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在人类中还很年轻, 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黄昏眼神越发犀利，看上去很想原地篡位立刻给他送终。
“唉。”虞晓并不感到奇怪。真正固执的家伙是不会被说服的，只会换个思路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
“哎对了……”封春忽然从餐桌上抬起头来, 挣扎着传话，“昨晚你们俩去哪儿了啊, 队长找你们找不着，让我告诉你们说伏旭的审讯不允许旁听, 可能是怕他用什么精神类的异能耍花招，当场策反旁听席吧……总之我们只能看录像了。”
“已经知道了，早上看到的留言。”周夜声说，“还有别的事么？”
他摇了摇头, 打个哈欠又栽回去睡，“你们慢慢吃……”
好不容易抓到了当地邪/教组织的核心头目，院里当然格外重视。昨天下午启动一系列应急程序, 连夜审讯, 封藤整晚都没能合眼。市长的女儿已经安全送回了家中，他还得连轴应付蜂拥而来的媒体, 这会儿还没能脱身。
吃过早饭, 他们找审讯官要了录像带一起看。长达三个多小时，像一场漫长的传教。
听不懂聒噪的人类语言，黄昏烦闷地用尾巴敲着桌子腿。周夜声找了只平板电脑塞给他，随手找出动画片点开一集。
【这集我已经看过了。】
他一脸正经地拿着平板研究动画片，对投屏上的审讯画面没有半分兴趣。
虞晓捧着脸趴在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甩动尾巴，用柔软的尾鳍卷住男朋友的脚踝, 不经意般暧昧地拂动。
周夜声禁不起撩拨, 悄悄握住一片鳍纱缠在手掌上轻轻拉扯摩挲。摸得他整条尾巴都更红了, 眼眸中泛起潋滟的水光，嘤咛一声坐过去挨得紧紧的。
都对审讯录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只有封春仰着一张圆脸，天真无邪地望着屏幕：“哇，这是伏旭？怎么这么小。”
审讯官：“……”
不想看可以走。
接收到谴责的目光，周夜声稍微收敛了些，低声道，“先不闹了，回去再陪你玩。”
“喔。”虞晓恋恋不舍地垂落尾巴覆盖在他腿上，勉强忍住不再动了。
和配偶首次亲密接触后，人鱼都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温存期，渴望时刻粘在一起，让彼此的心跳和体温都保持同步。
周夜声在办公桌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捏他的指腹。他又开心起来，反握回去有样学样地把玩。
保持身体接触令他心情愉悦。如果好感度能够可视化，他头顶一定浮动着不断+1+1的小爱心。
“我出生在太平洋西岸的大山深处。那里人烟稀少，食物匮乏，但人人都有虔诚的信仰。直到有一天，天空之上的神回应了我们的祷告，投下一份珍贵的礼物。”
屏幕上，年幼的孩童毫不紧张地直视镜头，露出可爱的笑容，只有一双眼睛透出不符合年龄的精明光芒，“神的选拔并非所有人都能通过，但我苏醒在军队抵达之前。”
“如各位所见，我是地球上诞生的第一个异能者。这是我的荣幸。我想我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在神降临之前，为祂挑选可靠的使者。”
他的表情十分愉悦，看不出半点被捕的恐惧，用儿童轻细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又增添了邪/典般的诡异色彩。
“精神体才是更高级的存在形式。那些没有精神体的弱小的普通人，注定是要被淘汰掉的。”
“异能者是神的使者，是人类的新未来！你们难道不该作为新人类的一员，站到我的身边来么？为什么用这神赐的力量，与我，与必然的进化历程对抗呢？为什么要将刀尖，朝向你们真正的同胞？”
审讯官皱眉望着录像，“在我的空间领域里，任何异能都会被短暂压制。他应该没有动用任何精神异能的机会，但你们应该知道，这些话本身就很容易动摇人的心智。”
这是内部决定不公开审讯的原因。外面逃逸的异能者组织往往将他们这批在编的异能者视为人类政府的走狗。而普通民众由于对异能者的恐惧和猜疑，也对异管院没什么好感度，大街上看到异管院制服都避着走。
这次行动任务救回了小帆，顺便拜托市长在媒体前说些好话，才能将异管院岌岌可危的声誉挽回一些。饶是如此，异管院内的异能者们依然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
在获得异能之前，他们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家庭和社交圈。即便进入异管院工作，这些社会关系也不会一刀两断，下了班照样要去接孩子放学，该还的房贷车贷也还是得还。
“他们不会因为觉醒了异能，就变成另外一种生物。他们始终是人类的一员。”
审讯官严肃道，“根本没有新人类这种说法。人类始终是同族，是一个整体，无论有没有异能。”
他的目光从封春，周夜声和虞晓的脸上依次掠过。不算上那边的大个子人鱼，这些拥有异能的孩子是人类真正的未来，思想品德课必须得上。
“你们队长应该已经说过了，各国研究所都在研制能够抵抗高热和变异的药物。诱导剂只是过程中的副产品，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能抵抗陨石辐射的抑制剂。如果不能预防，起码也要有效治疗。就像20世纪的人类用青霉素治疗细菌感染。”
审讯官顿了顿，坦诚道，“但封藤可能没告诉你们，这只是乐观的展望。实际的科研工作可能会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在这段缺乏有效抑制剂的时间里，异能者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最恶劣的结果就是，在抑制剂批量生产之前，全球变异先一步完成。”
审讯官说，“基于高烧的死亡率，届时全球人口会锐减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全部是异能者。人类文明将会严重倒退，如果异能者之间又自相残杀，或许就此迎来种族灭亡……也未可知。”
“我们的任务，是使这个过程尽可能发生得温和平缓，无论走向何种结果，都尽量保障人类社会整体的和平稳定。而现在，神使团却在挑起异能者和普通人的矛盾，甚至公开游/行与公共秩序对立。政府怀疑他们是想趁乱建立新的政权，所以四处召集强大的异能者，伺机引发战争。”
封春义愤填膺地拍桌，“这种恐/怖组织直接端了！”
“没那么容易。神使团在各国都有分据点，吸纳了相当多的异能者。可能比我们官方在编的异能者数量还要多。”
审讯官苦笑，“天池室有登记的异能者仅仅两名，其中一名还是陈灯。和现实情况对比，荒唐得近乎讽刺了。很遗憾，政府的公信力并不足以吸引异能者们前来投靠。”
虞晓又想到那只冥河水母，想到在那一瞬的精神世界中看到的人生走马灯。
他有着痛苦的遭遇，在贫富差距过大的社会中坎坷地生活。因此，他对被称为政府的权利者并不信任。
“或许是，你们的王有问题。”虞晓低声道。
他显然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想到会不会在自己的统治下，海洋中也有类似的可怜鱼存在，一时间又压力倍增。
周夜声捏了一下他的手，“这话可不敢乱说。”【也不要胡思乱想。】
封春举手提问，“既然这么麻烦，干嘛不直接造个火箭把他送回太空里去？”
如果可以这样简单地解决问题，“诱导剂”这种东西就不会诞生了。
异能对人类而言是灾难，也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审讯官叹气，只是摇了摇头，“很难。”
乌托邦是永远无法企及的理想之地。光的另一面是暗，相伴相生。
即便是再伟大的王，都不可能创造出永恒光明的世界。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维持光与暗的平衡。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言道，“上次抓不到的蝴蝶异能者态度依旧消极，不肯配合审讯工作。”
“我们调了其他精神异能者过来审问伏旭，希望能从他身上挖出关于神使团的线索。希望能有收获吧。”
审讯官有些疲惫道，“现在他暂时被关在空间监狱里，等待下一次审讯。”
“你们的监狱可靠么？”周夜声说，“他有一个同伙，和他现在的宿主是双胞胎，也是空间异能，能进行超远距离传输。”
“这我知道。”审讯官说，“放心吧，空间传送的端口无法在异能者没见过的地方开启。空间监狱从来没有向外界公开过，是与我们所在的现实独立的空间。他们找不到劫狱的突破口。”
“还有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太理解，“虞晓，周夜声，你们两个由于在营救任务中脱离指挥擅自行动，被暂时停职了。”
这是封藤的意思，但具体是怎么“脱离指挥擅自行动”的却也没说，也可能是特别关照，找个理由让他们休息几天。
毕竟这次任务中行动队伤亡过半。即便异能者的自愈能力都远超普通人，也得喘口气。
周夜声听在耳中，感觉跟休假差不多，“还有这种好事？”
“……”
他对太宏大的人类命运没有过多感触，毕竟十七年来跟人群都是半游离状态，在乎的人类也很具体，除了一个朋友殷幸，就是胜似家人的院长。再加上伏旭已经被抓了，就也轮不到他们再私刑处置。
目前他满心热切的，满脑子里装着的，就是刚谈的恋爱。
作为一名情窦初开的青少年，周夜声也和同龄人一样，脑海里装着很多不切实际的恋爱幻想。总感觉自己未来的老婆一定漂亮又黏人，有点可爱的小脾气，浑身上下哪里都是香香的，拉粑粑都是粉红色。
仿佛活在梦里。
一般而言，这种青春期幻想都会随着对异性的了解逐渐被戳破，被动接受残酷的现实。但是谁能想到，他真的就找了个梦幻的对象。
漂亮，可爱又黏人，浑身都是香香滑滑的。甚至都不拉粑粑！
虞晓的身体能够完全消化食物转为能量，没有排泄的必要。
他正在首次□□后的热切依恋状态，时时刻刻都想看到配偶，如果生活在海洋中，大概连捕食他都会把周夜声卷在身上一起去。
周夜声进入洗手间关了门。他没法一起上，就在站在门口着急地转圈，好像抽水马桶是只黑洞，随时会把他的配偶吸走。
煎熬等待几十秒，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一条门缝把脑袋挤进去，委屈的目光也随之发射。
【一分钟没有见到你了。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来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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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这谁忍得住啊。
可惜旁边总还有一条人鱼在虎视眈眈。动画片没看完, 黄昏怎么都不肯走，还分神把他们盯得很紧，一集动画片十来分钟, 片尾字幕一出来就要找他们的位置，亲眼看到人才安心地看下一集。
看样子是随时准备着, 等他死了立刻继承他的男朋友。
周夜声危机感越发严重，感觉有必要找几本养生宝典好好研究。
三个人的宿舍过于拥挤。他得想办法把虞晓带出去过二人世界。
“新闻上说你们救了市长的女儿！”
对伏旭的第一阶段审讯结束后, 异管院内信号屏蔽器关闭。殷幸终于能把视频通话打进来，“我靠好牛啊你们有没有受伤？你们又用异能打架了？伏旭抓到了么？诶那是谁啊！”
光屏上人影闪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沙发上魁梧的人鱼投来不耐烦的一瞥。
他立刻怂得缩了下脖子，在陌生鱼面前秒变回社恐小学鸡, “老大……”
“不用怕。”周夜声冷静地说，“他得了一种不看海绵宝宝就会浑身难受的病，你说话音量别高过动画片就不会有事。”
“……”
虞晓从他身后冒出个脑袋, 认出光屏上的人类, 弯起眼睛，“不怕。”
这位人鱼就熟悉得多。好些日子没见, 殷幸睁大眼睛, 听得出高兴，“诶？你回来啦。”
“要有礼貌，哥哥。”光屏闪烁了一下。Season的电子音很有分寸地响起，代替不省心的哥哥表达应有的尊敬：“欢迎您来到陆地，海洋的王。”
“小季。”虞晓颔首示意。
Season：“您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是我的荣幸。”
“……他只是进化到成熟期了，”殷幸不适应地小声嘀咕，“又不是失忆了。”
“没关系。”虞晓大度地摆摆手, 坐到周夜声腿上, 被长手长脚一拢, 整个圈进怀里，“周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殷幸张了张嘴，再看周夜声那端着一脸从容镇定的表情——仔细一瞧，幸福的火星子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了。
前两天在地下室见面他还一脸的为情所困，这会儿又满面春色，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晓酱，谢谢你。
殷幸迷之感动地抹了下眼睛，“本来还以为老大会跟我一起，孤寡到最后呢。”
“……”
Season的声音染上了莫名的恼意：“哥哥！”
“有感而发嘛。有感而发而已。”殷幸秒收眼泪，“快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跟异能者打架的。”
他很久没出过地下室了，宅是一方面。他只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并不代表他对外面的世界不好奇。
玩过的游戏再多再惊险刺激，和现实发生的事总是不能比的。
周夜声挑着能说的给讲了一遍。虞晓靠在他胸前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插一句，“然后呢？”
“……”周夜声笑起来，牵他的手指捏来捏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当时也在场？”
“不一样喔。”他说。
【即使我们都在那里，经历与感受也不相同。我很喜欢与你交融在一起，但我们仍旧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殷幸听得小脸嘎红，“他怎么忽然开黄/腔。”
周夜声瞥光屏一眼，威胁般抬手在空气中敲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双手捂住额头，仿佛真的隔空挨打，不忿地撇嘴，“……说一句都不行啊。”
“这几天我没工作，想找个地方带他去玩。”周夜声说，“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这就是传说中的度蜜月么。”殷幸说，“让我一个既没出去旅过游又没谈过恋爱的人推荐……也太残忍了吧！我只能给你们查查蜜月旅行指南。”
虞晓：“度……蜜？月？”
他只知道蜜，是一种很甜的陆地食物。
“特指你们这种小情侣出去玩的行为。”殷幸酸溜溜地说着，手指在分屏上忙碌地滑动，找到一张最近的活动宣传图，“诶，要么你们去看风筝呗。”
每年三月份，天池市海岸广场会举行风筝节，是春季限定的市民娱乐活动。可以自己带风筝去放，也有官方的活动部门会准备各种造型的风筝炫技表演。
周夜声倒也听说过，但心想风筝有什么好看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从没想过去看。
“什么是风筝？”虞晓好奇地问。
殷幸调了许多图片放大给他看。是一种新奇的玩具，和烟花一样五颜六色的飞在天上，却不会如烟花般迅速陨落，像真正的鸟。
“看起来好玩。”虞晓指着风筝说，“我也想要。”
“那明天带你去玩。”周夜声眼都不眨地吩咐，“先切到商城去挑个风筝吧。”
“我就是你们感情中的工具人是么。”殷幸认命地忙活，“喏，就这些了。”
购物页面上陈列着花花绿绿的风筝。虞晓一个一个看过去，认真挑选，“没有猫咪吗？长翅膀的猫咪。”
猫咪风筝是有，同时要长翅膀的却很少见。批量生产的风筝造型没有那么丰富，如果想定制自己设计的款式，至少要提前半个月。
他最后选中了一只猫咪风筝，和一只美人鱼风筝。猫咪风筝是黑色，美人鱼却是金发蓝尾巴，和他不太像。
“买盒颜料自己涂也行。”殷幸顺手下单了一盒，合并订单买完自言自语般叹气，“你们又要出去玩了……”
以前他虽然跟周夜声也不怎么常见面，但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除了学习和工作就是宅在家里，两人半斤八两。
可近几个月，周夜声那边过得叫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又是开发出异能被超级富二代追杀，又是转业到异管院跟异能者打架，甚至还跟海洋的王谈起了恋爱，眼瞅着过上现充的生活了。
只剩他一个人原地踏步，难免感到寂寞。
“哥哥很想念你们呢。”Season说，“他喜欢和你们一起玩。”
殷幸扭捏地摸键盘，“其实也没有……”
“你想出门么？”周夜声有些意外，但表示赞同，“这样也好。你已经很久没有到地面上来晒过太阳了。”
虞晓也点了下头，“那就一起玩。”
“真的？那我跟你们去了？”他火速重启商城，加购刚才浏览时就看中的银杏叶风筝。
他一个人去外面是肯定不敢的，跟着周夜声就还行。但以往周夜声出门都是工作，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求老大带自己出去玩。
现在有虞晓在，不知怎么他就觉得自然多了，“我就跟着你们去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保证不打扰你们谈恋爱。”
风筝是现货，晚些时候快递就送到了宿舍。骨架结实制作精良，只是造型还欠缺了些。虞晓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美人鱼风筝涂成红发，又举起猫咪风筝比划，“有翅膀就好了。”
他对天空的向往总是充满热情。周夜声当时没说什么，晚上哄着他睡着之后，悄悄起来找简笔画教程，拿画纸认真描了两双小翅膀剪下来。
其中一双涂成黑色，另一双是白色，分别粘在猫咪和美人鱼两只风筝上。
虽然从小当惯了学霸，但他的艺术天分显然不容乐观。这点幼儿园手工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艺术细胞，隔天拿给虞晓看时还有些心虚。
平心而论，风筝本来造型挺精致的，被他搞得怪模怪样。他做到一半就已经有些后悔贸然动手了。
虞晓观察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很……有趣呢。”
周夜声对自己的作品也有自知之明：“你骂人还挺脏的。”
“……”
虞晓一手拿一只风筝，笑得花枝乱颤，跳起来亲了他一下，“我很喜欢喔。”
比起精致，他更喜欢有趣。只有他们两个才懂得的有趣。
独一无二的。
**
要殷幸自己出门汇合太有难度。他们准备好了就去地下室接人，一起去海岸广场。
既然要接上殷幸了，他们连黄昏也没再瞒着，出门时意料之中的被尾随。风筝小队成员加一。
刚关上宿舍门，对面听见动静的封春就跑了出来：“你们要去哪玩？诶你们手里拿的是风筝吗？”
“……”
成员加二。
他们原本没打算叫上这么多人，车后座都有点不够位置。殷幸临出门又在打退堂鼓，一听还有别人更怂了。
虞晓下车去把他拎出来，顺手在便利店薅了几袋零食，“去前面坐。”
轮椅收起来放在车后备箱，他被虞晓放在副驾驶位上，声如蚊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据说副驾驶都是情侣专座。
周夜声一抬下巴，“那你去后面？”
他立刻摇头如拨浪鼓，“不了不了。”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用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经典款社恐全套。乍一出门，对外面自然光都不太适应，缩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
天池多雨，但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很适合出来郊游。
周夜声在开车，没跟他说话。虞晓去了后排，坐在跟同族和同事之间如鱼得水地吃零食聊动画，咔嚓咔嚓的小动静没听过，和车载电台混在一起，演变成舒适的白噪音。
车子开出去几分钟后，他望着车窗外陌生的街道，人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
挂在脖子里的耳机呼吸灯一直亮着，缓慢而柔和地闪烁，像真正的呼吸。Season的声音陪伴着他，“天气真好啊。哥哥，别怕。”
他们出门不算早，抵达海岸广场时，空地已经不多了。一年一度的风筝庆典如期而至，即便发生游/行动乱也不曾停止。
来玩的很多都是亲子出游，一家好几口，广场上随处可见小孩子天真的笑脸，一派欣欣向荣的安乐景象。越是动荡的年月里，就更需要这样的活动来给予人们精神安慰。
周夜声停好车，把设备都从后备箱搬下来。虞晓又抱起殷幸，放在他的轮椅上。
殷幸忸怩了一会儿，把口罩撸下来一半，“嫂子好，谢谢嫂子。”
“……”
虞晓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感到茫然，“你给我取了新名字？”
“海洋鱼不搞那些。”这时周夜声的手指实实在在地弹在他脑门上，“跟原来一样叫名字就行了。”
殷幸两眼泪花地捂着脑袋，“哦。”
“你们都带了风筝啊？”封春朝最近的售卖小摊跑去，“那我也买一个。”
他想买一只很酷的蝙蝠风筝，可惜摊位上没有，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只苍鹰风筝。
本来他还不太满意，直到看到虞晓和周夜声的风筝，顿时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这什么怪东西啊，你们自己做的？”
周夜声老脸一红。
“周周做给我的喔。”虞晓拿着翅膀造型诡异的风筝，一脸美滋滋的乐在其中，“放到天上去。”
封春自告奋勇，“我教你们！”
他去年来凑过热闹。当时他进异管院还没多久，失去父母和妹妹之后也丧失了人生的意义，整天麻木地执行任务。偶然一次休息日，来放了整整一天的风筝。
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可惜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听其他人说起才知道自己会放风筝。
“你会吗？”虞晓观察他转动风筝线轴的手势，打算学习一二。
“啧，简单。”
他放长了风筝线，在一众围观中自信起跑，穿过层层人群，转眼跑出百八十米远。
风筝还拖在地上。
虞晓遗憾地摇头，“他不会。”
“……”
失去记忆的同时连放风筝的技巧都失去了！
封春拿着风筝灰溜溜地跑回来，“我还以为会有肌肉记忆呢……”
“咳咳。”殷幸坐在轮椅上，低调地引起注意，“其实我还好吧。”
在大家都望着封春的时候，他已经不声不响地把风筝放起来了。连着长长的风筝线，天空中一枚银杏叶遥远地高飞，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芒。
……金属光芒？
周夜声从他手里拿来“风筝线轴”看了一眼，“这是遥控器吧。你把风筝改装成无人机？”
殷幸心虚地咳了一声。按下控制键，赛博银杏叶立刻乖巧地返航，降落在他腿上。
虞晓精准评价：“喔，他也不会。”
“……”
“风筝要自己放起来才好玩哦，不可以作弊。”Season温柔地说，“哥哥，再买一只普通风筝吧，我来教你。昨晚我提前下载了教程，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很简单的，你一定能做到。”
“好吧……”殷幸也灰溜溜转身去找售卖风筝的摊位，“但是你帮我买。我不想跟人说话。”
“放心吧，哥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虞晓看着他坐轮椅离去的背影，“他不会走路吗？”
“能走，但他不喜欢用义体，说感觉很奇怪。”周夜声合理推测，“多半是懒得走。他从小就不怎么爱动。”
“你们一起长大？”
“嗯。”
福利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周夜声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低落，“那时候他跟小季关系最好。小季很黏他。”
后来遇到那场大火，小季没抢救过来，殷幸在他意识尚未完全消散时提取全部的记忆和情感，做出了AI模型永久储存。又优化了几代，变成现在的Season。
他们一起长大，拥有彼此全部的人生。
虞晓感到嫉妒，想了想又问，“他们是兄弟？分享血缘？”
“那倒不是，就在福利院里认识的。”
周夜声平淡道，“你知道福利院吗？那里边都是没有亲属认领的，没人要的小孩。”
“你不是。”虞晓着急地抓着他的手，“不是没人要。”
【不是没有亲属的，你忘记了吗？我们拥有相同的血脉。】
【你在福利院里过得不好吗？那里有人欺负你吗？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
“我在那里过得很好。”周夜声笑起来，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反过来安慰他，“没有人欺负我。”
虞晓这才放心了些，撇着嘴角说，“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
他在海洋中也见过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海洋中亲缘关系冷淡，大多数孩子一生下来就要独自面对世界，独自学会捕食生活。他也不例外。
但他总是想到自己的小猫咪，尤其在看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时。他总是担心小猫咪回到陆地上，会被更强大的捕食者吃掉。他甚至后悔让不知底细的人类带走它。
黄昏知道这些，还嘲笑他是一只软弱的人鱼。
【如果我没有清除掉你的记忆就好了。】
周夜声也想过这个“如果”。
福利院里的朋友们对他都很好，但他幼年时总是感到孤单，时常望着白云翻涌的蔚蓝天空出神。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在思念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望着。
“如果你没有清除我的记忆，”周夜声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抵在他耳畔，“我一定会回到海里去找你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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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人鱼族群中没有多胞胎的先例, 很多成年的雌性人鱼一生中也只能诞下一个孩子。再加上各自独立成长，即便有亲缘关系，相遇时也会直呼名字。
虞晓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叫, 整个鱼轻飘飘的，揉着发烫的耳廓, 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喔。”
他喜欢这个称呼, 甜蜜又亲昵。
听到Season的称呼时并没有特殊的感受，但听到周夜声发出这个音节，会让他想起在海底洞穴里深入无隙的拥抱，感到身心燥热, “去别的地方，度蜜月吧。我们两个。”
周夜声说，“不放风筝了？”
“嗯……”他为难地停顿思索, 果然还是两个都想要, “度一下，再回来放。”
黄昏看不上放风筝这种幼稚的人类娱乐活动, 留在车里看动画片。外面游人如织, 他们短暂地消失一会儿也不太醒目。
周夜声扛起鱼直接跑。
“那去度一下。”
**
两个小时后他们再出现，从头到脚都干爽洁净，散发出清新的海藻气息。
封春在广场上兜着圈疯了半天，头发都湿了一层，扯着风筝线跑过来，“去哪了？正找你们呢。”
虞晓餍足地眯起眼，笑盈盈朝他挥手, 心情很好的样子。
“去度了一下。”
“什么do了一下……”封春疑惑地打量他俩。谁家好人放完风筝还全身清爽得好像刚洗完澡似的, “你们没玩儿啊？我都跑一身汗了。”
“嗯。殷幸呢？”周夜声没接话, 放眼望了一圈，终于在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一只自闭的轮椅寄生物。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双眼发黑，口中念念叨叨，“你好我想要一只风筝请问多少钱呢……你好我要风筝多少钱……你好我要多少钱呢请问一只风筝……你好一只钱多少风筝我请问呢……”
“哥哥在做心理准备，自己去买风筝。”Season很贴心地挽尊，“别担心，他就快准备好了。”
“小可怜。”虞晓决定帮忙，双手握住轮椅靠背直接往风筝贩卖点推。
“去吧！”
和人群的距离骤然变近，他惨烈地叫起来：“不！救救我救救我！”
“……”
周夜声看不下去，最终还是去帮他买了一只风筝，“下次吧。今天敢出门就已经不错了，总得循序渐进。”
殷幸捧着风筝眼泪汪汪，感动得吸鼻子，“谢谢老大。谢谢嫂子。”
他们一起去吃了午饭，换个人少的地方继续玩。放风筝要懂得技巧，先判断风向，再抓住时机助跑，很容易就能放起来。
虞晓试了两次就成功，把长着翅膀的人鱼和小猫咪都放到天上去，认真地扯线放线，直到整轴线都被放空。
他们的风筝高高地飞在天幕上，淹没在周围大大小小的风筝里，连轮廓都变成不起眼的两个点。
色彩鲜艳的水母和章鱼拖着十数米的触手迎风飘荡，还有鲸鲨和魔鬼鱼，都做得栩栩如生，乘风游弋，让人分不清那是天空还是海洋。
虞晓坐在广场一角的台阶上，捧着脸看了很久，直到脖子都酸了，露出“也想当风筝”的羡慕眼神。
【天空和海洋的界限好像消失了，风筝让它们融为一体。】
周夜声想，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用精神体带他飞几圈，但看到他的眼神又改变了主意，悄悄问Season能不能弄两套仿生机械翼过来玩。
“正在查询天池市各科技公司在售设备名录。”Season发出可靠的声音：“找到现货了，订购成功。预计一小时后送达。”
“辛苦了。”周夜声说。
Season：“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虞晓莫名地叹了口气。
他立刻转头看回来，难得在这张天真纯粹的小脸上看到多愁善感的表情。
【周周，我们怎么会相遇呢？真是不可思议。】
【你属于天空，而我属于海洋。】
“你刚还说呢，天空和海洋是一体的。”周夜声朝不远处的冰激凌车招了招手，售货机器人捕捉信号，送了两只冰激凌过来。
虞晓拿到冰激凌舔了一口，刚要把愁绪抛开，一阵妖风吹过，天空中的大海鲜风筝们都被吹得摇摇晃晃，他们身旁的风筝线更是“啪”地一声断了。
两只风筝同时坠入远处的海面。他着急地一口吞掉剩下的冰激凌，跑到海边跳了进去。
海浪感受到他急切的心情，托着他的身体如箭离弦般破开水面，迅速地游到风筝坠落的位置。
周夜声游不过他，隔了几秒才追过来，看到他拿着被打湿的风筝，一脸快要掉珍珠的伤心表情。
涂风筝的颜料不防水，小人鱼的红发掉色，把海水都染红了一小片。用来粘翅膀的胶水也融掉了，脱落的四只小纸片零落地飘在海面上，在被暗流冲远之前，被周夜声一把抓住，攥了回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虞晓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
【好脆弱。】
周夜声抱了抱他，不知为何，忽然起身离开，“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不想独自留在这里，但忍住了，点头说，“好。”
为什么？他变得像风筝一样脆弱。
他感到自己走在一条与命运相悖的道路上，因此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海洋在提醒他的错误，是对悲剧的暗示。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和周夜声的结合是个错误。明明海洋也喜欢他的猫咪。
在近海处，他能感受到精神体的召唤。海洋中有无数生命体在呼喊他——
请您回来。
回到我们身边。
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着人鱼族的职责，庇护海洋中弱小的生命，也接受着一种理念的传承：能被选择成为王，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当然愿意庇护弱小的生命，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维护海洋的和平。但周夜声说了一句精准到可怕的话，点出他不安的根源。
他是被选择的。
虽然也感到荣耀。但在被动继承之前，他本身并没有想要成为王。
他自身的意志竟然与海洋不一致。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一点，尤其是同族。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了，好像在违背信仰。
可是周夜声告诉他，那样也可以。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个昏君也可以。
那怎么行呢？
周夜声一定是知道他不会乱来，才故意那么说的。
可周夜声会不会真的是那么想，就算他背叛了海洋，也会追随他？
他想得脑袋都大了，第一次觉得周夜声可恶，觉得这只猫咪简直是惑乱君心的妖后。
如果没有周夜声，他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自己的意志和海洋的意志有什么区别，现在应该已经被劝回了海里，安安生生地做他的王。
——他会吗？
他不敢想得太深入，为那个隐约浮现的答案感到懊恼，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
周夜声兴冲冲地推着机械翼回来，不由分说先挨了他两锤：“……”
实打实的两拳差点把他肩胛骨打碎。周夜声后退了两步，却不知道疼似的笑起来：“谁惹你了？”
“没什么。”虞晓平复心情，指了指他推车里的设备，“这也是风筝吗？”
“比风筝更好玩。”关闭状态的机械翼只有背包大小，周夜声拆开包装，把设备背到他身上，开始设置初始数据。
“这是你的翅膀。”
机械翼主体用了特殊的高分子材料，背在身上不算太沉，黑色的羽翼展开，是苍鹰翅膀的形态。
每一片翎羽都轻盈而柔韧，排列有序。翼展近三米，虞晓吃惊地伸手去摸翅膀尖上的仿生羽毛，“这是我的……能飞起来吗？”
周夜声设置好数据，拿起另一套背在自己身上，朝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俊朗的笑容令人心动。
“你猜。”
话音刚落，虞晓感到后背传来一股自上而下的推力。他的脚缓慢地离开地面，直到身体完全悬浮在地面以上半米，进入升空前的预备状态。
他紧张地抓紧背带，身体僵硬着不敢乱动。周夜声双手拍他的肩膀，“放松，放松。”
周夜声故意压他的肩膀，和机械翼的推力相互作用。他像只浮在水面上的乒乓球，被按下去又飘上来。
他自己也笑出声来，上上下下的晃悠了两回，找到平衡后开始跃跃欲试，“可以飞得更高吗？”
“当然。”
机械翼加大推力升空，周夜声和他面对面交握手腕保持平衡，张开手脚，在相对稳定的气流中慢慢放开了手。
指缝中穿过的不是海水而是气流，虞晓新奇地感受着广袤的天际，俯视下去，陆地的一切都显得渺小，连海洋也变成了蔚蓝平面。
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他挥动手臂，仿生羽翼随着他的动作变化姿势，驭风而行。
多么不可思议。不用依靠精神体，他翱翔在高空。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是只会飞的鱼，可以自由地去到任何地方。
是周夜声给了他翅膀。
他很快就掌握了飞行的技巧，一时追逐空中的飞鸟，观察它们飞翔时振动的羽毛，一时又雏鹰般俯冲，翅膀掠过森林里最高的树冠，激起一片小动物的惊叫。
机械翼装载的能源提供的动力足够在海拔近千米的位置停留半小时。飞回地面都嫌浪费，他决定玩到最后一分钟再掉进海里。
“夏氏研发过翅膀型的义体，但植入有些困难，人类的身体确实脆弱，禁不起太大的折腾。”周夜声说，“否则你在街上也能看到奇奇怪怪的赛博鸟人。”
虞晓降落在百米高的树顶，骑在最高的树干上气喘吁吁，兴奋得脸颊潮红。
【世界好大，说不定真的有鸟人呢？就像人鱼一样，唔，也有人鸟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没见过。】
“这么说也有道理。”周夜声缓缓降落，看着那根树干禁不起多一个人的体重，便只挥动羽翼悬浮在他面前。
虞晓望着他降落，视线被他全然吸引。身后宽阔矫健的黑色羽翼与他十分相称，如果那双天生的翅膀没有被强行砍去，他现在已经能够掌控精神体，也一定拥有这样美丽的翅膀，能够自由地收放。
周夜声踌躇了一下，仿佛心里藏着酝酿多时的话，在这一刻终于决定说出来，“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鸟人？”
“人鸟。”虞晓严谨地纠正。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周夜声说，“我们去旅行吧。沿着海岸线把全世界都玩一遍。”
他在天池待了十几年，除了出差都没离开过市区。在遇到虞晓之前，他都在得过且过的混日子，没怎么吃过苦也不算是在享福，对这世界没什么兴趣，凑合凑合就这么活着。
可虞晓对这世界有明亮的期待，渴望着更有趣的见闻，渴望去更广阔的天地。
他才逐渐觉得这个被虞晓期待的世界，似乎也值得他给予期待。
他也有了一想到就会心怀欣喜，迫不及待想要去做的事。
他不要在原地等虞晓时不时地回来探望，更不要虞晓为他一起无所事事地停留在这里。他想要他们一起去探索未知的世界，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捧到他喜欢的鱼面前。
他没有什么理想，所以把虞晓的理想也当作自己的理想。
“你说过想环游世界，沉浸式体验人类生活。但是出入海关的手续很麻烦，每个国家的语言也不互通，我可以做你的向导，帮你搞定。”周夜声故作镇定地说。
由于太过郑重，他的语气仿佛是在求婚，“人类世界里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很多，我跟你去每个国家集邮，我们可以吃遍所有口味的冰激凌。每天早上我都给你煎蛋塔，煎十个……你别，别哭。”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手忙脚乱地给虞晓擦眼睛，“别哭啊。吃二十个也行。”
虞晓红着脸骑在树干上，怔怔地看着他，不断掉下眼泪，像露珠扑簌簌地打在树叶上，落在丛林中闪烁莹润的光芒。
“好。”
他探身想去亲吻周夜声，终于不小心压断了树枝，在坠落之前，被拉进怀抱中飞向高空。
他收拢翅膀，抬头迎向周夜声的目光。一次对视胜过千言万语。
一眼万年。
有节奏鲜明的鼓点，在风中强烈而清晰。他在千米高空的深吻中迷失方向，只有这鼓点震耳欲聋，他不由自主地叫周夜声的名字，“你听……听到了吗？”
“我们的心脏，在跳舞。”
虞晓想，他真的要完蛋了。他被这只狡猾的猫咪俘获了心。从出生起就与海洋同步的频率变得紊乱，逐渐演变成了爱人的心跳。
他想说爱，可又担心自己不懂。
【周周，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很喜欢很喜欢你。】
“听到了！”周夜声大声地回答，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胸膛上，纵情肆意的笑声也散落在风中。
“它为你而跳。”
作者有话说：
一天天的舌头不在自己嘴里（酸言酸语
第74章
机械翼动力耗尽后, 他们回到了海岸广场，一直待到夜幕降临。白天放风筝的人群逐渐散去，但有不少人留下, 又来了另一波游客，都等着看荧光海。
每逢春夏的夜晚, 会有发光藻群被海浪冲到近滩，撞到礁石或人们的身体时会发出梦幻的蓝色光芒, 蔓延整条海岸线。
许多大人带着孩子去踢水花，激起一片片蓝色荧光和欢声笑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纷纷拍照留念。夜晚的海边比白天还要热闹。
虞晓也蹚进浪花里踩了踩水。一般的蓝光藻是在受到刺激后发光，而在他周围的藻群却是主动地向着他聚集。
封春和殷幸玩了一下午混熟了, 一边踢水一边大费口舌地劝他用小钢腿下来走走，踩踩水丰富游玩体验。
但他挣扎了许久都没能鼓起勇气，在这么多人面前用义体站起来, “下次, 还是下次吧。”
“唉。”封春跑回来，双手捧成碗状, 掬着一捧海水给他看, “你摸，里面有会发光的海洋微生物。”
殷幸用手指撩了一下海水，微弱的蓝色荧光在他指尖接触的水面扩散，激动得手抖，“真的会亮诶。”
“谢谢你。”Season稳重道，“哥哥很开心。”
“好玩吧？我带你们去！”封春积极地喊了一嗓子，不由分说把他连人带轮椅往海里推, “冲冲冲！”
“啊啊啊！”
“……”
周夜声坐在沙滩上看他们玩水, 隔几秒找一下虞晓的位置, 以免有疯狂的海洋生物绑架他的男朋友，回深海去继承王位。
黄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
【你们下午去了哪里？看看你这一脸傻笑的表情。真是够了。】
这是明晃晃的嫉妒吧。
周夜声神情冷淡了许多。知道这只鱼和虞晓的关系之后，他很难再有什么好脸色。
【我们的行动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怎么，你还在痴心妄想成为王后？】
黄昏嗤笑。
【无知的陆地生物。海洋中根本不存在王后的概念，只有王和他的配偶。】
【王注定是孤独的。】
人鱼天生就是守护海洋的种族。从被海洋意志选中的那一刻起，虞晓的命运就改变了。对配偶过分重视，只会阻碍他守护海洋的使命和决心。
这种危言耸听的论调，周夜声听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久前，有一只阴暗扭曲的爬行动物和他说了同样的话。也说什么，他的存在象征着战争和灾厄，还有注定要孤独终老之类的。
然而现在，危言耸听者已经被关进局子里等死，他却刚刚和男朋友约好了要去环游世界。
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根本没有命运这种东西。即便有，也由我们自己决定。】
他才十几岁，纵然有异能者强健的体魄，但从那张俊朗的脸庞上，依旧看得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意气风发。
可以说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也可以说涉世未深的天真愚蠢。
黄昏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平板跳进海里去了。
虞晓却正好上岸来，跑到他身边开心地一屁股坐下，抖了抖沾满脚背的沙子。
周夜声问，“他怎么忽然走了？”
【绝大多数人鱼都不喜欢离开海洋太久，见到水就想回去泡一泡。用尾巴游泳和用脚走路的感觉很不一样。】
【但我好像是个异类。我已经习惯了干燥的空气。】
周夜声拧了瓶水，给他冲脚上的沙子，“这证明你比别的鱼都厉害，海陆空三栖啊。”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
虞晓鱼心大悦，冲干净脚跳到他身上，“要回去了吗？”
“先去送另外两个。”
周夜声把他带回车里，顺便把玩到忘乎所以的两个大儿童叫回来。
封春听说地下室里有全套的虚拟游戏体验设备，已经决定今晚要跟殷幸一起去玩个痛快。
“真要带人回家？”把轮椅搬上车时，周夜声特地问了一句。
“我今晚还要回去陪男朋友。”
殷幸红着脸点了点头，“你们走嘛，我自己招待就好了。”
进入过他的地下室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他甚至从没在周夜声不在场的时候，单独和别人相处过。
可是现在周夜声跟虞晓在一起了，他老大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老大。打扰别人谈恋爱会遭雷劈的。他不能总去烦周夜声，也应该鼓起勇气交些别的朋友。
地下室是他的安全屋，在逃离福利院的大火之后，给了他最紧迫需要的安全感，和改装AI留住小季的初始条件。
纵然待在里面舒服安逸，但他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回到地面上来，住进能看见蓝天的房子里。
或许有一天，再给小季做一个人类身体。
这些事他从前只是想想，都没敢跟周夜声说过，因为知道改变现状需要胆量和决心，也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
而虞晓的出现，给了他踏出第一步的勇气。
“好。”周夜声很有些欣慰。
他跟虞晓计划要离开天池，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殷幸肯定不愿意跟着去，独自留在这里也让人不太放心，能交到其他朋友当然更好。
从异管院离职，他和虞晓的护照也会被更新，带上异能者的标记。
异能者虽然身份特殊，但毕竟也是合法公民，是允许自由行动的。只是过海关之类的审查手续麻烦了点，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离开之前，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隔天下午，周夜声准备好出门，要去向院长道别。
虞晓似睡非醒，裹在被子里困得抬不起头，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找他。冷白的皮肤上暗红吻痕星星点点，从手背到小臂蔓延，“在哪里……”
“在这儿呢。”周夜声笑起来，半跪在床边亲了一下他的手背，放回被子里，又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我很快就回来。”
“喔。”
“吃的喝的都弄好了，别饿着肚子睡。还有……”
耳边的声音逐渐朦胧起来，虞晓迷糊地听了两句，没力气再回应便又沉沉地睡着了。
他的猫咪热情又能干。
太阳升起时他们才停下来休息。或许是因为在陆地上，他有些体力不支。纵情享乐后，后知后觉的疲累感吞没了他。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这样需要睡眠。
周夜声要去见虞桦英，他留在宿舍里继续补觉。不多时，房门却又被敲响了。
他知道那不是周夜声，烦躁地翻了个身，没有理会。敲门声也很有分寸地停下了。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封春从外面玩儿够了回来，路过宿舍才咦了一声，“他们俩没在家啊？”
虞晓再次被吵醒。好在他这时也睡得差不多了，慢吞吞地起床，挥挥手床头的大海螺飞了出去，压下门把手隔空开门。
章元镇抱着电脑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着急，进来捡起海螺放到妥当的位置，向他问好，“下午好，王。”
“嗯。”跟小章鱼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他靠在床头懒懒地打量，感觉这孩子过完年回来脸圆了一圈。
周夜声临出门前好像是说过有谁要过来，但他困得脑子转不动了，没听太清楚。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小鱼干和炸虾。”章元镇把带来的小吃放到茶几上。旁边还有切好的果盘和零食饮料，周夜声出门前都放到了显眼的地方。
被这样精细地照顾，虞晓仿佛已经习以为常，靠在床头的姿势慵懒随意，红晕未褪的脸，透露出欢/爱后餍足的神态，美艳不可方物。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羞赧地走到床边，单膝跪到他面前，“祝贺您。”
虞晓懒得变回鱼尾，挪了下屁/股，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腿垂在床边。带着热腾腾的暖香，优美的小腿线条微微绷紧，泛着粉色的脚趾点在地板上。
章元镇瞥到他白皙脚背上暧昧的吻痕，心里一紧，默念对不起了教授，迅速地低头在他脚背上一吻，完成海洋的效忠礼。
虞晓打了个哈欠，把腿收回舒适的被窝里，“要上课吗？”
他还有点困，不太想学习。
“您的人类语已经很优秀了，至少在这个国家独立交流不成问题。”章元镇把地毯拉过来，坐在床脚说，“所以我来找您，不是为了上课。”
虞晓不爱往耳朵里放东西，通讯器日常处于失联状态。他只好联系周夜声来打听王是否上岸。
周夜声估计也以为他是要来给虞晓上语言课，什么都没问，就只说了昨天睡得晚，虞晓还在睡觉，让他在外面耐心地等一会儿。
周教授真是把这位王的习性都琢磨透了。海洋的王与陆地上的人类如此恩爱，作为半个人类，他也与有荣焉。
“一来是祝贺您进入成熟期正式加冕，二来是为之前您嘱咐的事情，最近终于有了消息。”章元镇说。
“老徐他们又接到了HIC研究所悬赏的运输任务，这次的赏金似乎很高，他们说干完这一票就能直接退休了。更重要的是，这次运输是由4567来押送的。”
虞晓挑了一下眉，“那个实验体，也会来？”
“是的。”章元镇尽职尽责地说，“我问过了，老徐说最近异管院里事情太多，就不让你们再跑一趟了，任务内容也简单，只是送货而已，所以不打算叫上您和周教授。”
【如果真的只是简单任务，怎么会要4567来押送？】
“对！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怎么说呢……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章元镇道，“而且我听说，这次的运输物是珍贵的实验体。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研究所格外重视吧。”
“运输任务就在今晚。如果您想知道研究所的线索，我和您一起去旧城区，守株待兔。”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75章
虞桦英的居所在旧城区边缘, 离福利院遗址不远。儿时生活的地方早已是一片废墟，周夜声经过时隔着车窗瞥了几眼，心里意外的很平静。
从前每次看到或想到这片废墟时, 他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但现在，即便虞晓也说过要帮他找到凶手, 他自己却反而有些释怀了，想着有些事一直找不到真相, 或许注定就该放下的。
把目光放到前方，就不会再那样沉湎于过去的不幸。
他靠在后车座上，漫不经心地摸着袖子，被遮住的手腕上有两道鲜明的血痕, 是早上虞晓哭得狠了，推开他时抓出来的。微微的刺痛泛着痒意，他舍不得这感觉太快消失, 故意控制异能让抓痕不要愈合。
出门前他把散落满床的小珍珠都收集起来了, 才一晚上就收了满满一盒。
他的男朋友哭起来是那么漂亮，身体反应敏感又诚实。
他的男朋友是稀世珍宝。
人鱼怎么会是不懂得爱的生物呢？他们的精神体高度发达, 相对应的感情也会更加细腻深刻才对。他被那双美丽的碧绿眼眸注视过, 所以更加深信不疑。
周夜声又看了一遍时间。这是他出门后第五次看时间了，才刚离开十分钟，就已经感到分外思念。
福利院的遗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激起他的怒火和杀意，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的心神还留在异管院里，留在那只贪睡的人鱼身上。
他闭上眼睛，想借着回忆昨晚的一幕幕画面来压制分别的焦躁，稍微一动念头就把自己想得支棱起来, 不得不换了个欲盖弥彰的坐姿。
理论上他还处于青春期, 第一次谈恋爱就谈到个这样完美的男朋友, 属实是太超过了。直接把标准拉到最高，让他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更心动的对象。
好在他这辈子也没打算再谈第二个。
他还嫌这一辈子都不够用呢，不敢想象几十年后自己与世长辞，虞晓再拥有别的配偶。那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还会有另一个人或人鱼，能看到那么漂亮的宝贝，亲吻他脸颊滑下的珍珠。或许也会在堆满黄金珍宝的秘密洞穴里热情地缠/绵，在缀满珊瑚宝石的砗磲王座上把他送到高/潮。
周夜声睁开眼睛，杀.心又起了。
不知道人类死后鬼魂是否真的存在。他拥有特殊的异种血脉，如果也能像伏旭那样，精神体脱离肉/体独立存在，一定会跟着虞晓回到海里。任何胆敢靠近虞晓的海洋生物都会被他清理干净。
但最好还是活着，毕竟有身体才能做更多爱做的事。他更希望那个把宝贝按在王座上干到高/潮的人是自己。
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一路都想着些有的没的，出租车停下时才收敛不正经的心思，端正态度上楼敲门。
虞桦英独居多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连个像样的女伴都没有过。他们平时见面基本都是在学校，到虞桦英家里来的机会很少。
上一次他是在除夕夜和虞晓一起来的，也没上来打扰，只是在楼下不远处放了烟花。
周夜声定了定心神才敲门，但敲到第二下时有些迟疑，一双黑色的猫耳从发间立起来，机敏地抖了两下，又迅速地消失。
和虞晓一起久了，他对精神波动的感知也更加敏锐，察觉到里面不止一个人。这趟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但他还来不及离开，门就已经被打开了，“院长……下午好。”
虞桦英神色冷凝，对他的突然拜访似乎感到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人还是周夜声自己，因为院长身后突兀地传出的小女孩声音。
“虞叔叔，是谁？”
“……”
一瞬间，周夜声尴尬得结巴起来，“您这，这里还有客人？”
一双小短腿飞快地跑过来，脚丫砸得地板咚咚响。她从虞桦英身后探出头来，中气十足的声音隐隐有些耳熟，“是你！我记得，你救了我。”
周夜声看清她的模样，满脑子“小情人”“私生女”的狗血猜想才消停了，“……小帆，你也在？”
“我当然在啦。”她红润的脸蛋上是神采奕奕的笑容，“虞叔叔帮我检查身体，带我来玩。”
周夜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虞桦英示意，“进来吧。”
“进来吧，”她学着大人的语气说话，把自己逗笑，又对周夜声说，“但是这里没有玩具，有点无聊哦。”
她一只手还攥着从家里带来的小熊玩偶，拖在地板上东跑西跑，精力旺盛的模样。
周夜声还记得那天救出她时，那奄奄一息的瘦弱身体和惨白发青的小脸，跟现在这样活泼健康的样子差距可太大了。
坐下时他已经想明白，“院长，您负责了她的义体吗？”
小帆的身体患有严重的先天病。作为市长的女儿，她需要更换义体器官，当然会有最权威的科技公司为她服务。由夏氏负责也就不意外了。
虞桦英是夏氏义体研发中心的负责人，每年和她见面的次数都不少，对她的身体情况的了解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她的亲生父亲。
“嗯。”虞桦英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精明的眼光放在周夜声的脸上，“被绑架过后，她回家只休息了一晚就恢复健康。我给她做了全身检查，一切都正常得过分，尤其是她精神活跃度非常惊人，几乎能跟一些异能者相提并论。”
“她的义体强度并没有改变，却和身体契合得更好了，即便是换到成年人身上，这样的契合度也非常少见。”
他看着周夜声说，“你参与了她的救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周夜声怔了一下，思绪飞快地闪过脑海，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因祸得福啊。”
“……”
虞桦英显然不适应他如此自然地露出这种表情，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孩子状态松弛，看起来离开学校后过得更自在了。
他原本不打算再跟周夜声有任何接触，因此切断了一切联络方式。以周夜声的聪慧程度，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也会识趣地就此止步。
除夕夜的烟花，他原本看成是周夜声的告别。
但没想到的是，周夜声还会忽然找上门来。他从小看着周夜声长大，知道这是个内向沉默的孩子，现在居然会厚脸皮地用笑装傻了。
“是因为你身边的那只人鱼吧？”虞桦英忽然沉声问。
“人鱼之心有净化精神体的能力，传闻中甚至能够起死回生。即便只是注入普通的精神能量，也足够拯救一个濒死的人类孩童。”
周夜声是第一次听到人鱼之心，不知道和海洋之心是否同一回事。但他知道在救回小帆的路上，虞晓的确为她吟唱人鱼族的安魂曲，帮助她克服了义体过载产生的精神紊乱。
他本以为是暂时的缓解，现在看来，却是让小帆的精神体强度直接向上进化了一个层次。
这是现产的任何抑制剂都做不到的事。几乎等同于神迹。
“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传闻？”周夜声停顿片刻才说，“起死回生……是神才能做到的事吧。人鱼也只是一种海洋生物，怎么可能完成神迹。”
怀璧其罪。
夏氏和研究所的关系千丝万缕，虞桦英身处其中多年，在把那本堪称遗物的周繁手记交给他之前，从未对他透露过任何相关情况，也是一种保护。
他不是信不过虞桦英，只是本能的无法信任夏氏。尤其是他知道，夏氏在人类进化中所探索的机械飞升道路，正缺这样一种能量，能够完美代替抑制剂，解决人体与义体不兼容的问题。
夏洲已经死了，那个董事长父亲却还在。他没有跟夏高鸣打过交道，从各种新闻报道中也看得出，那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绝不能让那样的人发现虞晓身上的秘密。
但他还太年轻，即便已经表现得非常自然，想要保护人鱼的心意还是昭然若揭，起码逃不过虞桦英的眼睛。
“院长，我今天来是向您告别的。”
他直入主题地说，“还不确定去哪，但是不止一个目的地。所以离开天池以后，我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他故意把时间说得很久，到最后还是幼稚地期待虞桦英会因此表露出多一些不舍。
虞桦英的表情变化有些微妙，是他看不懂的那种，“三年五载？”
“嗯。”
小帆坐在一旁的地毯上摆弄玩偶，好奇地望着他们。
“你自己决定。我说过，不再干涉你今后的生活。”
虞桦英摆了摆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走吧。”
“为什么要赶他走？”小帆不解道。“让他陪我玩啊。还有那只会唱歌的人鱼，他唱的歌好舒服，跟别的人鱼不一样。”
“下次吧。”
周夜声勉强笑了笑，在童言无忌中莫名感到不安，起身离开。
他走得太干脆，因此没有注意到虞桦英目送他离开的眼神。
就像在看此生最后一眼。
**
离开院长家，周夜声片刻不停地往异管院赶。
他来时以为，见过院长后会有些离别的愁绪，但事实上，他完全顾不得离愁了，心中被强烈的不安充斥着。
许久没见，虞桦英为什么忽然和他说那些话？
那更像是种提醒——对于可能存在的，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讨厌打虞晓主意的海洋生物，讨厌海洋把王的荣耀与束缚强加在虞晓身上，但也不得不承认，至少海洋对虞晓而言是安全的。
陆地上却未必。他不知道虞桦英是从哪里得到人鱼的情报，如果只是因为小帆的事，泄露了虞晓能让人类精神体进化的能力，或许夏高鸣本人还不知情。
他要尽快带虞晓离开天池，离开夏氏的耳目。顺便在黄昏回来之前快点把鱼拐跑，打个时间差还能多享受几天蜜月。
出租车太慢，周夜声索性下了车，直接跑回异管院。他现在还有异管院工作执照，就算在街道上时速三百公里风驰电掣，随机吓晕两位小朋友，回头也能上报是在执行公务。
离异管院只剩一条街时，他感到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喘/息着原地刹住了脚步。
大地在震动，建筑都在摇晃，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凭空出现了裂痕。街道旁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地震了……地震了！！”
路灯剧烈摇摆着倒下，周夜声撑住灯杆，一只手把吓到腿软的路人扶起来，高声喊，“往空旷的地方跑！”
滚滚浓烟升起，正是异管院的方向，如同心中的不安得到证实。他顾不得帮忙疏散路人，心急如焚地往宿舍楼跑。
在他跑进异管院正大门的前一秒，宿舍大楼在强烈的异能撞击中轰然倒塌。
院内火光冲天，一片狼藉。所有人员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紧急救火，异能者和普通人都在院里混乱地移动。
漫天灰尘中，一双蝙蝠翼低空滑翔到他身边。封春顶着一脑袋灰逃出生天，惊魂未定，“卧槽！什么鬼情况啊，睡个午觉差点给我埋里头了！”
“……”
不远处有人焦急地喊，“快点撤离这里，办公楼也要塌了！”
周夜声视若罔闻，游魂般往前走，站在已然坍塌成为废墟的宿舍楼前，头脑一片空白。
一只贴着卡通贴纸的空水壶咕噜噜地滚过来，撞到他脚边。布满裂痕的玻璃受到最后一次撞击，蓦地碎了一地。
“我的鱼……在哪？”
作者有话说：
我的鱼呢，那么大一个鱼呢（流泪猫猫头
第76章
一小时前, 旧城区。
虞晓很少白天到这里来，比起中心市区的热闹繁华，这里白天安静得有些荒凉。
酒吧在白天也是无人问津的场所, 他和章元镇一起上了阁楼，发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
老徐家里总是有一种又暖又辣的氛围, 像火锅一样，眼前却有些清冷凝重。
“医生不太同意再接研究所的订单。”
章元镇解释道, “但是老徐觉得以前也跑过那么多回，都没什么问题，这是最后一次了，干完就能直接挣够养老金, 医生也能多休息几天。”
“义体师的工作精密又辛苦，医生这段时间太劳累了身体不太好。本来他们计划下半年收摊回乡下的，等这次运输跑完, 拿到赏金, 大概下周能会直接走了。”
“因为这事，昨晚上大家还提前吃了顿火锅, 喝酒谈心到凌晨。现在大家都还在房间里睡觉醒酒呢。”
他指了指厨房, 又压低声音悄悄地对虞晓说，“其实我觉得，医生还是不愿意他们去，只是拗不过大家才妥协的。”
虞晓点了点头。听到外面的谈话声，一扇卧室门被推开了，莱希亚打着呵欠，两眼泪花地走出来, “你怎么来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虞晓说。
章元镇有点紧张地问, “4567什么时候来？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他研究的课题和HIC在做的项目高度相关, 能够和异种面对面的机会十分难得，必须得在旁边好好观察记录。
莱希亚揉着眼睛说，“哦，那你给他泡杯茶吧。”
“……”
“不然还能准备什么？他每次来跟单的时候话都不多说一句，干完活就走，连一口火锅都没吃过！居然有人能拒绝火锅？他别是戒过毒吧？”
“唉，”虞晓听渴了，一只手往身上摸了个空，“可以给我一杯吗。”
周夜声不知道他要出门，没有给他准备水壶。他自己也总是忘记背出来。
章元镇连忙去拿出两瓶海盐水。自从被异能转化成半个海洋生物后，他也喜欢上这种口味的饮用水，拧开一瓶递给虞晓，顺带打听些好奇已久的小八卦，“您跟周教授谈得还好吗？”
“很好喔。”虞晓一口气喝完整瓶水，呼吸舒适多了，“他超可爱。”
“呦？你俩可算谈上了。”莱希亚听到也来了兴趣，拎着冰汽水一屁股坐他旁边，“展开讲讲。”
虞晓非常乐意。
但是该从哪里讲起呢？他最初在海里捡到周夜声时，周夜声还太小，上岸时又被他清除了记忆。后来周夜声在海边捡到他，他处于退化期也没有记忆。他们缺乏一个共同的开始。
虞晓陷入思考。
【人类语言中，有什么词汇是表示第一次见面就非常喜欢的意思吗？】
章元镇说：“一见钟情？”
“喔，”他对这个词的音律和释义都很满意，笑眯眯地颔首重复，“一见钟情。”
“聊什么这么热闹。小王也来了？”老徐披了件衣服从屋里出来，“研究所的车到了，去接一下。”
“这么快啊。”莱希亚麻利地起身去接车。
虞晓被吸引注意，跟着她下了楼，“不是说今晚么？”
“小孩嘛，都想出来玩。”莱希亚不以为意道，“研究所里的异种平时就只能生活在所里，被各种研究员观察记录数据，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一趟，他提前来早一点，就能多会儿时间自由活动。”
她见过4567不止一次了，对这情况也习以为常，直接去废弃停车场，研究所的黑色运输车就低调地停在那里。
4567全身被斗篷覆盖，比车的外观还要低调地坐在驾驶座上，看到她时小声说，“要叫两个人来替你搬。”
“不用。”莱希亚亮出自己新装的无情铁手，嚣张地笑，“这玩意儿最高承重两吨，能把你整辆车都搬起来了，还搬不动区区两只实验体？我直接一手拎一只好么。”
“……”
4567没有评价，只是打开了后车门，“地址已经发给你们了，天黑后出发。”
“知道。”莱希亚双手抓着保险柜，从研究所的运输车上转移到自家皮卡的后车厢里。
虞晓经过看了一眼。后排没有座位，只横放着两个漆黑的长方体保险柜，缸顶上印着不明显的“HIC”灰色标志，每只搬下来都有一人多高。
他走到前面去敲驾驶位的车窗。4567明显已经认出了他，却拉紧兜帽刻意无视，直接发动引擎。
虞晓有些不满，一拳打碎了车窗，“下来。”
莱希亚在不远处瞥见“嚯”了一声，干完活又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
4567呆愣了几秒，想不到他会这样简单粗暴地威胁，也没有任何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
短暂的迷茫后，他还是听虞晓的话下了车，“你怎么还在这里？研究所还想抓你的。你应该回海洋去。”
“别管。”虞晓开门见山道，“你是我的弟弟？”
“……”
“你的精神体里，有人鱼的波动。”这一点4567和周夜声很像，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注意到了，因此才对这个实验体分外在意。
按照周繁工作手记里记下的内容，4567很可能也是人鱼女王和某个实验体诞下的孩子，那么同样也是他和周夜声的亲族。
“不要害怕。”虞晓说，“离开研究所，海洋依旧会善待你。”
他不喜欢看到海洋生命和邪恶的人类机构搅合在一起，尤其是那里还断送过上一任女王的性命。
4567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摘了兜帽。银发倾泻而下，他羸弱的脸上显露出局促的神色，灰绿色的眼睛瞥着虞晓，小声说，“我不是你的亲族。”
他缺乏与外人交流的经验，说话的口音尚且生疏，但看起来神志正常，比格斗场那些被动物本能支配的异种们更具人类智慧。
“你的母亲，不是人鱼吗？”虞晓问。“她拥有和我一样的发色，和蔚蓝的眼睛。”
“我的基因被改造过，只是编进了一段人鱼的DNA。并不是被人鱼孕育出的后代。”
他终于直视虞晓，目光闪烁。被天性影响，他对虞晓具有天然的亲切感。因此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无法像其他实验体那样，毫不犹豫地动手伤害虞晓。
“你认得研究所里的那只人鱼？”他近距离地打量虞晓红色的短发，“你们的确很像。”
“她是我的母亲。”虞晓说。
4567张口却又语塞，低下头没说什么。虞晓却看出他反应中透露的端倪，“你知道很多她的事？”
“我没……”
“告诉我。”
天色微沉。下午的废弃停车场里只余他们两个，因而显得格外寂静。
虞晓皱眉看着眼前的羸弱少年，语气少有的严厉，“她死于一年前。告诉我，她遭遇了什么。”
他的身体轮廓泛出淡红色的光芒，海洋之王的威压对4567起效。
即便从小生活在研究所的观察间里，并不懂得海洋里的阶级社会，4567依旧感受到天然的压迫感。
他的基因被编写成爱好和平的生物，感受到威胁时才会尝试发动异能。但他的摄魂术几乎完全依赖于精神攻击，精神体强度跟虞晓无法较量，就连体能也一眼看得出是打不过的，反抗和逃跑成功的概率都接近于零。
“我没有……和你的母亲生活在同一个区域里，只远远的见过她一次，所以也没有知道很多。”
“那就说你知道的。”虞晓郑重道，“全部。”
“可是我不能背叛研究所。我不能离开研究所，那里还有我的朋友。”4567摇了摇头，小声说，“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关于她的事。”
“那就把你，和你的朋友，都接出来。”虞晓理所当然地说，“一起离开那里，就好了。”
“……”
还可以这样？4567从未想过，“一起……离开？为什么？”
跟头脑简单到几乎一片空白的孩子对话，居然是这么费劲的事。虞晓心累地叹了口气，“那里不是好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4567还在震惊中。
他当然知道。研究所里的生活是单调的，不自由的，研究所之外有真正广阔的世界。
所有生物都具有向往自由的天性。他也被这刻在基因里的诱惑吸引，才会努力跟其他实验体竞争，得到来出任务的机会。
但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们，都对实验体像对待孩子一样细心温和，如同很久之前的动物园里的饲养员精心照顾小熊猫。
他在研究所里也生活得很安逸，最大的叛逆就是趁着来外面做任务，在这段无人管束的时间里悄悄开车去冷饮店外，用摄魂术随机附身一名幸运路人去吃冰激凌。
研究员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们，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大家都深信不疑。
他想象不到脱离研究所要如何生活。
【研究所是邪恶的地方，我一定会摧毁那里。告诉我真相，我以海洋的名义起誓，会庇护你和你的朋友们离开研究所。】
【否则，我也会向你降下惩罚。】
大地隐隐传来嗡鸣，天空变成沉闷的深紫色。远处海水暴涨，是海啸登陆的前兆。
虞晓心情十分恶劣，在艰难的对话中耐性即将告罄，碧绿的眼睛亮起宝石般的荧光，望向他时却积郁着无奈与悲哀。
“你也是海洋的孩子，我不想伤害你。”
天气剧烈变化，是不寻常的预示。章元镇在阁楼上等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却在靠近时啪叽撞在无形的精神体屏障上，一脸困惑地打手势。
4567内心挣扎许久。研究所没有教过他该如何撒谎，他只能在说与不说之间选择。
他自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研究所里，心思单纯。再加上的确知道一些本不该知道的真相，他对虞晓还怀着一种愧疚的心理。
“那我只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他不敢直视虞晓的双眼，嗫嚅着说，“那只人鱼，她是……被安乐死的。她离开时并不痛苦。”
【研究员们想要让人鱼诞育后代，但是因为生殖隔离，还有对配偶的挑剔，她临终之前都没有成功诞下过孩子，唯一的一次怀孕也很短暂。】
【她曾经选中过配偶，那是一只穷奇。很多年前我发现过一本研究员手写的日记，上面就记录着人鱼和穷奇的孩子无法成活。】
【不到一个月，妊娠就终止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77章
妊娠终止。
虞晓愣了一下, 想到自己看过的周繁日记，那或许是周繁为了把周夜声带走而采用的掩人耳目的说法。
安乐死？即便是没有痛苦的死亡，也无法更改研究所杀害她的事实。
虞晓看着4567, 面色凛若冰霜，“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好像是因为, 她身体虚弱，重度抑郁。”4567更加心虚了, 目光躲闪着说，“研究员说想让她平静地离开。”
人类明明可以把她放回海里，是怕遭到其他人鱼的报复才没有那么做。竟然还把灭口的行径无耻地美化成安乐死——虞晓深呼吸，遏制心底暴虐的冲动, “说下去。研究所囚/禁她的目的是什么。”
【嗯……研究所里诞生的实验体，都是以人类基因为蓝本杂合过的，虽然有古生物的性状, 本质上还是基因变异的人类。可是实验体诞生后, 都会神秘地变异出一段自衰基因，极大地影响寿命。】
【为了去除自衰基因, 研究员尝试了很多办法, 都没有成功。直到人鱼流产后，他们意识到人鱼基因的珍贵和特殊性，人鱼繁衍计划有了新进展。】
【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研究员手记里写着，在自然生殖失败之后，他们以古生物化石中提取的穷奇基因为蓝本，人工培育胚胎，仅用一小段人鱼基因去替换自衰基因。仅仅十几次尝试后, 就奇迹般地得到一枚成活的胚胎。】
【等到那个孩子诞生, 重新检测后自衰基因不再出现, 就意味着新技术成功，从此研究所里的实验体都不会再存在基因缺陷。】
【但是那枚意义非凡的胚胎，却被一名研究员偷走了。】
4567抿了一下紧张干燥的嘴唇，显然并不理解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只是按照记忆老老实实地复述。
【偷走胚胎的就是那本日记的主人，她爱上了人鱼。因为人鱼基因是技术的关键，一旦试验成功，人鱼会成为填补异种基因缺陷的专属工具，就永远不可能再离开研究所了。】
【日记里写，研究所里门禁森严，她没有能力救走人鱼，却可以冒险换掉那枚胚胎，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她计划把真正的胚胎带上科考船，以科研考察的名义离开港口，趁机偷渡到国外去。日记只写到这里。】
【她做到了，可其实她并没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新技术没有成功，直到现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实验体基因里依旧存在自衰因子。】
“可能，那只穷奇已经死了。”4567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环境恶劣。离开研究所，他没有活下去的条件。而且，他的年龄也快到了。”
“他活得好好的。”
虞晓消化着这些信息，皱眉问，“为什么说，他的年龄快到了？”
4567却顾不上回答，才听个开头就惊讶地喊了出来，“你知道那只穷奇？”
听到周夜声的存在，这个实验体露出了更像人类的生动表情，惊讶之余还有欣喜，仿佛终于找到同类。
“他在哪里，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在度过幼年期时形态很不稳定，经常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变回兽形？”
“……”
周夜声说起过福利院的往事，和他说的一模一样。虞晓感到古怪，“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也是这样长大的。”4567不可思议道，“他居然还活着。”
【在穷奇胚胎丢失之后，研究员们继续以古生物基因为蓝本，用人鱼基因做修补来培育胚胎，至今成功孵化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可惜我的身体里也携带着自衰基因。人鱼繁衍计划并没有取得突破，我和穷奇只是两个最接近成功的失败品而已。】
【自衰基因会在十八岁到来时发挥威力，使实验体在正常状态下自然衰亡，无一例外。事情发生在十七年前……那只穷奇的生命，或许只剩下一点点时间了。】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4567说。
他从出生起就知道。
“死亡是我们的成年礼。”
**
在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论前，反而很多事情一瞬间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地下格斗场里的异种逃离后都很快就自然死亡。研究所是故意把快要成年的实验体送到格斗场去，榨干最后一段利用价值。
怪不得有些异种连逃跑的欲/望都没有，原来早就知道自己即便逃出了格斗场，也会在不久后迎来生命的终结。
更可怕的是，周夜声也是其中一员。
他并不是人鱼女王的孩子，只是个在基因杂交的培养皿中诞生的，可怜的实验体。
虞晓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不止是他们亲缘关系的断裂，将周夜声和死亡联系到一起时，他脑海中所有思路全部崩溃了，以至于外表看起来分外冷静。
4567防备地观察他的反应。倏忽间脚下的大地剧烈摇晃起来，远处的建筑轰然倒塌。
精神体屏障隔绝了他们的交流内容。章元镇在外面干看着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们谈崩了，虞晓一怒之下要天池市人民陪葬，扯着嗓子大喊，“息怒！王！息怒啊！！”
“……”
虞晓撤回屏障，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市区的动乱，“不是我。”
政府很快发布了市民紧急避险通知，新闻上报道着异管院遭遇了恐/怖/袭/击，各处道路封锁戒严。
4567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待在阁楼上，又把全身遮进斗篷里，握着饮料蹲在角落里不发一言。
虞晓回来时脸色异常阴沉。莱希亚看来看去感到稀奇，“他们聊什么了，这么不对付。”
章元镇什么都没听见，只能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运输的实验体安置好了吗？”老徐问。
莱希亚拍着大腿保证，“放心吧，我都装好车了。”
废旧停车场人迹罕至，皮卡上有特殊光学材料制作的挡板，接近隐形效果，实验体都静静地待在保险柜里，即使有人经过也很难发现。再说动乱发生的地点在市区，跟这里还隔着很远。
章元镇心里莫名有些打鼓，小心地坐到虞晓身边，正在想要不要说些什么，先接到了周夜声的通话，“教授……嗯嗯，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旧城区，今晚有个运输任务。”
虞晓转头看向他，“周周？”
“是的，教授说在赶过来了。”通话短暂，彼端的人着急得没空多说一句。章元镇善解人意道，“他很担心你。”
周夜声要来了？
虞晓心乱如麻。
4567说的研究员日记，和他跟周夜声看过的像是同一本。4567说的事日记上根本就没有，可同时他又记得，日记里的确有几页是被撕掉的。
他希望4567说的是谎话，但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事实。
搬到异管院之后，自衰基因的话题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过，他几乎要忘了，周夜声身上还有这样晦气的东西存在。
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在眼前。他在这一刻体会到的恐惧，悲伤和痛苦，更甚于自己精神体被封印的濒死之时。
异常强大的自愈能力原来是在透支生命。周夜声会死，很快就会死。
人类的科学家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吗？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周夜声的基因缺陷？
他的心脏在收紧，难受得要命，凌厉的目光蓦地投到角落里。4567把兜帽又拉低了些，假装没有被盯上。
【带我去研究所。】
4567捂紧了耳朵，原地转身背对着他，面壁装死。
“……”
章元镇小声问，“您要去研究所？”
“嗯。”他一字一顿地说，“周周生病，找人治好。”
他不明白什么是基因技术，但既然是研究所的人造成了周夜声的基因缺陷，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找始作俑者解决问题。往往制作毒药的人手里才会有解药。
“教授？生病要去医院啊，跟研究所有什么关系……”莱希亚说，“你这表情看着可不像是要去研究所治病的，像要去炸研究所。”
虞晓说，“先治好，再炸。”
“……”
他们的聊天音量肆无忌惮。4567捂住耳朵的动作显得很傻，忍不住道，“你们别说了。”
“怎么你还要回去举报我们？”莱希亚哈哈大笑，“随便说说，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么。”
她以为虞晓是在开玩笑。但实际上一点都不随便，虞晓的确是这么计划的。
先去研究所找办法，如果不行，他就带周夜声潜到深海里去，拜访海岩层深处隐居的前辈，寻求对策。
人鱼族是长寿的种族，寿命可达数千岁。但在海底深处，还栖息着上万岁的远古巨物，在漫长的时光中沉睡。他们一定知道更多。
他绝不会让死亡成为周夜声的成年礼物。
但在回到深海之前，他横竖是要先把研究所炸了。
章元镇感受到他认真的杀意，缩了下脖子不敢说话。好在周夜声赶路神速，通话结束只一点时间，就闪现到旧城区，急迫地冲到了楼上。
特殊时期交通受到管制，周夜声是全速跑过来的。冲到面前用力拥抱的瞬间，虞晓被他身上的热汗烫了一下。
“你没事！没事就好。”他尤嫌不足地收紧手臂，像要把面前失而复得的鱼嵌进自己身体里，才能确保完全安心，口中不断地重复，“没事，没事就好。”
虞晓从未见过他这样惊惶失措，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柔声安慰，“不怕，不怕。”
【我以为你被埋在宿舍楼里了。】
【没有喔，我好好的。】
【腾蛇逃脱了监狱。宿舍楼也被撞倒了，你的水壶碎了，我给你买新的。】
【好。】
虞晓鼻子发酸，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心中的海啸仍在无声地肆虐。
他根本不关心逃犯，只在意彼此的安危。
他也是。
周夜声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感受到周围一圈看热闹的视线，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放开了生离死别般抱着男朋友的手。
这时候，他才察觉虞晓的情绪也不太正常，“你为什么哭了？还用这种看亡夫的眼神看我。”
“……”
虞晓眼圈是红的，眨了一下眼睛，粘在睫毛上的泪花变成一片又薄又扁的异形珍珠，被他摘下来揣进兜里，“谁欺负你了。”
4567见势不好，悄悄后退了几步，却没能溜走。
身上的斗篷忽然烧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扑腾，黑色的火焰缠绕着他，怎么都扑不灭，只好整个脱掉丢到一边，银白的长发披散肩头，发尾被烧得焦枯。
“是你。”
怪不得虞晓会到这里来，原来这只实验体也在。
周夜声迅速锁定了罪魁祸首，目光锐利起来，冷声道，“你把他弄哭的？怎么回事，说。”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78章
谁敢欺负他啊。
4567手忙脚乱地扑灭头发上的火星, 蓦地被周夜声吸引，“你是……穷奇？”
他们曾经见过面。但那时候周夜声的精神体还是模糊的一团，是后来紧急时刻打了一针诱导剂, 才显现出明确的形态。
他是人鱼繁衍计划启动后第一个成活的实验体，居然真的还活着。4567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立刻接收到虞晓的眼神警告，缩了下脖子又退了回去。
“腾蛇逃走了吗？”虞晓主动转移话题, “怎么回事。”
“也不算逃走。”周夜声道，“说是达成目的后撤离更准确。”
刚从异管院过来时他血压都升高了，“异管院里配置的基因锁只能克制A级异能者。腾蛇的精神体强度很可能已经超过了A级，只是用了伪装异能, 收押时没有查验出来。”
“监狱里的异能者全部死亡，死因是被他用空间异能和寄生异能吞噬了精神体。不出意外，他在进入夏洲的身体之前就先吞噬了双胞胎中的另一个, 获得了空间异能, 在异管院的监狱里到处打兔子洞。”
所以他才敢大摇大摆地闯进异管院，看似是被同伙出卖自投罗网, 实际上是在被虞晓揍过之后, 当机立断去吃自助餐回血的。
异管院只防备着外部劫狱，却没有料到犯人会从内部突围，被打得措手不及。
“真狼狈。”虞晓听得也快要血压升高了。
“可是异管院监狱里面关的不都是穷凶极恶的异能罪犯，居然全都被他吃了。”章元镇倒吸一口冷气，“他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精神体，都不需要消化的吗。”
看来是需要。所以他只在异管院制造了些混乱就离开，急着找个地方去融合精神体。
人类之中从未诞生过S级的异能者, 这项吞噬异能的存在却像个bug。他的精神体会在一次次吞噬和寄生中不断强大, 靠着这种后天的积累, 或许真的能够进化成S级。
至少那就是他的目标。
【他说的神，该不会就是他自己吧。】
虞晓一语道破，却引起一片沉默。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莱希亚感叹，“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啊。可以开除人籍了，反正他也不想当人了。”
“异管院应该正需要人手，你们要回去加班吗？”老徐问。“看新闻上报道的情况，这次你们损失惨重。”
“异管院塌了一半，正在找新地方安置，回去也是添乱。”周夜声说，“我们还在停职，休假还没结束。”
“……”
你对休假的执念真的很深。
“那今晚的运输任务正好能一起去。”莱希亚跳起来去敲卧室门，“那两个睡懒觉的家伙怎么还不起床啊？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前一晚打火锅喝酒喝到太晚。除了她，铁子和小个儿也在这里住了许多年，虽然有感情，但两人还有各自的计划，不能和他们一起退休去郊区种地。
这酒是喝一回少一回了，感性一上头哥俩都喝得过了量，被叫起来时还睡眼朦胧，跟虞晓两人打完招呼，长吁短叹地把装备背在身上。
“最后一次跟你们跑了，还挺不舍得。”
天色擦黑时他们从废弃停车场出发，这次连医生都一起上了车。实验体价值高昂，即使秘密运输，也总有团伙暗中打听消息劫道。夜幕降临后的旧城区情况复杂危险，多个帮手就多一份保障。
虞晓不太关心运输任务。他的注意力始终留在4567身上没有放松。
他挺喜欢莱希亚和她的家人，所以不会破坏运输任务的进程，暂时只是跟着。结束后他会带走4567，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会强行侵入4567的精神世界。他一定要得到研究所的具体位置。
周夜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捏他的脸颊肉，“有心事？总觉得你不太高兴。”
虞晓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鼻子发酸，没有像平时一样坦然地迎接他的目光，转开脸敷衍地反驳，“你才有心事。”
“不说我也知道。”周夜声说，“是不是在惦记要去炸研究所？”
周繁的日记里写得清清楚楚。上一任女王被囚禁死在了研究所里，等于是跟虞晓乃至于整个海洋都结仇了。
4567知道研究所的线索，虞晓一定不会放过，就像他多年间则没有放弃过寻找福利院大火的真相。
“我跟你一起去。”周夜声说，“我也算是半个海洋生物，这种报仇雪恨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反正都要离开天池了，索性把该报的仇都报完，再一起去逃亡。
当一对周游四海的通缉犯也挺浪漫的。
虞晓心思简单，待在一起久了他总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猜到虞晓迫切寻找研究所的真正原因。
只有4567是知道的。
他对周夜声的态度和对其他人有明显的差别，非要形容的话，是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研究所里诞生的实验体那么多，但拥有人鱼基因的只有他们两个。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项。
实验体之所以被叫做异种，也因为被科学家公认缺乏人类应有的理智与情感，无法脱离研究所的监管独立生活。眼前这只穷奇，居然在危险的人类社会中生活了十几年，让他十分敬佩。
皮卡开出旧城区之前，路上果然遇到了闻风而动的帮派截货。周夜声没有用异管院的配枪，端起车厢里提前藏好的微/冲瞄准，枪枪爆头，干净利落地解决隐患。
他表现的研究所里的传闻一样，冷酷且缺乏同理心，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眼看鲜血四溅都面不改色，看不出一点难过。
4567缩了下脖子，出乎意料地主动寒暄，“穷奇，你过得还好吗？”
“……”
周夜声把微冲扔到一边，闻言感到茫然，“你在跟我说话？”
“嗯。研究所建立以来，只诞生过两只穷奇。”
4567说，“另一只穷奇从研究所叛离，已经死了。你的基因是从他身上复制的，如果没有编入人鱼基因，你们其实就是完全相同的个体。”
虞晓听得紧张起来，很怕他直接告诉周夜声自衰基因的详情，但是又不敢冒然打断，那样显得更奇怪，只能用精神体用力地暗示4567不要乱说话。
周夜声沉默了一下，比起自己更关心他口中的另一位，“你说的实验体编号是不是0234？”
“你怎么会知道？”4567十分惊讶，思索了一下，避开可能会被虞晓暗杀的敏/感话题，小心地说，“你是在研究所外孵化的，不可能知晓这些。”
“这你别管。”他的语气和虞晓如出一辙，“告诉我0234是怎么死的。”
周繁的日记里没有写到0234的下场。但伏旭和夏洲生前都提到过类似0234的行踪，他对0234从研究所叛逃的消息并不意外。
4567犹豫了一下，感觉比起他们当面说的要胁持自己去炸研究所，这些都算是小事，便如实道，“他逃去了人类世界。听说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后来还是被抓到，送进了格斗场。”
“我们最终都会死在格斗场。”4567说，“再过几年，我也会被送到那里去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种诡异的平和感，因为从出生起就明白自己的命运，加上研究员们一遍遍的灌输，早就接受了现实。
在研究所里，实验体之间甚至能够交到朋友，可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全都是生死搏杀的对手。
他不是擅长搏杀的类型，等到十八岁前夕，精神力衰败又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是很容易死的。
那也没办法。其实他不太在意自己死在哪个朋友的手里，生存欲不强。毕竟就算打赢了又怎么样呢，也只是晚几天死而已。
“0234是唯一一只尝试逃离研究所，并且成功的实验体。”
4567说，“我居住的区域离他很远，只模糊听到过一些动静，他似乎造成了很多机械损失和人员伤亡。在那之后，研究员就整体降低了实验体基因中的攻击性。”
说到这里，像是为了给自己和朋友们正名一般，他又特地补充道，“其实大部分实验体都很友好，不会随意伤害别人。只有穷奇是为战争而生的。”
他们都是经过基因编写的产物，出厂设置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攻击人类。只有穷奇是不受控的，那种远古时期的凶兽血液中流淌着嗜血和好斗的天性，以挑起灾难为生存本能。
0234天性暴躁，进入成熟期后更是表现出超出掌控的攻击性，研究员们一度打算把它安乐死。
直到一只雌性人鱼进入研究所，和他匹配。不可一世的暴君得到了安抚，数月时间内表现得分外温和。
研究员们试图弄清0234身上的变化，便把他调到了其他观察箱里，释放催情气体。但连续实验数次，0234都毫不犹豫地咬死了靠近他的一切生物，研究员们才把他又放回人鱼身边。
可惜人鱼已经不再接受他了，强烈拒绝他的靠近。0234无法挽回配偶的心，再次被调离人鱼的观察箱时没有任何反抗，且数年间都是心灰意冷的厌世模样，研究员们都以为他会郁郁而终。
直到六年前。
谁也不知道那只失恋的穷奇，为什么会忽然暴起冲出研究所。
“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4567有点不好意思道，“研究所里实验体很多，传言或许会变形呢。”
实验体虽然没有和人类一样的高敏/感度，但基本情感是动物的通性，他们也对这些浪漫传奇的八卦有好奇心。
车厢里的人们都陪周夜声又听了一遍父母爱情故事。莱希亚啧啧感叹，“我还以为你们在研究所里都是各自关笼子里，谁也见不着谁呢。”
“不是的。”4567反驳道，“我们生活得很舒适。”
周夜声说，“是二十四小时被监控，连排泄和□□都要被直播记录的那种舒适？”
“……”
4567声音低了些，“大部分实验体，没有人类那样强烈的羞耻心。”
他比其他实验体更具有智慧，不可能对完全没有隐私的生活毫不在意。所谓“生活得很舒适”，大概也是自我麻痹的精神安慰法。
但是不这样的话，十几年的生命要怎么熬过去呢。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他的叙述里，0234并没有背叛人鱼。想到这里，周夜声下意识地去看虞晓，却发现在所有人都啧啧感叹时，这只爱听故事且非常捧场的鱼几乎没有反应。
平时总笑眯眯的，忽然面无表情起来也很吓人。似乎从在老徐家见面开始，他的状态就一直很紧绷，因为不习惯掩饰情绪，整个鱼都别别扭扭的，看起来很难受。
掩饰？
周夜声挑了下眉，终于察觉到了。
他似乎在隐瞒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唠！
晚上还有一章
第79章
能让他这样在意, 在意到反常的，应该也只有事关海洋安危的大事了。
“快到了。”老徐的声音从驾驶室里传来，“回家再聊吧, 先把活儿干完。”
周夜声按下心思，转头望去, 皮卡刚刚驶入一片寂静的高档住宅区。
剪裁优美的绿化带隔开了一栋栋独院别墅，里面大多都无人居住, 黑漆漆一片。
道路两旁的路灯还是亮的。他看出这地方有些眼熟，在处理食人柳异能者的任务时，他和虞晓曾经来过这里。
“普通人类居住区为什么会需要实验体？”他感到违和，“有条件养么。”
“谁知道。”莱希亚见怪不怪, “反正我们只负责送货，送到任务就完成了。至于保险柜里的实验体是什么，有什么用途, 都不关我们的事。这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
车停在地段最僻静的一栋别墅栅栏外。除了老徐和医生, 其余人都下了车，把两只装有实验体的保险柜搬进去。
院子很大, 进门后离主建筑还有段距离, 每只保险柜都要身高相仿的两个人抬。
周夜声和铁子前后抬着一只保险柜，空出右手牵虞晓，“走，去参观下豪宅。”
虞晓握住他的手，稍微露出些笑意。
这栋别墅虽然地处僻静，但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比其他地方更多，看起来是有人常住。
入户门前, 他们放下保险柜按门铃。不知是否错觉, 周夜声听见里面隐约响起晃动的水声。
“我来开, 我来开！”
隔着一扇门，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周夜声和虞晓对视一眼，门打开时，一张熟悉的小脸出现在面前。
“是快递到了吗？”
小帆光着脚踩在瓷砖上，一只手里还攥着兔子玩偶的长耳朵，见到他们两个，无聊的小脸上迸发出光彩，“是你们！你们怎么会来？”
身后的老管家追着她从二楼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别乱跑，小祖宗。”
虞晓喜欢活泼好动的小孩，弯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这里是你家？”
“是的！”她开心地踮起脚，关掉门禁系统让他们进来，“原来是你们来送快递呀？快来陪我玩，请你们吃我的巧克力曲奇。”
身后的同伴面面相觑。章元镇扶着保险柜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啊？”
“这是市长家。”周夜声说。
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轻咳一声，指了指室内电梯的方向，“几位请跟我来吧，收藏室在三楼。”
小帆拉着周夜声和虞晓，一手一个往起居室里拽。两人无奈只好跟着她走，没有一起上楼，“你家要实验体干什么？”
“爸爸喜欢。”
小帆大方地端来自己喜欢的点心，和他们一起分享，“但是爸爸很少回家。你们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玩吗？我会按小时付给你们工资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望着下午才见过的周夜声兴奋道，“不然你们把我带出去玩吧？虞叔叔说我现在很健康，再也不用一直待在病床上了。出去玩也可以！”
她短暂的几年生命里几乎就没出过加护病房，被人鱼的安魂曲洗涤了精神体之后宛若新生的雏鸟，向往着自由的新生活。
“想出门？也要征得你的监护人允许才可以。”周夜声挑了块饼干喂给虞晓，“我们可不敢拐骗市长的女儿。”
没想到这小姑娘瞬间脸色垮了，皱巴巴的很不开心，“不要叫我市长的女儿。我是小帆。”
周夜声顿了一下，想到她有这么个市长父亲，病床前来探望的官员和来采访的媒体肯定也是络绎不绝。小孩子最能分辨人的善意，整天被一帮别有用心的大人围着，躺在病床上也被烦得够呛。
“下次吧。”虞晓咽下饼干，安慰道，“我们还有事要忙，今天不能陪你玩。”
“你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送快递吗？”小帆立刻道，“爸爸允许我出门，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送快递吗？我也能帮忙的。”
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实际上她现在只被允许和虞桦英去检查身体，连下午在虞桦英家里玩，都是软磨硬泡地撒娇好久才得来的机会，没敢让爸爸知道。
“不是送快递。”虞晓很认真地解释，“我们要去做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所以不能带你。”
大人才能做的事？
周夜声脑袋里涌现出堆积如山的黄色废料，迟钝地跟着点头，“……对。不能带你。”
难道他表现反常，就是在偷偷想这个？
心里像被挠了一下，周夜声抿抿嘴唇假装镇定道，“去楼上看一眼吧，他们怎么还没下来。”完事赶紧回家。
小帆自告奋勇地举手，“我知道收藏室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三楼一整层都被封起来打通，是专门的独立空间，有特殊用途。她平日里被教导不能上楼来捣乱，其实也趁爸爸不在家偷偷溜进来过几回，看过那些美丽的收藏品。
毕竟她生来身体孱弱，能下地行走的时候都很少，可探索的空间仅限家里。但爸爸不在家的时间非常多，她已经在收藏室里交到了朋友，拜托它们不要把自己乱跑的事情讲出去。
她的朋友们都很守信用，从未告密。不过它们本来就不会说话，只会唱歌，从喉咙里发出优美的旋律。
它们唱的歌和虞晓唱过的有点像。她在救护车上听见虞晓哼起的旋律就感到亲切，一下子就没那么难受，也不那么害怕了。
小帆带两人找到收藏室，老管家就守在门外，见状拦住了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去。调试设备数据需要一点时间，不要去打扰他们工作，好吗？”
“那好吧。”小帆懂事地点了点头。
但在另外两人听来，这话很奇怪。因为来的路上刚好听莱希亚提到过，他们以往送货都签保密协议，根本不知道保险柜里是什么，有什么用途，又怎么会懂得给设备调试数据？
“里面的收藏品是什么？”周夜声问。
“是人鱼哦。”小帆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虞晓，“像这个哥哥一样漂亮的人鱼。”
虞晓愣了一下，如她所说的漂亮眉眼立时皱起来，“你的父亲，在收藏人鱼？”
“只是一些雕像。”管家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往楼梯的方向推。
“好了，你们先和小姐一起下楼去等着。这边的安置马上结束，等你们的成员出来就立刻离开。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地方。”
年幼的女孩挣扎起来，出乎意料的把他撞开了，“不！他们救了我，他们是我的朋友。”
她现在力气很大，发达的精神体让肉/体也变得强壮。老管家来不及阻止，看着她把门拉开，“我要带他们进去参观！”
收藏室打开的刹那，强大的精神力屏障受到刺激反弹攻击，虞晓眼疾手快地把她抱在怀里，转身背对精神力冲击，被强烈的冲击波撞得一个趔趄。
周夜声逆流而上，冲到两人面前同样张开精神力屏障，拔/枪瞄准的瞬间瞳孔收缩了一下。
整层别墅的宽敞空间内，摆放着数十只到顶的定制培养缸。每一只培养缸内都有一尾年轻的人鱼，一动不动的竖立着，各色长发与鱼尾在水波中微微荡漾，像一座又一座绝美的雕像。
莱希亚一行人在靠窗的两只培养缸旁忙碌，把带来的保险柜打开，定制接口对准，实验体便从通道内游进了培养缸里。
那同样是两只美丽的人鱼，只是看起来年龄尚小，单看上半身在人类中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模样，蓝宝石般清澈透亮的眼眸中，流露出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好奇。
“是新的人鱼！”小帆欢呼一声，对实情一无所知，天真地跑到培养缸前去观察新朋友。
虞晓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运输的实验体竟然是人鱼。
人类拿动物基因做实验，他也见过不少异种和异能者，同时具有人形和陆地动物的特征，都没有太异常的感觉。
但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他看着数量庞大的人鱼，看待自己的亲族像木偶一样被困在培养缸里，身体中泛起强烈的恶心和憎恨。
4567见他们闯进来，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幽绿色的眼睛亮起来，用命令的语气说，“还没弄好吗？快点。”
一只银白色的九尾狐轻盈地从他身体中跃出，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奔向培养缸旁的几人，硕大柔软的狐尾拂过他们的脸颊。
莱希亚眼中泛起迷雾般的绿色光芒，按照指示把水压调到适合的范围内，最后一步设置完成。
4567的摄魂术，同时最多可以控制九人，条件是控制对象的精神力必须低于自己。以往来送货，他都是这样控制人类完成精密的调试。研究所的机密数据不能泄露，等干完活之后再解除摄魂术，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操作过设备。
但今天发生了超出预期的状况，周夜声和虞晓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
任务完成，4567没有解除摄魂术，跟意外闯进来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比一般的实验体头脑更灵活些，但跟人类比起来依旧显得头脑很轴。
早在运送开始之前，他其实就可以找机会直接跑路。但是完成运送实验体的使命刻在他的脑子里，他一定要先把这项任务完成了，才会思考接下来的事。
管家和小帆也在现场。他晃了下手指，九尾狐精神体飘过去，把一老一小两个人类也控制起来，接着就没什么能做的了。他用试探的语气对虞晓说，“你们可以当作没看见吗？”
“……”
估计不可以。他暗暗地想。这两个人可是刚刚还在光明正大地商量要去炸研究所的。
虞晓胸口起伏强烈，被周夜声揽住肩膀安抚才勉为其难地冷静下来，走近去看那些悬浮在培养缸里的人鱼。
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的。培养缸里的实验体都非常稚嫩，她们只拥有人鱼的外形，却无法逃脱被自衰基因支配的命运，无一例外的都在十八岁时停止了呼吸，最终被当成标本陈列在这里。
只有那两只刚被送来的小人鱼是鲜活的，在半径不过一米的培养缸中费力地摆动鱼尾，脸颊紧贴着玻璃，观察周围的同类。
即使在活着的时候，她们的精神体也远远无法和人鱼相比，比起人类也只强了那么一点，似乎存在的意义只是猎奇的美貌而已。
她们在幼小的年纪被送到这里，一直囚禁到十八岁。虞晓环顾整个空间，即使知道那些不是真正的亲族，却依旧手脚发麻，不寒而栗。
“你做这样的事，有多久了？”虞晓沉声问4567。
“在她们死亡之前，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出门真是太累了
妥妥i人受难记
整理了一下
明天应该也是更两章
第80章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她们送到这里, 并没有留下来生活过。”4567想当然道，“大概是和研究所里一样吧，只是换一个地方住。”
就像人类圈养的猫猫狗狗不会在意自己宠物的身份, 实验体们也并不会为此自尊心受伤，只要食物丰足, 生活安稳。
他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但为了活下去, 他必须让自己像其他实验体那样生活，别想太多。
穷奇逃离研究所之后，所有关卡都加强了武力戒严，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战斗型的实验体, 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只有顺从地留在研究所里，才能安全度过一生。
4567望着培养缸里的人鱼，有些庆幸地说, “她们看起来很好, 在这里生活时，应该也得到了恰当的照顾吧。”
如他所说, 每一尾人鱼都有柔和沉静的面容, 轻阖双眼，姿态放松。如果不是完全没有精神力波动，她们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
虞晓依旧感到不适。尽管她们不是从人鱼腹中娩出的孩子，也不该被人关在这里当成宠物豢养。
因为是人类和鱼类基因的杂交，她们的上半身不像真正的人鱼那样有细鳞覆盖皮肤，也没有耳鳍和指蹼，因而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仿佛生来就是要供人赏玩的生物。
他走到培养缸旁, 绕着圆柱型的透明缸体转了一圈。培养缸的黑色底座是控制箱, 用来调节溶液的成分和浓度，让培养缸中的人鱼尸身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腐坏。
“这是什么？”他被底座上一只不起眼的卡槽吸引，弯腰抽出一张薄薄的芯片。
“像老式的储存卡。”周夜声接过端详了一下，似乎需要插/入特定的端口中才能显示内容。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旧手机试了试，尺寸不匹配。
【不像好东西。】
虞晓从其他培养缸前依次走过，每一只人鱼尾下都有这样一张储存卡。
“需要显示器读取里面的内容。你想看？”周夜声稍加思索，把储存卡的型号拍照发给了殷幸，“好像是以前大规模生产过的常规型号，显示器不难找。从地下室那边用无人机运一个过来，可能要花十来分钟。”
在别墅外等待的老徐和医生这时也发来了通讯，询问他们怎么还没出来。因为意外闯入收藏室，打断了设备配置流程，他们停留太久，已经超过了以往的任务时间。
“运输已经结束了，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4567说。
在他的精神体操控下，几个人类梦游般朝着门口走去。两只小人鱼依旧趴在培养缸玻璃上，稚嫩的脸颊挤得扁扁的，目送他们离开。
周夜声忽然想起，章元镇因为家里条件不太富裕，用的也是老式通讯器，等他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到身边时，摸他口袋顺了出来。
储存卡插进去正合适。屏幕亮起来，显示出正在读取的进度条。虞晓探头看了过来。卡里的内容比想象的体积庞大，进度条走得很缓慢。
4567等了几秒钟，看他们还不走，忍不住催促，“你们在看什么？”
“你不好奇自己的朋友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吗。”周夜声说，“这里面大概就是记录。”
“我以前都没见过她们……”
人鱼生活的研究区域跟他隔了很远，这里的实验体他都不认识。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耐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
恰好在这时，进度条读取完成，弹出了一长串监控录像列表。
监控是自动录像保存的，都以日期作为标题。但日期并不连续，短的相隔一周，长的相隔半个月也有。五年间留下了几十段录像，是被人精心筛选过，只留下了值得仿佛回味的部分。
虞晓皱着眉毛点进去一段。
画面上出现的人鱼就是培养缸里那一尾，只是看起来身量更小，是五年前刚到这里时录下来的。空旷的房间里，她被放在布置精美的蕾丝长台上，身边围满了新鲜欲滴的水果和花朵，用乳白色的奶油点缀。
她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感激，但很乖地没有乱动，连尾尖都不敢甩起来，怕把桌上漂亮的布置弄乱，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她以为主人喜欢她，所以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要带她一起享用。
直到收藏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画面偏移，几双皮鞋从门口踏进来。皮带扣掉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男人的谈笑声浸透了浑浊的欲/望，充斥着整个房间。
她才是真正的晚餐。
**
周夜声下意识地挡住虞晓的眼睛。但虞晓握住他的手拉开，面无表情地看了下去。
储存卡里保留的全部都是凌虐人鱼的色/情录像。那些可怜的孩子，基因里刻着顺从，被改造成不会反抗不会逃跑的完美宠物。无论是用火烧还是用皮带抽，哪怕刀片划在身上，她们也只会颤抖着蜷缩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验体和异能者一样，拥有超出常人的自愈能力。受损的内脏会很快长好，青紫破溃的肌肤也会恢复雪白光滑。
灾难再次降临时，她们依旧会颤巍巍地承受，流着眼泪祈求这一次的疼痛能比上一次轻一点。
但袭击她们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
4567面色苍白地踉跄着后退，九尾狐精神体失去控制，摇摇晃晃地回到身体里。与此同时，解除控制状态的几人眼神恢复清明。章元镇迷茫地抬起头，“我的手机……”
周夜声在录像里看到了几张新闻里常出现的脸，心中一凛，转眼望向视频监控的大概位置。微型摄像头凭借肉眼很难发现。
这是市长用来招待同僚，拉拢利益相关者的专用房间。监控做得极其隐蔽，其他人压根就发现不了，也多半是被告知了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但市长把这些录像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不仅能用来回味，还用作威胁。当某一天，昔日的玩伴与他利益相左时，这些录像分分钟就能把人类社会经营数十年的权位彻底毁掉。
虞晓麻木地点开一段录像，关上，再点开另一段，每一分钟的画面都浸满血泪，令鱼窒息。他环顾收藏室内数十个培养缸。每只人鱼尾下都有这样一张储存卡，每张储存卡里都有这样不堪入目的记录。
“你们在看什么？”小帆也醒转过来，揉着眼睛拽他们的裤子，踮起脚尖想凑热闹。
周夜声举高手机不让她看到，拔/出储存卡折成两半，手机扔给章元镇。
章元镇双手接住，仍旧陷在满屋子人鱼的震撼中，“这是干什么？我我我的妈啊。”
他们从走廊里就被剥夺了自我意识，亲手调装了人鱼培养缸也没有半点印象。
但此刻，4567陷入极大的混乱中，已经顾不上再控制他们了。
为什么？他以为实验体被送到这样干净华丽的房子里，连死后的姿态都得到精心养护，活着的时候必定也是被善待的。
她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那些人要像恶魔一样折磨她们，甚至从中获得快/感？
不止她们。不止人鱼。
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很多。
他是研究所里亲手押车最多的实验体，从来都能妥善地完成任务。因为能趁机出来逛逛，他甚至期待着任务再多一点。
可此时此刻，他后悔无比，希望自己从没干过这些事。
他想到研究所里还在长大的实验体，那些还在培养皿里活跃的细胞……
他希望它们消失。
不要再诞生了。不要再被送到这种地方来。
不要再培育新的实验体了。不要再有无辜的生命承受这样的痛苦。
他希望研究所消失。
“砰！砰！砰！”
枪击声响起，玻璃与水声破碎飞溅。虞晓要来了莱希亚的微冲击碎培养缸，把今晚运输来的小人鱼抱了出来。
周夜声明白他想做什么，不用言语，拔/枪击碎了另一只培养缸。
【别怕。我会送你们进入大海。】
怀里的小人鱼被枪声吓坏了。虞晓轻轻吻她的头发，柔声说，“这里是地狱。离开这里，你们会去安全的地方。”
在他们为偶然发现的惊人真相而震惊时，老管家悄悄地退出房间，在门口按下一只隐蔽的按钮。
别墅全部进出口都被锁闭。收藏室内机关转动，培养缸迅速下降，被转移到别处。
周夜声余光中发现他的小动作，蓦然想起在刚才看过的录像里，那张年迈的脸同样出现过。
“杀了他。”
虞晓同样亲吻完另一只小人鱼，安抚的轻柔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宝石般美丽的绿眸中霜雪密布。
“杀了他们，全部。”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啊啊啊抱一丝
晚上码字只想打个盹儿居然一觉睡到天亮
不可思议地睡了十二个小时
今天多更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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