形瘦高,正是黎步——起初以为自己?在和梦貘珠合作、后来发现自己?被困在梦境、出不去的黎步。


    黎步不想和江雪禾合作。


    但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他陷入梦境太深,他发现了梦貘珠真正的意?图,若不想办法出梦境,他便出不去了。


    黎步含糊地给江雪禾一个提醒:“梦貘珠怕小婴,你可以利用。”


    江雪禾一怔。


    他不动声色:“我们谈谈合作吧——用以前的法子。”


    出自断生道?的双夜少年,是有独特的不被他人窥探的联络方式的。


    只是江雪禾曾经舍弃,黎步被背叛后,也不再使用。时到今日,竟要再次和江雪禾联合……


    黎步恍神了一会儿,身形慢慢消失了。


    片刻后,江雪禾的神魂中,出现了黎步写的字。


    江雪禾若无其事,继续行走——


    高堂在座,新嫁娘与新郎官立在堂下,面对长辈。


    司仪叫礼,身着嫁衣的柳轻眉盖着红盖头,低着眼睛,听到周遭乱哄哄的唤声,怯怯跟着夜杀行礼。


    “一拜天地!”


    柳轻眉屈膝。


    她忽然发觉周围的起哄声,好?像有一瞬静下。


    敏感如柳轻眉,知道?必然出了什么意?外。


    她盖着盖头,自然也不知道?与她一同牵着红绸立在长辈座下的少年夜杀,站得笔挺,却好?像在发呆,没有随她一道?伏身拜天。


    司仪小声提醒:“新郎官、新郎官……你赶紧跪啊?”


    夜杀认真说?:“我跪不下去。”


    他半开玩笑:“我好?像从来没有跪过天。”


    众人:“……”


    司仪脸绿,坐在上座的几位老人脸色不虞,夜家父母沉脸瞪着这个不孝子。


    红盖头下,新娘娇娇柔柔的声音解救了他们:“夜杀不想跪就不跪吧,掠过这个礼也无妨的。”


    司仪便赶紧:“二拜父母!”


    周围哗然。


    盖头下,柳轻眉眼皮轻跳。


    她听到司仪几分恼的声音:“夜杀,你怎么又不拜?”


    夜杀认真地看着上座的父母。


    他想半天,说?:“我好?像也从来不拜父母。”


    柳轻眉急声:“司仪!”


    众人忍怒,司仪只好?再次掠过:“夫妻对拜——”


    这一次,柳轻眉心?提到嗓子眼,怕夜杀再来一句“我好?像也从来没和妻子拜过”,这样的话?,实在荒唐。可对面是夜杀,也许真说?得出口?。


    幸好?,这一次,夜杀思量片刻,他好?像也没有找到不拜的借口?。


    拉扯的红绸微绷。


    柳轻眉感觉到他朝着自己?这一面转身了。


    柳轻眉俯身。


    夜杀垂着眼。


    就在这时,一道?清而高、喘着气?的少女声音闯了进来:“夜杀哥哥,不能拜!”


    堂门?紧闭。


    外面的人是暴力小仙女,符菉和踹出的一脚,踹开了这道?堂门?。


    夜杀侧头。


    一个衣着藕荷色裙衫、腰肢纤细、发带飞扬的娇小少女,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眉目间戾气?满满。


    夜杀定睛看着。


    众人又怒又惊:“你是谁?哪来的不懂事小姑娘,大闹旁人婚礼?快把她赶出去!”


    闯进来的,当然是缇婴。


    她好?不容易解开院中那些困她的阵法,一听迎亲队伍都回来了,便眼前一黑,急匆匆往这里赶。


    幸好?赶上了!


    只是众人齐齐扭头瞪他,而那穿着婚服的少年夜杀,又明显的没有记忆,看她的眼神充满审度。


    缇婴硬着头皮。


    她捏紧袖中的符菉,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夜杀带走。


    麻烦的是,这里都是他人的魂魄入梦,入梦的人不一定像他们这样是修士,万一死了,现实中说?不定就痴了傻了,她动手?得注意?一点。


    缇婴硬着头皮,迎着夜杀诧异凝视的目光:“夜杀哥哥……”


    她还没编出一个能打动他的谎言出来,便见少年笑了。


    夜杀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天外飞仙般来了一句:“我在梦里见过你,神仙妹妹。”


    缇婴呆住。


    夜杀朝她走来:“你叫什么,今年多?大,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十分面熟,也许我们很有缘分……”


    身后众人怒而惊:“夜杀!”


    夜杀浑不在意?,走向缇婴。


    柳轻眉一把掀开红盖头,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夜杀,你要抛弃我们吗?!”


    夜杀回头,看他们一眼。


    他稍微有一点犹豫,缇婴反应极快,牵住了他的手?。夜杀手?被牵住,一愣之?下,他下定了决心?。


    他道?:“爹娘、城主?,我不想娶柳姑娘了。我有了喜欢的人,孩儿回头再向你们告罪。”


    这一言激起千重浪。


    缇婴拉住夜杀便往外跑:“走!”——


    缇婴都不明白,她怎么什么都没来得及骗,夜杀就愿意?跟她走了?


    梦境的一切对他都是真实的,他却依然走向她。


    她真是、真是……


    她根本?来不及感动,便遇上了众人的围堵。


    这里的人不可能让她带走夜杀,觉得她是勾引夜杀的坏女人。那新嫁娘在婚宴上哭得泪眼婆娑,夜杀和缇婴在外应对卫士们的围堵。


    人山人海的围堵,夜杀用武力,缇婴用法力。


    凡人当然不是缇婴的对手?。


    但是很快,一个少年出现在半空中,向下挥出法术,阻拦了缇婴和夜杀的逃跑。


    夜杀:“小心?!”


    他即使搂住缇婴的腰,将缇婴抱离地面。缇婴方才所?站之?地,土地下陷,轰出了一个三丈深的坑。


    缇婴惊疑抬头,看到了半空中的黑衣少年:“小步哥哥!”


    黎步慢条斯理瞥她一眼:“小婴,你打不过我,把人留下。”


    缇婴自然不听他的。


    黎步再一重攻击挥下,斜刺里胡来一道?青光,将缇婴和夜杀一同卷起。


    清风徐徐,若雪簌簌。


    缇婴惊喜回头:“师兄!”


    ……之?前师兄派她来,她还以为他不能和夜杀哥哥同时出现呢。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戴着帷帽的江雪禾出现,挡了黎步那重攻击。


    黎步从半空中跃下,向三人打来,江雪禾淡道?:“走。”——


    “轰——”


    夜家府门?与墙一同撞开。


    江雪禾、缇婴、夜杀三人躲避半空中的黎步、地上的凡人追杀,衣袂飘然,狼狈又傲然——


    出来后,三人分路,江雪禾说?去引开黎步,让缇婴带着夜杀先逃。


    缇婴带夜杀逃亡的路上,抓紧时间,告诉夜杀大概的故事。


    缇婴安抚夜杀:“虽然我的话?听起来不可思议,你肯定不相信,但是……”


    夜杀笑:“我没有不相信啊。你说?的话?,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缇婴诧异看他一眼:他何时这般信她了?


    她之?前每次遇到他,都要花很多?功夫迎得他的信任的……


    二人勉强躲开了追杀,天黑了,他们走在山道?上,缇婴正感动于夜杀对她的信任,就听夜杀轻飘飘道?:“若你说?的话?是假的,必然是方才那个人骗了你,我不怪你的。”


    缇婴:“……”


    她小声:“他、他就是你啊……你还是不信我的话??”


    夜杀笑:“我信啊。”


    他目有冷意?:“可我不信他,比如——此时!”


    他倏地松开缇婴的手?,腾身跳起,躲开了后方一道?法力袭杀。


    缇婴往后趔趄躲开几步,天色濛濛,她看到帷帽飞扬的师兄倏而出现在了山道?上。


    她欢喜:“师兄……”


    江雪禾:“小婴,不要动。”


    江雪禾的攻击,再次卷向夜杀,夜杀没有法力,却靠跃树跳高,硬生生躲开了江雪禾的攻击。


    缇婴:“……”


    她呆愣愣站着。


    树上的夜杀笑眯眯低头,看缇婴:“这就是你说?的,他是我,他不会对我不利?”


    缇婴脑中乱哄哄,只能道?:“师兄……”


    江雪禾温声:“小婴,他应该与我合二为一,你应当懂吧?”


    缇婴:……。


    她其实懂啦……


    她仰着脸,看夜杀垂着脸,微失落地望着她:“他要杀我,你觉得是应该的?”


    缇婴踟蹰半晌。


    她好?是犹豫,嗫嚅着向江雪禾提建议:“师兄,夜杀哥哥年龄小,你让让他吧。”


    江雪禾:“……”


    第100章 浮生一梦15


    江雪禾和夜杀动手, 缇婴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谁被对方打得后退一步,她都急得心跳加快,想上?前帮忙。然?而再一看?对方的脸, 缇婴踟蹰之间, 便错过了一次次机会。


    缇婴嗫嚅:“你们不要打了……”


    她不愿任何一人受伤,但没?有一人听她的。


    昏光下?, 山道时明时暗,看?不甚清。只听到二人打斗的风声,以?及看?到师兄时而从旁擦过的青色木系法术。


    缇婴有点无奈而赌气地等他们打完,等师兄说服了夜杀,二人合二为一, 这场闹剧便可以?结束。


    但是她看?着看?着,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师兄修为比她要高很多, 她拿下?夜杀都不成问题,江雪禾却?好像拿不下?夜杀, 好几次让夜杀偷袭得逞。


    缇婴看?得困惑。


    “砰——咚!”


    夜杀被一重术法卷起, 摔到地上?,砸出一道浅坑。灰尘浮起,缇婴看?得心惊:“夜杀哥哥!”


    她跑去扶夜杀。


    夜杀被她从土坑中带出来, 靠着她手臂喘息。


    仰脸间, 少年唇齿间似有血渍,笑嘻嘻:“小婴,多谢了。”


    缇婴:“不用……”


    她迟钝地去看?对面的反应。


    江雪禾颀长?秀拔, 站在叶落处,帷帽挡着他的面容。


    缇婴:“夜杀哥哥, 要不,你就认输吧, 你……”


    “你觉得我是凡人,没?有你们那样的修为法力?,我就会输?”喘气剧烈的少年笑起来,黑暗中,他发尾沾着黏腻的血与土,被打得灰扑扑的面容扬起来,朝着江雪禾的方向,却?戏谑,“你难道没?发现么?你这位师兄,才是奈何不了我的。”


    缇婴怔然?,再次看?江雪禾。


    她只看?到叶阔树深,掩在树下?的少年师兄青衣与帷帽飞扬,如一团雾般模糊。


    夜杀眼中浮起嗜血的冷光,咧嘴笑时,既明媚,又阴狠,全是朝着江雪禾的。


    夜杀抽丝剥茧:“如果你们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们没?有骗我,这里只是一个幻境,我只是江雪禾的一道分化身……那江雪禾为什么收不回我呢?”


    他恶劣满满地冲江雪禾笑:“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幻境中,我才是主体,他才是想鸠占鹊巢的那个吧。


    “得不到我的许可,他就永远收不回我。不妨让他退一步,让我收了他,如何?”


    缇婴惊愕。


    她立刻扭头去看?江雪禾。


    在少年夜杀大放厥词间,江雪禾清清簌簌,从树下?走了出来。他摘下?帷帽,露出了与夜杀九成相似的面容。


    他只是更淡一些,更雅一些,更妖一些罢了。


    江雪禾没?有否认夜杀的话,他温温和和:“夜杀,你是我设给自?己的一把锁。梦貘珠要对付我,只能从你身上?入手。这个幻境中,确实?你是主魂,我是依附的、使?了些手段才能进来的。因为我原本,是不可能进来的。


    “你不妨想一想,我为什么非要使?手段,也要进来。你幼稚鲁莽,性烈又冷,行事无顾忌,又在幻境中不知被侵蚀浸染了多久,你若是觉得这样的你,适合收服我,护住大家?一同出梦,我将魂魄给你也无妨。”


    他轻轻撩目,仍是温柔雅致的:“你可以?吗?”


    夜杀:“……”


    打蛇打七寸。


    缇婴亲眼看?着,夜杀起初被江雪禾贬,眼中带笑,笑意越浓,杀性越重。但在江雪禾说完,轻描淡写地询问夜杀“你可以?吗”的时候,夜杀沉默了。


    夜杀脸色难看?。


    但他不蠢。


    他看?着江雪禾,半晌淡声:“你们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缇婴呆呆看?他:……你刚才还说你相信我的呀?


    都是演的吗?!


    呃。


    师兄……果然?比她更了解夜杀哥哥,是吧。


    缇婴无措间,听江雪禾温声:“无妨,既然?无法统一意见,同行一路,也许会改变你的想法。”


    夜杀笑着反驳:“也许是你改变主意,愿意与我合二为一呢?”


    江雪禾垂眼浅笑,平静和气:“也未尝不可。”


    他瞬间将夜杀气得掉头就走。


    缇婴:……妖孽师兄要气死少年的他自?己啦。


    缇婴着急看?看?黑着脸掉头走的少年,再看?看?身后的江雪禾。


    她犹豫一下?,结结巴巴:“夜杀哥哥……”


    她还没?说完,就听江雪禾轻声:“夜杀年纪小,经历太浅,又受我刺激,正是需要你安抚的时候。你去吧。”


    缇婴:“……”


    她本就想去,但是他说出来,她为何有点儿对不起他的心虚感呢?


    缇婴自?我强调:“夜杀哥哥此时很难过,他难过你也不好受,我是为了你好。”


    江雪禾心想:夜杀怎可能难过?


    他了解少年时的自?己——冷情冷血,热爱杀戮。


    其实?到现在,江雪禾都不怎么动情,不怎么为身边人而露出情绪。


    江雪禾却?并?不说出来,只是点头。


    缇婴虽觉得他落寞的样子疑似可怜,但她也是个心狠的小姑娘,已经和他说清了,她掉头就走。


    她听到身后师兄柔声:“小婴。”


    缇婴回头,看?江雪禾说:“看?完后早些来找我。我有些猜测要与你说,你之前说的柳轻眉的秘密,不是说要告诉我吗?”


    缇婴连忙点头,应了此事。


    缇婴便十分忙碌。


    江雪禾去布结界,给他们躲人休息的时间。


    缇婴上?半夜去陪夜杀。


    少年自?己烧了篝火,自?己熟练地取暖,沉静地看?着火星。婚服早就脱了,现在穿的,还是江雪禾给的武袍。


    夜杀静然?不语。


    缇婴想到他今日的遭遇,便硬是从他漆黑幽静的眼中,看?出了些“惆怅”“黯然?神伤”。


    缇婴便蹲到他身边,笨拙地逗他开心,与他说话,安抚他一切都是假的。


    夜杀见她可爱娇俏,编瞎话时一本正经,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灵动极了。


    他本在沉思琢磨今日的疑点,见她这样,便生了逗弄心,与她玩耍一番,露出了笑容。


    缇婴再接再厉。


    而到了子夜,天?上?鸦鸣声飞过。


    缇婴抬头看?一眼,站了起来。


    她一本正经:“夜杀哥哥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夜杀怔一下?,眯眸。


    他肉眼看?不到笼罩在他们四?方保护他们的结界,但他看?到了拍翅飞过的乌鸦,不禁猜测:“你是得到什么信号,要去杀柳轻眉了?”


    缇婴茫然?。


    她说:“不是呀,那就是个普通乌鸦嘛。”


    夜杀还没?来得及尴尬,听缇婴天?真无邪道:“我要去找师兄了。”


    夜杀忽然?明白了:“……上?半夜陪我,下?半夜陪他?”


    缇婴大方点头,眼睛含笑。


    夜杀细看?之下?,甚至看?出她的几分得意——她自?觉她的辛苦很有价值,会让两人都满意。


    夜杀心中生起怒火,面上?却?努力?压下?来,挤出了一丝笑。


    他表情微狰狞,让缇婴不禁细看?。便见夜杀怅然?咳嗽两声,低喃道:“我背叛爹娘,背叛未婚妻,与你们同行,我看?不到前路在哪里。”


    缇婴看?着他。


    夜杀也不知道她到底懂没?懂,他便继续自?怨自?艾做惆怅伤怀模样,时不时咳嗽两声,运着内力?吐几口血。


    缇婴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


    但是缇婴答应了他:“……我与师兄说完话,就来找你。”——


    忙碌的缇婴到了江雪禾身边。


    师兄安静靠树而坐,她依偎过去,他便询问她困不困。


    江雪禾手指轻轻擦去她面颊上?沾的一点土,目有抱歉之意:“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到了你就寝时间了。”


    缇婴因他的关心而开心。


    她懂事道:“我是修士,本就不该贪睡,要多修行,你教我的嘛。”


    江雪禾:“对,一会儿修行一个时辰,再睡。”


    缇婴:“……”


    她脸色当即僵了,当即不太喜欢这个师兄,想跑回夜杀哥哥身边。而她才有这个想法,江雪禾就抓住她手腕,将她拉扯着抱入怀中,不让她乱跑。


    他温温和和:“我也不愿总逼你修行,我自?然?可以?一直陪着你玩,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我确实?想过,让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什么都替你做了。可你愿意这样吗?


    “所以?我还是要监督你修行——你知道原因吗?”


    缇婴沉闷片刻,点了头。


    他是为了她好,她自?己厉害了,他才放心。


    可她灵根那个样子,她真的能修成大道吗?


    江雪禾说:“事在人为,你的灵根,我总会帮你解决的。”


    缇婴:“我们说柳轻眉吧。”


    二人便交换各自?那边遇到的事。


    说完后,缇婴好像明白了很多:“所以?,韦不应死后,柳轻眉不甘心,觉得是叶呈害死了韦不应。她就用了些非人手段,折磨叶呈的魂魄,把叶呈变成了厉鬼,困在了柳家?,不得解脱。


    “而那个假将军,是韦不应死后,他的剑沾染了古战场的秽息,修炼有成,得以?化妖成形。假将军以?为柳轻眉困住了韦不应的死后魂魄,急吼吼来救鬼,结果发现那个被困的其实?是叶呈。


    “假将军还说,柳轻眉用叶呈这只厉鬼,杀了不少人——那厉鬼沾染活人鲜血,离正常轮回的可能便越远了。柳轻眉是要叶呈生生世世背着罪孽吧?”


    缇婴又困惑:“不对呀。我第一次入梦境,就是被那个厉鬼追到你神魂中去的。这么看?,你我发现梦貘珠的这个幻境,都靠那个厉鬼追我——厉鬼叶呈好像在帮我们。”


    江雪禾搂着她,用袍袖盖住她,帮她挡夜间霜寒。


    他温声:“叶将军也许是想阻止柳轻眉的一意孤行。死后魂魄都是没?有神智的,但是厉鬼沾染了太多活人血,应该隐隐约约生了神智。叶将军也许知道柳轻眉在做什么,他想阻止。”


    缇婴茫然?:“柳轻眉在做什么?”


    江雪禾提醒她:“古战场,秽息,杀人,魂魄不入轮回,幻境中人来人往,很大可能是活人入梦……这些让你想到什么?”


    缇婴一个激灵。


    她跳起来:“柳轻眉要借秽息,成为无支秽!”


    她怔怔然?:“可她一个凡人,怎么成无支秽……”


    她自?问间,其实?心中一点点明白了——


    用梦貘珠。


    柳轻眉也许和梦貘珠达成了什么协议,让活人入梦,让厉鬼在现实?中杀人。古战场的秽息不散,梦貘珠又困住柳叶城的秽息,秽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缇婴脱口而出:“必须阻止她!”


    一旦生成无支秽,便可操纵秽鬼,那就不好对付了。


    江雪禾:“自?然?。要拿到梦貘珠,自?然?不能让她得逞。我如今只是不知,她怎么和梦貘珠达成协议的……梦貘珠明明不会伤人,和柳轻眉合作后,它能得到什么。”


    缇婴蹲下?来,趴伏在他膝间,催促他:“师兄,咱们再琢磨琢磨。”


    江雪禾说“好”。


    缇婴趴在他怀里,凑到他耳边,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困扰了很久……”


    江雪禾心一跳。


    他以?为她要说的,和她实?际说的,大相迳庭:“韦不应如果是鬼将军的话,他撕裂了自?己的魂魄,让其他将士可以?入轮回。但是我在古战场渡亡魂时,那些死魂数量实?在太庞大了。


    “再加上?,叶呈死后成了厉鬼,也没?有入轮回。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韦不应和之前幻境中的夜杀不一样。夜杀哥哥撕了自?己的魂,但是韦不应没?有?


    “所有人都怨气不得散,都要生生世世被困在古战场中。”


    江雪禾慢慢平静下?来,他摇头:“可你在我的黥人咒上?,并?没?有发现韦不应的死魂鬼孽之气。”


    缇婴:“也许是当年黥人咒施下?时,你们隔的距离太远了,才没?有来得及让这道鬼孽上?身……”


    她自?己越说声音越小,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最后放弃了:“好吧好吧,但我要告诉你,其实?你身上?黥人咒那些冤孽中,根本没?有韦不应。”


    江雪禾怔住。


    缇婴眨着眼:“柳轻眉不是想从你身上?聚出韦不应的魂魄吗?即使?当日被下?药的人是你,她也会失败的……黥人咒中根本就没?有韦不应,她再使?一万种手段,韦不应也回不来。她注定复活不了人。”


    江雪禾惊愕。


    他此时当真意外,一把握住缇婴的手:“你肯定?”


    缇婴点头。


    缇婴郁郁道:“你不是让我找那个叶老夫人家?中死人遗留的气息,和你身上?黥人咒中鬼孽是否有相似处吗?我找了啊。”


    江雪禾反问:“你不是说一样?”


    缇婴:“我只是说有。有只代表……它存在过。但我之后进入你神识很多次,我偷偷琢磨过,我还怕我看?的不仔细,开了天?眼……”


    她说起来便小脸煞白,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鬼魂,便微微发抖。


    江雪禾搂她入怀,她才顺畅说下?去:“开了天?眼后,我真的睁大眼睛仔细找了——真的没?有找到。


    “师兄,你只是你,无论柳轻眉忙活多久,她都不能把你变成另一人的。韦不应根本不存在。”


    江雪禾:“你是说……他早已魂飞魄散了?”


    缇婴:“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的魂魄,也许本来就不存在。”


    缇婴:“他的尸体存在吗?如果他的尸体也不存在,那便一定不是魂飞魄散,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存在。”


    江雪禾沉思。


    他慢慢说道:“小婴,你知道观天?山是修的儒道吗?”


    缇婴一怔——观天?山,四?大仙门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一派。观天?山的首席杭古秋,是个老好人,和他们现在的师父沈行川是多年好友。


    师兄提观天?山做什么?


    江雪禾:“观天?山以?儒修仙,以?行走人间、体验百态人生而得道。他们的修行方式最重要的一种便是,化身千万,行走红尘。化身修成,弟子得道回山。


    “韦不应如果尸骨不存的话,那很有可能……”


    缇婴怔忡:“行走人间的化身,算不算一种新的人生?”


    江雪禾半晌道:“我们先试着找韦不应的尸体吧。我在现实?中找过,没?有找到。柳轻眉在现实?中完全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以?柳轻眉对此人的爱慕,她很可能将尸骨藏在更安全的梦里。”


    他幽幽道:“对她来说,梦境比现实?更安全。”


    江雪禾搂着少女,与她一同琢磨这些秘密。


    少女听得入神,又因更多的秘密而忧心忡忡,埋在他手臂间,忘记了回去找夜杀。


    江雪禾唇角勾起一丝很淡的笑——


    “梦貘珠待在柳叶城多年,对柳轻眉不离不弃,应当有它自?己的原因吧——这个原因,我们尚且不知。所以?巫神宫一贯认为,梦貘珠也许只是单纯地认主。”


    现实?中,白鹿野与南鸢一同走在入城小道上?。渐渐的,他看?到了“柳叶城”那斑驳灰暗的三个字,听到旁边的南鸢如此介绍。


    他与南鸢在之前联手,虏获了那只毕方。


    从毕方口中,他们得知,柳叶城有一重梦魔结界。有进无出……结界的边界就在古战场。


    毕方鸟吐人言,嘲笑道:“你那个师妹,真以?为我是怕了她?梦貘珠好歹是从妖界传出去的,我早就发现那个结界了。我是怕被吸进去后出不来,才走的。”


    白鹿野微笑:“有鸟将逃跑,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大鸟目露凶光。


    可它识时务,冷哼一声。


    再之后,巫神宫前来捉拿南鸢的神女天?官们,亦被南鸢和白鹿野联手扣下?。


    那几位神女天?官以?为危在旦夕,面色难看?。南鸢却?上?前,清清淡淡、平静有条理?地道歉,说出她在查的事,求几位神女天?官见谅。


    南鸢竟真的说动了那几人。


    如今,南鸢和白鹿野前往柳叶城来救人,也是因为那些神女天?官松了口,放他们前来。


    只是临走前,他们警告南鸢:“南姑娘,你处理?完此事,便回来领罚,莫要我等为难。”


    南鸢恭敬应“是”。


    白鹿野询问她是要受什么罚,南鸢却?掠过不提,只和白鹿野介绍柳叶城的事——


    “柳叶城的事,巫神宫是有记载的。当年处理?此事的,是一位李师姐。隔了十年,李师姐已修炼圆满,回巫神宫主宫担任新的职务。正好,接替她原来行走人间职务的,便是我。正因为这样,我说处理?梦貘珠的遗留问题,李师姐担心此间出事,影响她的前程,才愿意配合我,给我开了通便,让我去查。”


    白鹿野轻笑:“你们真有人情味。”


    他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南鸢当没?听到。


    南鸢只和他说正事——


    说起来,柳叶城如今变成这样,不能全怪巫神宫。


    巫神宫确实?曾经想得到梦貘珠。


    巫神宫的大天?官开天?命,卜算出了一个梦貘珠现世的法子,便让一位姓李的人间行走的神女负责此事。


    李神女当年很关注柳叶城,因为她用天?命算出,梦貘珠会掉落到柳叶城。


    李神女做布置准备拿到梦貘珠的时候,并?没?有算出,秽鬼潮会出现在柳叶城。


    因为当时,梦貘珠现身柳叶城,便在巫神宫反应出来之前,为它认了一个新主人——


    一个叫韦不应的少年将军。


    自?动认主的梦貘珠已经有了些灵识,巫神宫欣喜,更加想要得到,李神女便去与那少年将军交涉。


    韦不应愿意将梦貘珠给他们。


    但是,韦不应说,要晚十年。


    白鹿野:“为什么是十年?”


    南鸢抬头。


    眼前白布阻挡她视野,却?挡不住她“凝望”间,万千天?命丝线在她脑海中展开的一团乱网。


    随意拨动,便是不一样的人生走向。


    南鸢说——


    李神女说:“他说他有一心上?人,自?幼多病,一直徘徊于生死之际,让他几多担忧。


    “他请我为那个姑娘卜算天?命,看?她能活多久。我告诉他,十五岁便是她的死劫。


    “韦不应便与我做了交易。他说——”——


    十年前,那少年将军站在神女宫中,万千亮起的烛火照着他眉眼。


    他道:“听闻巫神宫的神女和天?官,可以?赐福于人,满足那个人的所有愿望。神女大人,你庇佑柳叶城多年,请赐福于我,满足我一个愿望——


    “将梦貘珠留给她十年,给她十年生命,让梦貘珠为她编织她想要的梦。


    “她可以?在梦中度过千万种她想要的人生。可以?拥有她没?有的寿命、健康、朋友……即使?她想修行,想成为如你们一样高高在上?的仙人,梦境都可以?帮她实?现。”


    李神女:“梦境终为假。”


    韦不应轻笑:“十年一场醍醐梦……值了。”——


    事情后来,稍微出现了一些偏差。


    李神女赐福于韦不应,元气大伤,没?有算出秽鬼潮,让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


    某个雨夜,韦不应戴着蓑笠,从城外的战场回到城主家?中。


    夜雨银白凄冷,他静静地看?着那羸弱的姑娘。


    她柔声安慰他,说她病好了一些,待度过秽鬼潮,她就求神女,让神女赐婚,说服她爹。


    她单薄的身子落在雨夜灯影中,憔悴零落:“……所以?,不要人祭,再等一等。”


    而在那个雨夜,韦不应听到自?己笑着说话。


    他说:“好,人祭的事之后再说。我送你一个礼物……”


    少女病弱间,声音被雨声淹没?,他依然?听得很清楚:“什么礼物?”


    韦不应漫不经心:“定情礼物吧。”——


    昏昏天?暗,南鸢与白鹿野踏入柳叶城,踏入这个迷境、幻象重重的结界。


    南鸢告诉白鹿野当年一些事。


    而在城主府中,柳轻眉伏于桌案入睡。


    她亦想过当年一些事————


    十几岁的少年将军,将梦貘珠放入了十五岁的少女闺秀手中。


    他骑马而走,回去军营。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梦里相逢人不见,


    若知是梦何须醒。


    纵然?梦里常幽会,


    怎比真如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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