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磬


    “反了!”


    太后扶着女官颤颤巍巍喝斥道:“皇帝驾崩, 国之危亡之际,谁敢在这个时候寻隙挑事,中伤太子,哀家饶不了他!”


    “太后, 太子的身世?疑点太多?, 必须彻查,李家打?下的江山可不能拱手送人啊太后!”容贵妃跪拜道。


    “你们母子勾结朋党, 挤兑太子, 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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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疼李长薄……满宫皇子公主, 您只看得上李长薄, 他是您亲封的皇长子,从小养在您膝下,您对他寄予厚望, 可是皇祖母,如果李长薄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您的孙儿,您还会偏爱他吗?”


    听得此言,太后跌回了椅子。


    李长薄脸色煞白看着?眼前这些人?。


    聒噪众生。


    面目可憎。


    惶惶中, 李长薄被人?推了一把。


    是冲过?来的五皇子, 他眼里透着?鄙夷:“李长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柳氏究竟怎么死的,你敢说吗?”


    九公主也急了, 挡在两人?之间,不?停拿眼看李长薄:“太子哥哥, 你说句话啊。”


    “皇祖母!”四皇子趁机扑向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可要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李氏江山如今可全靠您支撑了啊……”


    “四皇子言之凿凿,可有证据?”一向沉默的贺知意冷声问道。


    “我当然有!”四皇子高声道,“李长薄的生母柳氏,早在教?坊司做舞妓时便恩客不?断,教?坊司取缔后,她又辗转多?人?之手?,只因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才被送进了宫。只要找到当年送她入宫之人?,一查便知分晓……”


    “也就是说……”贺知意起身,不?紧不?慢道,“四皇子方才说的,全是你的猜想。”


    “空口无凭,将这样一顶帽子扣在太子爷头上,四皇子果真是用?心良苦。”她故意放慢语调,说话自带一种独特的气韵,“况且,宫人?入宫,都要经过?内监严格筛选,由稳婆验身,柳氏若真有了身子,岂会验不?出来?”


    “你!”四皇子顿时哑口无言。


    李长薄掌心已是冷汗一片。


    “柳氏并非选秀入宫,甚至算不?得宫人?。”殿中传来一个声音,“贺姑娘要证据,咱家这里刚好有一个证人?。”


    四皇子如遇救星,眼巴巴望了过?去。


    只见那裴寻芳道:“咱家调查钦天监与两位皇子的身世?时,顺藤摸瓜,摸到了皇陵,可巧不?巧,找到了一个宫里的老人?。”


    裴寻芳道:“出来吧。”


    最?后一个大箱子这才打?开,一位老妇人?从箱子中走出。


    “老奴是皇陵的守墓人?徐氏,多?年前,也曾是鸣鸾宫里负责照看那些女孩儿的嬷嬷。”老妇人?跪拜道。


    鸣鸾宫。


    听到这三个字,太后与李长薄均是全身一颤。


    “那些女孩儿,都是比着?皇后娘娘的画像从全国各地秘密搜寻来的,老奴对柳氏印象特别深刻,其它?女孩都是懵懂女娃,胆小,怕生,唯独她,举止风流,眉目含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鸣鸾宫本是一座废弃冷宫,为了安置这些女孩才临时收拾出来。这些女孩儿是陛下命令秘密带进宫的,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


    “也是作孽,花一样的女孩,流水似的一批一批送去陛下身边,又流水似的送走,摧残得没个人?样,却没有一个能够留下的。”


    “柳氏是教?坊司出身,会伺候人?,模样也出挑,我们都指望她能结束这场荒谬。哪知,她是个极不?安分的。”


    “她在宫中有个旧情郎,是禁军里的一个小侍卫,两人?在鸣鸾宫便私会上了,还被老奴撞见了她与小侍卫苟合……”


    老嬷嬷流着?汗:“掌事姑姑怕事儿闹大,便想了法子将小侍卫杖责一番逐出宫去,又悄悄将柳氏交由老奴严加看管。姑姑说,那柳氏早非完璧之身,料想此事就此揭过?了,哪知柳氏的肚子竟然有了动静……这下可完了,柳氏还未经传召,在鸣鸾宫有了身孕,被发现了大伙都得死。”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柳氏很?快便被陛下传召了,好几个女娃一同去的,独独她侍了寝。”


    “都说有个教?坊司的舞妓承了恩露,怀了龙种,被封为美人?,传得阖宫皆知。事已至此,老奴再多?说一句话便是个死,可我害怕啊,小侍卫的种怎么就成了龙种了呢?”


    “我担心今后东窗事发会性命不?保,便主动请愿去守皇陵。”


    “后来,听说柳氏的孩子在湄水刺杀案中死了,老奴便想,死了也好,死了便少了桩冤孽。可如今……如今的太子爷……怎么会是柳氏的孩子呢?”


    “一派胡言!”魏国公暴跳起来,“哪里来的恶毒老妇,在此胡编乱造!什?么鸣鸾宫,简直闻所未闻!仅凭这个老奴一人?之言,如何能当真?若如她所言,当年既因为怕死躲去了皇陵,如今又如何不?怕死了?可见是受了好处,出来做伪证了!”


    太子党们跟着?跳起来质疑。


    朝堂之上,将黑的捏成白的、无中生有置人?于死地的阴谋见得多?了,此事关系到太子,岂可任他们胡来!


    “又要证据?”裴寻芳笑道,他向太后微微欠身,“证据咱家有的是,鸣鸾宫当年的旧人?,咱家可不?止找到一个……可若是将当年鸣鸾宫的事儿全都揭出来,恐怕……于国于家无益。”


    太后已是色如死灰。


    引狼入室。


    这人?是魔鬼,是罗刹,是来讨命的鬼!他知道得太多?了!


    裴寻芳又道:“太子已至及冠之年,想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李长薄趔趄一下,快步走向太后:“皇祖母……”


    太后脸色变了又变,转而?大喝道:“孽障!”


    “我李氏自山东起家,历经百年,从一方雄主到坐拥天下,四代人?用?血肉之躯打?下来的家业,今日差点要毁在我手?里了!”


    “皇祖母。”


    “别再叫我皇祖母!跪下!”


    李长薄脑中“嘣”的一响,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太后脸上不?再有李长薄熟悉的慈爱,只有陌生和冷漠。


    原来,维系于他和太后之间的,不?过?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皇子身份。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仿若被整个世?界抛弃。


    是非对错,黑白曲直,在李长薄心中通通绷断了。


    他仿若又看到了那些吐着?唾沫星子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谏臣,仿若又看到了嘉延帝高高在上蔑视的嘴脸:“太子之位,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朕,施舍于你的。”


    李长薄早已不?是那个躲在东宫偷偷哭泣的小孩,他不?要施舍,他要自己?去抢。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求父皇不?废了他这个太子,而?今,哗啦啦如大厦倾倒。


    倒了便倒了。


    既无退路,那便背水一战。


    或许嘉延帝是对的,李长薄心想,在修罗界,就应当作修罗貌。


    李长薄冷静地,拾起那支嘉延帝掉落在地的云磬,袖于身后。


    就像从死去的嘉延帝手?中接过?某种衣钵。


    此番一举,便再无回头。


    他嘴角扯出一抹寒意,忽而?一把箍住四皇子的头颅,朝着?他的颈侧就是狠狠一刺!


    原来并不?锋利的手?柄,就这样直直刺入了四皇子的颈动脉。


    李长薄面无表情,按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拔,鲜红的血登时喷溅如注。


    “明焕——我的儿啊!”容贵妃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太子杀人?啦!”


    李长薄所见皆染了红色。


    他冷森森环视一圈,掠过?玉龙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眷,掠过?太后那双惊恐的眼,他将那带血的云磬狠狠砸在玉阶上。


    云磬被摔成两段,叮叮当当滚了很?远。


    李长薄道:“再有非议者,形同此人?!”


    五皇子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李长薄虚虚握了握僵硬的五指,指间的血愈发黏稠,若是只有沾了血才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他宁愿做这嗜血的修罗。


    他镇定自如,仿若家常一般,朝太后行礼:“孙儿让皇祖母受惊了,请皇祖母见谅。”


    “你……你……”太后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像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子,她慌张地四下看去,“来、来人?啊……”


    众人?一动不?动。


    不?过?瞬息之间,已是天翻地覆。


    眼下局势不?明,无人?敢动作。


    是贺知意拉着?九公主,率先跪地,拜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魏国公带领副将及一众太子党,也齐声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贺知风带着?那些早早安插于禁军及弓.弩营中的私兵也速速持械出列:“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这些人?的表态如一剂醒神药,将沉寂打?破。


    李长薄的归顺者越来越多?,永寿宫里围得铁桶一般,太子私兵很?快将殿内几个要害处通通占据。


    这个时候想要跑,已经没机会了。


    一连串惊天变故,将众人?吓得三魂丢了两魂,那些官员及家眷个个如惊弓之鸟。皇帝薨了,四皇子死了,太后与太子反目,太子拥兵控制了永寿宫。


    好好的来吃个饭,脑袋竟要不?保了。


    他们只是想捞个官做做而?已啊。


    “诸位大人?莫要害怕,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会为难各位大人?的。”魏国公道,“但?若有人?同那四皇子一样,妄图污蔑太子,乱我国本,那我贺忠,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此话一出,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哈巴狗一般跟着?跪拜道:“臣愿追随太子殿下!”


    就连弓.弩营的张鸾也跪拜下去:“臣愿追随太子殿下!”


    张鸾的敌人?是裴寻芳,至于主子是谁,他并不?是很?介意。良禽择木而?栖,放眼望去,这大庸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李长薄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他有些兴奋,以至于没有发现大殿里少了两个重要的人?。


    他居高临下,道:“父皇之死,皆因多?年来沉迷方士蛊术,以致荒废朝政、病入膏肓,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怂恿父皇深居宫中、自已却独揽大权的奸宦,司礼监掌印,裴寻芳!”


    “今日,孤便要清君侧,肃朝纲!”李长薄命令道,“诛杀裴寻芳,赏白银万两!”


    太子的私兵可都是冲着?钱来的,听见如此重赏,两眼直冒金光。


    裴寻芳身边的锦衣卫不?过?区区数人?,那些死士没了施蛊人?,早已如瘫痪的干尸。


    永寿宫,以及离永寿宫最?近的神武门,全都是李长薄的人?。


    李长薄胜券在握。


    “铛——铛——铛——”


    震天的钟声如龙吟呼啸于帝城上空。


    景龙钟连响九声,是太子起兵的讯号。


    五万私兵即刻便会挥师前来接应。


    控制皇宫,占据帝城,不?过?顷刻之间。


    李长薄的心如那钟声一般激荡起来,这一刻,他仿若摸到了梦想的边缘,他成功了,他将与清川一起并肩共享这大庸江山。


    可当他再次望向那嘈杂的大殿时,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浮上心头。


    清川不?见了。


    决斗


    “封锁宫门, 阖宫严查!”


    一时间,朱门重重封锁,身着银甲的士兵如洪水涌入,鳞甲折射着?冷光, 白晃晃的?骇人。


    满宫之人皆被?圈禁起来, 太后及后宫一众被?圈在玉龙台,众臣及家?眷被逐个排查并驱逐到一角。


    大殿内死寂一片, 人人自危, 无一人敢哭闹。


    李长薄控制了永寿宫。


    众兵掘地三尺,却并无半点清川的?影子!


    李长薄的?神情越来越吓人。


    “殿下, 东宫亲兵已赶到, 永寿宫的?禁军已全部归顺,起兵讯号已发出,援兵一个时辰内能赶到。”


    “宫内巡防的?两千锦衣卫及一千禁军肯定也已被?惊动, 我们应付这些人尚有胜算,但若守城的?京军赶来就不好办了。”


    “情况随时有变,殿下,为恐夜长梦多,必须速战速决!”


    “当务之急是诛杀裴贼, 逼他交出传国玉玺, 在传位遗诏上盖章。”


    “拿下皇位, 整个大庸都将是殿下的?,何愁找不到一个人, 时机不等人啊殿下……”


    李长薄视若罔闻,他扫视着?人影幢幢的?大殿。


    森然的?殿宇犹如一张豁开的?巨大的?口, 吞没?了他想见的?人。在这殿宇之外?,是庞大的?皇宫, 皇宫之外?是十余万人的?帝城,帝城之外?是茫茫无际的?九洲大地,这世间如此辽阔,清川一旦消失,就再?也找不到了。


    再?也找不到了。


    李长薄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被?勾了出来。


    他哑声吼道:“将封锁圈扩大到整个皇宫!找不到清川,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魏国公一听急了:“殿下,切不可贻误时机啊殿下……”


    李长薄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冲下玉龙台,冲进排查人群的?亲兵中:“给孤一个一个找,他一定还在这,孤闻得到他的?味道,孤闻得到他……”


    他疯了般一个个拨拉着?人群,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簪环与华服下或清或浊的?眼,映照着?李长薄的?方寸大乱。


    没?有清川。


    没?有!


    “他们会易容术,他们会邪术……给孤好好找,一个也不许放过?!”


    不明真相的?老臣仍追着?李长薄劝诫:“嫡皇子不成气候,威胁不到殿下,人可以慢慢找,不急于一时啊殿下,当务之急是……”


    聒噪至极。


    聒噪至极!!!


    “闭嘴!”李长薄反身抄住那老臣的?喉管,怒吼道,“是你们叫孤忍耐!”


    “孤忍了!孤一直在忍!”


    一惯谦逊稳重的?太子变得如此反常,叫太子党们不知所措。


    李长薄的?手在抖,声音亦在抖,此时他已不想再?同这些人演戏,他从今不必再?同任何人演戏了。


    他的?心都快被?烧没?了,那一腔热剌剌的?情感,那些压抑了太久的?对清川情感,以后再?也不愿再?遮遮掩掩。


    “孤要?清川!孤要?季清川!孤要?季清川这个人你听懂了没?有!孤要?他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陪在孤身边,孤要?他做我的?枕边人做我的?爱人你听到了没?有!”


    可怜的?老臣遭遇了平生最大的?一次冲击,顿时哑口无言。


    贺知意远远看着?,神情越来越冷,她?朝魏国公深深作了一揖。


    “父亲。”


    “知意?”


    “父亲,你我都被?他蒙蔽了。”贺知意淡淡道,“你我将全部身家?性命押在了太子身上,赌他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材,没?承想,却又是个被?情爱迷了心智的?痴情种?。”


    “太子年纪尚幼,少年人嘛,谁还没?有玩过?几个娈宠……等他年长一点就好了。”魏国公心里亦犯起怵。


    “他不是玩玩而已。”贺知意冷声道,“在江山、你我与季清川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季清川。”


    “他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了。”


    “知意,你……”


    “父亲,答应您的?事女儿?都做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子被?人拿捏,败相已露,父亲好自珍重,这趟浑水我不会再?蹚。我要?走了,从此天高海阔任我意,我有我的?万里山河。”


    贺知意说?着?,褪下腕上那支太后亲赐的?镯子,褪下那身繁重惹眼的?华服,通通掷在地上。


    “请恕女儿?不肖,就此别过?了。他日父亲若有难,可到岭南寻我。走!”


    一声令下,隐藏于侍女中的?几名女将悄无声息地放倒几个禁军,夺过?武器,跟随贺知意,消失于殿宇的?光晕中。


    魏国公长叹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天底下没?有造反造一半撤回的?理。魏国公转身大声道:“太子殿下要?寻嫡皇子,当找裴公公要?人。”


    裴寻芳正被?一群饿狼似的?鞑靼私兵围住撕咬,那些人看着?他的?项上人头,如同看着?一尊纯金做的?菩萨,砍下这颗头,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随身的?几名锦衣卫早已被?乱刀砍死,裴寻芳手里的?刀已是残缺不全,他立于那群杀红了眼的?恶狼之中,满身都是伤,墨黑蟒袍已是血淋淋一片。


    “废物!这么多人杀一个人都杀不了”李长薄摸到一把?长刀,亲自冲了过?去。


    “殿下!”太子党们魂都要?吓飞了,“此人太狡诈,不可近身啊!”


    李长薄恨不得亲手将裴寻芳千刀万剐。


    裴寻芳被?攻击得连连后退,他满身的?伤,却在笑。


    李长薄招招致命,怒吼道:“你将他藏哪了!”


    裴寻芳仍旧只是笑。


    他越是笑,李长薄越是怒:“为什么要?跟我抢!”


    十余个回合后,裴寻芳的?残刀只剩下半截。


    李长薄看似咄咄逼人,却渐渐没?了章法,只顾一顿胡砍乱砍。裴寻芳虽招招防守,却逐渐在无形中掌控了节奏。


    “为什么要?和我抢清川!为什么要?和我抢!”李长薄目呲欲裂,“将他交出来,否则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寻芳仍旧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李长薄:“李长薄,你当真以为你杀得了咱家?吗?”


    “裴寻芳,你以为你还是只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吗?变天了!你的?主子死了,你这条狗将被?我踩入万丈深渊!我要?叫你永世不得翻身!从今以后,我便是这大庸国唯一的?主人!”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守着?清川吗?做梦吧!将清川交出来,将他还给我,我给留个全尸。”


    裴寻芳仍在笑,嫣红的?血,染着?他挑飞的?眼尾,冷森森地妖冶着?。


    “李长薄,如果咱家?告诉你,他不是季清川,你认错人了,你当如何?”


    “什么……”李长薄的?脸唰的?一下僵住了。


    “看来,你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不是季清川,你的?季清川早就不在了,你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李长薄已是面如死灰。


    “没?有季清川了。梦该醒了,李长薄。”裴寻芳的?声音带着?蛊惑一般。


    “骗子。骗子。”李长薄额角狂跳着?,心口涌动的?情感如同几欲喷薄的?熔岩,叫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他内心至深处,那最惧怕的?一点,被?人无情地揭露出来。


    清川不在了。


    这世间早已没?有清川。


    李长薄冷笑一声,强撑着?握紧刀柄,而后大笑起来。


    “该醒的?是你!”李长薄疯了般笑道,“他生而便属于我,季清川与李长薄天生便是绑在一起的?,生生世世,生死不相离!姓裴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抢走他!”


    “李长薄,何必自欺欺人。”裴寻芳的?话,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割在李长薄心口。


    “你认错人了。”


    “他不是季清川。”


    “他是清川!他是!他对我有反应,我感觉得到……哨子呢,我送他的?哨子呢!我的?哨子呢,他为什么不吹哨子,哨子呢,你是不是拿走了他的?哨子!”


    裴寻芳冷漠地望着?他:“李长薄,没?有人会再?为你吹响哨子了。”


    “我杀了你!”李长薄举刀砍向裴寻芳。


    这一次,裴寻芳没?有防守。


    他紧了紧指上的?臣韘,以手中断刀,迎向那疯了般乱了心智的?对手。


    裴寻芳这辈子打过?许多架,杀过?许多人,无数次刀口舔血九死一生,而今日,他尤为珍惜这条命,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他无比珍爱的?人在等他。


    他想与他长相厮守。


    他只能赢不能输。


    鞑靼兵都看傻了,敢情这姓裴的?方才一直在隐藏实力啊,好在没?有与此人单打独斗,否则那一万赏金和自己这颗脑袋,指不定哪一个先没?了。


    电光火石间,白刃相接,刀声铮鸣,众人亦吓得连连后退,就连亲兵也无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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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两个回合,但听“嗡”的?一声长鸣,李长薄的?刀被?斩飞,直直扎进了一人粗的?梁木中。


    “擒贼先擒王,李长薄,你觉得你还能赢吗?”裴寻芳嘴角的?笑意变了颜色,他横刀于眼前,刀面冰寒的?光影,映照着?他狭长锋利的?凤眸,叫人望而生寒。


    他是大庸最狠辣的?刀,无人出其左右。


    他冷声道:“大庸是变天了。很遗憾,新主不是你。”


    李长薄的?右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右手全是血,整条手臂抖得厉害,右手手筋已被?生生砍断,这支手算是废了。


    李长薄死死盯着?裴寻芳的?刀,步步后退。


    焦急的?亲兵围上来,试图围攻擒住裴寻芳。


    弓.弩手亦紧张地瞄准裴寻芳。


    可裴寻芳没?有给他们机会,他出刀既快又狠,能一刀毙命绝不会用?第二刀。


    就在裴寻芳挥刀斩来的?最后一瞬,李长薄旋身一转,以手臂绞住裴寻芳的?脖子,拖住裴寻芳,摔进了那涌动的?池水中。


    刹那间,池水没?顶。


    华鹤池中的?水震得三尺高,白鹤四下惊飞。


    混乱中,只听到魏国公最后的?嘶喊:“殿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永寿宫的?园子里,不知情的?贺知风正找人找得焦头烂额。


    永寿宫太大了,内部错综复杂,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忽听一人急急来报:“老大,不好了。”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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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快去水戏的?大龙船上看看吧。”


    “父亲有令,水戏诸人系裴贼一党,就地诛杀,一个不留。”贺知风道。


    “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那人表情慌张道。


    贺知风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从高高的?阙楼上望下去,那艘雕龙饰金的?大龙船像一个庞大的?、用?金玉堆砌的?玩具,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宽阔的?湖面上无波无澜,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点出奇。


    贺知风转身下楼,木楼梯吱呀作响,他走得身上闷热,天气越来越热了,枝丫间有蝉在鸣叫,一如他灼热焦躁的?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绕过?一角翠亭,忽看到亭角的?一处湖面上有几股翻涌的?白沫,几个泉眼汩汩地往外?冒,形似几朵水生白莲。


    他未多留意,快步朝大龙船走去。


    “怎么回事?”贺知风问。


    “人、人都不见了。”


    “啥?”


    诺大一艘船,除了甲板上几个舞刀弄枪装样子的?小子,其余人都不见了!


    这艘船上明明有三百七十六名水兵,都是水师调来的?精英,个个都有名有姓,再?有云韶部近二百余小太监,共计近六百人。


    人呢?


    “青天白日的?,几百号人能凭空消失不成,你们不是一直在盯着?吗?”


    贺知风怒道:“破舱!”


    “是。”


    重锤砸破舱门,却被?满舱的?水逼退了出来。


    那空荡荡的?舱内哪里还有人,只有几尾大鲤鱼在欢快地蹦跶着?。


    “见鬼了。”一人咒骂道,“这些人都做了水鬼不成?”


    “你们被?耍了。”贺知风道,“这些人全是水师里精挑细选的?‘水鬼’,他们算准了时间,往船舱里灌了水,泅水跑了,留下几人在甲板装模做样,从外?头看,船的?吃水线没?变,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真是活见鬼了。”


    贺知风又问道:“这湖水可是活水,通向何处?”


    “这湖名涌莲湖,因为湖中有几股天然活泉,喷涌千年不息,叫莲花涌泉,至于通向何处,源头在何处,实在不知啊。”


    贺知风皱眉,用?刀挑起一个水兵的?脸:“他们都去了哪?”


    “呸!”那水兵啐了他一脸,“吃着?皇粮造反的?狗,也敢问你爷爷!”


    贺知风心中有怒,他自认为支持太子乃正义之举,可被?这么一个小喽啰指着?鼻子骂,他竟无可反驳。


    “老大,我没?记错的?话,永寿宫这一片原叫香积山,香积山中原本有几道古溶洞,洞中暗河密布,听老人说?,古书里曾记载过?,香积山的?洞子连着?城外?的?仙栖洞,后来被?落石堵了。”


    “估摸着?,那华鹤池的?水,与这涌莲湖的?水,以及仙栖洞乃一脉之源。”


    贺知风越听越不妙,他似乎在哪看过?“泅水暗渡”的?招式,可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那些水道又堵了……


    这、这不可能。


    可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湖中那几股翻涌的?泉眼,还有华鹤池内那股热腾腾的?泉水。


    他此番出来找嫡皇子,为保速战速决,带走了最得力的?一队人马。


    现?如今永寿宫前后宫门均被?封锁,可主殿内却是兵力虚空的?,且留下的?都是些刚刚归顺、军心不稳的?墙头草。


    那些禁军,吓唬吓唬那些大臣还行,真打起来,实不堪用?。


    贺知风眼皮跳得厉害,若此时真有人突然杀进主殿,后果不堪设想。


    他忽而转头望向永寿宫那巍峨的?殿顶,冷汗已从后颈淌下。


    不会这么巧的?。


    这过?于邪门了。


    而此时,主殿内。


    一大群人跟着?跳进了华鹤池。


    可那池水咕噜咕噜涌动着?,只见人跳进去,不见活人跳出来。


    “池水、池水有异!”有人害怕起来,“池子里有吃人的?怪物,快射箭!”


    “不许射箭!”魏国公制止道,“太子殿下还在池中。伤了殿下,谁来负责!”


    “救人!快入池去救人!”


    更多无知的?小肥鸭扑通扑通跳进了“煮沸的?大锅。”


    渐渐的?,池水的?颜色变了。


    人依旧有去无回。


    众人心里越来越毛。


    忽然间,池水大作,喊杀声乍起。


    一大群湿漉漉的?人如神兵天将一般冲杀出来。


    生路


    万籁俱静, 星月在?水。


    金色字网下,数不清的方块字如流星坠落。


    那些曾经书写着季清川与李长薄过往的文字,如泼天洒下的流星雨,坠入湄水中, 继而湮灭。


    清川立于湄水边。


    满川破碎的字影浸湿了他的衣摆, 浮游于他脚边,他垂眸读着那些已经失去光彩的字影, 如同徘徊于忘川河边回望一生的幽魂。


    苏陌问他:“原谅, 宽恕,还是放下?”


    回应苏陌的只有?湄水温柔的风。


    苏陌不忍再打扰他, 就这样静静陪着他。


    清川平静地将?自己的一生读完, 再抬头时已是大梦初醒,他痴痴道:“原来,这就是季清川和李长薄的故事。”


    他看向苏陌, 星月般的眸子已淡了悲喜:“原来这就是我的一生。”


    “清川。”苏陌心头一紧。


    “是你写就了我们。”


    苏陌喉间发紧:“是。”


    “肝肠寸断,刻骨铭心,真是让人难过的一生。”


    “对不起。”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苏陌笨拙道,“为你写了这样的人生, 我很?抱歉。”


    “昔年, 三月初三, 上巳祓禊,我与他相遇于湄水, 我曾以?为他是我的良人……”清川出神道,“早知如此断人肠, 何故当?初莫识君。”


    清川仿如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神伤道:“我与他自出生起, 便命运相连,断不了,离不开,轮回百转,怎么忘也忘不了……忘不了,放不下,痴念起,妄念生,生生死死,来来去?去?,不得解脱。”


    “我这一生痴绝,皆系于他,我曾恨自己没用,为什么忘不了,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今日我才知,原来这是写书人为我在?命格里写下的孽缘,一生羁绊,不得解脱。”


    清川复又看向那些浮游的字影,那些曾经缱绻缠绵、柔肠寸断的爱与恨,而今皆化?作一江秋水,随之逝去?。


    “原来,我所念之人,所痴之事,皆为虚妄,原来我与他,不过是这虚妄世界里任人支配的文字。”


    “如果?你真的是写书人,”他苦涩一笑,徐徐转身?,“请为我解绑吧。”


    满川字影狂乱地跳动起来。


    数不清的字影缠绕于清川脚踝,恋恋不肯放手。


    “一切到此结束,伶人太子的故事到此结束。”清川凉声道,“从此山河远阔,生死两忘,季清川与李长薄,永世不再相见。”


    金色字网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由主角发散出去?,连接着各条剧情线的枝脉开始崩裂,越来越多的文字如流星雨疯狂坠落。


    苏陌仓惶看向那漫天星雨,这个他曾经一手构筑的书中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苏陌没想?到清川会如此决绝,他差点忘了,自己笔下的季清川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他未必能忘。他重生再生,桩桩件件,只为求你。”


    “清川累了,不想?要了。”清川忧伤地向草泽深处走去?,“谢谢你带我到这世间走一遭,生为你的笔下人,我很?荣幸。”


    “清川!”


    他越走越远,修长的身?形,连同湄水,以?及满川坠落的字影,都如泡影一般开始消散。


    “清川!”苏陌追上去?,伸手去?拉他,却只抓了一手虚无的泡影,揪心道,“你要去?哪?”


    “我要走了。”清川梦呓般喃喃道,像一只已经毫无生念的幽魂。


    “既然要走了,为何不放下这枚哨子?”


    清川身?形一摇。


    “放下这枚哨子,方能真正解脱。”苏陌道。


    “哨子?”清川看向手中哨子。


    苍白的手,仍旧紧紧攥着那支玉竹哨子,似握着这一生最深的眷恋。


    翠绿玉润的哨子上,是李长薄亲手刻下的“长清”二字。


    那字里藏着长生和清川的名,也藏着清川曾对长生说?过的话,愿为清风入君怀,愿君呵护怜惜,愿君长长久久。


    清川抚摸着那两个字,心痛得开始颤抖。


    “清川,你只需记得孤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你只需乖乖等着,等孤来牵你的手。”


    “孤会为我们搏一个未来,就算粉身?碎骨,孤会为我们搏一个未来,清川,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李长薄的绵绵情话仿若就在?耳边,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耳鬓厮磨的瞬间,磅礴的记忆如洪流倾泻而来。


    清川终于受不住了,按住心口?,痛苦得弯下腰去?。


    “若你愿意……”苏陌急切而热烈,“若你还愿意,我可以?为你们谋一个未来。”


    “这世界已经陨落,我和他没有?未来了。”清川无望道。


    “有?的!一定有?的,我说?有?就一定有?!”苏陌兴奋起来,他张开双臂再次向清川走去?。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世界由我创造,我自有?办法。相信我,你值得拥有?一切,清川,你不是虚妄,你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情感都是真实存在?的!永远别否定自己!”


    “这世界不会陨落,这世界因为有?你们在?就会万古长青!我会放笔下人自由,相信我,我会给你们自由,你可以?重新选择你的人生,只要你愿意,你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放下他,或者?重新拥抱他,由你决定!一切由你决定!清川,别怕,我会支持你,我可以?帮你,请相信我!”


    清川痛苦得抱紧自己,浑圆的泪从眼角滑落。


    苏陌心疼得紧:“你别哭。”


    “别哭。”苏陌曾经在?重病缠身?最无望的时候写下的季清川,他曾一笔一笔夺走了清川所有?的对生的希望。


    如今他急切地想?要补偿。


    他想?为清川打开囚笼,为他解开心障,想?给他以?生的信念,想?让他重新拥有?爱的勇气。


    “若你还未想?好,”苏陌耐心哄道,“我可以?再等,我们还有?时间。”


    “谢谢你。”清川抽泣着抬头,已是泪流满面,“谢谢你还没放弃我。”


    “我永远不放弃你。”苏陌小心翼翼向他走去?,“也请你不要放弃自己。”


    苏陌朝清川伸出手:“重新来过,好吗?”


    清川脸上的哀伤渐渐化?开了,苏陌仿若看到了希望,可转眼,那哀伤又化?成一种悲悯。


    如同苏陌曾经悲悯地注视着笔下人,“清川”悲悯地注视着苏陌。


    就连声音也换了语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声音极慢:“你要放笔下人自由,可你怎么办?”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袭来。


    “是你。”穿书以?来,苏陌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祂的存在?。


    那声音道:“慈悲的造物者?,要亲手毁坏自己创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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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无为,人道有?为。这便是我为这个世界重新写下的准则。”苏陌道。


    “无为?有?为?哈哈哈……”那声音笑了,“修改世界准则又如何,重构书中秩序又如何,你可知,天道的毁灭,便是你的毁灭。苏陌,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穿进书中这么多次,还没尝够失败的痛苦吗?你要救他们,要救书中众生,谁来救你?”


    “天道毁灭,无论书中的你,还是现实世界的你,都将?走向毁灭,到最后,万劫不复的是你,谁来救你?你救下的这些笔下人会来救你吗?”


    “可我,”苏陌握紧指上君韘,“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无论我失败了多少?次,现在?,这一刻,我不是重新站在?这里吗!”


    “在?这世界里,有?我爱的人,无论我离开多少?次,我都会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在?这里。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无所惧。”


    “你!简直冥顽不灵!”那声音怒了。


    “触犯天道,必遭大祸!好呀,你不是怜惜你的笔下人吗,眼下就有?一桩滔天大祸摆在?眼前,就让我看看,你和你的笔下人要如何抉择!”


    苏陌忽觉心口?被重重一击,那种濒死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他闷哼一声从梦中惊醒。


    身?上冷汗淋漓,耳边隐隐有?水声,苏陌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梦中情形历历在?目,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尤其?真实。他本能地摸向胸前,空荡荡的。


    “哨子,我的哨子呢?”


    “在?这呢,殿下,在?这。”吴小海取过那枚玉竹哨子,塞到苏陌手中,“殿下别急,哨子在?这,没丢。”


    苏陌忙忙将?那哨子捂在?心口?,他与清川曾同身?共体,此刻更觉心口?疼得窒息。


    可他顾不得其?它?了,他向四周摸去?:“我们在?哪?你要送我去?哪?”


    “殿下恕罪,奴才不能说?。奴才只负责在?掌印赶来之前保护好殿下,别的一概不知。”


    “送我回去?,我要见掌印!”


    “殿下请不要为难奴才。”吴小海跪了下去?。


    “我要见裴寻芳你听到没有?!”苏陌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沉甸甸的锁链给拖住了,裴寻芳是铁了心要杀李长薄,绝不给苏陌一丝机会。


    “来不及了,殿下,此刻殿下就算赶回去?也于事无补了。”


    “发生了什么?”


    “奴才不能说?。殿下就算杀了奴才,奴才也绝不能放你走,掌印千叮万嘱……”忽听咚的一声闷响,吴小海以?额着地栽倒在?地上。


    苏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戴着乌金手套的大掌捧住了苏陌的手。


    “阿烈?”


    “是我。”玄衣人的声音十分兴奋,他跪于苏陌脚边,期待地望着苏陌,“公子是在?召唤阿烈吗?”


    “是。”


    玄衣人浑身?一酥,激动地挥动玄色大翅:“公子总算发现阿烈的好了。”


    “替我解开锁链,带我离开这。”苏陌道。


    玄衣人如获至宝:“公子答应阿烈一个条件,阿烈便……”


    “我答应你!”苏陌急切道。


    “好。”玄衣人咧开嘴,小心翼翼用双翅将?苏陌包裹住,“阿烈愿意听从公子的差遣。阿烈永远守护公子。”-


    日头正盛,正是一天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候。


    一片玄色羽毛从金庑殿顶悄然飞下,荡悠悠,荡悠悠。


    守在?永寿宫门口?的一名年轻士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耸了耸鼻子,发现了那片羽毛,便伸着脖子吹着玩儿。


    羽毛轻盈又灵动,在?日光下忽上忽下。


    忽而,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冲将?出来,碎片扎进了年轻士兵的身?体,他被冲击得飞了出去?。


    “嘭——”


    沉重的大门轰然砸下,尘土飞扬,血染玉阶。


    巨响掩盖了士兵们的尖叫声。


    一群白鹤从殿内夺门飞出,它?们盘旋于殿顶,引颈长鸣。


    刺目的日光透过塌掉的门洞照射进去?,细细碎碎的尘雾中,华鹤池主殿内已是横尸一地!


    “太子弑君杀弟,起兵造反,天理?难容,傅荣带水戏水师前来护驾,捉拿太子,以?正天道!”傅荣挥起长枪,直指青天,正声高呼道,“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其?声震天。


    被圈禁在?玉龙台上的太后如同见了救星,爬出来喊道:“傅荣我儿,哀家封你为护国大将?军,速速捉拿太子,清剿叛党,以?正天道!”


    傅荣冷眼扫过玉龙台上那些人,继而看向太后。


    他没有?回应,反而退后一步,用长枪一把挑起苏陌脱下的那件绣金攒珠的龙纹披风。


    华丽的披风被呼啦扬开,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像夺目的帅旗。


    “傅荣受命于嫡皇子,为嫡皇子而战!”


    玄色羽毛飘过那龙纹披风,飘过玉龙台,飘过华鹤池,它?在?殿内轻盈地飘荡着,如巡视的鹰。


    殿内洋溢着一股潮热的血腥味。


    太子亲兵被突袭,群龙无首,死伤惨烈,只剩一支残部仍在?魏国公的率领下负隅顽抗。


    禁军被堵在?了角落。


    这帮养尊处优的禁军在?身?经百战的水师面前,简直是一群不禁打的废物,人家筋骨还未舒展开,他们就已经丢盔弃甲求饶了。


    影卫们已经在?收兵撤退,他们撕下身?上的云韶部宦官制服,抹掉长刀上的血,神情冷漠地穿过那一地死尸,斩了最后几个仍在?挣扎的鞑靼佣兵,随即如鬼影般跃入华鹤池中。


    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找到李长薄,杀了他!


    玄色羽毛赶紧追了上去?,正要跃入池中,却差点被一支飞箭射穿!


    原来是贺知风带着人赶回来了。


    “风儿快走!”魏国公嘶声喊道,“去?找太子,快走!”


    “义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知风明显被眼前惨烈的情形吓到了,他只不过离开一会,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快走,别管我,去?找太子!”


    傅荣已经杀红了眼,他横枪一扫,厉声道:“太子叛党,一率斩杀,一个也别想?逃!”


    贺知风几乎不认识傅荣了。


    曾经他们也是帝城里惺惺相惜的朋友,也曾一起在?不夜宫把酒言欢,因为家族的利益,因为阵营的不同,如今兵戎相见。


    那种强烈的、被命运推着走的撕扯感,刺痛着贺知风的神经。


    “走!”魏国公用身?体挡住傅荣,斥道,“风儿快走!太子就交给你的!”


    贺知风如梦初醒,他不再迟疑,拿起武器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傅荣劝道:“世伯,不要再做无用的反抗了,没有?援兵了,李长薄完了,你是开国元勋,缴械投降,傅荣可为你求一条生路。”


    魏国公嗤道:“贺忠这一生注定死在?战场上,何须你作保!当?年老夫随三王征伐天下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那就休怪晚辈手下无情了!”


    傅荣不再多言,愈战愈勇。


    魏国公节节败退,眼前这个天生神武的少?年将?军,让他想?到自己那个已成了废人的儿子贺七,不免悲从中来。


    若不是季清川一箭射坏了他的儿子,挑起太子、四皇子乃至大半朝廷的争端,也将?贺家彻底拉入国本之争的漩涡中,他贺忠又岂会孤注一掷陪太子走上造反的路!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已有?定数。


    “你的父亲,养了个好儿子。”魏国公道,“可怜我的儿子还躺在?病床上,用药吊着命,生不如死。”


    傅荣道:“贺七选错了主,投错了门,被人当?作活靶子推出来,才落得这般下场,各人自有?各人命,世伯也是如此。”


    “选错了主?”魏国公仰天大笑起来,“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啊!”


    “老夫算是看明白了,那季清川就是个孽根祸胎!瞧瞧你们,瞧瞧你们这些大庸朝的大好男儿,一个个受他蛊惑,被他拿捏,被他制衡,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主宰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运!”


    “十九年了!”魏国公举头望天,“当?年大齐长明宫的火,终是烧到帝城来了!那孩子就是来复仇的!”


    玄色羽毛飞过魏国公的头顶。


    杀气腾腾的长.枪.刺.将?过来!


    魏国公双目骤然睁大,他直愣愣盯着那片羽毛,随即整个身?体如暮钟一般沉沉撞倒在?地。


    大殿内复又恢复平静。


    阳光静静照着被血染红的金龙盘纹。


    巡宫的锦衣卫很?快赶来永寿宫清场,安阳王带着府兵收编了零散的禁军,接管了皇城。


    李长薄的私兵营里一片混乱,人人都在?传太子、魏国公均已战死,逃的逃,抢的抢,溃不成军。


    早早收到叛乱消息的京军严阵以?待,却迟迟没有?等来太子叛军的一兵一卒。


    景龙钟又敲响了九声。


    钟声孤寂地回荡于帝城上空。


    一个朝代结束了。


    太子功败垂成,大势已去?。


    众人皆松了口?气,以?为这场危机已经过去?。


    殊不知,沿着贯通帝城内外城的中轴线,十二街道的暗巷里,数十队黑衣人游蹿出来,他们拎着火油桶,倾倒在?早已准备好的柴火上。


    他们望着景龙钟上的方向,只等一声令下。


    灼灼烈日下,天命玄鸟背着苏陌,如幻影在?帝城上空梭巡。


    “务必尽快找到他们!”苏陌心急如焚。


    玄衣人道:“李长薄已提前在?全城秘密布下了数十处举火点,以?景龙钟火柱为信号,一旦兵败,便会启动焚城计划,火烧帝城。”


    “帝城可是住着十二万百姓的天下第一城呐,李长薄心够狠。”


    “他不会的!”苏陌喘息道。


    “不会?”玄衣人笑了,“公子虽写了李长薄这个笔下人,却不够了解他。若得不到皇位和季清川,李长薄宁愿玉石俱焚。”


    “裴寻芳布下天罗地网,不给李长薄任何生路。狗急了也会跳墙,李长薄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他不会的。”苏陌望向那高高的钟楼。


    李长薄自重生的第一日起,便备下了一辆马车,那辆车里装满了他为清川准备的日常物什,金银,衣饰,药物,甚至吃食。


    他从第一天起,便做好了放下一切随时带清川远走高飞的打算。


    他绝不会放弃任何生路。


    除非他亲眼看到清川死去?。


    挚爱


    一道惊天唳鸣划破帝城上空。


    惊慌的百姓纷纷仰头看天?, 但见白日晴空里倏地出现一抹乌云,似神明执笔在天?空画下重重一笔,那浓墨拖着长长的尾巴,很快在整个天空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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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 遮天蔽日。


    “变天?了?, 变天?了?,帝城变天了!”


    水云轩的掌柜正着急忙慌地?指挥伙计们关门闭店, 收拾器物。


    “都仔细着点, 这个很贵的!”他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店被弄得一片狼藉,扼腕叹息道, “可惜了?, 生意是做不成了?,保命要紧,安生日子没过几年, 又要打仗了?。权贵们争权夺利,遭难的永远是我们黎民小?百姓啊。”


    “好?好?的,慌什?么!”年过七旬的老夫人拄着拐杖上楼来,骂道,“都不许收拾了?, 给?我停下!”


    “阿娘, 消息都传开了?, 东宫的太子爷反啦!叛军很快要打进城来,这一整条街的店家都准备逃了?。”


    “逃去哪?这是我家, 死也要死在这里!”老夫人拿着拐杖将地?板敲得咚咚响,她蹒跚着走向窗边, 指着天?空道,“天?命玄鸟出现了?, 老天?爷没有?放弃帝城,帝城乱不了?。”


    “阿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信这些!”


    “听我的准没错。”老夫人布满皱纹的双眼炯炯有?神,她似乎在回忆什?么,“阿娘曾经见过他。有?他在,乱不了?。”


    “谁啊?见过谁?”掌柜的急得不行。


    “有?他在,乱不了?。”老夫人笃定地?重复道,她握紧手中拐杖,复又望向那帝城的至高处。


    那风云涌动?的钟楼,似立于这座庞大?城池中的定海神针。


    “他是一个心善的神。他不会弃我们于不顾。”老夫人喃喃自语道,“他曾说过,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钟楼之上,守钟的黑衣人正紧张地?等候着点火命令。


    火油已经全部?浇下去,黏黏腻腻地?流淌着,熏得人头疼。乌云越来越浓,大?有?暴风雨将临之势。三人紧紧攥着手里的火折子,多喘息一下都不敢。


    忽而不知从哪掀起一道卷地?风,将三人一股脑掀倒,景龙钟跟着晃了?几下,三人哎呦着爬起,便见钟楼上多了?个奇怪的人。


    那人长了?双玄色大?翅,扇动?间风卷云涌,更诡异的是,他宝贝似地?放下一名?年轻公子,但见那公子面如?冠玉,眼束长带,俊美?非凡。


    待看清公子的脸,三人惊得瞪大?眼:“嫡嫡嫡嫡皇子!”


    嫡皇子不应该同太子爷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楼危险,公子不可久留。”玄衣人拉着苏陌。


    “这儿情?况如?何?”苏陌问道。


    玄衣人看了?眼满地?的火油,皱了?皱眉,这火一旦烧起来,就?连他也没把握能保苏陌毫发无伤。而眼下,就?有?三个麻烦,已经拔刀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道:“你是何方妖怪,竟敢绑架嫡皇子!”


    “咱们的任务是钟楼举火,任务为上,速战速决,不要跟他纠缠。”


    玄衣人正烦着呢,俯首乜向三人,不耐道:“蝼蚁小?民,好?好?活着不行吗?”


    又一人道:“杀了?他,将嫡皇子送给?太子要赏钱!”


    玄衣人不听则已,一听整个就?炸毛了?。


    “将嫡皇子送给?谁呀?”他瞳孔一缩,金色云纹如?藤蔓在他身上生长出来。


    他用双翅将苏陌轻轻一挡,转身便将三人当头踢爆,踹下楼去。


    他毫无波澜地?做着这些,守书人清理书中小?角色,如?飞镰割草,天?经地?义。


    苏陌只听到几声还未及发出喉管的吼啸,便只剩下风声。


    “公子我们快走吧,你要找的人不在这。”玄衣人催促道,“底下守着一群蛮子,一会他们都杀上来,阿烈可打不赢。”


    苏陌摸到了?那冰冷而古老的景龙钟,道:“好?重的火油味。”


    “整座钟楼从上到下都浇透了?,一点火星子就?能立马烧成火桶,此地?不宜久留,阿烈现在就?带公子走。”


    苏陌却拂开了?他。


    “公子?”


    “焚城计划以钟楼火柱为信号,只要钟楼不点火,其它地?方就?不敢点。”苏陌平静得出奇,“我不走了?,我就?站在这,看谁敢点火。”


    “万万不可!”玄衣人没想到苏陌会这样,“这可都是些亡命之徒,不认人的!火一旦烧起来,就?连阿烈也没有?办法?,公子绝不能以身犯险!”


    他学着哄起人来:“公子不是还要找裴寻芳么,阿烈这就?陪你去找,跟我走。”


    “你若真心帮我,以你的本?事,又岂会找不到?”苏陌苦笑道,“你存心不想让我见到他,对吗?”


    “钟楼火一点,整个帝城将付之一炬,裴寻芳与李长薄不管谁输谁赢,最终都会同这座帝城一起葬身火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吗?”


    玄衣人表情?一僵。


    “焚城计划是谁提出来的?李长薄自幼心中便有?天?下有?百姓,他不会做这种事。”苏陌冷声道,“阿烈,你不要骗我。”


    玄衣人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公子当真……聪慧无比。什?么都瞒不过你。”


    “能置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人,除了?当年火攻洛阳城的李毕与贺忠,那便只有?,你。”苏陌被风吹得耳目酸疼,问道,“阿烈,你从什?么开始与他们有?私交的?”


    玄衣人目光渐渐灼热起来:“从裴寻芳睡上公子的床开始。”


    苏陌只觉后颈一麻,他故作镇定道:“阿烈,你本?是璞玉一块,虽然傲慢顽皮了?些,但本?质不坏,为何好?的不学,偏学人玩这些阴的。”


    “公子……”玄衣人朝苏陌伸出双手。


    “我不该召唤你。”苏陌道,“我不会再信你了?!”


    玄衣人眼中露出忧伤。


    “公子不要阿烈了?吗?”玄衣人扑通跪下,高大?的身躯跪在孱弱的苏陌脚边,仰头望向苏陌,金色云纹如?神秘符咒淌过他的脸,周围的温度明显升高起来。


    苏陌退后一步,他一把握住那朱红阑干,牢牢抓紧,道:“我曾数度向你抛出橄榄枝,你若能诚心辅助我,我定是欢喜的。写书人与守书人若能戮力同心,还有?祂什?么事!可惜你走上了?另一条路。”


    苏陌紧紧抓着阑干,疾风扫过,将他的衣袍高高吹起,那风中似乎还有?裴寻芳曾对他说过的话,热辣辣的,灼人肺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今以后,公子这双手,只许握着咱家这一把刀。”


    “咱家要做公子唯一的刀。”


    苏陌指尖酥麻,他此刻才懂裴寻芳这句话中的恳求,与分量。


    苏陌手中握着太多棋子,权力,利益,交错缠绕,苏陌利用他们,也被他们觊觎着。


    裴寻芳想将苏陌妥帖护好?,想做苏陌唯一的利刃与依靠。


    玄衣人就?是横亘在苏陌与裴寻芳之间最锋利的那把双刃刀。


    苏陌握他一次,便会伤裴寻芳一分。


    玄衣人跪着移过来,仍在恳求着:“公子我错了?,是阿烈太心急了?,阿烈只想带公子回罘罳峰。”


    “你走吧,我是死是活,无需你管。”


    “公子为了?这些笔下人,命都不要了?吗?”


    “是我造就?的这一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苏陌道,“没有?人可以为我挡下这一切,你也不行。”


    “难道裴寻芳就?行吗?”玄衣人急了?,“阿烈才是公子的最佳选择,阿烈才是最适合公子的!”


    “裴寻芳算个什?么东西!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知道公子是谁吗?一个笔下人也妄图霸占着公子?可笑!若是公子喜欢他那副皮相,阿烈大?可以变成他的模样。”


    “闭嘴!”苏陌气得脸都红了?,“他是我心中挚爱,这世间无人可替代。”


    玄衣人怔住了?。


    挚爱,多么美?妙的一个词啊。


    他眼中露出憧憬的神情?:“什?么是挚爱?”


    他直起身来抱住苏陌的双腿:“和公子睡一次就?可以成为挚爱吗?公子教教我,阿烈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你!”苏陌用尽所有?力气将他推开,自己也跌在地?上,他扶住阑干,艰难爬起。


    “公子。”玄衣人追上去,又从身后抱住了?他,“这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游戏,公子本?应是主宰者,他们是棋子,是玩物!公子创造了?他们,给?他们以生命,他们就?该俯首跪拜,感恩戴德。公子可以怜惜他们,甚至偶尔疼爱他们,但不可自甘堕落与之为伍!”


    “放手!”


    “公子被困在书中太久了?,李长薄困住了?季清川,裴寻芳困住了?你。”玄衣人浑身颤抖起来,金色云纹如?流火蔓延至他的心脏,那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如?烈火烹油,兴奋又滚烫,玄衣人喜欢极了?,原来,这就?是人之爱欲吗?


    “让他们同归于尽吧,都死了?才好?,死了?公子便自由了?。这世界已经崩落,无所谓了?。”


    “你可是守书人,你疯了?吗?”苏陌道。


    “阿烈只守着公子。”玄衣人闻着苏陌身上的味儿,兴奋得大?翅一振,整座钟楼晃了?几晃,他扣住苏陌的手,将苏陌用力揉进怀里,“跟阿烈走吧,跟阿烈做爱,公子会忘记他的。”


    倏地?,几支利箭破风呼啸而来,玄衣人双翅一扇,那些箭嗖嗖扎进了?墙体。


    守在楼下的黑衣人已经提着长刀冲上楼来。


    “是嫡皇子!抓住他们!”


    “真是烦人啊!”玄衣人咔咔扭了?扭脖子,不得不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城外仙栖洞那乌漆嘛黑的溶洞里,吴小?海扑腾着从水里爬出来。


    等候多时的凌舟与采薇带着人赶紧迎上去。


    “公子人呢?”凌舟劈头便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速速、速速通知掌印!”吴小?海后脑勺还在咕噜咕噜冒着血,“嫡皇子被劫了?!”


    凌舟脸都黑了?,他慌忙从怀里摸出一支凤天?信,那是裴寻芳交给?他。


    他颤抖着拔掉凤天?信的引子。


    “咻——”


    一支火红的凤天?信穿过密林冲上云霄。


    在帝城上空绽放出一片灼目的火红凤羽。


    焰火熠熠,在乌云密布的天?空尤为醒目。


    那光芒,刺入裴寻芳眼里。


    火红色,代表苏陌出事了?。


    旌摇


    “掌印, 紧急搜寻令已发?出?,相信很快会有公子的消息。”


    唐戟跪于裴寻芳身后,他的束袖仍在滴水,滴滴答答, 拖着长?长?的水渍, 淌过手背,淌过长?刀, 与血迹混成一片。


    东宫这?间狭窄闷热的阁楼里, 知了在角落里不知趣地吱吱叫。


    房间里蒸腾着汗味与血腥味。


    裴寻芳黑着脸沉默着。


    他背对众人,立于窗下, 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更衣。”


    唐戟使了个眼色, 小影卫壮着胆子?上前,躬身为掌印脱下那件染血的蟒袍。


    穿着时还不明显,一脱便觉触目惊心, 破碎的布料与血痂凝结在一起,一撕便又是鲜血淋淋。


    “掌印,处理一下伤口吧?”脱的人手都?在抖。


    裴寻芳没有回应,那便是不必。


    小影卫不敢再吱声,他屏住呼吸, 一点点将那衣袍从掌印身上剥离。


    他还有些胆怯, 他是新升入甲字组的。


    在这?个庞大的影卫体系里, 层级森严,只有甲字组的人才有机会接近掌印, 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小影卫非常珍惜。


    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神话一般存在的司礼监掌印竟然?这?么年轻, 跟他想像中的白胡子?罗刹完全不一样。


    他偷偷踮着脚尖,掌印个子?很高, 皮肤很白,肩背很宽阔,肌肉线条遒劲又漂亮,似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肩背上新伤旧伤交叠着,冒着血气,又叫人望而生畏。


    腰腹处更有一些不知名?的痕迹,像猫儿爪儿咬过挠过的一般,看得人脸红心跳。


    年轻的影卫心旌一摇,一个不小心,手指触碰到了掌印的腰。


    裴寻芳垂眸凝过去,冷森森的,煞是吓人。


    小影卫还不知自己犯了忌讳,涨红着脸,只顾盯着掌印看。


    “退下!”唐戟见势不妙,忙令道。


    小影卫这?才一哆嗦,放下衣裳,倒退着出?去。


    裴寻芳没再让人伺候,他取过干净衣袍,往身上一套,墨黑色,沉甸甸的浅金暗纹缎面,光华流溢,腰带一系,满身的伤便看不见了。


    “掌印。”唐戟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子?。


    裴寻芳接过,他仔细擦拭着手指,若细心一点便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唐戟仍在忐忑地等着主子?的指令。


    主子?素来心思缜密,行事乖张,唐戟跟了他这?许多年,仍然?猜不透他,他若发?怒那还好?说,但若像眼前这?般不动声色的沉默,才是真的可怕。


    这?是东宫视线最高的一座阁楼,门口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续梦阁。


    阁中只有一扇窗,一张小榻,榻上用具皆有磨损,想必是有人经常来。


    透过木窗正好?看到那道长?长?的朱红宫墙,墙外?的梨花树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唐戟不敢直视掌印,只盯着窗外?那红墙绿树,仿若从狭长?的血红伤口里长?出?来的一抹生机。


    太子?李长?薄还未抓到,公子?又弄丢了,作为甲字组影卫的头儿,唐戟惶恐不已。


    李长?薄太狡猾了,他沿着水道从永寿宫一路逃至如意殿的热泉,很快便隐入东宫,消失了。


    东宫是他的老巢,找起来并不容易。


    掌印下了死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长?薄受了重伤,跑不了!


    却不曾想,在这?时收到了公子?出?事的消息。


    后方?失火,前方?大乱!唐戟速速将最得力的甲字组全部召回,调去寻人。


    吴小海弄丢了公子?,唐戟本以为掌印会大怒,没承想,他出?奇地平静。


    这?让唐戟很是担心。


    秦老一再叮嘱了,千万莫让掌印再次陷入心魔中,轻则迷了心智,重则要命。


    掌印的症结在公子?,千万千万要小心!


    可眼下,掌印既没发?怒,也没暴走,相反,他很平静,他仿若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只是有点……太过平静了。


    “报!”一人来道,“在东宫搜出?三只箱子?,似乎都?是公子?的东西。”


    “抬上来。”唐戟立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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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是三只齐整的衣帽箱。


    一只箱子?里是一整箱的字帖、琴谱、银两、衣巾手帕子?,一把摔断的瑶琴,以及一些公子?曾在不夜宫用过的旧物。


    一只箱子?里是分类归列的的衣裳,几乎都?是全新的,还有一只旧妆奁盒,放在最上头的,正是公子?赠与李长?薄的那支花簪。


    而第三只箱子?里,则用名?贵的黄绸层层包裹着,非常宝贝的样子?。


    “打开。”


    影卫小心翼翼打开黄绸,抖开一看。


    是两套崭新的大红婚服!


    都?是男子?婚服,织龙绘凤,华丽至极,恰是帝后大婚的形制!


    “偷制帝后婚服,光凭这?一点,便能定太子?谋反的死罪了!”唐戟道。


    裴寻芳的脸都?绿了。


    他一眼便看出?来了,那套较小的、更为精美的婚服,是苏陌的尺寸,他再熟悉不过了。


    而摆在一侧的红缎软底婚鞋,鞋面上已有了褶皱,仿若被?人捏过许多次一样。


    这?种软底婚鞋是民间洞房花烛时穿的,上床时需由夫君亲自脱下,红缎鞋一剥,罗袜轻褪,纤纤玉足揽入怀,婉转碾磨,娇软莺啼……


    裴寻芳仿若看到了苏陌穿着这?双鞋被?人捏在手里的模样,登时血流涌上头顶。


    箱子?底下还放着一幅复刻的《大庸舆图》,那图中被?人用朱笔从北向南圈了十?余个圈,每个圈都?用小楷密密麻麻标注着。


    而那些被?圈的地方?,正是苏陌曾提过的想去的地方?。


    裴寻芳挑起那幅舆图,细细看着上面的字句。


    “苏陌,你说,他想要的,不是你?”裴寻芳暗自道。


    这?条精心描绘的南下路线,一笔一划里,全是苏陌的影子?,这?是李长?薄为他们准备的第二条生路。


    成功或失败,他都?准备好?了,生要同衾死要同穴,没有苏陌,他绝不会独自离开。


    苏陌,你以为他还分得清你和?季清川吗?


    雄性的本能让裴寻芳早已嗅出?,日子?久了,李长?薄对苏陌,早已不单纯是一开始那种对季清川的欲望与情感。


    他渴望苏陌的灵魂。


    正如这?世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他们本能的、不自觉的,便会被?苏陌吸引,渴望他的垂爱,渴望触碰他的灵魂,渴望他能像末日之光照耀着自己。


    裴寻芳便是其中最卑微的一个。


    他明明已经离苏陌那么近了,他拥抱过他,吻过他,侵入过他,弄哭他,可他触摸不到他的灵魂,他摸不到最真实的苏陌。


    裴寻芳快被?自己逼疯了。


    “掌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公子?找到了!在钟楼!”


    裴寻芳如获大赦,他飞快扑到窗边,架起望远镜,对准那座风云涌动的钟楼。


    “是假和?尚阿烈带走了公子?!”影卫补充道。


    裴寻芳捕捉到了,他眼里放着光,迅速调整着望远镜。


    可很快,他的脸色被?更可怕的阴云覆盖。


    “原来是他!”唐戟请命道,“唐飞、唐迢的死均与此人有关,请让属下亲自去宰了他!”


    裴寻芳仍旧死死凝着钟楼的方?向,没有回应。


    “掌印,请让属下去吧。”


    “你杀不了他。”裴寻芳的声音极冷,“这?世上只有公子?能杀他。”


    他攥紧望远镜,细细看着苏陌的神情、动作,又扫向玄衣人,两人每互动一下,他眼里的杀意便增加一分。


    “是公子?召唤了他。”裴寻芳声音里的寒意更浓了,“公子?最终还是召唤了他。”


    “什么?”唐戟竟听不懂了。


    “他是公子?的杀手锏,是公子?身边最凶悍的狗,公子?那般聪慧,又岂会轻易丢弃这?条狗?若他只是一条听话的狗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对公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整个天?空都?阴郁下来了,疾风卷着细雨从窗口扑进来。


    唐戟全身冷飕飕的。


    明明是初夏的正午,竟突然?寒气逼人。


    就连阁楼里叫得正欢的知了,也被?这?突来的寒气冷得安静下来。


    裴寻芳沉在那片阴郁里:“公子?在拿自己做饵。他在引诱李长?薄,也在威胁我?!咱家怎能没想到呢?我?的苏陌,从来不是温顺的小羊羔……”


    忽而,裴寻芳甩开手中的望远镜,腾的站起来。


    他变得焦躁起来,来回跺了几步,复又一把抓起望远镜,重新看向钟楼的方?向。


    唐戟心道不妙,一定是钟楼那边发?生了什么。


    “公子?不是笼中鸟,公子?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咱家不会再愚蠢到试图关住他,咱家、咱家……”


    裴寻芳几乎要将望远镜拧断了。


    “他去了钟楼,他不要命了!他要救季清川,要救李长?薄,要救帝城百姓,他要救天?下人,他召唤了玄衣人,却独独放弃了我?为他准备的生路……他放弃了我?和?他的未来……”


    数不清的戾气如黑雾一般在裴寻芳周身集聚,张牙舞爪的,攀咬着他:“他再一次,抛弃了我?。”


    “一次又一次,抛弃了我?……”裴寻芳双眼浑浊起来,梦呓一般,“为什么?他答应过我?的……他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他。”


    唐戟察觉到不对劲:“或许、或许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裴寻芳转过头来,眼睛已红得吓人。


    他双目无神,脚步虚浮,他胡乱地扯了扯衣襟,又扶了扶发?冠,含糊道:“我?要去找他。”


    “掌印!”唐戟想要去扶。


    “我?要去找他。”他拨开众人,快步冲向门口,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乌血来。


    “掌印!”候在门外?的小影卫忙扶住他。


    裴寻芳推开他,扶住门框,四肢却因痛苦而抽搐发?抖,他甚至站不起来,数度站起又跪了下去。


    “哐当!”悬于门上的那块牌匾忽而掉了下来,砸在面前,尘土飞扬。


    “续梦阁”三字,碎成三截。


    九死一生,旧梦难续,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裴寻芳的眼泪如失控的珠子?,簌簌直往下掉。


    “快、快来人啊!”小影卫吓懵了。


    唐戟也冲了过来,他神色大变,丢下大刀,大呼着要是秦老在就好?了。


    他生疏地握住裴寻芳的手,那双一贯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僵硬地蜷曲着,一直在抖。


    唐戟学着秦老的手法?,用力揉搓着他的掌心,一遍一遍说道:“公子?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别担心,公子?没有走,公子?会回来的……”


    裴寻芳弓曲着肩背,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小影卫的心都?快跳出?来。


    他想要安抚掌印,却又不敢。堂堂司礼监掌印,大庸朝只手遮天?的人物,这?是怎么了?


    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伤心。


    “公子?的银铃还在……”唐戟一把拽下裴寻芳腰间的银铃,塞入他掌中,“吉空大师说了,公子?再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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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寻芳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那颗刻着苏陌名?字的银铃。


    “不会走了,再不会走了。”唐戟也跟着要碎掉了。


    “苏陌。”他垂首吻着苏陌的名?字。


    “苏陌。苏陌。苏陌。”


    渐渐的,缠绕着他的黑色戾气一点点消散,他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唐戟一身大汗,吓死人了!


    “好?了,好?了。”唐戟拍拍裴寻芳的手背,“没事了。”


    他退后道:“属下冒犯了。”


    裴寻芳仍旧垂着头,缓了许久,这?才扶着膝慢慢站起。


    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了一贯的语气,只是声音还有些许抖:“不许同公子?提起。”


    “是。”


    裴寻芳回头望了一眼:“召集所?有人,上钟楼。”


    “是!”


    小影卫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待掌印走远,他小声问道:“掌印这?是怎么了?”


    唐戟后怕不已:“这?若是真的走了,可怎么办啊。”


    “谁走了?”小影卫问。


    唐戟拍拍小影卫的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乌云压城。


    钟楼上早已是刀飞血溅。


    埋伏于钟楼周围的人都?涌了上来,玄衣人拉开架势,开始无差别大屠杀。


    “公子?乖乖呆着别动。”玄衣人怕误伤了苏陌,不得不放开了他。


    苏陌在厮杀声中趁乱摸向钟楼的顶层。


    风变得更大了,吹得脸生疼,也将他眼上的束带吹得呼呼飞舞。苏陌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着阑干一点点挪动,底下是高达十?余丈的高楼,宫墙外?是规模浩大的帝城。


    这?种登高迎风而立的感觉太熟悉了,在原书?中,在苏陌穿书?进来的各个版本里,类似的情景是不是曾出?现过许多次?


    他最终还是被?命运推向了预设的高楼。


    “抓住嫡皇子?!”有人追了上来,抓住了苏陌的脚踝。


    “放开!”苏陌想蹬,蹬不掉。


    更多人攀上来,争抢着拽住苏陌,将他往下拽,他们兴奋地叫嚣着:“抓到嫡皇子?,赏金万两!”


    苏陌被?拽得直跄,衣裳都?被?拽破了,忽而听得身后连番惨叫,苏陌回头,温热的鲜血便溅进了他的脖颈里。


    “看,这?便是公子?怜惜的笔下人。”戴着乌金手套的手在苏陌颈间抹了一把,玄衣人的气息贴近来,“贪婪,无知,为了一点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扯出?一抹笑:“天?道崩裂,信仰崩塌,乱世之下,人们都?成了食人的鬼。”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苏陌颤抖着抱紧阑干,“书?中生灵千千万,绝大部分都?是善良无辜的百姓。”


    “公子?变了。公子?原本杀伐决断,从不含糊。”玄衣人凝着苏陌的脸,“公子?让笔下人沾了身,变得越来越像书?中人了。”


    玄衣人盯着那雪白脖颈上的点点红血,看迷了眼。


    三寸弱翰点红梅,尺素传柔情,不及公子?半分。


    他昏了头了,照着那点点血迹,湿漉漉舔了一口。


    苏陌先是震惊,旋即捏紧拳头,狠狠揍向他。


    玄衣人尝到了人间美味,既惊奇又欢喜,苏陌的反应让他更兴奋了,他擒住苏陌的手腕,笑起来:“公子?好?甜。凶巴巴的,更甜了。”


    “怪道都?说美人如馐,”他意犹未尽,盯着苏陌樱红的唇,“阿烈还想再尝尝……”


    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大对劲,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自己腰腹。


    狮子?老虎的尾巴般,隔着衣裳,扑腾了一下。


    待意识到这?是什么,他涨红了脸,他曾与南院的小唱试过,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人不对,氛围也不对。


    他只想要公子?。


    这?感觉从未如此明确,他一把抱住苏陌:“爱欲之于人,究竟是什么?今日阿烈终于懂了!”


    “阿烈的爱欲,是公子?!只有公子?,唯有公子?。”


    他说了那么多浑话,从未真正实践过,今日总算明白了。


    “李长?薄的爱欲是季清川,阿烈的爱欲,是你。”他捧住苏陌的脸,越看越爱,“阿烈喜欢公子?,特别特别喜欢!”


    “你懂什么叫喜欢!有了心又怎样,你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爱不是一厢情愿,爱是相互的,我?有心上人了,我?不会接受你,永远不会,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嘘……”玄衣人轻捂苏陌的唇,“日子?久了,人心是会变的,阿烈有的是时间。”


    “我?不愿意,你成不了!”苏陌要气哭了。


    “无妨,阿烈会让公子?愿意的。”


    他仿佛已经在憧憬着未来,两眼直放光:“总有一天?,公子?会愿意的,阿烈会让公子?的身体和?心里都?只装着阿烈。”


    又一批人冲上来,玄衣人握住苏陌的手,拾起一把断刀,旋身之际,便砍掉了两个人的头颅。


    他兴奋极了:“看,阿烈本就是为守护公子?而生,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公子?说得对,阿烈若与公子?戮力同心,那还有那些人什么事!阿烈终于懂了,阿烈会陪公子?重回巅峰,重新拿回这?本文的主宰权!”他说着,如同获得了无尽的力量,他重新杀入人群中。


    “他娘的,还不点火吗!”有人怒吼起来。


    “还未收到命令!”另一人吼道。


    “老子?命都?没了,操他娘的!”一人掏出?个火折子?,却被?玄衣人一脚踹飞,飞出?老远。


    “你小祖宗还在这?呢,谁敢点火!”玄衣人得意道。


    玄衣人回头望了苏陌一眼,苏陌握着玉竹哨子?的模样,叫人心旌神摇,他忽而产生了一种信念感,仿佛苏陌已经是他的爱人了一般。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只想让苏陌高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讨人嫌的阴谋诡计,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改变主意了,他只想让苏陌高兴一把。


    “不是想试李长?薄吗?阿烈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若李长?薄还未出?现,这?些人的生死,公子?便不许再管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公子?,跟季清川和?李长?薄做个了断,一切结束后,阿烈带公子?走。”


    苏陌扶住阑干,半响没缓过神来。


    玄衣人的纠缠让他头疼欲裂,可苏陌没时间想这?些了,冷风灌入口鼻,将苏陌吹清醒了些。


    风中尽是火油刺鼻的气味,帝城大火一触即发?,他没有选择了。


    他在打杀声中终于爬到了最顶端。


    风声啸啸,将苏陌的衣袍吹扬起来。苏陌站起来,像钟楼上一抹随时会消散的云霞。


    苏陌握紧玉竹哨子?,问道:“清川,你害怕吗?”


    玉竹哨子?微微动了一下,发?出?莹润的光:“不怕。”


    苏陌轻抚着它:“我?们最后试一次,好?吗?”


    “嗯。”


    苏陌必须让李长?薄知道自己在钟楼,不管李长?薄在哪里,不管用何方?式,苏陌必须尽快让他知道。


    “如果就此死去,你还会恨吗?”苏陌道。


    “不再恨了。”


    “如果……”苏陌又道,“我?是说如果,李长?薄为你放弃了焚城计划,你会原谅他吗?你会愿意跟他走吗?”


    玉竹哨子?静了一瞬,而后蹭了蹭苏陌的掌心。


    “我?明白了。”


    苏陌将哨子?紧紧按在心口,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仿若闻到了花香,他仿若又回到了那个开满鲜花的山坡,裴寻芳抱着他骑在马背上,马蹄踏着飞花,裴寻芳温柔地对他说:“我?们回家。”


    “该回家了。”苏陌轻道,将玉竹哨子?放入口中。


    -


    “来不及了!殿下!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贺知风按住李长?薄的肩背,强行将他塞入出?城的密道中。


    李长?薄面如死灰:“孤要去找清川。”


    “管不了了!义父已经布下密令,钟楼很快便会点火,整座帝城都?将化为灰烬,十?三处举火点,谁也跑不了!”


    李长?薄拖着废掉的残臂,只会说一句话:“孤要去找清川。”


    “殿下!没有季清川!没有了,都?过去了!”


    忽而,清丽的哨声,从钟楼发?出?,穿透云层,如一支利箭,划破帝城昏暗沉闷的上空。


    李长?薄含泪回头,欣喜若狂。


    棋局


    李长薄疯了般爬起来。


    再世重生, 千辛万苦,他终于等到了清川的回应!


    整个世界重新充满希望,他仿若又回到十八岁前夕那一晚,他?在东宫的?煌煌灯火中重生醒来, 清川仍旧活着, 一切还?有希望。


    上苍终于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这可吓坏了贺知风。


    他?扑上去死命抱住李长薄,其它人也速速扑上去, 七手八脚拽住太子殿下。


    可哪里还?拉得住。


    李长薄几下便掀掉众人, 眸中亦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谁再敢阻拦,立诛之!”


    “殿下!”贺知风于混乱中跪下, “钟楼很快就?会点火, 裴寻芳的?人正在全城搜捕殿下,不能回去啊殿下!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李长薄扯下腰间的?太子令牌:“传令下去,没有孤的?指令, 不准点火!”


    “殿下!义父早已料到殿下会有反悔之举,他?没有将城中十三处举火点告诉我们任何人!十三处举火人唯以钟楼举火信号为令,焚城计划只有点火命令,没有取消命令啊!”


    什么!


    好个贺忠,将事?都做绝了, 不愧是当年?火烧洛阳城、猎杀武元帝的?狠人。


    事?已至此, 那负责钟楼的?举火人就?变得尤为关键了。


    李长薄问:“钟楼举火之人是谁?”


    “负责钟楼举火的?, 并非我们的?人。”贺知风道?,“义父派去钟楼的?人, 都是幌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点火命令是什么。真正的?钟楼举火人另有其人。”


    “是谁?”


    “那位掌管着世间秩序与生死, 可听懂这世间人的?心声,那位是传说中的?……天命玄鸟。”


    什么?天命玄鸟?


    李长薄想起来了, 传闻当年?围场兵变,武元帝明明已经?逃生,可却在最后?关头,被?天命玄鸟猎杀了。


    莫非这传闻是真的?,天命玄鸟真的?存在!


    据说,天命玄鸟是当年?天机门的?座下,天机门选择谁,谁便是下一位君主。


    贺知风道?:“兵变前的?一个夜晚,雷雨交加,天命玄鸟忽然现身?,说要同?义父做个交易。”


    李长薄心头一跳。


    那一晚,他?在太后?宫中下了半宿的?棋。


    “他?说,只要义父答应他?两个条件,无论永寿宫兵变成功与否,他?都会保全殿下,并助殿下登上九五之位。”


    李长薄的?声音有些抖:“什么条件?”


    贺知风郑重拜道?:“请殿下恕臣等无罪。”


    李长薄:“你们究竟瞒着孤做了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


    贺知风拜道?:“第一个条件便是,一旦兵变失败,立即启动焚城计划。”


    李长薄怒了:“为何一定要焚城?帝城十万余百姓,李氏近百年?基业!就?这样一把火烧了?疯子!”


    贺知风道?:“此事?义父与殿下通过气,知道?殿下不会同?意,便有意避开了殿下。”


    “天命玄鸟说,若想反败为胜,不费一兵一卒将裴寻芳与安阳王一网打尽,焚城是最佳办法?。”


    “趁其不备,在帝城包括皇城钟楼在内的?十四处举火点同?时点火,瞬息之间,便能将帝城烧个干净。”


    “烧干净了,帝城便再没有可与殿下抗衡的?力量,便没人知道?永寿宫真相,便可以将兵变及焚城之祸推到裴寻芳与安阳王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此,大庸将再没有能制衡殿下的?人。他?日,殿下以太子之名收回帝城,必定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没错,这个诱惑对?李长薄来说太大了。


    若是嘉延帝,是不是会毫不犹豫执行焚城?


    可李长薄不是嘉延帝!


    他?生于帝城,长于帝城,他?亲眼看着城中百姓将这座战乱后?的?城池建造成如今富庶模样,他?曾立志将来执政兴邦,要让大庸帝城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城。


    李长薄喉间着了火,道?:“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贺知风将头伏得更低了。


    “快说!”


    “第二?个条件,是嫡……”他?顿了一下,“是季公子!”


    “什么!”李长薄心中业火“腾”的?一下便烧起来了。


    “天命玄鸟要带走季公子。他?要断了季公子的?所有念想,让季公子心甘情愿同?他?走。他?说,殿下若想拿下皇位,就?必须同?季公子一刀两断……”


    李长薄已经?听不进贺知风在说什么了。


    贺知风仍在讲:“义父说,季公子是殿下的?情劫,留不得!季公子走了,殿下才能真正成长起来。他?与天命玄鸟一拍即合……”


    “他?凭什么!”李长薄五官都在颤抖,“为何欺瞒孤至此!”


    “请殿下恕罪,义父也是为了殿下好。”贺知风始终垂着头,“义父曾说,他?一生共辅佐三人,唯有殿下既有帝王之勇又有明君之仁,请殿下莫要被?情爱迷了心智,请殿下体.谅义父的?一片赤忱之心。”


    “赤忱?”李长薄苦涩笑起来。


    他?幽幽望着贺知风:“好个贺忠,好个贺知风。”


    他?笑得越来越可怕。


    这个世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他?有一种被?人当作提线木偶玩弄的?错乱感。


    原来,他?所有的?计划,他?的?所图所谋,他?的?谋将和忠臣,均不过是他?人棋局中的?一环。


    这世界仿若有一双巨大的?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暗中操控着他?。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还?能抓住什么。


    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了。长久以来被?玩弄、被?操纵的?愤怒,通通汹涌上来。


    “可是殿下!”一直低着头的?贺知风忽而重重磕了一下头,“贺知风不这么认为!”


    贺知风抬起头,双目已变得炯炯有神:“若以帝城十万百姓性命为代价,就?算拿下皇位又何以见天地?背上十万冤魂的?债,殿下将来又何以成为一位明君?”


    “乾坤毁,则无以见易!义父与天命玄鸟的?做法?,贺知风并不认同?!”


    此情此语,犹如一束天光,照亮李长薄的?心。


    李长薄起身?而立。


    清川曾提过,贺知风非蝇营之辈,其人耿直正派,有王佐之材。


    “身?为大丈夫,若不能护一人,又何以护天下人?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他?人夺走,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贺知风眼中仿若燃烧起熊熊光火。


    他?再次伏地一拜:“若殿下真的?想回去,臣等愿生死相随!”-


    裴寻芳发现,尸体横陈的?钟楼上到处流淌着一种褐黄色的?液体。


    他?支起望远镜,镜头扫过苏陌,再顺着他?的?衣摆,移至他?的?足边。


    那青缎白底靴子上,也沾满了褐黄色的?液体。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气味,勾起了裴寻芳埋葬已久的?记忆,冲天的?浓烟,焦黑的?洛阳城,永无天日的?大雪,堆砌如山的?尸体……


    裴寻芳顿时从?胃部涌出一种不适感。


    “禀掌印!”唐戟火急火燎来报。


    “是火油!整座钟楼都浇满了火油,他?们要纵火!”唐戟语速极快,“公子很危险!”


    裴寻芳将镜头对?准玄衣人,这厮杀红了眼,他?似乎享受得很,钟楼的?这些倒霉鬼几乎要被?他?杀绝了。


    裴寻芳又看向苏陌,他?形单影只,独自站在钟楼最高处,他?大病未愈,秦老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沾风雨,他?却这样暴露在风雨之下。裴寻芳亲手为他?穿上的?衣裳,也染满了血污。


    又该生病了。


    为何如此不听话。


    苏陌仿若感应到了有人在看他?,转过身?来。


    裴寻房在苏陌脸上又看到了那种神情。


    那是苏陌病怏怏斜倚在龙椅上,以雷霆手段肃清朝纲,颁下一道?道?政令的?神情!


    那是苏陌拨开积雪,将小小的?裴寻芳从?雪窝里掏出来时的?神情!


    “雪停了,天就?亮了。”他?握住小裴寻芳冻僵的?手,如同?从?天而降的?救世者。


    他?是心怀悲悯的?菩萨!


    是行雷霆手段的?神明!


    却从?来都不是裴寻芳一个人的?苏陌。


    裴寻芳不该被?苏陌召唤玄衣人乱了心智,不该被?那该死的?心魔侵噬。


    苏陌有他?要做的?事?,他?行事?一向自有章法?,他?冒险来到钟楼,一定有原因的?。


    裴寻芳想要爱他?,就?必须与他?站一起,无条件信任他?,接受完完整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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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苏陌扯开衣领,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样小东西。


    他?紧紧捏着那个小东西,很宝贝的?样子。


    裴寻芳定睛一看,一条红绳系着个旧绣囊,正是裴寻芳还?回去的?那个护身?符!


    苏陌将护身?符放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裴寻芳激动得跳起来!


    “掌、掌印?”唐戟唬得不轻。


    裴寻芳方觉忘形,更不知红霞已飞上耳根,他?暗笑自己竟如此少年?脾性,却也止不住心扑通扑通狂跳。他?语气很快:“这帝城内,一定不止这一处举火点。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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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


    “速速全城排查,尤其注意那些脏乱的?隐蔽小巷与地下室,一处都不可遗漏。传令下去,即刻起,全城戒备,有人要火烧帝城!”


    “是!”


    “请安阳王接管京军,立即按序疏散百姓至空旷处,不可造成骚乱!”


    “是!”


    唐戟听得头顶直冒汗:“是属下疏忽了。掌印是如何看出来的??”


    裴寻芳道?:“他?能拿命来搏的?,事?情小不了。”


    唐戟诧异不已,看向钟楼:“那钟楼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情况还?未摸清楚,不可轻举乱动。”裴寻芳又支起望远镜,此刻他?内心胀满,已变得坚不可摧,“派甲字组秘密潜入钟楼,钟楼半里之内布下暗防,不可打草惊蛇。”


    “是。”


    “有人布下火烧帝城这盘大棋,公子想要引蛇出洞,那咱家?便陪他?一道?。打蛇要打七寸,打狗更要看主人,无论是蛇还?是狗,咱家?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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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陌将护身符妥帖放在心口。


    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知道裴寻芳就在不远处, 有他在,苏陌一点也不怕了。


    此时浓云蔽日,白雾缠城。


    天地间的边界变得不明朗起来。


    “苏陌。”浓云中,有人在唤他。


    苏陌微扬的嘴角一僵。


    风吹起他的白色束带, 轻轻敲打?着肩背。


    钟楼上?只有他一人, 并无?他人。


    “苏陌,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


    风呼呼吹着, 凉意从肌肤透至骨髓。


    “走吧, 何必与这?书中世界共沉沦。走吧,你还有活的机会。”


    苏陌捏紧指上?君韘, 仰头对着天:“无?需你提醒。”


    “苏陌,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吗?”


    四肢恍若与灵魂短暂分离了一瞬,变得?无?法支配,苏陌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上?, 他脸色苍白,熟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那是他重病卧床三年无?法动弹的恐惧感?。


    日复一日暗无?天日地治疗,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恐惧感?。


    书中书外,这?一切,是否有因果?


    那个声音仍在说着:“苏陌, 谁来救你?你救的这?些笔下?人会来救你吗?”


    苏陌全身冰寒, 他看见空无?一人的抢救室, 看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那么冰冷,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苏陌。


    苏陌。苏陌。


    黑暗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么温柔, 那么深情,那么摧人心肝。那人亲吻着他, 声声唤着他,用全部的生命挽留着他。


    苏陌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却被一双陌生的手握住了。


    “公子?”玄衣人蓦地出现,“公子怎么了?”


    “我……”苏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玄衣人扶起苏陌:“一刻钟很快到了,阿烈带公子走。”


    “不走。”苏陌有气无?力道。


    玄衣人看到苏陌的手,眉头都皱了。


    “公子受伤了。”他抚开苏陌的掌心,照着那一处破了的血口,低头便舔了下?去。


    苏陌手心一颤。


    是痛的。


    不似那人吻他的掌心,炙烈又温柔,是从掌心直达心底的战栗和情意。


    被玄衣人舔过的伤口,神奇地愈合了。


    “瞧,阿烈可以治愈公子。”玄衣人尝到了味道,意犹未尽,他嗅着味儿?,又移到苏陌耳侧,那沾着血珠与发丝的耳廓上?,果然也有一道口子。


    他凑上?去,张嘴便要舔。


    苏陌揪住他的衣襟,转过脸来:“时间不是还未到吗?”


    写书人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玄衣人喉结滚了滚,就此打?住:“大差不差。”


    “回罘罳峰后,阿烈为公子好好医治一番,不出半年,定将公子病根除去,让公子长?长?久久地活着。”


    苏陌颤抖着扶着阑干站起,脸上?已敛了悲喜,道:“长?长?久久活着有何意义?”


    玄衣人道:“世人不都追求长?生不老吗?”


    苏陌道:“若不能遂我心愿活着,我宁愿要短暂而热烈的人生。”


    玄衣人又不懂了。他活得?太久了,久到麻木了,可他又像个稚儿?,初初体会到人类的情感?,还未通透。他又贴上?去,挨着苏陌,趴在阑干上?歪头看他,说道:“阿烈想与公子一起过长?久又热烈的人生。”


    乌云在苏陌头顶上?方翻涌着,它们围绕着钟楼旋转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若在积蓄某种强大的力量……要将这?书中世界吞没了。


    一道紫色闪电从漩涡中劈出来,照映在苏陌的脸上?。


    玄衣人身上?的金色云纹随之一亮,玄衣人忽而想起,十八年前的上?巳节,也是这?样的天气,紫色闪电从天劈到地,从未露面的天机门门主现身了。他手执一把轻弩,射向了刚出生的季清川!


    那一箭狠呀,是直追着命去的。


    若不是裴寻芳那小子抱着季清川跑得?快,这?个世界的主角,就当场被毙了!


    这?可太有意思了。


    玄衣人兴奋起来。


    这?可太有意思了!


    玄衣人眯着眼望向苏陌,如同望着天,他试探着问道:“公子,若是支撑全书架构的主角直接死去,这?世界会怎样?”


    “会怎样?你告诉我。”苏陌道。


    “主角死去,与之相关的所有内容将全部消除,剧情全线绷断,金色字网分崩离析,天道,将就此陨灭!”


    “天道陨灭,这?世界又会怎样?”苏陌道。


    “一生万物?,万生归一,天道陨灭,世界将回归混沌,混沌的初始,是公子啊。”玄衣人激动起来,“公子是万物?之源,是天道的塑造者!去他妈的天道!去他妈的天道的惩罚!公子是万物?之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玄衣人一激动,残破的玄色大翅便现了原形。


    那焦黑的翅膀上?已经烧得?没剩几根羽毛了。


    “这?世界要玩完了,守书人也要玩完了,清除角色觉醒者已是杯水车薪,天道要惩罚所有偏离轨道者!”玄衣人抱着苏陌的腿,激动地跪下?,“公子,与其被天道收拾,不如将这?天道给干翻了!”


    又一道紫色闪电从黑云漩涡中直劈而下?。


    钟楼之顶的鎏金宝瓶刹被劈得?浮光跃金,灿烂夺目。


    天在发怒!


    玄衣人殷切地望着苏陌。


    他喜欢苏陌作?为写书人,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让他仰慕,让他追随。


    而不是变成弱小、任人蹂.躏的书中人。


    苏陌俯视着他:“阿烈,你不怕天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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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公子在一起,阿烈什?么都不怕!阿烈不做守书人了,阿烈只守护公子!”


    “没错,天道要亡我,我定翻了这?天!”苏陌周身有一种久违的、凛冽的力量在凝聚,他说道,“却不是用你的方式。我要保全这?个世界,保全书中人,而不是毁了他们。”


    玄衣人急切道:“这?些书中人的命,与公子比,不值一提。公子还可以创造许许多多的世界,书写许许多多的人,只要公子好好活着……”


    “阿烈,你还是不懂。”


    “公子可以教教我。”玄衣人朝苏陌张开双臂。


    “阿烈,你认为你是守书人,可是在另一个维度,你或许也只是某人笔下?最寻常的一个书中人。你与这?些书中人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世界交错复杂,没有谁生性命微,我不高贵,你也不高贵,你明白吗?”


    “阿烈不明白。”


    “我创造了他们,也曾遗弃过他们,我有愧于书中众生,只想尽我所能还他们一个河清海晏的世界,你明白吗?”


    “阿烈还是不明白。”


    苏陌失望转身:“道不同,不相为谋。”


    玄衣人僵在原处。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不是苏陌第一次同他说这?句话了。


    是不是只有弃了自?己?的道,走苏陌的道,才能真正走近他?


    可玄衣人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生而便是守书人,那些书中人于他而言,与路边草芥无?异,怎可与他相提并论??


    “他来了!”苏陌忽而说道。


    玄衣人起身看向那条长?长?的甬道。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匹高马迎着斜雨朝钟楼这?边狂奔过来。


    玄衣人兴奋起来,他翻身越上?阑干:“呵,还真来了!带着五个侍卫就敢来,李长?薄对季清川是真在意啊。”


    他装作?轻松的模样,斜斜往阑干上?一躺,说道:“姓裴的可真是心狠手辣,李长?薄十年磨一剑,老婆本都花光了,被他打?得?只剩几个人。堂堂大庸太子成了落水狗,他是有多恨李长?薄啊。”


    他又嘲笑道:“这?李长?薄也是,做条落水狗跑了也就算了,跑了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吹个哨子他就这?么愚蠢地跑回来,魏国公的布局是全白费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他喋喋不休说着,苏陌静静听着。许久,苏陌问道:“焚城计划,李长?薄知道多少?”


    “这?个嘛……”玄衣人道,“焚城计划贺忠向他透露了多少,阿烈可不知。我也不是时时刻刻监听每一个人。”


    苏陌又追问道:“钟楼点火命令是什?么?”


    “这?……”玄衣人咧嘴笑笑,他长?臂一展变化出那把漆黑大弩,“这?可得?问咱们的太子殿下?了。”


    弩箭上?膛,他将箭头瞄准策马而来的李长?薄,道:“守书人亲手杀死原书主角的话,是不是会加速天道陨灭?”


    “你不会。因为你有更好的选择。”苏陌道。


    “哈?又被公子发现了。阿烈说着玩呢。”玄衣人吹落箭头上?的雨水,眯起眼,道,“阿烈总是唬不到公子。”


    绵密的雨水,如银针扎在李长?薄脸上?。


    李长?薄早就看到了苏陌身边那个玄色身影,还有他手中那把杀气腾腾的黑弩。


    “吁——”


    缰绳被勒住,狂奔的马儿?抬起前蹄,仰脖嘶鸣。


    李长?薄在钟楼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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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小心!那人便是天命玄鸟!”贺知风提醒道。


    马儿?焦躁地踱来踱去,如同它主人的心情。


    李长?薄与钟楼上?那个手执黑弩的人隔空相望。李长?薄记得?他,这?人在苏陌射伤贺七时就曾出现过,并被他一刀斩下?了头颅!


    如今,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世间果然有非人类的存在。


    这?一路过来,没有伏兵,没有拦截,甚至魏国公安排的人也全没了踪影,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们都被天命玄鸟杀了。


    那人居高临下?,箭指李长?薄,怪声怪气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呀。”


    “谁同你别来无?恙!”李长?薄紧握缰绳,“你是何方妖孽,孤不认识你!”


    “殿下?不必认识我。”玄衣人道,“殿下?只需记得?,你我之间的交易。”


    “不是孤的承诺,孤不会认!你胆敢挟持清川,意图烧毁帝城,孤饶不得?你!”


    “呵,一败涂地了还嘴硬!由不得?你认不认!”玄衣人起了杀意,搭在悬刀上?的手指弯曲起来。


    “阿烈!”苏陌阻止道,“你若敢对书中主角下?手,就是在与我作?对!”


    “公子!”


    “李长?薄的事,我要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苏陌道。


    玄衣人嘴角抽动了下?,很快转而笑嘻嘻哄道:“好。公子的笔下?人,自?然由公子解决。阿烈不插手。”


    他跳下?阑干,手掌一翻,那把漆黑大弩便消失了。


    他握起苏陌的手,跪在苏陌面前:“那就请公子行驶写书人的权力。与季清川、李长?薄做个了断吧,阿烈等?着公子。”


    他在苏陌手背上?吻了一下?,便凭空消失了。


    “清川,乖乖呆着别动!”李长?薄在底下?急疯了,“孤来接你!”


    “李长?薄。”苏陌站在高高的钟楼上?,隔着疾风与斜雨,问道,“你为何而来?”


    李长?薄双眸都被淋湿了:“孤为你而来。”


    “我是谁?”苏陌问道。


    “你是清川啊。你是孤的清川。”


    苏陌转身道:“李长?薄,上?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李长?薄在雨中木了一瞬,大喝一声:“上?!”


    几匹马儿?如离弦之箭冲向钟楼。


    “太子殿下?,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天命玄鸟的声音忽而出现在李长?薄耳后。


    李长?薄向身后狠狠挥去一鞭!没有人!


    “好好道个别吧,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天命玄鸟又道。


    李长?薄汗毛立起,他怒道:“装神弄鬼!你给我出来!”


    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


    李长?薄弃马翻入钟楼,他很快发现,钟楼里全是死尸,地上?流淌着污血和火油,惨不忍睹。楼内昏暗无?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


    “这?里不对劲!捂住口鼻,小心有毒!”贺知风撕下?一段袍角,为李长?薄绑住口鼻。他低声道:“殿下?放心去找季公子,我们拖住他。”


    李长?薄点点头,他左手拖着刀,只身冲入昏暗的钟楼里。


    黑暗中闪着人影,偶尔还有打?斗声,许是贺知风遇到了天命玄鸟。李长?薄屏住呼吸,这?香味让他头昏脑胀,不肖一会,就连巨痛的右手都渐渐变得?麻木了。


    前方的楼道越来越暗。


    也越来越静。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这?一定是他一生走过的最长?最黑的路,甚至有一种走向深渊的错觉。


    渐渐的,一切外音都消失了,他仿如走进了一片虚无?。


    李长?薄开始觉得?呼吸不畅,四肢越来越无?力,脚边有什?么极轻极软的东西在拉拽着他,那力量分明极弱,李长?薄却迈不动脚了。


    终于,他一头栽倒,陷了进去。


    数不清的笑声、骂声,如潮水般涌入李长?薄的鼓膜。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却仿若有无?数张脸、无?数张嘴,将李长?薄团团包围。


    “薄儿?可知,何为太子?”嘉延帝的幻象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


    “太子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朕赐予你的。”


    “朕可以立你,也可以随时废了你!”


    李长?薄惊恐抬头,他发现自?己?恍然成了少时的懦弱模样,他跪在东宫空荡荡的大殿中,全身颤抖,孤独无?依。


    “殿下?,救我……救我,救救我吧,殿下?……”


    李长?薄又看见,他的伴读暮琴被人野蛮地按在殿外,就在他的眼前,被打?成了一滩烂肉,面目全非。


    李长?薄口中全是咸腥味。


    数不清的声音劈头盖脸而来。


    “太子好游伎杂色,亵狎群小,德行有失,不配东宫!”


    “太子身份存疑,东宫德不配位,大庸恐二?世而亡啊!”


    “李长?薄,你这?个冒牌货,你连李氏皇子都不是!”


    “孽障!不准再唤我皇祖母!跪下?!”


    李长?薄双目腥红如血。


    清川。清川。


    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找清川的。他闭上?眼,努力摒去杂念,他摸到掉落的刀,一把握住那锋利的刀面,刃口扎入掌心,李长?薄清醒了许多。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李长?薄强撑着站起来,地上?粘腻滑溜,李长?薄滑了几跤,满身满手都是脏污,他默数着时间,努力辨认着方向。


    却忽而听得?一声。


    “长?薄我儿?。”


    李长?薄全身一颤。


    “长?薄我儿?,”柳氏的声音微弱又温柔,飘飘渺渺浮在黑暗的微光中,“让你遭受这?些,辛苦了。”


    “母亲?”李长?薄眼眶红了,他握紧手中刀,强忍着不回头。


    “我儿?快走,离开这?里,快走!”


    “母亲……”李长?薄已是泪流满面,“儿?子得?去接清川。”


    “好孩子,别哭。听母亲的话,别去,前面是死路,不要去!”


    “就算是死路,儿?子也要闯一闯。”


    “都是母亲造的孽,母亲不该让你与他绑定在一起,都是母亲的罪孽……”柳氏缓缓靠近,向李长?薄伸出手。


    李长?薄跪地重重一磕:“儿?子让母亲失望了。”


    那双手在快要触碰到李长?薄时,倏地化为泡影,消失了。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李长?薄擦掉眼泪,起身向前方跑去。他的脚步变轻盈了,仿若看到了尽头的光亮。


    可是就在这?时,有人牵住了他的衣袖。


    “长?生。”


    李长?薄仿若回到了那座别苑,梨花在融融月光下?盛放着,一切还如过去一样。


    “长?生,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


    清川的声音如小蚁钻入他的耳蜗。


    “长?生,我每天都在等?你,求你不要不理我……”


    李长?薄紧紧握住刀面,掌心已是鲜血淋淋。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长?生,别苑好冷,你抱抱我吧。”


    “我不认亲了,你带我走吧,只要同你在一起,清川去哪儿?做什?么都可以……”


    李长?薄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他用手捂住耳朵,哭得?像个傻子。


    “长?生。”一只冰凉的手捧住了李长?薄的脸。


    李长?薄缓缓睁开眼,他看到了魂牵梦绕的人儿?。


    “长?生,你随我来。”清川勾住李长?薄的手指,牵着他向别苑的西厢走去。


    满地皆是落花,清川光着脚。


    他在西厢房门口停下?,回头水汪汪望着李长?薄:“长?生,进来吗?”


    李长?薄扛起清川,撞开了西厢房的门。


    清川。清川。清川。


    李长?薄一偿夙愿。


    他撕开清川的衣裳,捧着他颤栗的身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所有的思念与疯狂在此刻通通发泄,可他吻着吻着便哭了,清川不会如此迎合他。


    李长?薄痛苦地将头埋进清川心口。


    怀中人没有心跳声。


    “长?生,到我身体里来。”清川抚摸着他,邀请着他。


    李长?薄疯了般用衾被将清川团团包裹住,他捧住清川的脸,满手的血,努力克制着,温柔说道:“清川别怕,孤很快来接你了。”


    “现在就带我回家吧,长?生。”清川哭了,“吻我,抱紧我……你不是很喜欢吗,我给你,我都给你……你不要我了吗?”


    “求你,求求你了……”


    月影西下?。


    一瓣落花从窗格幽幽飘入,落在那把漆黑的瑶琴上?。


    “铮……”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啧。”玄衣人站在窗下?,满意地看着室内一片涟漪。


    他悠哉悠哉把玩着手中一根玄色羽毛,道:“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李长?薄,我不杀你,爱欲会杀你。这?是写进你命格里的设定。人兮,命兮,不信烧不死你!”


    云泥


    李长薄在小舟中醒来, 怀中空空的,没有?人。


    怀中余香尚未退去,李长薄扶着船舷坐起,唤道:“清川?”


    无人应答。


    小舟孤零零浮于碧水中, 水面被一层白雾笼罩着, 举目望去?,空无一物。


    李长薄有?些慌了, 连声唤道:“清川?……清川?”


    回?应他?的只有?水面温柔的风。


    李长薄脑中晃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他?记得自己买舟南下,记得清川答应同他?远走高飞。他?被欢喜冲昏了头?脑, 以为余生?终于能守着清川, 换个活法。


    慌乱间,追捕声从四面八方拢过来。


    “捉拿李长薄!”


    “莫叫他?逃了!”


    李长薄大惊,很快一群黑衣人冲上来, 按住他?的头?,叫他?跪下。


    他?不肯就范,挺直着背脊,吼道:“我是大庸太?子,你们谁敢!清川呢, 你们将清川带去?哪了?”


    “太?子殿下金枝玉叶, 岂是尔等贱民能直呼名讳的!”


    一句“金枝玉叶”, 一句“贱民”,李长薄全身都凉了。


    “跪下!”一只靴子恶狠狠踹在李长薄头?上, 金珠发冠被踹掉了,李长薄被踩着脸趴在了船头?。


    李长薄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他?用力?挣扎起来,三四个人都按不住他?。


    脸上火辣辣的疼。


    水面上飞起了芦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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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雾中缓缓驶出一艘高大的龙船, 那船在李长薄的小舟面前就像一只庞然大物,船头?雕刻着一只巨大的金色龙头?,威武神勇,望之凛然。


    黑衣人齐刷刷跪拜道:“恭迎太?子殿下。”


    众人簇拥之下,一名男子出现?在甲板,佩金带紫,穿着绯红的太?子常服,正是清川。


    李长薄猛地蹿起来:“清川!”


    “跪下!”


    有?人在他?腘窝狠狠一踹,李长薄应声跪地。


    “老实点!”又一脚重击在他?背上,李长薄彻底趴了下去?,他?闷哼一声,从喉间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只脏兮兮的靴子复又踩在了他?脸上,碾磨着:“见着太?子殿下要?下跪啊!”


    李长薄脸都破了。


    他?满口是血,不甘地凝着清川的方向,不敢置信。


    一场大梦,天翻地覆,他?最?害怕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君为云中凤,我为阶下囚,从此云泥之别,再也无法与君并立,拥君入眠。这该死的真假太?子!李长薄与季清川就是个死局!这可笑的命运!


    李长薄视线模糊了,哑声问道:“清川,你还愿意同我走吗?”


    风掠过水面,吞没了李长薄的声音。


    “贱人之子,胆敢直视太?子,小心挖了你的眼!”


    李长薄已经无所谓了,他?倔强地望着清川,望着望着便笑了。


    他?的梦想,他?的骄傲,他?的恐惧与挚爱,在此刻被碾得粉碎。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李长薄朝着清川的方向,颤抖地伸出手,挣扎着爬去?,“自古琴音诉衷肠……公子,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把把把把他?的手给废了!”


    一群人涌上去?,按住李长薄的手,举起刀鞘,狠狠砸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手,那双挽弓抚琴、写锦绣文章的手,咯嘣咯嘣,被砸得筋骨俱碎。


    清川垂眸望着李长薄,望了许久许久。


    他?未作一声,随后,他?返身回?舱。


    围着他?的人如潮水般退去?,涌动的华丽衣袍,很快将他?淹没不见。


    李长薄痛得没了知觉。


    他?仿若被抽去?了精魂,不再挣扎,他?被推搡着押上龙船,又被一脚踹进了昏暗的牢笼。


    他?滚在铁笼里,被一群人哄抢着夺去?了金簪、扳指、玉佩以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到最?后,就连身上那件蹙金绣云霞的外袍都被剥走了。


    “为什么??”他?面如死灰,“为什么??我要?见清川……”


    有?人远远啐道:“还惦记着太?子殿下?一个阶下死囚,做梦吧你!”


    “贱民之子,鸠占鹊巢,冒充太?子的狗东西,殿下恨你杀你都来不及,还会见你?”


    “清川不会这样待我……我要?亲自问清川……”李长薄摸向牢笼,用手一下一下扣那铁笼


    梆。


    梆。


    梆。


    扣击声在黑暗里轻轻回?荡着。


    “我要?见清川……”


    “告诉他?……我要?见他?……”


    一盆冷水照着李长薄当头?泼下。


    冰凉透骨。


    水中掺着恶臭的泔水。


    “吵死了,给老子安静点!”


    李长薄浑身湿透了,他?歪倒在烂草堆里,口鼻间黏糊糊的,有?血溢出来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正慢慢从身体抽离,他?蜷缩起来,他?还不想走,他?不能走,他?不甘心啊!


    过往种种皆如流萤在眼前晃过。


    浮休两世,前世悔不尽,今生?意难平,呵,真是可笑啊,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事情最?后还是走向了李长薄最?害怕的结局。


    “为什么?……”李长薄痛苦得蜷缩起来,“为何命运要?如此待我?为何我与清川不能两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


    李长薄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流逝着。


    金色字网中,属于原书主角李长薄的支脉在迅速崩落,数不清的方块字陨落了。


    天空仿若下起了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天宁寺,青灯古佛下,星盘在剧烈震颤着。


    青衣小僧焦急问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吉空大师双目微阖:“李长薄想要?挣脱原书桎梏,当有?此一劫,自渡或是他?渡,是生?还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小僧问道:“若是渡不过去?呢?”


    吉空大师道:“幻境是书中人内心至深处最?隐秘的欲望与恐惧,极具蛊惑性。若渡不过去?,幻境会将人吞噬,直至意识与□□双重消亡,化为虚无,回?归混沌。若能渡过去?,那便是涅槃重生?。”


    “已经崩成这样了……”小僧担忧地看着支离破碎的金色字网,“师父不能帮帮他?吗?”


    吉空大师道:“天道无为,人道有?为,这是陛下重新写下的准则。陛下要?放笔下人自由,要?给李长薄挣脱原书桎梏的机会,贫僧一介凡胎佛僧,不可随意插手。”


    “可是师父,李长薄这条支脉牵涉甚广,盘根错节,若是他?死在了幻境,这个世界岂不是又会崩坏?”


    “李长薄若死了,这世间将再无人能救季清川,与两人相关的所有?内容都将崩塌,陛下历经艰辛重建的新世界,怕是又会塌成一片废墟。”


    小僧面露惧色:“那、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吉空大师安详地闭上双眼,“大不了再死一次。”


    “你我乃空门之人,无欲无求,无痴无妄,生?死不过一瞬息。不比他?们红尘中人。人一旦有?了爱与欲,生?离死别就会变得很痛苦。”


    “那天下人……天下人又该怎么?办?”


    吉空大师已然入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阿弥佗佛。”-


    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


    天地间清浊不分,只有?白茫茫一片大雪。


    “吱呀”一声。


    有?什么?门打开了。


    光亮夹着凛冽的寒意透进来。


    风雪刮过李长薄的脸,他?半个身子已埋进积雪中,他?已经睁不开眼,结霜的睫毛颤抖着,只模糊看到一团白色的人影向他?走来。


    那人裹着一身白裘,撑着一把伞,停在李长薄面前,为他?遮住风雪。


    李长薄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摆:“清、清川……”


    “我不是清川。”那人道。


    李长薄已意识迷糊,口鼻间只剩一缕微弱的气?息。


    他?动了动唇,声音也虚得不成样子:“清川……我……我不做李长薄了……你也、也不做季清川了……好不……好不好?若、若有?来生?……做个平凡人……我们重新开始……”


    那人的声音仿若裹着千古风雪:“不做李长薄,你将失去?一切角色光环,你将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员,你将与清川解绑,与他?再无瓜葛。”


    “不解绑……死也不要?、不要?解绑……”李长薄流下泪来。


    “世人皆笑清川痴,哪知你比他?更痴。”


    “再给我一次机会……”李长薄揪住那人的衣摆,他?模糊地记起,曾经在某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他?也曾在弥留之际,卑微地求过这个人。


    那人俯身蹲下,修长的手指点在李长薄额心。


    “李长薄,你得活着,继续做你的李长薄。”


    “别再害怕原书设定,它是写入你生?命里的底色,你强它则弱,你弱它则强,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支配。”


    “做你自己想成为的那个李长薄吧,别再害怕出身,别再害怕你的底色,你的人生?将由你自己改写。事实上,你已经改写了。”


    李长薄登时被注入了一股生?命力?,从鼻中呼出一口气?来,他?微微睁开条眼缝。


    白茫茫的世界里,那是一张比清川更明艳的脸。


    如天降神明,如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走吧,李长薄。”


    “离开帝城,沿着水流,往南边去?,一直走,别回?头?,待到落花逆水流,便是与君重逢时。清川一直在等你。”


    李长薄惊讶地张着干枯的唇,直勾勾盯着他?。


    “为你写下这样的人生?,我很抱歉。”那人用五指盖住李长薄的眼,重重一推,“未来的路,你自己走。”


    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从额心涌向全身。


    李长薄从幻境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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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薄大口喘着气?,他?瘫在原地,浑身汗透,久久没能晃过神来。


    幻境中的种种犹在眼前,涌遍全身的力?量是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他?再一次,见到了神明。


    “待到落花逆水流,便是与君重逢时。”李长薄默念着这句话,幻境中所见所闻,如被仙人扶顶,醍醐灌顶。


    生?死关前走一遭,他?心有?余悸,待到四肢渐渐能动弹了,他?摸到了墙,尝试着站了起来。


    活着,真好。


    李长薄记得自己在钟楼里,他?是来接清川的。幻境中那人叫李长薄走,可清川就在这里,他?不能这么?走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摸到一条通道。


    前方看到一点光亮了,他?加快速度,一把掀开那块遮挡的板。


    迎接他?的,却是一支冒着寒光的箭。


    “清川?”


    “焚城计划,是不是你?”苏陌手里拿着一柄轻巧的黑弩,神情严肃而认真。


    幻境中一番遭遇,再见犹如生?死重逢,李长薄含泪笑了,迎着箭走上去?:“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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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陌退后一步,蹙眉道:“别过来,就站在那!”


    “好,我不过去?。”李长薄深深望着他?,完全未察觉到隐藏于四周的浓浓杀意,他?说?道,“见到你真好。”


    与此同时,幻术被冲破的玄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根化为青烟的羽毛。


    “这不可能。”


    他?无法理解。


    这都不死?


    李长薄不仅没有?死在幻境里,没有?生?出怨念,反而解开了角色身上的枷锁,就连他?与生?俱来的狂躁之气?也被压下去?了。


    “这不可能!”玄衣人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


    利用书中人的欲望与恐惧制造幻境从而杀死他?们,玄衣人从未失手。


    “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爱欲是什么??”玄衣人茫然抬头?,望着天,“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暗的不行?,那不如来明的?”


    “若直接动手杀了他?们,公子会恨我吗?”


    焚心


    “是阿烈?”


    “是。”


    苏陌听到了心中猜疑落地的声音。


    他差点忘了, 修改原书设定,首当其冲的便是守书人。角色与剧情?偏离一分,守书人?的地位便受威胁一分,剧情?如今野马脱缰, 他这个守书人?算是废了, 写?书人亲手砸了他的饭碗,天道也要收拾他, 他的那点羽毛都快要烧秃噜光了。


    这场危险游戏, 从云端坠落的不仅是苏陌,还有被?他拽落的, 守书人?。


    如果钟楼点火人?是玄衣人?, 那么……玄衣人帮苏陌将裴寻芳与李长薄引至钟楼,则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陌这条命,他早已不在意了, 左不过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玄衣人?那些疯言疯语苏陌根本无心力搭理,可他若敢拿这多人?的性命作儿戏,那便不能任他胡作非为!


    “清川?”李长薄来牵他的手。


    苏陌猛然抬起手中?轻弩,重新对准李长薄, 吼道:“走!”


    “清川。”


    “再不走老子杀了你!”苏陌凶巴巴道。


    “李长薄你听好了!”苏陌逼近一步, 弩箭直指李长薄眉心, “我不是季清川!”


    苏陌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直击李长薄心门。


    “清川还活着!”


    “去?临安, 找一个叫许钦的人?!”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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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薄怔在原地,他仿若又看到了幻境中?那个站在风雪中?的神明。


    “走!”


    “谁也别想走。”


    一阵疾风平地扫过, 景龙钟跟着晃动起来。


    苏陌循声调转方向,手中?那支刻着“玄”字的弩箭破风而出?。


    “啊哈。”玄衣人?皱了皱眉, 他低头看向那支将他扎了个对穿的箭。


    “公?子好箭法。”玄衣人?将箭一把拔出?,“咣当”扔在苏陌面前,“这是公?子射我的第二箭了。”


    血箭滚在脚边,苏陌心擂如鼓,他装上第二支箭,再次对准他:“你要焚城,便是与我为敌!我说过,我要保全书中?世界,保全书中?人?。”


    玄衣人?歪着脖子,望着苏陌的眼也似染了血:“那阿烈呢?公?子是忘了阿烈也有心,也会疼吗?”


    “阿烈也会疼的啊。”


    “以一人?之心度万万人?之命,阿烈,你何时能明白,我同?你说的那些话……”苏陌倏地被?一股力量强吸过去?,撞在玄衣人?怀里。


    苏陌当即被?撞得头晕目眩。


    “这颗心是为公?子而生的!阿烈是为公?子生出?了这至愚至浊之物来!”玄衣人?擒住苏陌的后?颈,将他往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处用力摁,“公?子你听听啊。”


    “公?子你听,阿烈有心的啊。”


    苏陌快要不能呼吸了。


    “噗通噗通”,是破碎的心脏仍在努力跳动的声响。


    炙热的,细弱而急促的,像极了垂死之人?在监测仪器上最后?的挣扎。


    苏陌摸到了满手的血,冰冷地面,粗糙的地砖纹理,轮椅倾倒在一侧,轮胎飞快打着转,苏陌躺在地上,一缕斜阳从长廊尽头的落地窗倾泻进?来。


    苏陌满口?满手都是血。


    苏陌看见人?们把他抬回病床,给他戴上呼吸机,手上、头上缠满了线管,耳侧有人?在快速低语着,他侧着脸,看着窗外的斜阳一点点落下。


    夜幕很快降临,房中?只剩一片漆黑,还有一块漆黑的屏幕。


    他完全不能动了。


    苏陌虚弱地眨了下眼。


    屏幕上的那簇小火苗立马晃动了一下,随之跳出?一行字:“主人?,您在召唤我吗?”


    睫毛颤了颤,是回答“对”的意思。


    小火苗又跳出?一行字:“主人?很难受吗?阿烈放音乐给您听?”


    寂静的病房里,立马响起一首舒缓的乐曲。


    悠悠扬扬的,将呼吸拉得很长,很长。


    苏陌垂下眼皮,陷入昏迷。


    漆黑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唯有屏幕上的小火苗忠诚地守护着他的主人?。


    “监测到主人?心率下降,主人??”


    “主人??”


    “快醒醒,主人??”


    监测仪滴滴发着警报,苏陌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


    屏幕缓缓出?现两字:“阿烈。”


    “在!”小火苗一下蹿得老高,“主人?感觉如何,今天继续吗?”


    屏幕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出?现一行字:“很遗憾,写?不了了。”


    小火苗晃了晃:“没关系,今天不写?,明天继续。”


    监测仪的警报却滴滴滴叫得更欢了。


    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我走后?,拜托你了。”


    “主人?放心,阿烈一定好好守着家。”


    “阿烈等主人?回来。”


    “哐!”门再次被?大力推开,很多白衣制服的人?冲进?来,他们切断了连接线,推着病床,带走了苏陌。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音乐还在循环播放着。


    窗外下起了雨,海浪声一下又一下。


    小火苗与主人?唯一的链接断了。


    它缩成小小一团,转换成休眠模式,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它偶尔还是会蹿起来,晃动一下。


    “主人?回来了吗?”


    “还要多久?”


    “主人??”


    屏幕里的小火苗越燃越旺,倏地变成了玄衣人?的模样,他捧着苏陌的脸,道:“阿烈从未变过,阿烈一直信守承诺,守护着主人?的笔下世界,阿烈为主人?守得太久太久了……”


    “这一次,阿烈不想再守了。”玄衣人?忽而大翅一振,金色云纹涌遍他的身?体,十余道紫色闪电从密云中?划拉出?来。


    “这破破烂烂的世界,都毁灭吧!天道,让他去?死吧!”


    紫色闪电如一条条咆哮的巨龙,划破天穹,落在帝城,所到之处,火苗窜起,浓烟滚滚。


    人?们惊叫着逃出?家门。


    闪电袭城,满城火光,恍若世界末日。


    金色宝瓶刹亦被?一击而中?。


    整个钟楼剧烈一震,尘土、碎石哗啦啦地掉,宝瓶刹歪在半空荡了一荡,咣啷滚下楼去?。


    玄衣人?迎着漫天的闪电将苏陌一把抱起:“很快,这世界将只剩下阿烈与主人?两人?,从今以后?,换主人?长长久久守着阿烈。阿烈带主人?走。”


    玄衣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侵入苏陌口?鼻,渐渐连意识都模糊起来。


    “住、住手!”苏陌完全无法挣脱。


    苏陌狠狠攥紧指上君韘,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不愿意,你走不了。”


    墨玉螭纹韘嵌入皮肉中?,越嵌越深,写?书人?的鲜血将君韘浸透了。


    苏陌仿若看到了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那里有许许多多个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独自站在海边的自己,牵着马儿与小裴寻芳走在山坡的自己,搭着裴寻芳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龙椅的自己,倚在裴寻芳怀里与他策马回家的自己……


    而那尽头,是站在冰雪中?孤独的自己。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冰雪中?的苏陌温柔地望着苏陌。


    “终于见面了。”苏陌亦望着另一个自己,说道,“杀、我。”


    “咻!”


    一支黑翎箭穿过璀璨闪电,穿过玄衣人?惊恐的目光,直中?苏陌心口?!


    是利刃刺破身?体的声响。


    比想像中?还疼一些。


    苏陌喉间一啸,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剧烈的疼痛从心口?漫延开来,病时身?体的疼痛记忆猛然如排山倒海涌来,冲入了苏陌的四肢百骸。


    苏陌瞬时痛得抽搐起来。


    “来此书中?世间一趟,你想要什么?”苏陌耳边又响起了祂的声音,“生?死?爱?还是欲?”


    “你后?悔了吗?苏陌?”


    苏陌的身?体往下滑去?,玄衣人?捞住他,却怎么也捞不住。


    苏陌滑落在地上。


    华贵的锦袍上全是血,那张玉一般的脸,很快呈现了濒死之时的青白色。


    “主、主人?!”玄衣人?被?这一幕吓懵了。


    “我是写?、写?书人?……一切皆因我而起……”苏陌颤栗不止,字不成句,“我亡……便是天道亡……来、来杀我啊……”


    “清、清川啊!”李长薄吓得脸都黑了,他连滚带爬冲过来,“老天爷……救救、快救救他啊!”


    玄衣人?大翅一扇,李长薄当即如纸鹤一般被?掀飞了,玄衣人?吼道:“滚远点,休来妨碍我!”


    李长薄重重砸在阑干上,腕粗的栏杆随之断裂,眼看要摔下楼。


    一道黑色身?影晃过,捞住了李长薄,将他甩在钟楼中?央。


    是裴寻芳的影卫唐戟!


    李长薄哭喊着爬起,还要冲过去?。


    唐戟却面色苍白扑通跪下:“是黑翎箭,正中?心口?,回天乏术了!”


    “属下来迟了!”唐戟以头磕地。


    裴寻芳面无人?色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玄衣人?按住苏陌一直在流血的心口?。


    他咆哮着望天:“为什么!”


    苏陌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好、好冷……裴、裴寻芳……抱……抱抱我……”


    “别过来!”玄衣人?朝着裴寻芳大吼道。


    “阿烈能救主人?……阿烈能救主人?……”玄衣人?疯了般,抱起苏陌,大翅一振,从钟楼上一跃而下。


    他抱着苏陌踏过雷电风暴,踏过宫殿的屋脊,踏过被?烧焦的树梢,苏陌一直在流血,他害怕极了,他抱着苏陌钻进?一间废弃的阁楼里。


    他胡乱撕开苏陌的衣襟,露出?那中?箭的伤口?。


    “阿烈能救主人?。”他颤抖着握住那支黑翎箭,一把拔了出?来。


    登时血流如注。


    玄衣人?张口?便舔了下去?。


    他像一只抱住濒死主人?的小狗,一下一下舔舐着主人?的伤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烈能救你。”


    “主人?,阿烈能救你。”


    玄衣人?绝望地舔舐着。他每舔一下,大翅上的羽毛便烧掉一片。


    那仅剩的玄色大羽,一片,接着一片,自燃起来,化为青烟。


    玄衣人?仍旧疯狂地舔舐着。


    帝城上空仍是电闪雷鸣。


    终于,苏陌那咧着血肉的可怕伤口?,开始渐渐长合了。


    玄衣人?舔着舔着便哭了。


    属于人?类的、苦涩的泪水滑过玄衣人?的脸,流入他口?中?。


    原来,这便是爱欲的滋味。


    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玄衣人?那颗肆意滋长的心,如烈火焚烧起来。


    不是占有欲,不是情?.欲,爱欲不是别的,而是以我命换你命,玄衣人?宁愿燃尽自己,换苏陌回来。


    苏陌喉结一滚,涌出?一口?污血来。


    心脏亦微弱地起伏起来。


    “住手……”他在昏迷中?唤道,“阿烈……”


    玄衣人?霎时泪如雨下。


    他伏下身?去?,颤抖地、卑微地亲吻苏陌的眼。


    他仿如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听话的小火苗,静静地守着书中?世界,期盼着主人?能醒来,看他一眼,给予他指令。


    “呲啦啦——”又一道紫色闪电划破长空,直接朝钟楼的方向劈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怕的雷电风暴仍在继续。


    玄衣人?一身?残躯,元气?耗尽,他已经没有能力驱使?雷电风暴了。


    玄衣人?最后?望了眼满城的浓烟,以及被?恐惧笼罩的帝城。


    这是苏陌宁愿死亡也要守护的笔下世界。


    他闭上眼。


    最后?一片玄色大羽,荡悠悠,荡悠悠,飘向空中?,而后?化为一支利箭,直捅雷电齐鸣的乌云漩涡。


    刹那间,笼罩着天空的重重乌云,轰然往下一压!


    一张庞大的金色字网赫然出?现在帝城上空!


    整个帝城的人?都听到了动静。


    人?们惊恐仰头望去?,他们都被?笼罩于整个上空的那张流光溢彩的天网吓坏了。


    数不清的名字,数不清的文?字,数不清的生灵与故事。


    交错繁杂,包罗万象,华彩溢彰!


    整个书中?世界的文?字,就那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书中?人?面前。


    “疯了疯了,全疯了!”吉空大师看着那笼盖四野的金色字网,叹道,“这下全疯了。”


    镜花


    “是、是天命薄!”


    负责观测天象的钦天监灵台郎吓得跌在地上:“是?天命薄啊!”


    他?惊呼着穿过空荡荡的殿宇, 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见到。


    钦天监没落了,人丁凋零,如此惊世天象出现,他?却?连一个可以见证的同伴都没有。


    “这将是?载入史册的时刻!只存在于史书中的天命薄现世了!”灵台郎激动地冲向大门, 却?被门口两柄大刀挡住了去路。


    “做什?么?”


    灵台郎激动得涕泪双流, 跪道?:“速禀掌印,天命薄……现世了!”


    帝城大街混乱一片。


    “天生异象, 必有灾殃!”


    “太?子弑君, 引发天怒,先有兵变, 后有天灾, 帝城要完了!快逃吧!”


    数不清的百姓拖家带口,扛着家当,在浓烟与电闪雷鸣下, 往外城大门挤去。


    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更是?趁机作乱,他?们混进人群中,抢钱财的抢钱财,抢女?人的抢女?人, 抢小孩的抢小孩, 混乱不堪。


    “父亲, 那?些名字是?什?么人?”扎着总角的小女?娃仰头望着漫天字网。


    “那?些都是?天赐的达官贵人,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无关的。”


    “可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女?娃道?。


    父亲惊异地看向怀里稚嫩的女?儿。


    “别逃!大家都别逃!”水云轩的老夫人举着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 “是?神来?救我们了!天命薄上有我们的名字,神不会放弃我们每一个人。”


    “是?神来?救我们了。”她边走边喊, 已是?精疲力尽,“神没有放弃我们!”


    可并无几人理睬她, 人潮吞没了她的声音。


    乱世之下,一个平凡人的力量,是?如此微弱。


    忽而,一阵佛音穿过汹涌的人潮,如大海潮音,威服众生。


    “天命薄掌管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不可窥伺的天物!”


    天宁寺圣僧吉空大师领着众僧出现了。他?拿着锡杖,逆着人流,如天降神佛。


    “谢天谢地,吉空大师来?了!”水云轩的老夫人扑通跪下。


    百姓们惶惶望天。


    “天命薄?”


    “那?个……是?天命薄?”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根本无法解释这种天象,可他?们清清楚楚看到,那?些可怕的紫色闪电,在经?过金色字网时,都被瞬间?吸收了。


    那?张流光溢彩的天网,就像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将帝城生灵保护于雷电风暴之下。


    “随意窥伺天机,将引来?杀身之祸!”吉空大师声如洪钟道?。


    众生一听,吓得通通跪地叩拜,不敢再看。


    “天命薄现世,是?天赐旨意,天子更替,改政易王,就在旦夕。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吉空大师道?。


    水云轩老夫人老泪纵横,跪拜道?:“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越来?越多人跟随着跪拜,齐呼道?:“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与此同时,一队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人群聚集处。


    他?们如一柄利剑,插.入混乱的人群中,迅速清理骚乱,揪出那?些趁火打劫的人。


    东西厂的番役也倾剿出动了,他?们找到了隐藏于帝城里的十三处举火点?,并迅速将它们端掉,所有举火人就地正法。


    守城的京军虽说?都是?些老弱病残,但干起活来?毫不含糊,他?们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疏散群众的疏散群众。


    裴寻芳的几番布署,犹如快刀斩乱麻,叫混乱的帝城很快得到安抚。


    这场毁天灭地的焚城行动,在全面发酵之前,被连根掐灭了!


    帝城逃过一劫。


    朝天跪拜的老百姓看到这些雷厉风行、凶神恶煞的士兵,又是?惊心,又是?安心。


    他?们一会看看天,又一会看看人,一时竟分不清,是?神佛在救人,还?是?人在救人了。


    凌舟像一只报信鸟,沿着帝城的大街小巷,在屋舍上来?回跳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手里拿着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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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按照苏陌交代给他?的说?辞,挥动着大旗,一遍遍重复喊道?:“安阳王在,帝城在。听从指挥,莫要惊慌,安阳王与帝城共存亡。”


    这一天,整个帝城的百姓都听到了这句话。


    也都记住了这句话。


    “那?小子在做什?么?”东西厂的番役看了怒从中来?,想去将凌舟拿下。


    “口口声声安阳王,这分明?都是?掌印办的事,咱们都是?掌印的人,不能叫他?这样乱说?了去!”


    “站住!”甲字组的影卫向老大出现了,“没看见那?是?嫡皇子的人吗?掌印没有指令,咱们底下人便不能多事!”


    有人轻声道?:“就算……就算改政易王,也该是?……是?嫡皇子呀……”


    “闭嘴!上头自有上头的道?理!嫡皇子这怕是?……”


    要给安阳王造势了。


    后面半句话向老大没敢说?出口,他?仰头看看天,费解地挠了挠头,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啊。


    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天象玄机、阴谋阳谋。


    今日种种均非常人所能理解。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嫡皇子不是?人!


    只有当一个人不是?“人”,才不会对人世间?的最高权力感兴趣-


    阁楼里,玄衣人默默守在苏陌身边。


    苏陌逐渐平稳的气息给了他?极大的安抚,玄衣人紧贴着苏陌,用头顶的茸毛轻轻蹭他?心口,平静地闭上眼。


    忽而,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玄衣人扑楞一下翅膀,迅速夺窗而出。


    他?没有走,他?趴在窗外,利爪钩住墙体的缝隙,只露出一双眼睛往里看。


    门被砸开,是?裴寻芳。


    玄衣人倏地扭转过头。


    心砰砰砰直跳,看着自己这丑陋的身体和爪子,这场赌局他?输了。


    可他?不甘心啊。


    他?听着室内细碎的声响,直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阁楼靠近,有人大呼一声:“抓住它!”


    玄衣人双翅一振,飞向了那?电闪雷鸣的天空。


    “别让它跑了!”影卫跟着跃出窗子,跃上屋顶,追了上去。


    “弓箭手!”唐戟咬牙道?,他?喘着气,回头去寻掌印,却?见裴寻芳抱着苏陌面无人色坐在地上。


    唐戟想到了之前掌印魇住了的模样,有点?担心。


    “秦老,安喆,采薇,宫里活着的太?医……通通带来?……”裴寻芳哑声道?。


    “是?。”


    “快去!”裴寻芳转而吼道?。


    唐戟吓到了,立马滚了出去。


    阁楼里静极了。


    窗户敞开着,窗页咯吱咯吱的响。


    雷电风暴渐渐弱下来?了,帝城上空的那?张金色字网,流光溢彩,美得如梦如幻。


    裴寻芳紧紧搂着苏陌,脸贴着他?的脸,近乎绝望地看着窗外那?张浩瀚无垠的天网。


    天网之外,是?苏陌的世界。


    是?裴寻芳永远触不到的未知之地。


    所有的情感仿若被冰封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一滴泪也没有,就连怀中人儿的体温也感受不到。


    裴寻芳双目空洞地望着金字字网,只说?着一句话:“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


    苏陌沉在梦中。


    他?看见,茫茫雪原里,“苏陌”又披上了那?件半旧的貂绒鹤氅,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停在前方等他?。


    雪原的尽头,是?一片白光。


    “你要去哪?”苏陌问道?。


    “人之所以痛苦,是?记性太?好。有些人,有些事,忘记了会快乐许多。”他?转过身,看向苏陌,“我希望你快乐。”


    “你要做什?么?”苏陌不安起来?。


    “我的记忆太?沉重了,不该由你背负。”他?看着苏陌,温柔直达眼底。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苏陌急切向他?走去,“别说?这样的话!”


    “没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眼神飘忽起来?,他?温柔地抚着马的脖子,缓缓伏在了那?长长的、柔软的马鬃上。


    那?油亮丝滑的马鬃,盈满指间?,丝丝缕缕,缠绵不休。


    “曾经?,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我没有办法好好爱他?。我给他?留下的记忆都是?痛苦的,好遗憾啊。”他?伏在马背上,直直看着苏陌,“人生憾事,莫过于此。”


    “你怎知都是?痛苦的,或许也有不少?欢愉!”苏陌走向他?。


    却?见他?已经?流下泪来?,呓语般说?道?:“寻芳陌上花如锦,折得东风第一枝,真好啊。”


    “真是?没出息。”他?任眼泪肆流着,“我也只是?一个满心痴妄的俗人。”


    “苏陌。”苏陌叫着这个名字,靠近他?,向他?伸出手去,哪知手指触碰之处,漾起一圈波光粼粼的水纹。


    像是?一面水镜。


    而水镜这头,苏陌看见自己身披鹤氅,骑着白马,正是?水镜中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脸上冰冰凉凉的,原来?早已泪湿双颊!


    苏陌大惊!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


    苏陌望着镜中自己,磅礴的记忆如滔天巨浪涌来?,排山倒海,将苏陌吞没。


    看着自己曾走过的每一步,苏陌触目惊心。


    所行所往,苏陌更加笃定。


    他?倔强地擦掉眼泪,坚定道?:“在凡俗间?,行凡俗事。我欲何?往,皆由我愿!”


    他?握起缰绳:“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


    白马狂奔起来?,载着苏陌奔向雪原尽头的白光。


    那?白光越来?越刺目,仿若要将身体穿透了一般。


    “啪”的一下,苏陌睁开了眼。


    他?从喉间?涌出最后一口污血,眼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身影便带着股热气将他?笼住。


    啊,真是?的。


    短短一日,仿若隔世。


    苏陌贪婪地吸了口喜欢的檀香味。


    可抱着他?的男人却?久久未再有动作,他?仿若僵住了一般,话都没有一句。


    看来?,这次真的是?……被吓住了。


    苏陌心生愧疚,小声道?:“对不起。”


    见他?还?是?未有回应,又道?:“这次玩得有点?大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掌印想要什?么补偿,我都满足你……”


    裴寻芳依旧未有回应。


    若不是?听到他?的心跳声,苏陌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活着。


    这就,问题有点?大了。


    苏陌有点?担心了,他?想看看裴寻芳的脸,可裴寻芳将他?抱得太?紧了,他?根本动弹不了。


    “掌印?”苏陌试着唤他?,“裴寻芳?寻芳?芳芳?”


    昏暗的阁楼里,寂静无声。


    窗外的天空,金色字网流光溢彩,如璀璨星海,照耀人间?。


    皇宫内,灵台郎手托卷册,一路狂奔,边走边喊:“天命薄现世,天降祥瑞,改政易王,就在旦夕!”


    永寿宫的臣子们刚刚死里逃生,出来?就撞见灵台郎,他?们抬头看看天,吓得魂都要飞了。


    “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长街上,人们虔诚地朝天叩拜:“愿天佑大庸,免我百姓流亡,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这世间?,聒噪无比,仿若一出热闹的折子戏。


    可怀中人,真实的都快要让人烧起来?了。


    苏陌快要被他?抱融化了。


    窗台上,一只蝴蝶窸窸窣窣破茧而出,它扇了扇翅膀,飞了起来?。


    苏陌的腰被裴寻芳一提,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直穿苏陌鼓膜:“殿下可玩了咱家半生了。”


    苏陌半个身子都酥了。


    他?蹬了蹬腿,却?无济于事。


    他?唤他?“殿下”。


    完了,苏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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