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太子遇刺一事虽是能引起朝野震动的大事,但许多人都不知内情,哪怕是就在长越楼下看戏的人,也不知长越楼里到底是谁,更不知那突然坠亡的黑衣人又与长越楼中人有甚么关系。


    例如颜诺,她几乎整晚未睡,与二哥回府之后,她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便只待在温暖的房内等着。


    她不关心长越楼,她只想着阿诺。


    阿诺没有随她一道回来,这事让她心里不安。


    阿诺的身份她并不知道,但她本能的相信她,并且觉得她没有恶意,也不是个坏人。


    但大哥对待外人时,凶起来是很凶的,她曾见过。


    青宛进来剪了烛芯,屋内暗了些。


    “姑娘还不睡么?快子时了。”


    颜诺仰头问:“大哥回来了吗?”


    “没呢。”


    颜诺绞着帕子,有些心不在焉。


    青宛将剪刀搁下,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来,温声问:“姑娘到底为何对阿诺姑娘如此上心呢?”


    “青宛,你不喜欢她么?”


    青宛摇头:“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总担心她对姑娘抱有其他目的,怕姑娘太过单纯受到伤害。”


    颜诺埋首膝间,露出一段雪色玉颈,过了会儿才又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夜色化不开的窗外。


    “我觉得,她不是来伤害我的。”她轻轻开口,仿佛梦呓。


    “为什么呢?”青宛微怔。


    颜诺没有解释,而是对她道:“你再去看看大哥回来没有。”


    “大爷若回来了,会有人来说的。”


    颜诺执拗道:“你去看看。”


    “好。”青宛起身出去了。


    没多久她便从外头进来,衣摆卷出一股寒意。


    “姑娘,大爷还没回来,不过阿诺姑娘已回了,姑娘可以放心了,早些歇着吧,已很晚了。”


    颜诺立即下了床:“我要去云遮院看看。”


    晚梨端着一盆热水,在门外徘徊了几趟才推门而入。


    “阿诺姑娘,奴婢给你打水来了。”


    厅屋里暗暗点着灯,但无人应声。


    晚梨向侧卧房瞥了一眼,知道自己这位古怪的临时主子就在里间缩着,她来府上十几日了,似乎很怕见人,总将门窗紧闭,然后龟缩不出。


    今晚到深夜才回,也不知个中缘由,她也不敢问,只干干等了半夜,又冷又困,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晚梨将水盆搁在架上,发出“咚”的一声。


    “也不知哪来的主子,真是难伺候得很,以往我在东院伺候大爷大夫人也没这般难伺候的。”


    “难伺候就不要你伺候了。”


    颜诺披着斗篷,深夜跨入院子,夜深露重,寒风瑟瑟,吹得她小脸发白,连说话间都带着白汽。


    晚梨一愣,惊的赶紧转身跪在那里:“姑娘怎么来了。”


    青宛上前叱道:“才伺候了几日,就这么多牢骚,你既是东院的,了不得,明儿我就告诉今夕,让她给你领回东院去。”


    她说这话也不为护着阿诺,只为了教训下人。


    晚梨当即哭道:“青宛姐姐,我不敢了,我只是多嘴几句,心不是坏的。”


    “与她无关,都是我的问题。”


    阿诺将卧房门轻轻拉开,里头没有点灯,她站在门边,外间暗暗的烛光照着她半张脸,被麻布裹着的半张脸,向沉浮在深渊里的枯木,了无生气。


    青宛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颜诺拦在身后。


    颜诺却慢慢拂开她手,走上前一步。


    她此刻心跳如鼓,说不怕是假的,她向来不是个胆大的人。


    “阿诺。”她鼓起勇气,“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


    阿诺似乎并不意外,她侧了侧身子,将那半张脸也隐到了黑暗里,只有声音透出来。


    “进来吧。”


    青宛欲言又止,但也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气,她只好道:“我去点灯。”


    “不要点灯。”阿诺的声音幽幽的,“我不喜欢点灯。”


    青宛不禁皱眉,看向颜诺:“姑娘,我们……”


    “好。”


    颜诺点头,葡萄般的眸子里满是惊惶,但又被星星点点的勇气压下去几分,“我进来。”


    “姑娘!”青宛拉住她手。


    颜诺挣脱开,硬着头皮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地朝卧房门奔了过去。


    那开着门的卧房黑得吓人,外间的烛光一丝都渗不进去,颜诺直直注视着眼前的黑暗,恍觉她奔向的不是颜府云遮院的一间寻常卧房,而是无底的地狱。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连可怜的微弱烛光也彻底被隔绝在了外头。


    整个屋子乍然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青宛盯着那扇门,心跳声清晰入耳。


    她低头瞧向仍跪在地上的晚梨,低声道:“起来吧。”


    “问吧。”


    阿诺的声音不知从哪片黑暗的角落里飘了过来,低幽清冷,似乎没有人的感情。


    “我……我什么都看不见。”颜诺此刻又害怕起来,小声说了句。


    “一张床,一张桌,两条凳子,一把椅子。”


    阿诺似笑非笑,“你想看见什么呢?”


    颜诺紧贴着被关上的那扇门,努力辨别黑暗中阿诺所在的方位,但很快就放弃了,她听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轻声问:“阿诺,你实话跟我说,今晚遇见的事,与颜府有关系吗?”


    黑暗里没了声音,直到颜诺想再问一遍时,阿诺才出声。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前世父兄是被贯以“与废太子勾连,有谋反之心”的罪名定罪的,但顾行远曾告诉过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君王下罪臣子往往并非表面的罪行,否则不会辩无敢辩,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发声者。


    顾行远看得通透,知道发声也无用,且会将自己也搭进去,但他还是那样做了,以至于落了个身亡的下场。


    这一世,如若颜府与东宫毫无瓜葛,是否就能避免当日的灾祸呢?会不会又有其他的“欲加之罪”落在父兄头上?


    当日参奏颜府的是以钱相为首的文官,调查案件的是刑部与内廷,明眼人都知道是冤屈的案子,偏偏不足七日就全了证据落了纸,天子之怒,全朝噤声。


    一封圣旨下来,满门荣耀的将军府朝夕之间大厦倾塌。


    “听见了吗?”阿诺忽然问。


    “什么?”颜诺怔了怔。


    “打更的声音。”阿诺低喃,“已经是腊月三十了。”


    她在黑暗里忽然欺身上前,抵着颜诺的肩膀,冷笑道:“你不是想救颜府吗?我给你指一条路,你听不听?”


    颜诺屏住呼吸:“听。”


    “明日,杀了裴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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