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回国的时候, 矢目久司正处于昏迷状态,孑然一身,除了颈子上环着的金属项圈、以及那枚被他悄悄贴在项圈内侧的信号屏蔽贴片之外, 别无他物。
因此, 虽然说起来稍微有些荒唐。
但……
矢目久司的的确确……
——没有自己家的钥匙。
送完硬盘之后,站在公?寓大门外,矢目久司望着熟悉的铁门、熟悉的楼道?, 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恍惚。
某个瞬间,他感觉一切都?仿佛恍惚如昨。
在那些已?经过去的岁月里,在那些分明过去没有多久、但却依旧在他残破缺损的记忆中微微泛黄的画面?里……
他不是[冰酒]、不是[上?帝之眼], 也不是[千间目]。
——他就只是[矢目久司]。
他就只是那个,有着两位警官好友、过着平静而温馨的死线赶稿生活的鸽子精少?女漫画家,就只是那个性格温和、待人友善的爱笑青年。
“……”
破碎的记忆,一幕幕在他的眼前一闪即过。
那些独属于[矢目久司]的回忆,哪怕已?经成?为了无可逆转、无可复制的绝版藏品,但……
——只要再一次被人拂落上?面?落满的灰尘,那么, 旧日的留声机就会再次开始运转,再一次地,在他黑暗且荒芜的灵魂狭间, 奏响一支满载着欢畅与快慰的悠扬小?调。
在那些属于[矢目久司]这个人的、破碎成?片的回忆汹涌而来?的瞬间,就连走廊间潮湿闷热的空气里,都?仿佛弥漫上?了一抹微甜的气息。
眨了眨微微有些酸涩的眼睛, 矢目久司低头看了眼被自己顺走、揣在口袋里的宫野志保的手机,犹豫了一下后, 还是没有选择拨号。
笃笃——
指节微屈,短暂沉默过后, 他轻轻叩响了这间公?寓的大门。
几乎就在敲门声响起后的下一瞬,很突然地,矢目久司就听见房门内侧、传出了一阵阵“刺啦刺啦”的轻微声响。
声音开始响起的时候还很轻,但过了一会儿后,像是确认了敲门之人的身份似的,在矢目久司再一次屈指叩门之后,那阵类似用尖锐物品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很快就变得急促而沉重。
那就像是……
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急切地抓挠合金材质大门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隔着大门,还能?听见犬类低低的呜咽声、和焦躁不安的喘息声。
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复杂,矢目久司拉了拉颈间仍然松松环绕着的围巾,正准备继续敲门时,下一秒,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微微一怔过后,矢目久司很快摸出手机、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来?电记录。
——[波本(不讲信用的混蛋)]
望着括号里面?的备注,矢目久司哑然。
接通电话?之后,还不等?他开口,听筒里便?率先响起了安室透清亮的男声。
“喂?是矢目吗?”
“嗯。”
“——太好了!”电话?里安室透的声音几乎要喜极而泣,“你终于到了!!你再不来?的话?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对方的手机收音大概非常好,透过听筒,矢目久司能?很清晰地听见月食暴躁焦灼的低吼声和呜咽声。
根据声音判断……
对方现在应该也正好就站在门边吧?
——所以为什?么不开门、而要用多此一举地用电话?联络?
望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公?寓,矢目久司“……”了一下:“……你先开门。”
安室透哽咽了一下:“我……也想开门。”
矢目久司:“……?”
他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你家的月食现在就守在门边刨门,我一靠近、他就冲我呲牙!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完全没办法接近公?寓门……”
矢目久司:“……”
——语气听上?去一副心力交悴的模样呢,波本。
他沉默了一阵。
“……你把电话?开免提,我跟月食说。”
“好!!”
短暂停顿了一下、给安室透留出了足够的足够的行动时间之后,矢目久司对着听筒,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月食?”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电话?里,很快就传来?了月食那激动到哽咽的低声呜鸣声。
“呜呜……”
“乖,我回来?了。”
“呜呜呜……”从月食细碎的呜咽声里,矢目久司很轻易地就听出了其中交杂的眷恋与委屈。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很快,安室透那微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矢目,月食他、好像哭了哎……?”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
下一秒,月食凶恶低沉的嘶吼声忽然便?在电话?里响了起来?,同时伴随的还有安室透无奈的安抚:“好好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点……”
揉了揉颈侧的围巾,矢目久司冷峻的眉眼微微柔和了些许。
“不要欺负波本。”
无意识地将声线放柔了好几个度,他对着电话?那头,无奈且宠溺地轻轻责备了一句。
“坐”
又?等?了两秒之后,矢目久司这才招呼了一声自家的小?伙伴:“现在可以开门了。”
话?音落地之后,没过一会儿,矢目久司就听见了门锁锁舌被拨弄传出的“咔哒”声响。
很快,公?寓房门被打开。
得到了主人的命令的忠诚犬科动物,哪怕再思念、再想同自己的主人亲热,但在主人没有下达解禁口令的时刻,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坐在原地,望眼欲穿地抬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门外那道?许久未曾相见的熟悉身影。
不管分别的再久、不管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等?候再如何可怕,当?月食久违的,听见那道?熟悉到几乎刻进?自己骨髓里面?的脚步声、再一次从门外响起时,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都?在那一瞬化为了泡影。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抬,月食用亮晶晶黑润眼睛直直仰望向矢目久司,朝对方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热情与甜度双双拉满的小?狗微笑。
走进?屋内,矢目久司反手合上?房门之后,换好鞋后、视线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
很快,他走到了铺着厚厚的毛绒地毯的沙发跟前,转过身,在安室透微微有些迷茫的注视下,分开双腿、半蹲下身,冲着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月食,轻轻呼唤了一句。
“乖孩子。”
月食:“——!!”
仿佛瞬间得到了解禁令一般,在安室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影子“噌”地一下便?从他腿边窜过,以极其迅猛有力的力道?、光速朝着站在地毯前面?的矢目久司飞扑了过去。
“呜——!”
咚——!
下一秒,安室透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摆出那样如临大敌的姿势了。
清瘦高挑的青年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在下一瞬,便?被体型巨大的犬科一头撞到在地,腰背猛地装上?地板,发出一阵令一旁围观的安室透都?忍不住牙酸的沉闷碰撞声。
安室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去扶自家小?伙伴。
“……没事吧?!”
然而,还不等?他将手搭在险些被狗子一头创飞的小?伙伴肩膀上?,猝不及防地,他再一次听见了犬科动物示威般的低沉嘶吼声。
“……!”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指尖,此时再想向后退去,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就在安室透已?经做好了去医院缝针、并且顺便?给自己注射一针狂犬疫苗的时候,蓦地,他听见一声低柔丝滑的轻叱。
“止。”
就在矢目久司声音落地的刹那,月食凶狠暴躁的咆哮声,便?瞬间哑火。
竖起一根食指,矢目久司不轻不重地在自家爱犬的鼻尖点了点:“我怎么教你的?不许凶自己人。”
脸上?狂躁的神色瞬间褪去、刚刚开始发红的眼珠也很快恢复了清澈,月食愣了愣后,乖巧地吐出舌头,卷着矢目久司的食指,热情地又?亲又?舔。
安室·无辜再次被凶·透:“……”
一下子没忍住,他露出一对半月眼,有些无奈地吐槽:“见到你之后,月食就好像换了一条狗一样。”
捧着爱犬的小?脑袋瓜搓了搓,矢目久司跟月食碰了碰额头,嬉闹了一阵之后,这才撑着腰、一瘸一拐地从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站起身。
安室透连忙上?前去扶他。
“它只是从没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这样说着,矢目久司用膝盖逗弄似的顶了顶月食的下巴,很快得到了对方撒娇似的抱着自己的大腿轻轻啃咬,“之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这话?听得安室透微微一愣。
“……习惯?”
矢目久司没接他这句话?,任由化身大尾巴的黏人精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一人一犬很快来?到了阳台边。
盯着花盆里积着的好几片叶子,矢目久司先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花盆里的土壤。
——湿润细腻,入眼处没有明显的虫蛀痕迹。
见状,安室透连忙在一旁解释:“我听说月季是很容易生虫的花种?,所以每天给日珥浇水的时候都?有仔细检查,防虫的药也有按时在撒。”
看到对方转而去检查花枝的叶片,他很快又?继续道?:“光照的话?,因为近期入夏、光线强度增长,我特别按照往上?的科普贴调整了光照时间,应该不会出现光照不足或者过剩的情况。”
矢目久司怔了怔。
——那就奇怪了……这么周全的照顾,他自问自己在美利坚分部亲手照料日珥的时候都?做不到。
会是什?么原因导致掉叶子呢?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矢目久司和安室透围绕着日珥进?行了多方面?的观察和实验,在矢目久司几乎要将日珥的所有叶子都?捋过一遍、却仍然没有发现半片叶子有要掉落的症状的时候,安室透有些绷不住了。
伸出一根手指,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盆里一副娴静美好的姿态的日珥,尾音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稳了起来?。
“——这、这……矢目、我向你发誓!花盆里的那几片叶子,真不是我硬揪下来?的!那真的是它自己掉的啊!!”
看了看一脸气急败坏的安室透,又?看了看盆里乖巧健康的小?日珥,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嗯。我信你。”
谁知,明明已?经得到承诺的安室透,却顿时露出了一脸仿佛被同伴背刺的悲痛神情:“你这么说……不还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这一刻,矢目久司可疑的沉默了。
等?到和小?伙伴一起给爱犬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喂了食,又?顺便?往日珥的根部埋了一点安室透新买回来?的腐土之后,矢目久司抹了把糊了自己一脸的月食的毛毛,弯腰拍了拍小?狗的脑袋瓜。
微微抬头,他望向安室透:“我先回去了。”
接着又?看向黏在自己腿边的月食:“你乖乖听安室的话?,不可以欺负他,知道?了吗。”
月食眨巴了一下黑黝黝的圆眼睛,吐出舌尖,朝主人发射了一枚甜度爆表的小?狗微笑。
“听话?。”他警告性地点了点月食湿润的鼻尖。
体型健硕的伯恩山犬立刻像是被戳漏了气的气球,可怜巴巴地蜷缩在矢目久司的脚边,小?声呜咽了一声:“呜……”
望着一人一犬温馨融洽的互动,一直到矢目久司转身朝房门方向走去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安室透这才突然出声。
“——你还要回去吗?”
脚步微顿,矢目久司没有回头:“嗯。今天只是额外准假。”
忍不住地,安室透的音色顿时提高了几分,语气也微微有些沉肃:“你知道?的,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我可以让你——”
“——不行的。”
安室透愣住了。
“不行的,安室。”脑袋微垂,矢目久司顶着一头微微有些褪了色的、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的狼尾碎发,语气不再像先前同月食交流时那样的温柔,“现在还不是时候。”
公?寓里的灯光打得很亮,玄关头顶的吸顶灯投下一阵阵炫目到近乎刺眼的白光,将黄昏的暗色尽数逼退。
在一片光影交错间,安室透恍惚之中,似乎看见对方的脚下、交叠着两道?完全一样的浅淡影子。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价值,也同样很难得到对方正式且真实的回答。
但……
伴随着门轴“嘎吱——”的一声脆响,望着对方缓缓没入门外昏黄的廊灯之下的身影,安室透最终还是忍不住抬高了嗓音。
“——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哒、哒、哒——
鞋跟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里,他听见了一声淡淡的低语。
“等?我……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
第342章
在日本的的民间, 通常有这样一个说法——黄昏之时?,就?是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按照传统阴阳道的观点来说,阴阳师们通常认为这是一个被恶灵诅咒的特殊时?刻。在这个?时?间点, 人类与鬼魅之间的差别与隔阂将会最大化被降低, 妖鬼也不再受人间秩序的管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被晚霞铺满的街道上来回游荡。
如果你选择在这样特殊的黄昏时?刻行走?在街头,那么你永远不会知道, 方才与你擦身而过的少女,或许正是一只食人的罗刹鬼;而正面对面朝你走来的白毛小狗,或许就?是一只离家出走?的狐妖……
在法国, 人们习惯把这样善与恶的界线变得模糊的时刻,称为[狗与狼的时?间]*。但?在日本,这个?时?刻又被大家不约而同地称呼为——
——逢魔时?刻。
此时?此刻,站在这片荒芜而无锚点的虚无空间里,微微低头,望着脚下空空如也的“地?面?”、四周骤然变换的景象、以及自己?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矢目久司眼眸轻眯, 沉默了很久很久。
自己?这是……
——撞鬼了吗?
也许是他这样异常的沉默引起?了身后那个?不速之客的兴趣,矢目久司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突然改搭为环。
紧接着,一道自来熟般懒洋洋的清朗男声便在自己?身侧响起?。
“哟, 盆栽君——好久不见啊~”
矢目久司一动不动。
“哎?怎么没反应啊,”五条悟拉开眼罩,眨巴着那双苍穹之眸, 将自己?的帅脸往矢目久司的面?前凑了凑,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一下, “嗨嗨——?能听见我说话?吗、盆栽君?还真奇怪啊,我明明就?接触到你了, 你应该不会无量空处影响到才对啊。”
面?容俊秀的白发青年歪了歪脑袋:“回神了回神了——哎?真的没反应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要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了哟~”
“……”
“不反驳就?当你同意了哦?”
这样说着,五条悟双掌一分,双手一左一右糊上了矢目久司的两侧脸颊,手上微微使劲往里一挤,随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把眼前青年的脸颊揉捏成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
被脸颊上怪异的触感弄得快速回过神来,矢目久司迟缓的眨了眨眼,试图往后闪躲:“唔……请、保持距离——”
然而,或许是因为脸颊肉正在被人大力揉捏的关系,他的拒绝之辞听上去含含糊糊的,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介于此因,五条悟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像扯面?团一样随意拉扯面?前青年的脸颊肉,一边扯,还要一边煞有介事地?点评:“盆栽君,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耶~脸揪起?来完全不像惠那么软嘛——”
矢目久司:“……”
屡遭冒犯,他本就?不算太好的心情立刻阴沉到了极点,冷下脸,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容,条件反射想要拔刀。
然而,下一秒。
他蓦地?记起?自己?的随身武器,在被送近研究所之后,就?全部被收缴了个?干净。
——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手无寸铁。
“……放开我。”
竭力维持口舌的清晰,矢目久司眼神冰冷而锐利,滔天的血腥气和杀气瞬间自他身上席卷而出,朝着自己?身前的那个?陌生的白发青年毫不留情地?倾轧而去。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咦?”五条悟眨巴了一下那双如天空一般辽远深邃的苍蓝色眼瞳,“可是,你的这个?要求让我很为难耶——”
他故意摆出一副迟疑状:“我如果现在松手的话?,你可能会立刻变成一个?只会躺在床上发呆的植物人哦?这样的话?,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应该会有很大的影响,不是吗?”
接下来的……计划?
矢目久司怔住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冷冷地?拂落对方仍然在不知轻重地?掐揉自己?脸颊肉的爪子:“……像一开始那样就?好。”
苍蓝色的瞳孔微微闪烁,五条悟笑了笑,顺势收回自己?的手、将之轻轻搭在了矢目久司的肩膀上,毫无愧疚心地?望着对方被自己?捏红的脸颊,洋洋自得地?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既然你非要这样要求的话?——好吧。毕竟,我其实是个?超级好说话?的人哦?”
终于摆脱了对方的造孽的爪子,矢目久司摸了一下自己?被掐得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不出意料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感。
“——很意外吗?”
五条悟懒洋洋地?勾着身边咒灵的肩膀:“其实你自己?应该也能预想得到的吧,盆栽君?”
“你是已死之人,是残喘苟延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他苍蓝色的眼睛没有去看?身边咒灵的反应,而是就?那样轻飘飘地?落在了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你本来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是执念把你强行留下,而你,作为生而不祥的咒灵,从一开始,就?只会给这具身体新的主人带来灾难。”
“如果你不离开的话?,他就?会死。”
五条悟的话?讲得很直白,矢目久司眸光微闪,沉默了一阵之后,将围巾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小半张布满鲜红色指印的脸,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一阵难言而沉凝的缄默气氛,很快便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之中?蔓延开来。
等了一阵之后,眼见咒灵完全没有想要与自己?搭话?的意思,五条悟只好唉声叹气地?自己?将对话?推进下去。
“——上次你拜托我的事,已经?有结果了哦,盆栽君?”
半张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矢目久司就?像是感觉不到热一样,声色有些含糊地?问?:“……情况怎么样?”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虽然嘴上这样问?着,但?五条悟却压根没有要等对方做出选择的意思,笑嘻嘻地?自顾自道道:“假话?就?是——我已经?拜托了专业的医师,目前正在全力分析和研究之中?,再等一段时?间的话?,或许会有好消息传来哦~”
话?音落地?,完全没有给矢目久司反应时?间的,他紧接着道:“实话?呢,就?是——你和矢目久司之间只能活一个?,你猜能活下来的那个?是谁?”
矢目久司:“……”
五条悟歪了歪头:“哎?你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不好笑吗?这可是我专门去进修的高情商回复耶!”
“……哈哈。”矢目久司面?无表情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发出了一阵毫无波动的冷漠笑声。
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五条悟沉吟了一阵之后,突然眼睛一亮:“[你我可能是整不活了,但?我可以给你整个?活]——虚式「茈」看?不看??这可是号称咒术界推土机的酷炫特效哦~”
矢目久司:“……”
五条悟再次沉吟,随后一砸掌心:“[好消息——治疗成功了!坏消息——你的身体变冷白皮了~]呐呐呐,这个?怎么样?”
抬手按了按狂跳的额角,矢目久司沉默许久:“正常一点……你的笑话?真的很冷。”
“是这样吗?”五条悟摸了摸下巴,随后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也都一样啦,没差啦没差啦~”
“反正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已经?变成了咒灵的你,如果想要离开[矢目久司]的话?,作为同位体,你和他之间,最终必然会以一方死亡为代?价、换取另一个?人的新生。因为你的出现原本就?是一个?悖论,所以,哪怕是我,也没有办法在无伤的情况下、将你们两个?安全分离。”
“如果你还继续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话?,结局你应该也能猜到才对——他的生命力,会在你的咒力的不断侵蚀之下逐渐被消磨、最终死去。而,因为他长时?间接触过你的咒力、现在已经?不再能算做是普通人了的关系,就?算死亡之后,[矢目久司]也无法像你一样、因为无法解开的执念而转变为咒灵,长存在这世间。”
在这一片虚无空间的映照之下,咒灵的眸色看?上去变换不定,看?上去既不像他曾经?见过的那种浑浊的幽绿色,也不像作为人的[矢目久司]所特有的,清澈宛如春潭一般的薄绿色。
那双宛如一望无际的苍穹一般澄澈的苍蓝眼瞳里,幽幽地?闪过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色。
停顿片刻之后。
“简而言之——”苍蓝色的眼眸轻轻眯起?,五条悟笑吟吟地?歪头望向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咒灵,“如果你不离开的话?,他就?会死,而且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而如果你决定离开,那么你和他之间,就?必须做出一个?只能有一人存活的残酷抉择。”
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身旁咒灵那双明灭不定的绿色系眼眸,五条悟仿佛一无所察一般,懒洋洋地?笑着,拖着嗓音催促道。
“——那么,早点做出决定吧,盆栽君。不然再晚一点的话?,你的这具身体恐怕就?真的要变成尸体了呢~”
微微侧头,矢目久司望着身侧这个?陌生的白发青年脸上漫不经?心的轻笑,薄绿色的眸底飞快闪过一抹暗光。
片刻之后,他问?。
“那你觉得……哪个?答案对我来说,是最优解呢?”
“哎——?”拖着长长的尾音,五条悟歪了歪头,有些不满地?指责道,“还真是狡猾啊,盆栽君,把关乎生死的重要决定交给我来做什?么的……这不是让我来当那个?审判他人命运的冷酷刽子手吗?”
矢目久司垂了垂眸,错开了对方那微带着一丝探究的视线:“……只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唔、这样啊,”五条悟想了想,“这具身体原本就?属于你,你才是真正的[千间目]——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让[矢目久司]死掉、你重新掌控这具身体,这应该是很合理的解决方式了吧?”
望着对方没有丝毫表情波动的侧脸,五条悟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道:“不过,考虑到[千间目]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真正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新生的[矢目久司]……从这一点来看?,身为咒术师的我,通常会比较倾向于站在活人的立场上来处理问?题呢,已经?【死去】的千间君~”
他将最后一句话?咬的很重。那样意有所指的语气,与其说是建议,还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的警告。
“——现在,尽快作出决定吧,盆栽君~你的决定将会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目标和行动方式~”
嘴上说着类似敦促一样的话?,五条悟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焦躁之色,嘴角依旧挂着一抹不怎么正经?的坏笑,甚至趁着咒灵没有防备之际,暗戳戳薅了对方一根头发下来、捏在指尖,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
“是红色的耶!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坏掉了的火龙果——这个?发色是在哪染的?我也想染一个?同款火龙果色头发!!”
矢目久司:“……”
凝重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短暂沉默了一阵后,目光直视着身边那个?还在研究自己?头毛的奇形怪状的青年,问?出了一个?令对方稍稍有些意外的问?题。
“——我死之后,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咒灵[千间目],还能回到这具身体里吗?”
五条悟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惊讶地?在身侧青年的身体上来来回回扫视了一遍:“你……是矢目久司?”
“嗯。”
五条悟看?上去更惊讶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身上明明还没有咒力,怎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后,试探性地?问?:“你……想起?来了?”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就?是[千间目]。在六年前,[千间目]的意识因为一些原因、个?人意志遭到撕裂和清洗导致消散并死亡,在那之后诞生的我,则是这具身体里新生的、嗯……灵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说……”五条悟的眸光顿了顿,“刚才,其实一直都是[矢目久司]在和我说话?吗?”
矢目久司再次“嗯”了一声。
望着对方深邃幽暗的狭长眼眸,五条悟思忖了一阵后,很快点头:“他可以回来——你要知道,他原本就?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他现在无法回来,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有你在、所以自动排斥了他。如果你消失了的话?,我就?可以帮他重新掌控这具身体。”
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矢目久司难得地?话?多了起?来:“我以前就?总觉得不对劲,感觉身体偶尔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这样说起?来,我身上的那些淤青,应该也——”
“是咒印。”五条悟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准确来说,为了维持这具身体在主意识消散后不会崩溃,因为执念而变成了咒灵的千间君便运用了自己?的傀儡咒术、这具身体里种满了傀儡种子,以此维持这具身体的生机。那些淤青,就?是傀儡咒术生效留下的咒印。”
“那……”矢目久司原本想要问?些什?么,但?唇瓣翕动了一阵之后,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就?像你想的那样——换句话?说,六年前,在他作为身体的主意识消散的时?候,这具身体原本就?该同时?死掉的,是千间君在这几年里一直吊着这具身体的一口气不散,和你一起?用这种奇特的生物共生*的方式,存活至今。”
薄绿色的瞳孔微微颤动,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汹涌的暗潮像是能将人逼到窒息的黑海一样,从那双鲜活的薄绿色眼睛里,五条悟很轻易地?窥见了一丝眷恋、和不舍。
良久之后,他听见、这个?对自己?来说稍显陌生的[矢目久司]轻声道:“就?按刚才说的那样……我需要做些什?么?”
望着那双与春风同色的薄绿色眼珠,五条悟没有直接答话?,而是笑了笑:“既然你们是共生关系,那要不要考虑一下他的意见呢,矢目君?就?算是房东与租客指间,在房产出现问?题的时?候,也是会彼此沟通和告知的吧?更何况你们之间是这样微妙而且复杂的关系。”
这样说着,他微微抬头,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散发出阵阵黑气的陈旧木牌。
“这是二级咒具[天涯牌]的子牌,捏碎之后,能把破碎前的坐标信息传送到我手里的母牌上。”
将手里的纯黑色小木牌递给了矢目久司,叮嘱对方贴身带好之后,五条悟笑了笑:“——如果你和千间君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的话?,可以随时?捏碎这块牌子。到那时?,我会带上专业的医师过来找你们的。”
说完后,他拍了拍身侧青年的肩膀,笑嘻嘻地?冲对方抛了个?wink:“做好准备哦——接下来,是紧张刺激的高空蹦极时?刻~”
话?音落地?。
嗡——!!
砰砰砰——!!
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震颤席卷过后,很快,又是一连串仿佛玻璃破碎的刺耳爆鸣声响起?。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失重感,便瞬间侵袭了矢目久司的感知系统。
“——领域,解除。”
第343章
人来?人往的?街边, 两个卓尔不群的?青年仿佛同时被人群所遗忘。
眸光微暗地望着对面那个重新将眼罩落下的白发青年,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在对方第三次试图伸手?薅自己珍贵的?头发的?时候, 抬手?, 礼貌地按住了对方蠢蠢欲动的爪子。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的?……先生。”
看了看自己被对方轻轻按住的?手?,五条悟也没有要抽回去的?打算,就着这个怪异地姿势, 冲矢目久司扬了扬唇角:“既然有了?决断,就要尽快完成啊,盆栽、啊, 不对,是矢目君~”
“如果不抓紧的?话,等?到你身体上的?淤青完完全全消失的?那一刻,你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迎来?一场迟到了?六年的?死亡宣判哦~”
矢目久司:“……”
没有去理会对方的?反应,五条悟抬起空闲的?左手?,懒洋洋地冲对方挥了?挥:“那么,现在来?补上一份来?迟的?初见礼仪吧~哟——初次见面, 你可?以称呼我?为五条悟哦,矢目君~”
短暂沉默了?一瞬之后,矢目久司松开了?握住对方的?手?, 微微后退一步之后,冲着对面的?白发眼罩青年轻轻颔首:“初次见面,在下——”
“……矢目久司。”
“哦?我?还以为你会向我?介绍你的?真?名[千间目]哎~”半开玩笑似的?, 五条悟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了?些,紧接着伸出手?, 不顾矢目久司细微的?抗拒、强行与对方来?了?个幼稚到了?极点的?give me five。
“……请注意社交距离,五条先生。”
“干嘛这么严肃嘛~”五条悟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简单活动了?一下四肢,“放心好了?,我?们现在在我?的?[帐]里?,没有我?的?许可?,没有人能窥探到[帐]里?面的?……你在看?什么?”
分明双眼已经被一块品味有待考证的?黑色眼罩遮了?个严实,但,此时此刻,五条悟的?视野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样,仍旧清晰无比地观察到了?矢目久司面上的?细微表情?变幻。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看?着街头那三个正在推推搡搡嬉闹着的?青年,五条悟的?脸上划过一抹了?然。
“你朋友?”
“……”
无人回应。
上前两步,他轻轻撞了?一下矢目久司的?肩膀,见对方回神?之后,冲对方偏了?一下头:“年轻人好像总是喜欢和朋友们待在一起——要过去和他们聊聊吗?”
这样说着,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苦恼状:“唔,让我?想想……我?应该没有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吧?”
冥思苦想了?一阵之后,他潇洒地一挥手?。
“——算了?,既然都已经忘记了?,那就说明它们应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才对。!”愉快地做出了?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定论之后,五条悟笑眯眯地同眼前青年道别,“那么,下次见了?,矢目君~”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做好准备,我?现在要撤掉[帐]了?哦?”
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睁大,矢目久司一句“等?一下”还没完全说出口?,下一秒,就感觉身边那些原本绕开自己往前行进?的?路人,瞬间便占据了?自己身侧的?全部空间。
等?到他终于从人群里?艰难探出个头的?时候,却发现,某个靠谱系数存疑的?家伙,早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不见踪影。
“……”
沉默了?一阵之后,拉了?拉被人群挤得乱七八糟的?围巾,站在原地迟疑了?一阵之后,矢目久司还是迈开步伐,朝着街头那三道并肩而行的?身影举步而去。
等?走进?了?一些之后,他很快便听见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早就说过的?吧?我?是绝对绝对不能够接受欺骗的?,”许是初夏气温燥热,有着一头自来?卷的?黑发墨镜青年,很是随性地将原本被领带束好的?衬衫领口?扯松散了?些,嘴角笑容里?带了?一丝傲慢,“仅仅只是那样拙劣的?谎言、就想要瞒过我?的?眼睛,那家伙还真?是自大啊!”
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三道背影,矢目久司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是啦是啦,伟大的?松田警官——”三人中间,那个个子比萩原研二稍矮一些的?陌生面孔有些无奈地叹气,低头看?了?眼手?表,“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你一共炫耀了?你的?丰功伟绩三次,我?和萩原的?耳朵都已经快被你磨出茧子了?……”
在这个陌生的?黑发黑眼青年身边,身量稍高一些的?半长发青年很是亲昵地将手?臂搭在了?对方肩膀上:“就是这样,小阵平~偶尔也听听看?小绿川分享自己的?事嘛——说起来?,最近工作上有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吗,小绿川?有任何不懂的?东西?,你都可?以向我?和小阵平请教哦?不过我?还是推荐你来?找我?,毕竟和小阵平比起来?,果然我?才是更可?靠的?警视厅前辈吧?”
“喂、hagi!我?说你这家伙——!”
打打闹闹间,三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格外合拍和融洽,就好像他们早就相识、本就该如此亲密一样。
迎着微微有些昏黄的?晚霞,望着前方三人那近乎完全相容在一起的?气场,矢目久司眨了?眨眼,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
夕阳被踏碎,身周嘈杂的?人群仿佛在顷刻间远去。
那三道仿佛要融进?斜阳的?余光之中的?背影,在此刻显得格外遥不可?及,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但,站在原地,矢目久司却恍惚间感觉自己与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黑雾弥漫的?深渊。
——他们在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行。
而自己……
注定要腐烂在黑暗里?。
原本机械似的?缓步朝前的?脚步,终于在此刻止歇。
沉默地注视着那三道并肩而立、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地平线、街头的?霓虹灯逐渐一盏盏亮起的?时候,矢目久司转过了?身。
“……晚安。”
微含着一丝眷恋的?声音,终究被夜风吹散、消弭在了?今夜微凉的?夜色里?。
紧了?紧颈间那条略显单薄的?围巾,矢目久司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朝着与光相悖的?黑暗深处迈开了?脚步。
一边走着,他一边摸出了?自己临走时从宫野志保那里?顺来?的?手?机,指间飞快弹动,很快,便拨出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
嘟、嘟——
两声忙音之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虽有疑惑、但依旧尽可?能维持着客气与礼貌的?清朗男声,“这里?是中原中也,请问你是——?”
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抿了?抿唇后,矢目久司轻轻开口?:“是我?,冰酒。”
中原中也:“——!?”
“腾”地一下从办公?椅上弹起,中原中也的?声线顿时便不受控制地抬高,怒气冲冲地质问:“我?说你这家伙、你到底跑去哪里?了??!一声不吭就失踪……我?还以为你执行你们组织任务的?时候、被美利坚的?警察给当场击毙了?!”
眉眼微松,矢目久司脚下步伐未停,口?中淡淡道:“抱歉让你费心了?,我?现在——”
“回东京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
中原中也冷哼了?一声,按着礼帽的?帽檐、重新?坐回了?办公?椅上:“我?当然有我?的?渠道。”
好吧。
将关注点拉回正题,矢目久司问:“我?还有最后一次治疗,是不是?”
“对啊,”手?肘撑在办公?桌上,中原中也一边听着电话,一边一心二用、用空闲的?右手?翻阅着手?里?这份令人看?了?头疼感到报告,“你是打算继续治疗吗?可?别怪我?没提前告知——你现在的?身体,对Q的?精神?异能的?抗性、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临界值了?,就算他继续加大异能输出,也几乎不可?能再为你编制出一个停留在你潜意识里?的?记忆幻境了?。”
“我?知道。”
出于好意,中原中也原本还想继续提醒这位合作伙伴几句的?,但见对方都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他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短暂沉默了?片刻过后,中原中也沉声问:“如果你坚持这样决定的?话——这次治疗的?地点定在哪?横滨?你应该已经知道Mafia大楼的?具体方位了?吧?这次还需要我?去接你吗?”
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矢目久司望着眼前的?人行道旁、那盏不断闪烁着的?红绿灯,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
“——东京,可?以吗?”
“……什么?”专注于手?上的?报告的?中原中也一时没有听清。
“这一次的?治疗,改在东京进?行……可?以吗?”
闻听此言,中原中也有些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倒是你——你今天讲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啊,矢目君。”
正在他的?话音自听筒中传出的?时候,站在斑马线边,望着正在跳动的?、还剩个位数的?红色指示灯,矢目久司低声自语。
“早了?些。”
中原中也完全get不到合作伙伴的?点,露出一副半月眼,无奈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矢目君?你今天好奇怪。”
“啊。”握着手?机,望着鲜红色数字缓缓归零,绿灯亮起时,初夏时节还裹着一条异常惹眼的?深蓝色围巾的?矢目久司神?态相当自然地混入了?人流之中,“我?是想说……”
“——提前入场,似乎也未尝不可?。”
——————
一个月后,A05研究所。
“……你一定要抱着那个破布娃娃检查吗?”
反复按揉着狂跳的?额角,宫野志保感觉自己的?忍耐度快要到达极限了?:“就算那个娃娃上没有任何金属物件、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把它带进?我?的?CT机里?!现在——把它给我?!!”
抱着玩偶的?手?微微收紧,矢目久司摇了?摇头,很罕见地当面驳斥了?对方的?要求:“不会影响检查效果。”
宫野志保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影不影响检查的?问题!”
看?了?眼对方怀里?那只丑丑旧旧的?破布玩偶,宫野志保揉了?揉额角:“你如果喜欢毛绒玩具,我?可?以申请给你买一个更大更好看?的?新?娃娃。你……倒也没必要去捡被人不要的?娃娃带回来?。”
——天知道当她第一眼看?见对方怀里?抱着的?、那只看?上去又旧又脏的?丑娃娃的?时候,心情?有多崩溃!!
她当时就有一种,只是一眼没看?住自家崽,被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可?爱崽崽就背着自己悄悄跑去泥潭里?挖泥巴玩、把一身都弄得脏兮兮乱糟糟的?的?诡异沉痛感。
出于强迫症和洁癖,宫野志保在看?到那只布娃娃之后,曾经无数次想要直接把它丢进?粉碎机里?人道主义毁灭。
但……
她根本就没机会单独接近那只娃娃:)
——矢目久司他就算是睡觉,都把那只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完全没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出于对对方微妙的?歉疚感,宫野志保纠结了?一阵后,最终还是决定眼不见为净、单方面与那只娃娃和解。
然而,她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和心境,终于还是在矢目久司坚持带着娃娃一起躺进?检查仪器的?时候,被打碎了?个彻底。
“……”
将注意力勉强从那只丑到令人掉san的?恐怖玩偶身上挪开,宫野志保有些无奈地叹息:“你为什么一定要抱着它体检呢?”
视线微不可?查地从对方微微泛起一丝青紫的?颈侧划过,矢目久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我?已经请示过BOSS了?,只要这次体检的?身体数据合格,我?就可?以出院了?。”
闻言,宫野志保面上的?神?色微微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她沉默了?一阵。
“你……一定要离开吗?”她的?声音很低,“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呢?利口?酒留下的?资料我?已经快要全部解析完毕了?,再给我?一年、不,半年就好——我?马上就可?以做出能缓解你身体现在出现的?排异反应的?药了?!”
“你就不能……”
——再等?等?我?吗?
这样类似示弱、亦或是恳求的?话,心高气傲的?天才少女宫野志保说不出口?,冷淡寡言的?雪莉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于是,最终,她就只能用那双清澈如高天之湖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矢目久司的?眼睛:“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然而平时一向好说话的?矢目久司,在此时,却是固执得有些可?怕。
“先检查吧。”
四目相对,一阵沉默之后,他率先别开视线,淡淡道。
宫野志保咬了?咬牙,恶狠狠地剐了?一眼矢目久司之后,粗鲁地一把从桌面上抄起记录册,怒气冲冲地转身走回监测仪器的?操作台边。
“——想出院是吧?你等?着!我?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核查你的?每一项数据!”
抱着玩偶的?手?微微收紧,听着对方意有所指的?话,矢目久司抿了?抿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挟着玩偶、和对方一起躺进?了?CT机里?。
很快。
在一阵机器细微的?嗡鸣声响起之后,躺在机器里?,矢目久司望着眼前一寸寸变黑的?空间,终于,在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瞬间,撕开了?环抱在怀里?的?丑陋玩偶。
嗡——
一阵微弱的?气流,迅速扰动席卷过了?这个封闭的?房间。
很快,机器的?嗡鸣声再次响起,原本已经被推入CT机内部的?矢目久司,很突然地被机器给吐了?出来?。
那只丑陋的?玩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快步走到端坐在操作台后方的?宫野志保身侧,望着对方微微有些失神?的?眸子,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愧疚。
但,很快,他的?脸色恢复了?往常那种不带丝毫人情?味的?冷峻。
望着对方面前摊开的?、那张自己在过去的?大半年里?看?过无数次的?记录表,矢目久司很是熟稔地,指引着对方挨个填写数据。
两分钟后,指着最后一行[诊疗意见],矢目久司望着茶发少女呆滞而机械的?填写动作,轻声提示道。
“这里?写——[综上所述,确认冰酒身体状态已经完全康复、可?以出院。]”
第344章
离开研究所、正式回归[行动组干部冰酒]这个身份之后, 矢目久司每一天的日常、与一年多以前离开日本时的生活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依旧奔走在各类或繁琐或棘手的任务之中、带领自己的行动组继续统治着东京的夜色,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不近人情的[上帝之眼], 在每一个交易对象或是任务目标的心?里、烙印下一抹又?一抹纯黑的恐惧阴影……
唯一不同的是, 他似乎不再接取任何跨境的任务,日常活跃的地区也从东京的米花町,转移到了?旁边的足立区。
一切都好像旧日重现。
一切都?与[矢目久司]曾经度过的六年生活别无二致。
一切仿佛都?没变。
但……
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挥散附着在围巾下摆的硝烟, 收起打空了?子?弹的98FS,矢目久司转头招呼了?一声?还?蹲在原地的部下。
“——走了?,潘诺。”
呼啸的拳风微微一顿, 潘诺很快答应了?一声?,随后甩了?甩黏上了?不少污血的拳头、有些嫌恶地将?血随手抹在了?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某人胸口上之后,这才站起身,沉默不语地跟上了?已经走出这片废弃厂区的矢目久司。
五分钟后。
等两人都?坐进了?一辆熟悉的黑色福特车里之后,潘诺很快发动了?车子?,同时脸上牵出一抹奇怪的微笑,抬手去摸放在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然而, 还?不等他将?左手伸进口袋里,下一秒,他的手背就被一只冰冷粗砺的手紧紧箍住了?。
潘诺微微一愣, 转过头,用十分不解的眼神转眸看向身边的红发青年。
“冰酒……?”感受着手腕上因为对方用力过度的攥握、而隐隐有些钝痛的触感,潘诺完全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只是试探性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怎么了?吗?为什么拦住我?”
望着潘诺那双圆润纯粹的纯黑色眼眸, 有一瞬间,矢目久司忽然感觉对方那样率真而固执的眼神, 看上去——竟与月食有了?那么几分的相?似。
“……”
许久没有等到上司的回应,潘诺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后,面上神情稍微出现?了?一丝丝的变化。
“冰酒?”
依旧是沉默。
潘诺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想借此唤回上司的注意力:“有什么事、等我发动车子?之后再说,可以吗?——距离我设定?的爆破时间还?有不到一分钟了?。”
“如果?再不走的话,等下我们可能?会被爆/炸的余波殃及到,那些虫豸被炸碎的血肉碎片也有可能?会污染你的视线。”
爆/炸啊……
——为什么拥有着这样纯粹而清澈的目光的潘诺,却能?如此面不改色地,吐出那些残酷且血腥的说辞呢?
望着对方那双与月食极度相?似的纯黑色圆润狗狗眼,矢目久司的精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很快便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眼前之事上,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掌力度逐渐加重。
“停掉它们。”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却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峻感。
潘诺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等视线对上矢目久司冷冽的眼神之后,沉默了?两秒,还?是在对方目光的逼视下乖乖照做了?。
滴滴——
两声?短促的电子?提示音响起之后,在矢目久司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潘诺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了?上司保管。
“就两枚?”
潘诺犹豫了?一下,从自己口袋里又?乖乖摸了?一只圆柱形状的细长白色的“香烟”、交到了?矢目久司的手里。
接过这支比手指还?细的“香烟”,矢目久司快速研究了?一阵之后,很快找到了?上面一处隐蔽的制动开关。
撩起眸子?瞥了?潘诺一眼,等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矢目久司才谨慎地按下开关。很快,“香烟”立刻传出了?一阵“滴”的提示音,接着便没有了?任何反应。
等处理好潘诺埋下的“小礼物”之后,矢目久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瞥了?一眼部下眼巴巴的表情之后,举着手里的手机和香烟冲对方晃了?一下。
“下次不要把现?场弄得那么凌乱,现?场痕迹交给情报组打扫就好。”
手忙脚乱地接过上司抛进自己怀里的两只炸/弹遥控器,坐在驾驶座的潘诺没忍住,偏过头望了?矢目久司一眼。
只是,他仅仅只看了?这一眼,就被当事人当场抓包。
矢目久司:“……?”
偷看被发现?,迎着矢目久司回望过来的眼神,潘诺却仿佛并没有要收敛自己眼神的意思?,微带着一抹探究的目光依旧直勾勾地望着矢目久司,像是在一件构造复杂、让人捉摸不透的工艺品似的。
那样古怪的眼神属实让人感觉如芒在背,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之后,语气有些不快地问:“你在看什么?”
潘诺沉默了?一阵,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矢目久司的脸,用嘶哑阴沉的声?线小声?道:“——你最近的变化好大,冰酒。”
闻言,矢目久司微微一怔。
似乎是怕上自认为自己在信口胡诌,潘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前从来不管我这些,只要我能?处理干净就行……你以前,甚至还?经常找我要便携炸/弹来着。”
“……”
“看吧——你为什么不训斥我?”
潘诺忽然勾了?勾唇,脸上的笑意古怪而诡谲。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尖锐突起的喉结:“——为什么不像以前,或者像我刚加入你的行动组时、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样,用你的刀抵住我的咽喉、在我的身上开一个血洞,亦或是干脆给我一枪,以此来惩戒我冒犯了?你身为上位者的权威?”
闻言,矢目久司将?围巾拉高,面色未动,只是冷冷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宣泄你的不满吗,潘诺?”
潘诺摇头:“我不会对你不满。这一点,是从我当初主动选择追随你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冰酒。”
“你擅长用刀,而我恰好知道——杀人的刀,越快、越利,才越是好用。一旦刀锋迟钝、或者持刀人变得软弱,那刀与刀客本身存在的价值就消失了?。”
纯黑色的圆润眼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矢目久司的眼睛,潘诺的神情罕见?地变得十分郑重,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做出不祥的宣判。
“你变得软弱了?,冰酒。”
“这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很危险。”
——我们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矢目久司细细品味着对方的这番说辞,薄绿色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了?一抹什么,眼尾微扬,神态中似乎带出了?一抹讽刺。
但……
片刻之后,在对方暗含着一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矢目久司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些什么,而是转而新?起了?一个话头。
“——喝一杯吗?”
这份意料之外的邀约,惊得潘诺的眸子?微微瞪大了?些许。
迟疑半晌,他有些不太确定?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你、是想叫我一起去喝酒吗?”
矢目久司“嗯”了?一声?,再次问:“去不去?”
这一次,确认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的潘诺忙不迭点头:“去!”
这样说着,他利索的发动了?车子?、驶出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弃厂区:“——我们现?在去哪,冰酒?”
矢目久司报了?个地名,是他们行动组以前常去的一家鸡尾酒吧,位置有些偏僻,但胜在清静,几乎没什么其他客人会打扰到他们。
确认过目的地方位之后,潘诺一打方向盘,纯黑色的福特车引擎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咆哮声?,载着两人在荒僻的公路上一路疾驰。
五分钟后。
“……方向反了?。”
“抱歉冰酒——我现?在马上调整方向!!”
又?过了?一会儿?。
“右转,不是直行。”
“抱歉……!”
两分钟后。
“……你下去,我来开。”
“好、好的冰酒……对不起QAQ”
——————
终于,在油量耗尽之前,矢目久司将?车艰难开进了?市区里。
停好车,他带着潘诺走进那家熟悉的鸡尾酒吧,向老板要了?个角落里的卡座之后,便将?侍应生拿过来的菜单,递给了?紧挨着自己坐下的潘诺。
“我请客。”
潘诺见?状,也没有推辞,接过菜单就翻了?起来。
然而在翻了?一阵之后,他沉默了?半晌,很快,又?一声?不吭地将?菜单推回了?矢目久司的手边。
望着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菜单,矢目久司微微有些疑惑:“没有想喝的?这家的酒还?挺全的。”
“……不。”
望着菜单上各种花里胡哨的酒名,潘诺向来乖戾阴沉的神情在此刻,却变得忽然有些局促了?起来:“我、没喝过这些……看不太懂。”
这样说着,他披散在肩后的黑色长卷发在此刻都?仿佛微微有些打了?蔫似的,神色略显不安地抬起眼、悄咪咪地瞥了?自家上司一眼,那副模样,活像是一只正在观察主人表情变化、生怕遭到主人厌弃的乖巧小狗。
矢目久司哑然。
“酒量还?行吧?”翻阅着手里那本造型精致华丽的酒品清单,矢目久司随口问了?一句,在得到对方一句微微有些迟疑的“嗯”声?之后,心?下顿时了?然。
考虑到潘诺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男性,就算酒量再不好、也不太适合喝那些无酒精的甜酒,于是矢目久司的目光在菜单上转了?一圈后,很快便落在了?其中的一款酒名上。
左手轻抬,等一名待在不远处观望的侍应生走近之后,矢目久司将?菜单递还?给对方。
“一杯马提尼,一杯午后之死,谢谢。”
“好、”
“——我不要马提尼!!!”
原本老老实实待在一旁的潘诺,此时就像是一只突然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大狗一样,猛地窜了?起来,在对上自家上司望过来的、微微有些惊讶的眼神之后,张了?张嘴,却是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半晌之后。
他拉了?拉矢目久司的衣角,凑在对方耳畔,小小声?道:“……我不喜欢马提尼。”
矢目久司:“……”
彳亍口巴。
他于是重新?拿起菜单,再次扫了?一遍之后,对侍应生小姐道:“马提尼换成蓝色夏威夷。”
“好的先生,”侍应生小姐很快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我们家的午后之死通常会添加几滴苦精,您介意这一点吗?虽然苦精会让酒的口感会更苦涩一点,但……这也正好与海明威先生在著作《午后之死》中、想要向读者想要传达得出的‘颓废而强烈的情感’不谋而合,所以收到了?不少客人的好评呢~”
对于酒的品位,矢目久司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对于味觉也并不是特别的敏感……因此,短暂沉默了?片刻之后,矢目久司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加。麻烦了?。”
“不客气哦,还?请您稍候~”
瞥了?一眼穿着标准衬衫马甲服饰的侍应生小姐快步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上司交叠着双腿、轻轻仰靠在卡座里闭目养神的深沉模样,潘诺犹豫了?一下,唇瓣开合了?半晌,最终憋出来一句。
“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向来耿直头铁、永远学不会开动脑筋的铁血武斗派,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敏锐起来了??
有些意外的,矢目久司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瞥了?潘诺一眼。
都?说犬科是直觉系的……
——现?在看来,传言果?真不假啊。
矢目久司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不善言辞的潘诺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暖暖场,于是两人只好待在这个位置偏僻的卡座里排排坐好、一起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静静等待着侍应生上酒。
没有让两人多等,很快,那位侍应生小姐便端着一只亮银色的托盘稳步走了?过来,将?一浅绿、一深蓝两杯酒液轻轻搁置在了?卡座的桌面上。
“[午后之死]和[蓝色夏威夷],二位请慢用~”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谢谢。”
等对方的身影走远之后,将?其中那只还?在不断向上翻涌着气泡的薄荷色长杯挪到自己面前,矢目久司接着指了?指另一只幽蓝色的方杯,微微偏头,下巴轻轻抬了?抬,示意潘诺。
“——你的。”
稍显拘谨地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蓝色夏威夷,潘诺浅抿了?一口后,为口中浓郁的柠檬酸味和椰奶的醇香味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把这杯口感奇怪的酒重新?放回桌面上。
然而,下一秒。
敏锐的耳尖微微动了?动,因为座位距离过近的关系,潘诺很快听到身侧传来一声?细微的“咕噜”一声?吞咽声?。
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举杯浅酌的冰酒脸上一扫而过,潘诺这才想起——这一杯可是冰酒亲自为自己点的酒!
——绝对不能?辜负冰酒的心?意!
原本的犹豫和排斥转瞬间土崩瓦解,握着方杯的手微微紧了?紧,潘诺很快拿出了?给自己灌药的架势,眼睛一闭,一仰头,“咕嘟咕嘟”几口、方杯里的酒液就下降了?一大截。
一时间,潘诺痛苦面具给自己灌酒的模样、与矢目久司垂眸浅酌的模样,在酒吧内昏暗迷离的光线之下,交织在了?一起。
两人的头顶,卡座天花板的正上方倒吊着一盏LED投影灯。投影灯缓慢摇摆着灯头,一抹绚烂宛如星河的蓝紫色光束,就这样在卡座周围的墙面上缓缓流淌,将?某种静谧而暧昧的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在星河第七次在自己脸上流淌而过之后,轻轻摇晃了?一下长杯里所剩不多的酒液,矢目久司微微侧头,望向原本老老实实靠坐在自己身侧的潘诺。
潘诺此刻已然半醉,轮廓俊朗的面容在究竟的作用下涨得通红,就连耳根和脖颈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潮红。
身为一名全须全尾从危险的行动组任务里存活至今的优秀行动组成员,哪怕是在醉酒状态下,潘诺的感知也依旧很是敏锐。
因此,他很轻易地感受到了?一抹未带任何遮掩的、充满打量意味的目光。
微微有些迟钝地歪着脑袋,潘诺循着目光投来的方向望去,微微湿润的黑眸在下一瞬、便撞进了?一片薄绿色的深潭里。
“冰酒……?”
他晃了?晃脑袋:“我好像、唔……喝得有点多了?……抱歉。”
酒酣耳热之际,潘诺竭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清醒一点、更可靠一些。
然后,下一秒。
醉眼朦胧间,潘诺便听见?了?一声?宛如梦中嗟叹一般的低声?自语,自自己的身畔缓缓传来。
“——潘诺,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第345章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时的随口戏言,分明?是如此危险的发言, 然而在此刻, 却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自这个苍白青年的口中轻轻吐出。
仿佛被兜头浇上了一桶冷水,潘诺被酒精占据的理?智,迅速回?复了一些。
错愕半晌, 就在他豁然抬头、想要去观察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化时,得到的,却只是对方凝视指间盛满薄荷色酒液的长杯时, 那样冷淡却又隐带萧疏的神色。
——那是一种仿佛布满裂纹的玻璃制品、即将在下一秒彻底碎散前的故作平静,又仿佛孤独游荡在荒野上、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枯萎的最后?一缕春风,最后?发出的一声悲鸣……
星河流淌,光线明?灭。
仔细分辨着那双薄绿色瞳孔深处、偶然留露出的一抹深沉晦涩的神情,潘诺莫名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他看上去很疲倦,似乎已经快要到达某个临界点了。
已经不需要再施加任何外力了,甚至就连所谓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显得那样多余。
——仅仅只是冰酒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似乎就足以将这个人?彻底压垮、碾碎成尘,消弭在风里。
“……”
潘诺向来口?拙。
此时此刻, 迎着矢目久司那一瞬不瞬直直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答案的神情,潘诺却总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但……
说点什么好呢?
——他和冰酒之间,除了组织派发下来的任务, 除了自己所擅长的制作炸/弹的手法之外,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蓝紫色的星河从冰酒苍白的脸上流淌而过, 最终汇聚进了那双薄绿色的深邃眼眸里。
在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潘诺望着那条倒映的星河, 恍惚之间,却错觉自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谬世界。
冰酒眼里的世界…。…
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虚幻的。”
一声猝不及防的回?应,让潘诺怔在了原地。
自己这是……自语出声了吗?
灯光迷离间,他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薄绿色眸子似乎轻轻弯了弯。
“是的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自言自语的坏毛病,还是没有改过来啊,潘诺。”
于是,刚才那样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的神情,在这一刻,便如初阳下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了个干净。
“冰酒……”
对方脸上那抹一闪即逝的温煦笑?意实在太过难得,在见?惯了如今对方脸上常带着的冰冷与?微嘲的神情之后?,渐渐地,潘诺感觉几乎已经快要忘记,那个温文爱笑?的青年……才是冰酒最初的模样了。
——一切都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无关好坏,却也?不容的人?拒绝。
在这场没有人?能抵抗的变故的洪流之中,所有人?都被推搡着、前往一个自己都看不清的最终结局……
——冰酒也?是,他也?是。
孤独伫立在面目全非的记忆废墟里,潘诺恍惚间错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差点将自己彻底吞没的亚德里亚险恶的洋流之中,望着带着伤、拼尽全力朝自己游来的冰酒,望着在暗流之中不断起伏的、险恶意味展露无遗的鲨鱼鳍,感受着一下比一下更沉、更急促的心跳……
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恶意的花,悄无声息地在被罪孽浸染的土壤上开出纯黑色的大丽花。
于是,五年前。
挣扎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潘诺举起枪,将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了正在竭力游向自己的冰酒。在冰酒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望着对方鬓角飘落的一缕黑发,他尖锐地大笑?着,说出了“和我一起沉沦吧”……这样的疯言疯语。
而今。
五年后?。
望着那双隐隐透出一抹期待与?希冀的薄绿色眸子,潘诺沉默着,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尽数饮下,随后?别开了视线。
“——你喝多了……冰酒。”
“……”
“……”
他几乎不敢去看冰酒的眼神,生怕从里面寻找到某些会刺激到自己摇摇欲坠的神经的情绪。
半晌之后?,潘诺将手伸进西装裤的口?袋里:“我现在给马提尼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潘诺。”
未尽的话语被人?打断。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潘诺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最终,却只觉喉咙干涩,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哪怕半个音节。
正在他努力转动被酒精糊住的思绪、试图寻找出一两句恰当?的应对之言时,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下巴微微一凉。
紧接着,他的下巴便不受控制的,被人?轻轻捏着、抬了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潘诺。”
纯黑的眸子撞入一片薄绿色的深潭,四目相对之间,这处卡座的气氛逐渐开始缓缓凝固。
忠诚和挣扎好像两条毒龙,在一片纯黑的海潮之中来回?撕咬、吞噬,掀起一浪接一浪接天的恶潮。
不知过了多久,潘诺缓缓闭了闭眼。
“——别开玩笑?了,冰酒。”
覆盖在下巴上的力道有一瞬间的收紧。
潘诺睁开眼,收敛起了眼底惯常带着的全部的阴鸷和狠毒,脸上的表情因此而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凝望着那汪薄绿色的深潭,他轻轻地说。
“我是潘诺。”
话音落地,蓝紫色的星河投影再一次流转过这处卡座,正正好,覆盖在了矢目久司的脸上。
绚烂刺眼的光,晃得潘诺稍微有些睁不开眼。
泪腺遭到灯光的刺激,泪水很快就不受控制地盈上了他的眼眶。
在一片模糊的空茫视野之中、在酒吧微微有些嘈杂聒噪的重金属音乐里,隐隐地,潘诺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自语了一句什么。
然而就在潘诺竭尽全力睁开眼、想要去分辨眼前之人?的口?型之时,他似乎看见?,冰酒在光影变换之间,神色不明?地淡淡瞥了自己一眼。
随后?,他便看到青年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午后?之死],轻轻仰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之后?,将几张钞票轻轻压在了长杯之下。
“——走了。”
他说。
揉了揉泪眼朦胧的眼睛,潘诺连忙站起身,试图跟上。
“我回?据点汇报工作,你不用跟来了——我会叫反舌鸟过来接你的。”
——————
自从矢目久司出狱(划掉)出院之后?,降谷零原本以为这间安全屋将会重新迎来自己的旧主。
然而,事实证明?……
自己好像想多了。
——社畜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家的。
被迫社畜也?一样:)
望着这间被自己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公寓,以及某间因为长时间无人?进出、房门门轴都已经微微有些发涩的卧室,将给月食准备的狗饭盛出锅,降谷零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
“怎么还不回?来……”
软软贴服在脑袋两侧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月食沉默地趴在自己的食盆前,兴致不怎么高地开始了今天的进食任务。
望着狗子那份消沉至极的模样,降谷零忍不住有些心酸。
……感觉天天期待某人?出狱回?家的字迹,某种程度上,跟月食也?差不了太多就是了。
“唉……”
往月食的狗饭里捏了一枚鱼油胶囊进去,确认月食有在好好吃东西之后?,降谷零又转身去了阳台。
现在是下午三点,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有些过分炽热了。
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日珥的叶子,确认叶片没有被晒伤晒蔫之后?,降谷零这才提起一旁的浇水壶,稍微给日珥的花根部位补充了一点点水分。
这一次,日珥的叶片并没有因为他的触碰而突然凋零,仍旧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习惯性地翻开日珥的叶子,降谷零下意识去找那两朵比钻石还稀罕的、日珥新长出来的两朵小花苞,打算检查一下珍贵的花苞们今天的状况。
——在替矢目久司代为照顾这盆纯白月季的这几个月里,降谷零已经逐渐说服自己接受了,日珥其实是一株不会抽苞、也?不会开花的残疾花株。
为此,在得知日珥其实是自家某两个怨种同期专程找来送给矢目久司的礼物之后?,降谷零特?意打电话,狠狠谴责了两个对植物一窍不通的笨蛋同期一通。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自知理?亏,在那之后?,曾经悄悄让降谷零带上日珥、三人?一花一起跑了一趟附近小有名气的花店,让花店老板帮忙看看日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才导致久久未曾开花。
花店老板当?时看他们的眼神,慈爱得好像在看三个初次当?爹的迷茫新手家长。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花店老板最终确认——日珥其实是一株被照顾的很好的、健康无缺陷的白色月季花。不过,至于为什么不开花这件事,就连见?多识广的花店老板也?说不上来,只说可能这盆月季的生长周期或许比其他同类要慢一些,建议他们回?去再观察观察。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好消息是,这两个月里,日珥的确如老板所言,在某一日清晨、降谷零习惯性替对方检查是否有虫害的时候,从重重叶片里找出了两枚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幼嫩花苞。
但……
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打那两枚花苞一夕之间突然冒出之后?,日珥整株月季都显得萎靡了一些,连带着花苞原本嫩绿的色泽也?微微泛上了一丝黄,花茎上的叶片也?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样。
早起松土、因此率先发现这一点的降谷零当?即两眼一黑,抱着日珥就冲出了家门,直奔那家花店、找老板帮忙救花。
半小时后?,带着一箱加强版营养泥,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降谷零,心满意足地端着小狗花盆回?了家。
——时间来到现在。
一边习惯性地翻找着日珥的花苞,降谷零一边小声叮嘱月季花:“争点气啊、日珥!今天已经是7月19日了,还有三天就要到你主人?的生日了——距离你这花苞长出来都一个来月了,能不能赶在他生日前开出花来、让他稍微高兴高兴,可就看你的了!”
温顺地任由?临时饲养员捉住自己的花苞仔细检查,日珥依旧安安静静地呆在小狗花盆里,没有给临时饲养员半点反应。
望着两枚仍然紧紧闭合在一起的花苞,降谷零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经从研究所里顺利出来了,但从光幕的漫画里看,矢目的状态似乎也?并没有好转太多呢——”松开手,看着那枝长着两枚鼓鼓囊囊的花苞的枝条重新弹回?主枝里藏好,降谷零挠了挠距离自己指尖最近的一枚叶片,面上带出几分忧虑,“漫画更新频率似乎并不与?现实接轨,我好几次去漫画上他出任务的地点堵人?,但最后?都没能见?到那家伙……”
这样说着,出了一会儿神后?,他假装没看见?某只狗狗祟祟从阳台门内探出个脑袋的月食,端起花盆,给日珥换了个光照没有那么强烈的位置,随后?返回?客厅,随手从茶几上抽了一支笔,便准备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处理?公务。
“粗略估算,现在应该还剩了、嗯……7份报告没写。”
正当?降谷零的脚尖踏上公寓内的旋转楼梯的下一秒。
笃、笃、笃——
猝不及防地,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忽然从玄关的方向响了起来,在空寂的公寓内来回?回?荡。
降谷零怔了怔。
“这个时间来敲门……”
他很快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快步走下楼梯、走向了玄关处。
果然,一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听觉敏锐的月食早早就等?在了这里,见?到降谷零过来,忍不住有些焦躁地用两只前爪刨了刨地面,发出一阵类似催促的低沉呜咽声。
“呜——”
在月食不断的眼神催促之下,降谷零很快便扭开了公寓大门。
室外闷热的空气瞬间涌入。
望着那道孤零零伫立在楼道间的单薄身影,降谷零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嘴角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
“——欢迎回?家。”
第346章
片刻之后。
将人迎进公寓里, 降谷零给许久未见的小伙伴倒了一杯温开水,随后坐到了单人沙发上,顺带着收起?了微含着一丝探寻的眼神。
——他的确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
但, 此刻……
望着那张被暗红色的半长发衬托得格外惨白的?脸, 降谷零迟疑了一阵,到底还是忍住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质询。
沉默了半晌,注视着正小口小口慢慢喝着水的?矢目久司, 他?轻声询问。
“——这次回来,还走吗?”
矢目久司捧着玻璃杯的?手微微顿了顿。
“嗯。”
“这样啊……”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降谷零太?过意外,等对方将水杯放归桌面?之后, 他?又问,“那你这一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呢?”
下意识揉了揉颈侧佩戴着的?轻薄款围巾,矢目久司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阵,随后才?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安室。”
近乎于本能地, 降谷零从这番被对方酝酿了好半晌的?开场白里,嗅出了一丝不太?一样的?意味。
果不其然。
“考虑到你同时身兼数任、休息时间本来就被大量工作挤占的?关系,还要你帮忙照顾月食, 我实在有些?良心难安。”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已经一整个化成狗饼、瘫软在了主?人怀里的?某只?现眼?包小狗,降谷零眉眼?轻弯,冲矢目久司温声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 矢目——我很?喜欢小动物,月食这段时间也很?听话, 我几乎没有为他?操什么心呢~”
矢目久司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神色冷淡依旧:“就算你这么说, 我也知道的?——照顾月食是一件很?消耗人精力的?事?。你去执行组织下达的?那些?任务之前,必须要好好休息、以保持充沛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否则对你来说就太?危险了。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我想月食暂且不太?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样说着,不等降谷零打断,他?很?快又继续道:“前段时间,月食的?事?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我作为真正的?饲主?、在这件事?上却没能帮上什么忙,实在有些?惭愧。”
降谷零插话道:“可我并不觉得——”
“考虑到我接下来可能还要再?继续忙碌一段时间、很?大概率顾不上月食这边的?关系,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月食的?生活品质,我给它找了个还算靠谱的?新领养人,一会儿我就会带它过去。”
新……领养人?
想通这个代词所蕴含的?真正意义之后,降谷零当场便瞳孔地震。
神色惊愕地看着某只?趴在主?人大腿上撒娇翻肚皮的?大狗,降谷零沉默了好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仍旧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意味:“——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后都不打算再?继续养着月食了吗?”
矢目久司:“……”
微微垂眸,望着正躺在自?己怀里、冲自?己露出甜甜的?小狗微笑的?月食,矢目久司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不舍。
“……嗯。”
“为什么啊?”
降谷零是真的?想不通了。
就冲对方去北海道旅行还放心不下自?己的?狗、半路打电话让月食接听,突然跑路去美利坚,宁可不叫上自?己、也要把狗和花一起?打包带上,就算自?己被隔离在研究所里、满心满眼?惦念着的?也还是自?家爱犬的?德行来看……
降谷零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一旦发现自?己和月食同时遇险,矢目久司恐怕犹豫都不会犹豫一秒,下一瞬就会拎着枪冲去救狗了。
至于他?自?己?
但凡对方能在救狗之余记起?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降谷零就觉得自?己应该烧高?香,庆祝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要比想象中高?得多?了:)
就算听上去再?怎么荒唐,但是降谷零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人或是动物,能跟月食竞争矢目久司心里“最重要的?伙伴”这一宝座了。
——月食对矢目久司来说是特别的?。
虽然降谷零不知道这份特别出自?何处,同时也不太?能理解一人一犬之间的?感情羁绊究竟为什么会到如?此深刻的?地步,但……
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给自?己留下[月食会永远和矢目久司待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终结]这一印象。
而?现在,爱犬如?命的?小伙伴却突然告诉他?,自?己要把月食送走了……
这让降谷零有那么一瞬,开始忍不住地怀疑自?家小伙伴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否良好。
“……为什么要送走月食呢?”他?锲而?不舍的?问,嘴角的?笑容微微变淡了几分,紫灰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不安。
矢目久司没有答话,就连神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望着对方抿唇不语的?模样,降谷零忽然想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可能。
——就这样听凭对方将月食接走,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计划的?话,自?己接下来,恐怕就会完全淡出矢目久司的?视野、完完全全被排斥在对方的?计划之外了吧?
这对于已经努力了很?久,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把状态欠佳的?小伙伴打包送回公安内部的?降谷零来说,几乎等同于是前功尽弃。
于是,仍不死心地,对于分寸感一向拿捏的?很?好的?降谷零忍不住继续追问:“原因……不能告诉我吗?”
公寓内的?气氛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沉默了一阵后,望着矢目久司面?无表情的?神色,降谷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算自?己不同意,似乎也没有立场阻止对方带走月食。
毕竟,矢目久司才?是月食真正的?主?人。而?对方此次前来,说不定就只?是针对这个结果、随口知会自?己一声罢了。
望着一无所觉、依旧黏在矢目久司神色亲亲蹭蹭的?月食,降谷零沉默了一阵之后,转而?问:“那……日珥呢?你也要把它一起?带走吗?”
这样说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为了把日珥养出花苞,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就这样将成功果实,从我这个一手照料了它那么久的?花匠手里摘走、坐享其成,多?少有些?太?无情了一点吧,矢目?”
面?色微怔,矢目久司呆了一下,像是没想到降谷零居然会这么说。
视线下意识飘向洒满阳光的?阳台,矢目久司有些?犹豫地捏了捏自?己的?围巾穗穗:“我……”
——如?果月食留不住的?话,至少、要把日珥留在自?己手上才?行……
毕竟,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接下来能够强行跻身进对方后续的?计划之中、而?不被抛掉。
从沙发上站起?身,降谷零示意矢目久司跟自?己过来:“——我拜托一位在侍弄花草方面?很?有经验的?花店老板检查过了,日珥长得很?好,此前一直不开花,可能是生长周期过长的?原因。”
下意识跟着降谷零一起?站起?身,矢目久司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伙伴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日珥的?花盆前。
降谷零翻了翻叶子,指了指两个挨挨挤挤藏在叶片深处的?嫩绿色花苞:“我按照花店老板的?叮嘱、小心照顾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早上,我突然发现日珥的?主?干花枝上抽出了两枚很?小的?花苞——根据月季的?花期推算,最多?还有一个星期,日珥就要开花了。”
微微抬头,紫灰色的?眸子直直的?望进矢目久司的?眼?底,降谷零眼?底的?神色似有失落,声音轻轻地道:“要在这个时候接走它吗?不可以等我看到日珥开花之后……再?带它走吗?”
视线在安室透微微有些?不舍的?表情,以及茁壮成长、甚至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悄悄抽了花苞的?日珥之间来回游移,矢目久司的?信念开始有些?动摇了。
指尖轻轻拂过日珥那两朵并在一起?的?小花苞,矢目久司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如?安室透所说的?那样,他?将日珥照顾的?非常好。
曾经在自?己身边一年?多?都未曾抽苞、一度让矢目久司以为根本不会开花的?日珥,现在刚到安室透手里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顺利长出了花苞……除了用心之外,矢目久司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来描述安室透近几个月来投注在日珥身上的?精力与心血。
——那是连他?自?己都达不到的?程度。
反正、如?果只?是一盆花的?话……应该也不像动物那样,需要对方耗费巨大的?心力才?能养好的?吧?
矢目久司抿了抿唇。
最后恋恋不舍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日珥的?花茎,他?缓缓抽回了手,神情认真的?望向安室透:“你很?喜欢它吗?”
降谷零果断点头:“嗯嗯!而?且我自?认在照顾植物这一方面?,目前还算小有心得。”
“……”
短暂犹豫之后,矢目久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很?快收回了眼?底的?不舍。
“——那么,安室,接下来可以拜托你替我照顾好日珥吗?它现在已经脱离的?幼苗阶段,不再?需要每天精心照顾也可以活得很?好,不会占用你太?多?的?私人时间的?。”
薄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安室透的?眼?睛,矢目久司抿了抿唇,低声道:“而?且、我想……它待在你这里,应该才?是最合适的?。”
——目的?达成。
降谷零故作惊喜,很?高?兴的?冲矢目久司笑了一下:“可以吗?不会让你失信于联系好的?领养人吗?”
“没关系,我……之后会向她?说明这件事?的?。”
她??
看来对方给月食找的?下一任铲屎官,似乎是一名女性啊……
很?懂得见好就收地,得到了一点相关情报之后,降谷零立刻收回了继续套话的?打算,主?动提议去帮月食收拾它的?随身物品。
分配好了两个崽崽的?归宿之后,了却了一桩心事?的?矢目久司也微微松了口气,目送着安室透的?身影消失在储物间里。
伫立在阳台跟前,垂眸沉思了一阵之后,矢目久司转身上楼,脚步最终停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前,抬手按上门把手。
咔哒——
卡簧弹动,房间门很?快就被打开。
回头望了一眼?一片安静的?一楼客厅,矢目久司冲还想继续黏着自?己的?月食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门口:“守好这里,别让人进来。”
时隔数月,再?一次接收到来自?主?人的?命令,这显然让月食稍微有些?兴奋。
体型健硕的?伯恩山犬很?快便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权作回应,随后便挺胸抬头、驻守在矢目久司的?房门跟前,睁着一双暴躁凶狠的?暗红色眼?睛、紧盯着楼梯口,时不时在房门口来回转悠一圈。
——有月食守门,短时间内,安室透应该闯不进来。
稍微安下心来,矢目久司快步走进屋里、将房门轻轻关上,随后便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位于卧室角落的?衣帽间内。
紧接着,望着一尘不染的?地面?,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经久未曾回来这里,矢目久司原本以为,自?己搁置在衣帽间里的?围巾们,应该都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
想必自?己不在的?时候,安室透有进来打扫过卫生吧。
——为什么要替一间闲置的?、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再?来入住的?房间打扫卫生呢……
强迫自?己不再?思考这其中蕴含的?深意,矢目久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左侧围巾架上悬挂着的?几条蓝色系围巾小心翼翼地挑开。
紧接着,他?将食指指尖轻轻按在了一处藏在围巾之后的?、纯白色的?墙面?上。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下一秒,“咔咔咔”的?机械转动声很?快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响起?。
雪白的?墙面?缓缓向后退却,接着很?快向右侧迅速滑动了起?来。
一分钟后。
等到一切变故终于停止下来,这间原本并不算宽敞的?衣帽间里,很?突兀地,忽然便多?出了一个隐秘的?夹层。
面?色没有丝毫变动地,矢目久司举步进入了夹层之内,指尖在墙面?上微微摸索了一阵后,很?快找到了一处微微凸起?的?开关。
哒——
微弱的?光芒很?快照亮了这间隐藏在衣帽间深处的?昏暗夹层。
夹层内的?空间并不大,除了一台持续工作着的?电脑、一方小小的?工作台、以及个上了锁的?保险柜之外,就只?有一台贴墙安置的?、看上去像是制冷设备的?小矮柜了。
进入夹层之后,矢目久司率先坐到了电脑跟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两下之后,很?快便调出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联络界面?。
“山下洋平……”
低沉冰冷的?声音在夹层内缓缓回荡,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望着联络人那里灰掉的?头像,矢目久司轻轻眯了眯眼?眸。
哒哒哒——
一阵如?雨点般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很?快响起?。
[我知道还会有人接手这个账号。现在听好了——三天之后,晚上22点22分,会有一份备注为‘M记进口阿拉比卡咖啡豆’的?宅急送、被加急寄送到警视厅门卫处。让你们的?人尽快签收,那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M]
几乎就在这条消息被传送过去的?下一秒,原本灰黑色的?头像瞬间便亮了起?来,紧接着,一条新的?未读消息便弹了出来。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账号的?联系方式??——山风]
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嘲弄,矢目久司沉默了一阵后,还是打字。
[一个该死之人。——M]
状态栏里,【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一直在轻轻跳动,然而?过了好半晌,却一直没有新的?消息弹出。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早有预料,轻哼一声之后,矢目久司便挪动鼠标、打算关掉这个聊天界面?。
然而?,就在即将点下关闭键的?上一秒,这台电脑的?屏幕忽然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您是……千间警官?您、您这是还活着吗?您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络!——山风]
望着一条接一条不断弹出的?、充满了质问意味的?消息,矢目久司久违地,感觉到了眉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冷冽中掺杂着一丝讥讽的?声音,蓦地在这处隐秘的?夹层空间里响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废物果然还是废物,一丁点的?长进都没有。”
话音落地,不再?去关注屏幕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弹出来的?新消息,矢目久司毫不犹豫地关掉了联络界面?,随后格式化了这台电脑。
处理完电脑上可能遗留下来的?信息之后,矢目久司拔了电源,拆掉了主?机,随后起?身来到了那只?放置在工作台上的?小保险箱。
望着那极其复杂的?表盘锁,抬起?手,矢目久司不假思索地快速在表盘上拨弄了起?来,一时间,房间里“咔咔咔”的?表盘转动声便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30秒后。
咔——
一声机关咬合的?清脆声响响起?过后,矢目久司很?快打开了小保险箱的?门,将里面?摆放着的?四枚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硬盘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轻轻摩挲着硬盘冰冷的?外壳,盯着硬盘,矢目久司的?眸光开始快速闪烁了起?来,薄绿色的?眼?底,缓缓浮现出了一抹像是怀念、又像是哀伤的?暗色。
这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回过神来的?矢目久司,抬手将四枚硬盘叠放在一起?、收进了自?己宽敞空荡的?黑色风衣外套内袋里。
紧接着,随手将保险箱的?门关上之后,矢目久司理了理外套,低头观察了一阵之后,确认从外面?看不出口袋里的?任何端倪之后,这才?转身,来到了贴着墙角安放的?小型制冷仪器面?前。
微微弯腰,矢目久司拉开了小冰柜的?门。
一股极致的?冷气很?快便从冰柜之内飘荡了出来。
抬手挥散冷气遇热凝结而?成的?白汽,矢目久司一探手,从冰柜的?中间层里,摸出了一支盛放着莹蓝色液体的?试管。
指尖微动,矢目久司轻轻转动着这支被自?己冷藏了两年?多?的?药剂,注视着上面?眼?熟的?三无包装,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某个眼?里只?有猛猛炫饭的?怨种投资人的?叮嘱。
——「那是完成度最高?的?一支成品,能在五分钟内快速凝血,并且简单修复一些?不算太?严重的?创口」
矢目久司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还真让那家伙说中了啊——
「目老师也许不需要,但是……冰酒说不定会用得上它呢」什么的?……那家伙就算不去研究制药,出门在天桥上摆个摊做个占卜算命,应该也能转个盆满钵满吧?
简直……
就像是提前宣告的?预言一样。
神情难辨地注视着手里这支莹蓝色的?凝血药剂,半晌之后,矢目久司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还真是遗憾啊,社长先生~你所看好和投资的?龙头股,很?快就要跳水了哦?”
狭窄逼仄的?夹层空间里,只?有一声声微不可闻的?细微回音,在昏暗的?房间里缓缓回荡。
五分钟后。
站在整洁干净的?衣帽间里,将一切都还原到自?己刚进来时所呈现出的?模样之后,最后望了一眼?这满屋子色卡齐全的?围巾,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后,双手插兜,淡淡地冲着衣帽间道了一句。
“……再?见。”
将房门打开,迎上月食热情的?笑容和贴贴之后,矢目久司轻轻弯腰,揉了一把月食圆滚滚的?小脑袋瓜。
“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吗?”
月食元气满满地“汪”了一声。
矢目久司了然,挠了挠爱犬的?下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带着一条粘人的?小尾巴,回到客厅之后,矢目久司没等多?大一阵,就看见自?家小伙伴拖着一只?行李箱、从储物间里略显艰难地走了出来。
矢目久司连忙上去迎:“……这么多??”
捋了一把稍微有些?散乱的?额发,降谷零长出了一口气:“还好,除了月食爱吃的?冻干、狗粮、和罐头之外,他?最喜欢的?那条小毯子和围巾也在这里面?。”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这些?。东西,其实没必要——”
微微有些?忧伤地垂眸,降谷零半蹲下身,在月食不冷不热的?注视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狗子的?头。
“好歹也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忽然要走……我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月食的?。”
望着小伙伴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矢目久司感觉自?己过分活跃的?良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莫名产生了一种棒打鸳鸯的?奇怪错觉呢。
脑海中飞快闪过了这个念头,矢目久司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自?己的?围巾,将已经涌到嘴边的?“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去看看它”这句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最终,他?只?是望着安室透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沉默了一阵之后,轻声道:“谢谢你……对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打出一张绝杀的?感情牌后,降谷零适如?矢目久司的?愿、可而?止地转移了话题,完全将自?己手里那7份待完成的?报告抛之于脑后,微笑着道,“我最近刚好还挺闲的?。”
眸光微深,矢目久司很?罕见地温声道:“我接到了一个需要去美利坚执行的?长期任务,大概需要一个来月的?时间。不过,你知道的?,安室——我现在身份敏感,不太?适合出国,潘诺他?们手里的?任务档期也排的?很?满,所以我想……”
降谷零立刻明白了对方意思,爽快地点头应下之后,顺口问了一句:“任务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任务详情稍后会有人用邮件发送给你的?。”
“这么赶啊……”微微思忖了一阵,打定主?意将手里未完成的?工作丢给自?家并不算如?何靠谱的?部下之后,降谷零笑了笑,半开玩笑似的?道,“可以。不过,我帮了你这个大忙,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哦?”
错开视线,矢目久司有些?生疏地弯了弯眉眼?,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当然。”
第347章
东京的夜空似乎总是这样的浑浊。
轻轻靠坐在福特车柔软的座椅之上, 矢目久司翻了翻大衣的口袋,很意外地,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出?任何一块糖, 反倒是在这?件大衣的某个?外袋里, 翻出了一盒曾经很合自己口味的香烟。
怔然片刻之后,他这?才慢慢回?想起——三天前,自己在把月食送去宫野志保那里的时候, 似乎顺便就把身上携带的所有?糖果,都留在了宫野志保那里。
——为此,他还遭到了某位天才研究员的一通斥责。
矢目久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糖的话……
不吃就?不吃吧。
反正以自己现在味觉的退化程度来说, 不管吃多少块,恐怕都尝不出?记忆里那种令人心安的甘甜滋味了吧?
盯着那盒香烟看了一阵,矢目久司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拆开了烟盒,竖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烟盒底部,从里面磕出?了一只香烟。
将香烟咬在齿间,戒烟许久的矢目久司摸出?火机, 用稍显生疏的手法轻轻拢住了烟头与火机。
咔哒——
火机摩擦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橘黄色的明?亮火光很快就?驱散了车箱内的昏暗。
就?着火光, 矢目久司深吸了一口气,烟头处很快亮起了一点猩红,渺白朦胧的烟气在气息吞吐之中, 缓缓缭绕在了矢目久司的唇畔、指尖、眉宇间,久久徘徊, 不肯散去。
“……仅此一次。”
烟雾萦锁间,矢目久司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 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之下,更添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神秘感和距离感。
收起烟盒和火机之后,咬着烟,矢目久司摸出?了自己的那只手机,微微低下头,指尖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弹动。
——他像是在给什么人发简讯。
片刻之后,按下发送键、收起手机,矢目久司将那条松松环绕在自己颈间的围巾轻轻取下,摸了摸颈侧那条跟随了自己、唔……长达六年的金属项圈。
“今天正好是7月22日啊……”
眉眼轻弯,俊美无?俦的脸上慢慢浮出?一抹浅笑,矢目久司咬着烟蒂,若有?深意地叹息了一声。
“距离那一天……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他望着后视镜,注视着光洁镜面里那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眸光温煦,眉目柔和。
“——24岁生日快乐,千间目。”
随手将手机丢出?车窗外,轻轻弹掉烟头上那一小截摇摇欲坠的银灰色烟灰,矢目久司翻了翻衣兜,很快又从里面摸出?了几枚刚从潘诺那里顺过来的小型定时炸弹,很随意地往这?辆福特?车的前座和后座各丢了两枚。
“唔……15分钟应该够了吧?”捋了捋有?些长长了的暗红色碎发,矢目久司声音含混地嘀咕了一句,“再久一点的话,万一炸到他们就?不好了……”
这?样说着,他最后抬起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7月22日,晚上9点,东京足立区近郊研究所前,爆破时间确定为……15分钟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矢目久司眉眼间笑意轻快,稍微有?些得意地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很完美,不愧是我~”
最后确定了一遍自己那堪忧的记忆究竟有?没有?遗忘什么重要的东西?之后,矢目久司单手插兜、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只冰凉的试管,右手则轻轻从副驾的位置上拎起了一只手提箱。
砰——
车门被轻轻关上。
哒、哒、哒……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这?偏僻幽静的近郊小路上缓缓弥荡开。
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很快便踱到了这?间隐藏在近郊荒僻处的研究所大门前,在雪亮的警示灯照射之下,从脚跟处向后,拖曳出?了一条修长的、浓黑而扭曲的阴影。
有?几名身穿黑衣的警卫人员很快便发现了他,“哗啦啦”的枪械上膛声不绝于耳,但,等他们看清来人那双标志性的薄绿色眼眸、以及对方颈间那条刻印着乌鸦标志的金属项圈之后,又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枪口。
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领头者的男人上前两步,十分殷勤地冲矢目久司弯了弯腰:“冰酒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突然过来这?里了?”
矢目久司没有?理?会他。
仿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霭的薄绿色眸子轻轻眯起,矢目久司微微抬起头,冷然地仰望着面前这?座近在咫尺的研究所。
它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也是[千间目]自云顶跌落黑渊的最强大的推手,没没有?之一……
矢目久司的眸光微微有?些恍惚。
这?两天他时常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六年前,自己能更早一点发现山下洋平的背叛,如?果自己能更强、更敏锐一些的话……
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那些自记忆回?溯以来,夜夜纠缠得他不得安寝的悲呼声、惨叫声、求饶声,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声、爆炸声……
——是不是就?不会出?现、折磨得他痛苦欲狂了?
“……冰酒大人?冰酒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吗?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冰,酒……
品味着这?个?熟悉而满含着血腥味的的代号,仿佛瞬间被刺痛神经,矢目久司恍然回?神,只觉自己方才所想的一切都是那样幼稚可笑。
——自从他成?为冰酒、被乌鸦套上铭刻着自己印记的枷锁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信仰的高楼便朝着最坏最卑劣的方向崩塌倾倒。
此后大厦倾颓、疮痍满目。
遍地尘埃和狼藉之中,被埋葬的除了过往18年的记忆之外,还有?一个?鲜活而热烈的年轻灵魂。
——象征正义与安宁的樱花,终究还是被罪孽的黑血染作了鲜红。
至此,一切过错……便已再来不及补救。
凝望着头顶那抹白到刺眼的灯柱,矢目久司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眸光温润,看上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之感。
烟气缭绕不散,一时不察,矢目久司轻轻呛咳了一声,肺部原本隐隐的抽痛,在这?一下之后迅速变得尖锐而鲜明?了起来。拎着手里那只稍显沉重的手提箱,分明?是这?样重要的时刻,矢目久司却放任自己的思绪、在一片难言的缄默中缓慢流淌。
无?论是身为[矢目久司],还是身为[千间目]……他过往的人生旅途,在这?一刻回?想起来,竟显得那样单薄、那样渺小。
但在那些破碎到几乎很难拼凑成?型的记忆碎片里穿行时,他却又莫名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厚重感。
——他曾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审视着那些短促的欢愉,矢目久司的眼前一时闪过父亲握着警察手册、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谆谆教诲时,所流露出?的骄傲与自豪的神情;一时略过母亲缠绵病榻时,握着自己的手、说着“你应该像寺君一样、去追寻你认为正义的道路”时落下的眼泪……
赤井秀一的夸赞、宫野志保的依赖、禾野正直的信任;人声鼎沸的商超里、伊达警官笑着递给自己一条作为谢礼的深灰色围巾;草津的细雪中、松田警官张扬地大笑着挑衅说“你是不是不行”;黑暗的楼道间、抱着猫的萩原警官温和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进家门;狭窄的车内空间里、捧着卡通小狗蛋糕叮嘱自己一定要认真许愿的安室透,以及……
那一盒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被自己不小心摔碎的草莓蛋挞。
恍惚之间,矢目久司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走过了这?么多地方,认识了这?么多人。这?些被他以为早已经破碎在记忆狭间里的片段,在这?一刻,又纷纷攘攘地飘飞而出?,一遍又一遍向他自己证明?着——
——在这?个?充满痛苦和不幸的世界上,曾有?这?么多人爱过、或者至今依旧深爱着你。
炎炎夏日的暑气无?法让矢目久司的身躯染上丝毫暖意,但回?忆涌来,这?些温暖的,柔软的,让人仅仅只是想起、便忍不住想要微笑的记忆记忆,却仿佛燃成?了一支炽热的火把,足够支撑他蹒跚走过人生这?座残酷森寒的雪山。
这?些在矢目久司裂痕遍布的记忆狭间里微微发着光的碎片,曾经给予过他足够多的温暖,以至于此刻,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周、正被一股温柔的力量轻轻包裹。
自此一往无?前、再无?畏惧。
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座灯火绚烂的城市,矢目久司微微弯唇,眼神温煦而宁静,满身从容。
“再见~”
——现在他也要像被自己创造而出?的尤妮丝一样,去追寻那宛如?极光般璀璨而永恒的崇高事?业了。
惨白雪亮的灯光照在青年毫无?血色的脸上,分明?是一副憔悴支离的病容,却莫名让拱卫在研究所大门前的组织成?员们觉出?了几分诡谲和不安。
“冰酒大人——”领头的警卫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眼神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警惕,“深夜造访这?里,您到底有?什么事??”
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了矢目久司一圈,警卫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了矢目久司拎在手里的那只纯黑色手提箱上:“虽然无?意冒犯,但——您应该知道规矩吧?要进入这?里需要上面的手令,您——”
直到最后抽完那支烟,满身萦绕着遗余一丝暖意的渺白烟气,矢目久司拿出?了那支被他的体温微微染上一丝温热的莹蓝色药剂、抵至唇边。
喉结微滚。
很快,药剂见底,玻璃制的试管也被他轻轻摔碎在了脚边略显粗砺的水泥地面上。
“——我没有?手令。”
薄绿色的眸子里缓缓染上一抹冰酒特?有?的冷峻与残酷,矢目久司唇角轻挑:“我没有?手令,但我现在就?想要进去……怎么办呢~?”
——————
盯着某只咬着一条蓝紫色围巾、蜷缩在自己买的宠物软垫上神情萎靡的大狗,宫野志保揉了揉额角,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上一次令她感受到棘手,还是刚刚回?国?、尚且一头雾水时,被迫接手父母曾经主持过的[银色子弹]开发项目的时候。
站在月食的小窝边,宫野志保沉思了一阵,半蹲下身,试探性地拍了拍狗子的脑袋瓜。
“饿了吗?要不要吃鸡腿肉?”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头顶传来的轻柔力道,月食恹恹地睁开眼睛,松开围巾、温顺地舔了舔宫野志保的指尖,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
“他真的不是不要你了……”手指温柔地顺着月食皮毛生长的方向捋了捋,宫野志保低声道,“他可能只是这?段时间稍微有?些忙。等他忙完了,我就?让他过来见你,好不好?”
“呜……”
目光流转,盯着月食食盆里几乎一点没动过的冻干和罐头,再看了看无?精打采、情绪低落的月食,宫野志保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埋怨矢目久司。
她也知道,对方身为组织里权位极高的行动组干部,总会有?很多麻烦事?是对方无?法推脱的。
但……
极为心疼地摸了摸月食稍微有?些干燥的鼻尖,宫野志保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很快站起身来。
“——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月食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依旧是那样恹恹地呜咽了一声,随后再次闭上眼睛,蜷缩在窝窝里一动不动了。
安慰地拍了拍月食的大脑袋瓜,宫野志保转过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自己房间的大门之外。
听到宫野志保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月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那样呆呆地趴在柔软的小窝的垫子上,有?些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它看上去很难过。
在一根筋的犬科的意识里,这?是它第二?次被主人丢给一个?并不算熟悉的陌生人照顾了。
是它哪里做得不对吗?
否则主人怎么会忽然就?不要自己了呢……
有?些闷闷不乐地撩起舌尖,月食舔了舔自己干燥的鼻尖,微微扭头,将脸埋进了那条从小便陪伴着自己一同长大的蓝紫色围巾里。
——不如?还是睡一觉好了。
这?样的话,等睡醒之后,说不定就?能见到主人了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月食鼻尖微微耸动,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正在缓缓接近。
耳朵瞬间支棱了起来,月食猛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拎着一条熟悉的牵引绳、向着自己快步而来的临时铲屎官。
“呜……”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条熟悉的牵引绳,月食很轻易地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的主人以前带自己出?门遛弯时、最喜欢给自己佩戴的那条。
熟悉的气味让月食的情绪稍微好了些。
它慢吞吞从小窝里站直了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迎到了宫野志保的身边,随后微微低头,在对方握着牵引绳的右手上轻轻舔了舔。
“呜呜……”
“你也想出?去散步的,对吧?”宫野志保摸了摸狗狗的头,得到了对方一个?温柔的蹭蹭,“那我们走吧,我叫了人来接我们,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这?样说着,她试探性地伸手、想把自己手里的犬科背带给月食戴上。
一边将透气牛津布质地的胸背带轻轻环绕过月食的胸腹和前肢,宫野志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月食的反应。
——她以前曾经听说过,大型犬科动物,通常很排斥除了自己认可的主人以外的人类试图束缚、牵引自己的行为,因为那会让它们本能的产生不安、进而萌生攻击欲。
但,好在,一直到宫野志保将胸背带完完整整地环绕在月食的胸背处、将卡扣收紧之后,月食也没有?露出?任何焦躁、排斥的异常反应。
等到宫野志保顺顺利利地,将牵引绳轻轻扣在了月食已经穿戴好的胸背带上之后,她握着牵引绳,微微抬头,神色认真地叮嘱月食。
“——等下来接我们的人脾气可能有?点差,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凶他,等会散步的时候也不要爆冲、不然我可能会拉不住你的,知道了吗?”
月食眨巴了一下眼睛,温顺地低下头,用圆润的唇吻,轻轻拱了拱宫野志保那头同样从火龙果色掉色成?了暗红色的短发发梢。
“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宫野志保眉眼微弯,指尖轻柔地挠了挠月食伸到自己面前的下巴,“等回?来之后,我试试给矢目打个?电话。如?果打通了的话,到时候我就?把电话给你听,好不好?”
“呜——”
笑着抱着月食的大脑袋瓜蹭了蹭,宫野志保回?身到床头柜前,拿上自己的手机后,牵着月食慢慢走到了研究所的大门旁边。
一人一犬站在门边,还没等多久,远远地,就?看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老爷车正以一个?不疾不徐的速度,朝着A05研究所平稳驶来而来。
吱嘎——!
一道略略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之后,保时捷的副驾车窗缓缓降下。
“雪莉,好久不见。”
冰冷刺骨的声音,仿佛裹挟着浓稠的恶意和血腥气,叫嚣着、鼓噪着,疯狂朝着宫野志保娇小瘦弱的身躯席卷而来。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宫野志保开始抑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似乎感受到了牵着自己的人类幼崽身上弥漫的恐惧与不安,月食毫不犹豫地前跨半步,用自己神骏健硕的身躯将宫野志保挡在了身后。
“呜——!!”
它毫无?畏惧地冲那个?身周气机危险的银发男人呲了呲牙,圆润明?亮的黑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猩红,正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望着那条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狗,琴酒怔了怔,微带了一丝意外的目光放肆地在这?条黑白棕配色的大狗身上来回?打转。
片刻之后。
“——这?是冰酒的狗?怎么会在你这?里?”
宫野志保还在瑟瑟发抖,但月食的守护姿态,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因此她努力压下颤抖的声线,故作冷静道:“这?不关你的事?,琴酒……你的任务就?只是陪我去见姐姐。”
“啊。”
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琴酒原本像嘲讽一句什么,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微微有?些凝固了。
看着带着狗朝自己爱车走过来的雪莉,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你——要让这?个?畜生上我的车?”
察觉到危险迫近的月食颈毛瞬间奓开,狂躁凶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琴酒的眼睛,前肢压低,不断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阵威胁性的嘶吼。
轻蔑地瞥了一眼攻击性展露无?遗的月食,琴酒嘲弄道:“蠢货。”
“……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不会跟一只狗计较。”紧握着牵引绳的手微微有?些泛白,宫野志保强撑着说了一句,“距离约定时间快要到了,你应该也不想我向BOSS投诉、导致你的任务履历上出?现一条失败的记录吧?”
琴酒:“……”
他磨了磨牙,墨绿色的狼眸紧紧眯起:“你在威胁我?”
“……实话实说。”
盯着瑟瑟发抖的红发少女、以及敌意满满的大狗看了好半天,琴酒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过后,还是按下了车门锁。
十分钟后。
夜里9:00,足立市区的街头。
一人拿着一支冰淇淋,宫野志保牵着月食,和宫野明?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尽可能忽略某个?远远缀在自己身后、疯狂向四周释放冷气的“TK杀手”,以及某个?沦落成?拎包小弟、两只手提了至少七个?购物袋的“司机先?生”。
舔了舔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宫野明?美细心地替妹妹擦了擦汗:“很热吗,志保?我看到前面有?家咖啡店,要不要进去坐坐?”
宫野志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虽然也热的不断吐气、但精神看上去却好了不少的月食,虽然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般的店,应该不会允许携带宠物进入吧……”
“也是啊,你还带着月食呢。”望着跟在自己妹妹另一侧、身高看上去和自家妹妹差不了多少的大型伯恩山犬,宫野明?美想了想,“要不找个?公共长椅休息一下吧,月食的毛这?么厚这?么长,应该也走得很热了。”
对于这?个?提议,宫野志保没有?意见,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正在姐妹俩沿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努力寻找无?人的长椅之时,很突然地,月食忽然止住了脚步。
被月食的动作拽得闪了一个?趔趄,宫野志保愣了愣神,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月食?怎么了吗?”
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月食像是发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原本温顺垂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将头压低、贴在地面上漫无?目的地嗅了嗅,随后开始焦躁地转起了圈。
从没养过狗、自从月食送到自己身边后也从没见过对方这?个?样子的宫野志保稍微有?些吃惊。她将牵引绳稍稍放长了一些,看着月食仿佛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转的模样,担心道:“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宫野明?美体贴道:“是不是渴了?我去买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来——”
然而,还不等她把话说完。
下一秒。
猝不及防地,月食蓦地抬起头,紧接着便忽然挣开了宫野志保拉着牵引绳的手,猛地朝一个?方向开始飞奔了起来。
一条体型如?此巨大的猛犬忽然在街头肆无?忌惮地狂奔,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来往行人纷纷尖叫着躲闪,人群里不时传出?一两句尖锐刻毒的咒骂声,场面很快便乱作了一团。
人群刚开始乱起来的时候,琴酒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步流星地赶到差点摔倒的宫野志保身边,琴酒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一脸惊慌的少女。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冷,借着自己高大身躯的遮掩,将伯/莱塔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宫野志保的额头上。
宫野志保有?些慌张的摇头,同时也顾不上害怕、一把拉住了琴酒的衣摆:“月、月食和我走散了!他朝那个?方向离开了——”
——出?于对琴酒的不信任和提防,为了避免琴酒把月食射杀在当场,她完全不敢说是月食自己挣脱了牵引绳跑掉的。
琴酒低咒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沉。
那条狗他是知道的,不仅仅是冰酒的心肝宝贝眼珠子,更是在BOSS那里都挂了号、每个?月能得到单独的营养补贴的麻烦家伙……现在那条狗跑丢了,他几乎能想象得到,等冰酒知道以后、跑来找自己发疯的棘手场面了。
凛冽的冷意四散,琴酒叮嘱跟在自己身边的伏特?加“看好她们,别让她们离开你的视线半步”,随后便迅速朝着宫野志保指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余下三人对视了一眼,很快也跟了上去。
月食在前面开路,吓跑了无?数路人、也被绊摔了无?数次,琴酒缀在其后,一人一犬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进。
在月食即将闯过一处红绿灯路口、彻底冲出?市区之前,琴酒终于赶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月食的牵引绳。
“呜呜——!!”
前冲的脚步被狠狠拽住,月食回?头冲琴酒咆哮了一声,张嘴去咬琴酒握着牵引绳的左手,却在下一秒,被琴酒毫不留情地一脚踹飞出?好几米。
月食吃痛,在地上叽里咕噜滚出?去一段距离后,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一扭头,还想往郊区冲。
琴酒眉心紧皱,捡起牵引绳后,快速将其绕着身侧的路灯杆死死拴上,随后退了半步,扭头问气喘吁吁赶来的宫野志保三人。
“这?狗疯了?”
很少有?机会体验如?此巨大的运动量,宫野志保跑得脸颊通红,撑着膝盖拼命喘着粗气,一时间竟吐不出?半个?完整的字。
琴酒冷嗤:“废物。”
随后拿起电话,打算摇个?人在附近的行动组成?员、让对方带一支麻醉剂过来,把这?条麻烦的疯狗麻晕带走。
然而,就?在他刚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通电话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忽然在不远处的近郊某个?方向响了起来。
接头的行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尽皆呆呆地抬起头,凝望着那团冲天的火光。
半晌之后,才有?人惊慌失措的拿起手机,嚷嚷着“快报警”之类的话。
听着周遭行人接二?连三打电话报警的声音,琴酒的脸色,瞬间便阴沉到了极点。
——条子马上就?到,麻/药恐怕是等不来了。
他转头阴冷地凝视着宫野志保,一字一顿地狠声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马上把这?条狗弄上车。否则就?等着条子来给它收尸吧。”
宫野志保也被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此刻刚回?过神,就?听到琴酒那仿佛死神宣判一样可怕的发言,连忙点头,试探性地往拴着月食的路灯杆边靠了靠。
“月食……?”
她小声呼唤:“还记得我们出?门前的约定吗?你现在——”
宫野志保原本准备一边劝说、一边抬手去解月食拴在路灯杆上的牵引绳,但,下一秒,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怔在了原地。
——月食哭了。
大滴大滴晶莹的水珠从月食的眼眶里流出?。
月食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眼底倒映着那团将半边夜空都染作橘红的火光,像一座石雕一眼,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又一声心碎肠断的悲戚呜咽声。
“呜、呜呜呜……”
宫野志保呆住了:“……月食?”
在她身后,琴酒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给你两分钟,不能让它乖乖跟着走、我就?把它弄死在这?里,省得它落到条子手里。”
月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完全没有?理?会身边解开牵引绳后、想要将自己拽走的宫野志保,双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那片灿烂的火光,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落、摔碎在地上。
人们都说动物是不会掉眼泪的。
它们甚至都不理?解什么叫悲伤、什么叫难过。
但……
望着月食此时此刻的神情,宫野志保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月食是一个?不通人性的畜生。
它在难过。
它在悲伤。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原本好好跟在自己身边的月食,会突然挣开牵引绳往这?个?方向狂奔?
为什么月食会在爆炸结束后、在看见那团火光的瞬间,流露出?这?样令人心碎的神态?
“月食……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被询问的月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被伏特?加伸手试图将它扛起来的时候,没有?丝毫挣扎地瘫软在了伏特?加的肩头,就?好像一只没有?灵魂、不会思考的破烂蛇皮袋一样,毫不反抗地任由对方将自己塞进了车里。
只是,在被抗走、塞进车里的过程当中,它的眼睛,一直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橘红色的夜空。
和月食一起呆在后座,宫野志保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望着那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火光,湖蓝色的瞳孔微微震颤,随后,她将脸轻轻埋在了月食毛茸茸的脊背上。
没过一会儿,月食黑亮亮的被毛上,便被洇湿出?两团看不清的水渍。
“月食……”
宫野志保低低地哽咽了一声,尾音破碎而蕴着一丝掩饰不去的痛苦:“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
排排坐在降谷零的安全屋里,萩原研二?看了眼放置在桌面上的生日蛋糕,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厨房的位置:“小降谷,你确定你就?这?样鸽掉任务、悄悄跑回?国?……小矢目知道以后,不会生气吗?”
正在厨房里给自家幼驯染打下手的降谷零闻言,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满脸理?直气壮地道:“只是一天而已,矢目脾气很好,应该不会生气的啦——而且,我可是为了给他庆祝生日才特?意翘班回?来的耶!矢目肯定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生气啊!”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有?道理?哎——”
他于是转头去看正在帮忙插蜡烛的松田阵平:“小阵平,你手机借我用用呗?昨天我的忘记充电了,现在已经电量告竭、自动关机啦~”
松田阵平头也不抬,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就?丢了过去,同时口中随意问道:“你要手机干嘛?”
顺利解锁,萩原研二?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拨号界面:“现在都已经快要九点了,我之前给小矢目发简讯的时候,可是约的8点耶——我现在很认真地怀疑,小矢目绝对是没看简讯、或者压根就?把我们忘在了脑后!”
“所以?”
萩原研二?挥了挥拳头,故作一脸气势汹汹地道:“——所以我打算现在给小矢目打个?电话、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狠狠谴责他,并且要求小矢目在半个?小时内赶过来聚会,哼哼~”
闻言,松田阵平忍不住冲。自家的怨种幼驯染翻了个?白眼:“你又比他好得到哪里去?要不是降谷知会了一声,我们两个?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今天居然是矢目那家伙的生日!”
听着电话里不断传出?的忙音,萩原研二?心虚了一瞬,随后想起了什么,很快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那、那我不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吗?我又不过生日,不记得这?种事?也很正常吧……”
松田阵平半月眼吐槽。
“——你那是不过生日吗?你明?明?就?是自己记不住自己的生日、但是每年生日当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女生过来给你庆生吧!”
萩原研二?当即哑火,悻悻地缩回?沙发上,不吱声了。
等到松田阵平将24根蜡烛全部插好之后,他挤了挤萩原研二?“你过去点”,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安全屋的沙发上。
“电话打通了没?”
萩原研二?遗憾摇头:“没有?哎……也不知道小矢目是不是在忙。”
这?样说着,他望着桌上的蛋糕、还有?西图澜娅餐厅那边一道道摆上桌的,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忍不住有?些失落地低声道:“如?果小矢目今天一整天都不看手机的话,那不是要白白错过这?个?生日了吗……”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拍了拍幼驯染的肩膀。
此时,正端着一份鱼料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诸伏景光闻言,接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的准备太仓促了,还没有?提前通知主角……遇到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就?算是这?样说……”
仍旧有?些不死心地,萩原研二?思忖了一阵之后,忽然抬高嗓音,冲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小降谷——你这?里有?充电器吗?我想给我的手机充个?电——”
降谷零的声音远远从厨房里传出?。
“——有?,在电视柜下面,你自己去拿吧。”
将手机还给松田阵平之后,萩原研二?拿着找到的充电器、连上了自己的手机,随后便眼巴巴地催着幼驯染:“你快再给小矢目打一个?,小阵平,说不定这?个?电话他就?接到了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啊,hagi!”
“QAQ你凶我,我不是你天下第一好的幼驯染了吗……”
正在两人有?来有?回?地拌嘴之间,不一会儿,安全屋客厅里的挂钟的时针,缓缓指向了“9”这?个?数字上。
手机电池续上了一点电后,萩原研二?很快就?按下了开机键,等过完了开机动画之后,便点进了自己的简讯页面,打算换个?方式、给小伙伴发条简讯催催。
结果,刚一点开简讯页面,萩原研二?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呼吸停顿了两秒后,他猛地一下从地板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将手机充电线给扯断。
“——小阵平!!”
正将手机贴在耳畔打着电话的松田阵平,闻言疑惑抬头:“干嘛突然这?么大声啊?我耳朵没毛病,听得见。”
下一瞬,松田阵平那双纯黑色的眼眸,便对上了一双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的深紫色眸子。
望着幼驯染那微微有?些空白的面部表情,松田阵平顿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hagi?发生什么事?了?”
萩原研二?呆呆地冲对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小阵平……”
“小矢目他……发来简讯了。”
松田阵平一愣:“这?不是好事?吗?”
他接过对方手机,来不及安抚幼驯染,连忙将视线往屏幕上扫。
[好久不见,警官先?生。为表歉意,临别之际,我送你们一枚勋功章——今晚9:30,来足立区近郊废弃厂房边。——矢目久司]
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收紧。
下一秒,松田阵平霍然抬头,震撼失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幼驯染:“——他这?是什么意思?!”
萩原研二?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这?句问话,而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9:07分,开车去简讯上提到的地方的话,最快也要20分钟。”
想都没想,松田阵平猛地站起身,一手拉着萩原研二?、一手握着手机就?往门边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等到还在厨房里忙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已经急匆匆地打开房门、冲进了电梯里。
彼此对视一眼,诸伏景光关掉燃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顾不上锅里半熟的菜,跟同样匆匆洗了个?手的降谷零一起循着两位好友的背影追了出?去。
28分钟后,足立区近郊,废墟前。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萩原研二?心跳骤停、双腿一软,险些一头摔进呼啸升腾的烈火里。
在他身边,一名身穿消防制服的男人连忙伸手、一把揪住了萩原研二?的T恤。
“——先?生、请退后!”脸上严严实实地扣着氧气面罩消防人员往后推了一把萩原研二?,“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话音落地之后,他重新拎起手里的水枪,步履匆匆地跑向了停在一旁的消防水车。
萩原研二?面色恍惚地呆立在原地,紧跟在他身后赶到现场的松田阵平、降谷零以及诸伏景光彼此对视了一眼,沉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等到天明?时分,望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以及忙碌着搜搜废墟中起火点和起火原因的消防人员们,萩原研二?有?些失神地转过头,拉了拉幼驯染的衣角。
“……是这?里吗?”扯出?一抹僵硬难看的笑容,萩原研二?喃喃自语,“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小阵平,你手机上有?收到小矢目的简讯吗?”
“嗯……”
就?在他挤上副驾之后,松田阵平便打开自己手机的简讯页面看了看,果然,有?一封言语措辞与萩原研二?收到的别无?二?致的简讯。
“根据地址显示……就?是这?里,不会有?错。”
萩原研二?沉默了。
他望着那片废墟,望着消防人员遗憾地讨论,在这?场剧烈的爆炸里、没有?任何遇难者保留了肢体残渣,一切都化成?了灰烬……他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沉沦进了谷底。
余下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们心里也充满了茫然,就?只能一言不发地陪着萩原研二?站在消防们拉出?的警戒线外,看着消防人员们一点一点地、在废墟里清扫出?一捧又一捧的灰烬。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从追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冲出?安全屋的大门,到一路飙车赶到足立近郊、望着眼前呼啸升腾的火焰……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心理?准备,来应对发生在眼前的这?幅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一声满含着诧异的呼唤声忽然响起,四人之间那种仿佛死一般的寂静、才被彻底打破
“——萩原君、松田君?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名字,四人纷纷回?头,很快就?看见顶着一头地中海造型的泽田警部,正满脸惊讶地大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泽田警部身侧,一名小警察连忙捂住嘴、小声地提醒他:“等、等一下——您忘记了吗、警部大人?我们组对三课接到的、关于举报这?里有?暴力团活动的邮件,就?是萩原警官亲自发送给我们的啊!”
“啊?噢噢、对对对!你要是不提,我都没想起来这?回?事?!”泽田警部一拍脑门,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整个?人忽然就?愣在了原地的萩原研二?身边,神态亲热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视频和图片都拍摄得很清晰嘛,萩原君还真是了不起!这?样一来,警方就?能顺利给矢目久司,以及与他发生了恶性冲突的、据说来自一个?跨国?犯罪组织的团伙定罪了!”
这?样说着,泽田警部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叹了口气:“这?么剧烈的爆炸啊……真是可惜了,看来冲突双方应该都无?一例外的葬身在了这?场爆炸里、连遗体都找不到了吧?”
像是忽然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萩原研二?一格一格地回?过头,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泽田警部的脸。
“你刚才说……”
“——给谁定罪?”
泽田警部一愣:“矢目久司和、啊……对,我想起来了——你们和矢目久司好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是吧?唉,可惜了,他长得真的很像我故交的孩子……”
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萩原研二?低下头,眸光莫名地端详着自己这?只几乎因为没电、而维持了关机状态整整一天的手机。
半晌后。
他揉了揉通红的眼角,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哀求着什么。
“我不要这?枚勋功章……”
“你把它收回?去……求你了。”
第348章
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身?体在感受到一阵滚烫的热浪和仿佛快要撕裂的疼痛之后, 你会缓慢地开始逐渐丧失知?觉。
你会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掉入了黏稠无比的沼泽里一样,开始变得迟钝、缓慢, 像一台老旧的摆钟, 齿轮锈蚀到指针仿佛随时都会停摆。
很快,你开始感觉到困。
在一阵阵几乎让你无法抵抗的困意汹涌袭来之后,你会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就好像终于挣破了虫茧的蝴蝶,整个人轻飘飘的开始不断往上、再往上……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法止歇地向天空最高远的尽头?飞去。
紧接着, 在困意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某种?令你无法言喻的安宁感。
注视着眼前灼人却?耀眼的火光,矢目久司现在就感觉到了自从记忆回归之后,自己从未再感受到的平静和安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被爆炸的气浪撕碎,但他并不感到恐惧,也没有?多少痛苦。
在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的轻松之余, 他恍惚间想起——如果自己就这样在烈焰中化为?一捧飞灰,那?那?些如跗骨之蛆一般纠缠他、折磨他、嘲笑他的罪孽,是不是也能在这无边的业火中得到宽恕呢?
他早已不再奢求得到救赎了。
——从他终于回忆起自己究竟是谁、从他久违地再次回想起自己曾经的信念与信仰的那?一刻起, 他就知?道……
自己该下无间地狱。
这是他应得的。
回顾他这短暂却?足够厚重的一生,矢目久司曾经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这些人中, 有?人爱他,有?人想杀他;有?人恨他, 有?人想要救他……
对于这一切,矢目久司都能够坦然接受。
他这一生, 负尽无数故人,也曾被人辜负过。
但……
要说最令他感到抱歉的,除了那?些枉死于自己的枪口之下的孤魂之外,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
——要说是“人”,似乎也不那?么的准确。
“[千间目]……”
血管与肌肉已经开始燃烧,坐在那?张曾经为?自己执行过意识清洗实验的手术床上,矢目久司的唇瓣微动,但发出的声?音却?破碎沙哑得几乎连不成句。
桑村给?的凝血药剂效果的确很好。
至少现在,在身?躯近乎被炸碎的情况下,矢目久司还能保留下那?么一点点的意识,在没有?一名听众的熊熊烈火里,诉说着对于那?只自己从未见过、也从未交流过的咒灵的歉语。
“漫画……是你画的吗?”
矢目久司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
薄绿色的眸子有?些无力地半阖上,矢目久司还在笑着,在浑身?上下仿佛被重锤反复碾碎的剧烈痛楚里,有?些费劲地喘咳了几声?。
几滴殷红的血从他的唇角缓缓淌下,但几乎在下一秒,就被炽烈滚烫的火舌席卷蒸发了去,连带着破碎的身?躯上那?一道道可怖瘆人的巨大裂痕也没有?任何血液流出。
——他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
“还真是、咳……无聊的二进制啊……”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矢目久司的声?音几乎已经微弱到了连自己都听不见的程度。
但他还在继续说。
“你的暗号水平真的很烂啊……简单一点不好吗?那?样我们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时间了……”
“「记住,你是千间目」……”
“「你是警察,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朗姆正在研究洗脑实验,要小心」……”
“「山下洋平不可信」……”
“「足立实验室,毁掉那?里」……”
“咳咳……”矢目久司低笑了一声?,语气却?显得很是轻松和愉快,“逢二进一,所以?取用每一章漫画的第二个对话框里的第二个字什么的……品味真的很烂啊、你这人……”
稍微蹲了一顿后,像是重新?积蓄了一点点微薄的力气,他接着道:“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呢?为?什么……在我得到那?块木牌之后,就连咒印也消失不见了……?”
“你该不会是走我前面了吧……?”
话到此处,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对不起啊,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带这具身?体一起死掉了。”他小声?嘀咕,“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嘛……”
“我感觉那?个五条悟说的挺对的,还是活着的人比较重要……除了这个结果、咳,我想不出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这样说着,半阖着眼,矢目久司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柔的轻笑:“——那?么,作为?我擅作主张的代?价,最后这一段路,就让我陪你一起同行吧……”
原本逼得人快要发疯的剧烈痛感,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忽然像是泳池里被抽走的水一样,猝不及防地蓦地消失不见。
矢目久司那?双映着火光,看上去就像是在燃烧一样的薄绿色眸子里,很快划过了一抹了然。
“要到时间了吗……?”
下一秒。
轰轰轰——!!!
剧烈的连环爆炸再起。
矢目久司平静勾了勾唇角:“真可惜,我们谁都不是最终的幸存者啊……”
在身?躯被连环爆炸的巨大热浪彻底撕碎、意识完全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弥留之际,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矢目久司似乎看见有?一个面容长相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半透明身?影忽然出现。
那?个与自己仿佛同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身?影脸上,满带着浓浓的绝望,朝着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他。
但下一秒——
人影的指尖……却?仅仅就只穿过了一蓬滚烫的飞灰。
“「……」”
在呼啸升腾的火焰之中,渐渐地、渐渐地,无数狰狞锋利的青紫色丝线开始凭空浮现,那?道与矢目久司一模一样的身?影脸上的神情,也开始一点点变得扭曲、癫狂。
就在“他”即将?完全失控的瞬间——
嗡——!!
一阵剧烈的扰动,忽然在这处风暴的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哟、矢目君~终于做好——嗯?”
刚说了一半的话语被紧急打?断,这片宛如月湖一般奇妙领域的主人盯着人影愣了愣:“是你啊,盆栽君~不过……你怎么是现在这个样子?矢目君呢?”
千间目没有?说话。
滴答……
滴答……
不详的殷红色浊泪,正一滴一滴地,自咒灵那?双与矢目久司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里滚落而出。
浑身?气势节节攀升的咒灵面无表情。
“「……他死了。」”
“——死了?尸体呢?”一道惊诧女?声?的忽然自五条悟身?边传来,千间目微微转眸,便看见了一名披着白?大褂、留着棕色中长发,眼下有?着一圈很明显的黑眼圈的年轻女?性,正满脸意外地妄想自己。
注意到咒灵投过来的视线,医生打?扮的女?性撩了一下微微有?些散乱的鬓发,友善地冲千间目点了一下头?,偏头?示意了一下身?侧的五条悟:“初次见面,我是家入硝子,是这家伙请来帮忙处理你们之间问题的医生。”
千间目咧开嘴角,无数根青紫色的丝线穿梭在他的身?边,衬得他脸上的笑容显得稍微有?些怪异。
“「已经化成灰了哦~要看吗?就在这个领域之外。」”
家入硝子愣了一下:“啊、是这样吗?如果已经彻底死透了的话,那?我的[反转术式]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啊。”
“「……」”
她看了看咒灵那?副在崩溃和变/态的边缘左右横跳的模样,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五条悟,发现对方一直用一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样的眼神、很仔细地端详着对面那?只咒灵的身?影,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咒灵脸上的表情变化。
于是,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家入硝子轻轻叹了口气:“抱歉……我们来的好像有?些迟了。”
千间目没有?说话
青紫色的丝线蠕动速度更快了一点,无数狰狞锋利的丝线纠缠着、扭曲着,盘踞在千间目的身?后,仿佛魔神狂舞的邪影,看上去恐怖怪诞。
领域内的气氛缓缓开始凝固。
就在家入硝子浑身?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下一秒,五条悟冷不丁地开口。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忽然转变的话题,让咒灵和家入硝子都不由得愣了愣。
千间目沉默了一阵。
“「如果,我和他都无法以?人类的身?份来解决这些事的话……」”浊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千间目笑了笑,面上表情却?是与矢目久司如出一辙的温柔文雅,“「那?么——用咒灵的方式怎么样?」”
“「我现在没有?了牵挂,也失去了最后的束缚,不如就让我来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你这是打?算对普通人动手了吗?”
千间目歪了歪头?,唇畔笑意温润柔和:“「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杀了我两次。」”千间目微微抬手,十指指尖如同拨弄琴弦一样,轻轻勾挑着环绕交织在自己身?侧的傀儡丝,“「既然不能用循规蹈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话,那?为?什么不试一试更快、更便捷的方式呢?就比如——直接将?那?些阻拦我追寻正义的家伙、通通送下去陪伴小久司,这就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伴随着傀儡丝一根接一根凭空浮现在千间目的身?边,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仅由黑白?二色构建而成的海港虚影。
咒灵苍白?俊美的脸上,忽然不可抑制地爬上了许许多多黑红色的咒文。伴随着那?些咒文一点点浮现,千间目脸上的表情逐渐带上了一丝痛苦之色。
片刻之后,黑红色的符文全部显现,在千间目的身?上隐隐约约构筑出了一个[禁]字。
“「啊哦,和小刺猬达成的契约好像反噬了呢~」”嘴上说着担心“契约”反噬的话,千间目召唤傀儡丝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身?后黑白?海港的虚影也越来越凝实。
对于自灵魂中传出的痛苦毫不在意,他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液,笑容扭曲而病态:“「不过没关系,只要我把那?些家伙都杀干净,那?么……应该就不会再有?机会违背契约、遭到反噬了吧~?」”
“啊,这还真是一番不太妙的发言。”
苍蓝色的眼眸轻轻眯起,五条悟歪头?看着千间目,嘴角扔挂着不着调的笑,但在场的家入硝子和千间目却?都能感觉得到,有?什么强大的扰动,随着他话音的落地,开始在这片完全静止的空间里缓慢苏醒、流淌。
“虽然我个人其实不太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我们一开始能够达成交易的前提,就你是对普通人没有?像一般咒灵那?样的伤害欲,盆栽君。这是我愿意帮助你的基础。”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千间目:“如果你已经做出了这样危险的决定了的话,那?么,我将?在这里把你彻底祓除——特级咒灵[千间目]。”
望着一人一咒灵之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僵硬的气氛,家入硝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不丁开口:“还有?办法也说不定呢?”
卷了卷长发,她很快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关于复活什么的。”
狂舞的傀儡丝骤然凝固,五条悟也微微顿了一下,转眸去看自家小伙伴,拖着尾音故作抱怨:“硝——子——!拜托不要在开打?前一秒才说这样的话啊!这种?重要的事应该要早一点分享才对!”
家入硝子环起手臂:“我也是才想到的啊。”
五条悟偏了偏头?,如苍穹一般漂亮澄澈的苍蓝色眸子转向咒灵:“你怎么说,盆栽君?”
被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千间目沉默了一阵,随后一抬手,果断散掉了身?后[傀儡港湾]的虚影,同时将?密密麻麻交织在身?畔的锋利傀儡丝们重新?收归掌心里,缠绕成了一只丑丑的毛线小狗。
做完这一切后,他冲家入硝子微微低头?。
“「——献上我的诚意。」”
“达成一致~”打?了个响指,五条悟很快也散掉了凝聚起的咒力,歪头?看向自家的小伙伴,有?些好奇地问,“你刚才说的复活是什么意思,硝子?你的反转术式应该只能治疗还有?生命体征的人吧?难不成你现在已经达到只用一点点骨灰就能大变活人的程度了吗!”
家入硝子:“……你说的那?应该不是咒术,而是魔术吧?”
“哎呀,没差啦没差啦——”
揉了揉额角,家入硝子理顺了思绪之后,轻声?道:“如果[里香]可以?的话,[矢目久司]为?什么不可以?呢?”
千间目愣了愣:“「什么……?」”
捕捉到关键词,五条悟脸上轻佻的笑意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变化。双目紧盯着好友的面容,他沉声?道:“你知?道这么做代?表着什么吗?”
家入硝子耸了耸肩:“知?道啊,制造一个诅咒?但面前这位盆栽先?生已经是由负面情绪转化而成的咒灵了啊,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两者之间没差啦~”
“……”
将?目光转向呆立在原地的千间目,家入硝子拨开贴到自己脸侧的一缕碎发,语气平淡而温和:“如果你的那?位宿主真的能活过来的话,你还会继续执行你的杀戮计划吗?”
“「……」”千间目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绝望使然……
他又怎么可能主动屠戮人类呢?
——不管那?些从灵魂到身?心都已经腐烂了个彻底的家伙们犯下了多大的罪孽,该审判他们的、有?权利审判他们的,只有?法律。
“OK,问题解决了。”家入硝子点了点头?,话音刚落、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下浓重黑眼圈,“现在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哦、等等,没提前申请就擅自带特级回高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五条?”
从短暂的沉默之中回过神来,五条悟拖长了尾音,笑嘻嘻地冲对方抛了个wink:“你都已经这样问了,那?我能给?出的答案,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了吧~?”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提神吗?”家入硝子露出一副吃到苍蝇的表情,眉心微蹙,忍不住吐槽道。
五条悟毫不在意,甚至又冲对方抛了个极尽做作的媚眼。
看了一眼看上去极不靠谱的五条悟,千间目沉默了一瞬之后,将?目光转向家入硝子:“「你们……有?几分把握?」”
家入硝子摊了一下手:“实话实说,0。毕竟这也是我接手的第一起案例,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尝试过亲手制造诅咒、来复活一个人类这样的事,现在想想,还挺有?挑战性的呢。”
“「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家入硝子深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千间目的,右眼角的泪痣看上去妩媚又俏皮,“但,你除了相信我们、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复活你的宿主吗?”
“「……」”
“与其去弄出个血流成河的复仇现场,然后被咒术师们联手追杀、亡命天涯,你倒还不如在我这里赌一把。”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精神不济的疏淡模样,但家入硝子在这一刻展现出的气质却?异常干练,“赌输了你没有?什么损失,赢了的话,你的宿主就能回来……不管怎么说,你应该都不亏吧?”
千间目再次陷入沉默。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五条悟打?了一个响指,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视,“现在我们即将?进入激动人心的蹦极环节~请做好准备——”
“3、”
“2、”
“1、”
嗡——!!
月湖破碎,领域解除。
第349章
“——很抱歉, 我做不到。”
望着咒灵眼中莹莹的光亮瞬间熄灭,乙骨忧太有些不忍地?转开了脸:“我非常愿意帮助你,但……里香的出现是因为爱。”
“我因为对她?的爱而?无意识地?诅咒了她?, 最终让她得以以咒灵的姿态留在我的身边。”
乙骨忧太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 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认识你的同伴,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的羁绊, 我……”
“我很抱歉。”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千间目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
不管是?出于社交礼仪、还是?对于这个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的感谢,千间目都明白自己应该同对方道谢, 哪怕在复活[矢目久司]的这件事上,对方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但……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千间目的思维仿佛停止了运转一样,就那样呆呆地?垂下脸,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手里?那块被火熏得黢黑、已经残损到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金属碎片。
——那是?矢目久司最后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件东西。
准确来说,那是?来自被矢目久司佩戴在颈间长达六年的金属项圈、那枚由乌鸦馈赠的“礼物”的、在爆炸中唯一幸免于难的一枚碎片。
说来好笑,那枚项圈原本是?一种?不详、一种?屈辱的象征, 但在此时此刻,却成了[矢目久司]来过?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证明。
尖锐的金属薄片深深没入了千间目的手心里?,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 手心甚至没有血液涌出。
——他?是?咒灵。
一个重?获了自由、却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可悲的咒灵。
从[矢目久司]连同那句躯体彻底消弭成灰烬的那一刻起,原本加诸于千间目身上的束缚、以?及越来越强规则的排斥感便瞬间烟消云散。
他?得到了更强的力量、无止境的自由, 而?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具或许也不那么需要?的残破躯壳, 以?及一个阻碍了自己复生的“房东”。
这理应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买卖。
——在[矢目久司]化?为飞灰的同时,[千间目]得到了新生。
而?[千间目], 则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利益。
可……
这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值”与“不值”来衡量的啊……
咒力开始剧烈的波动,在千间目的身畔,数之不尽的青紫色丝线的虚影开始影影绰绰地?凭空浮现。
在一片催人?欲狂的沉寂之中,千间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一下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乙骨忧太的脸。
“——!!”
熊猫、狗卷棘和禅院真希满脸警惕地?将乙骨忧太拉到自己的身边,不约而?同地?将手里?的武器指向了那个濒临爆发的危险咒灵。
完全无视了护在乙骨忧太身边的几个人?,千间目直勾勾地?盯着乙骨忧太,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问。
“「——你的诅咒……是?要?以?爱为基石才能生效的,对吗?」”
微微一怔过?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乙骨忧太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五条老师曾经说过?——「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如果想要?复刻我和里?香的经历的话,我想应该是?需要?真挚而?永恒的爱意才可以?……”
“「用我的,可以?吗?」”
乙骨忧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千间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使?用那种?有些瘆人?的专注眼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乙骨忧太,“「用我对[矢目久司]的爱,来诅咒[矢目久司]……你能做到吗?」”
禅院真希露出了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荒谬表情?:“你疯了吧?爱这种?情?感是?私人?持有的啊!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让乙骨用你的爱来诅咒[千间目]啊?这是?绝对不可——”
“「——用我来诅咒他?,这样可以?吗?」”
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禅院真希未尽的话语,千间目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无法撼动的执拗。
“「在过?来找你之前,我去问过?家入医生了——除了负面情?绪之外,通过?某种?外在的媒介,也一样可以?达成诅咒,对吧?」”他?直直的望向乙骨忧太,眼神一眨不眨地?,“「血液、头发、甚至骨骼……这些是?最容易与诅咒产生共鸣的材料,也是?最常见的诅咒媒介。」”
“「既然它们这样无机质的东西都能充作诅咒媒介的话,那么,让我这个活着的特级咒灵、来充当你施展诅咒的媒介,用我对[矢目久司]的情?感来诅咒他?——这样的操作,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行?的吧?」”
“……”
“……”
一片寂静。
像是?被他?这一番异想天开的发言震撼到,几名二年级生相顾无言、尽皆沉默。
这样的构想实在太疯狂了。
但……惊愕之余,几人?经过?一番深思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单从理论上来说,对方的这番疯狂设想,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实现的。
用特级咒灵当做媒介、完成一个令人?起死回生的诅咒……
——还真是?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计划啊,带着一种?魔性的吸引人?想要?去研究、去实践的魅力,让人?无可抗拒地?渴望看到这番痴人?说梦一般的设想,最终能得出什么样的结果。
在众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之下,乙骨忧太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咒灵眼底刚刚燃起的微光、即将完全熄灭的上一秒,猝不及防地?,他?忽然开口。
“先不论你的设想是?否能够实现,千间君……就算诅咒最终成功了,但最终回来的那个[矢目久司],也几乎不可能保有人?类的形态、只会是?一只外形狰狞可怖的咒灵……”
“——就算是?这样,你还愿意继续下去吗?”
面容清秀的少年面上表情?庄重?而?严肃。
“我当然是?愿意帮你进行?这个尝试的,千间君,但你要?知道——诅咒和复活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更何况,再?这样疯狂的尝试中,我需要?用的诅咒媒介,还是?你。”
他?眸光认真地?注视着千间目那双浊绿色的眼睛:“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件事:诅咒一旦成功,你会就此消散,以?此来换取[矢目久司]以?咒灵的形态回转来到这个世界。而?,如果诅咒失败的话,那么不仅他?回不来,就连你也会一起彻底死去、消散在这片天地?间……就算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你也不一定会得到自己期待的结果,所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千间目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他?说。
“「是?我的自私和软弱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也是?我的无能才最终导致他?不得不走向那样一个终结……这一切都是?我亏欠他?的,我本应该偿还,不计后果、不论代价。」”
“「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应该活下去的从来不是?我这样的废物,这个世界,总该留给还有希望的人?亲自区感受和拥抱。」”
“……”
乙骨忧太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望着咒灵那双漂亮的、像是?一潭郁郁葱葱长满了浮萍的深潭一样的浊绿色眼眸,唇瓣微动。
“——如果你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的话……”
“今天晚上,我会过?去找你的。”
——————
三个月后。
半夜,12:00
“嘿咻——!”
一个利索的前滚翻,顶着一头柔软银发的少年甩了甩额前的斜刘海,有些无奈地?看着某人?用奇怪的姿势骑在墙头、别?别?扭扭地?以?一个阴暗爬行?的姿态出溜下墙。
下一秒。
咚——!!
望着脸刹着地?、一头栽倒在墙根处的某人?,银发少年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一把将人?捞起:“太宰先生、太宰先生你没事吧!”
“唔……”脸着地?迫降的青年揉了揉摔的七荤八素的脑袋瓜,在确认了自己尚且存活之后,便摇摇晃晃地?在中岛敦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扭了扭腰,拖着尾音指责,“声音不要?那么大啦,敦,这样子可是?会把警卫引来的哦——”
中岛敦登时露出一对豆豆眼:“啊、是?这样吗?但是?……太宰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我的更大一点呢……”
完全无视了小朋友微弱的抗议,太宰治的目光在室内环顾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病床上。
他?爬起身,慢悠悠地?晃到了病床边,紧接着从口袋里?装模作样地?摸出一张照片怼在了枕头边,视线开始来回在照片和病床上躺着的某人?身上来回游移。
“我看看、我看看哦——嗯,眉毛一致,鼻子好像比照片里?更挺一点?嘴唇和下巴的话……阿啦,完全没心思看呢~”
眼瞅着照片从太宰治手里?被毫不在意地?随手丢开,中岛敦连忙一个飞扑,在半空中将照片接入了手里?。
握着手里?的照片,他?对比着床上的青年仔细观察了一阵:“除了头发的颜色不太一样之外,面容特征基本完全一致哎——太宰先生,这个人?应该就是?Q君委托我们带回去的任务对象了!”
“是?——吗——”
听到某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中岛敦一抬头,登时露出一对豆豆眼,忙不迭地?将照片揣进怀里?、然后心急火燎地?窜到输液架边,伸手去拽某个脑回路清奇的侦探社前辈。
“——输液管是?不可以?用来自缢的啊太宰先生!!快住手!!!而?且我们今天可是?为了委托才会潜入这里?的!您不要?在这种?地?方做这样奇怪的事啊啊啊!”
看着小老虎一脸崩溃的模样,十分遗憾地?,太宰治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脑袋瓜从环绕成圈的输液器真空管里?缩了回去。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委托对象,然后理直气?壮地?支使?自己的小伙伴:“阿敦,你去看看他?死没死。”
中岛敦感觉到一丝头秃。
“人?如果死掉了的话……怎么可能会被安置在病房里?呢?那种?情?况更有可能出现在殡葬馆或者太平间里?吧太宰先生?!”
“是?这样吗~”
默默望着某个和靠谱完全不沾边的前辈,中岛敦心塞地?长叹了口气?,随后勉强打起精神,上前确认了一下任务对象的状态之后,转头询问太宰治道:“就像情?报里?说的那样,对方目前因为不明原因昏迷不醒……那么、太宰先生,我们现在就直接带他?回去吗?”
“嗯哼~”太宰治又开始捣腾缠绕在某人?身上的监测设备的电线,并且试图把自己的手指尖塞进通着电的插座孔里?,吓得中岛敦当即冒出了一身冷汗、一个飞扑把人?带离了插座边,“——毕竟我勉强也还算得上是?薄绿君的债主呢,就这样放任他?半死不活地?呆在这里?,那他?欠我的债,我应该去找谁讨要?呢?”
中岛敦:“……”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心疼起这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先生了呢……
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对于自己在这次行?动中的定位已早已经十分清晰的中岛敦任命的伸出手,将连接在委托目标身上的各种?检查仪器全部小心翼翼地?取下之后,这才轻巧地?将人?扛在肩上,和太宰治两人?一前一后跳窗离开了病房,一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顺着院墙,悄咪咪地?翻出了这家私立医院,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50章
两年之后, 横滨,武装侦探社。
怀里捧着一叠文件,春野绮罗子快步走进了?侦探社的办公室。
“——侦探社接到了一份新的委托哦, 米娜桑~”
迎着众人投来的询问式的目光, 她轻轻推了?推半框眼镜,笑吟吟地?拿着文件走到?了?正趴在自己的位置上啃薯片的江户川乱步身边。
见状,国木田独步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手头未完成的繁重工作之中。另一边的谷崎兄妹彼此对视了?一眼, 谷崎润一郎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办公室的某个角落之后,很快也和妹妹重新腻到?了?一处。
“乱步先生~”微微弯下腰,春野绮罗子温和地?将文件递给?了?正在带薪摸鱼中的少年, “是奈良县警察署那边递送过来的新委托哦,据说当地?发生了?一起稍微有些棘手的案子,因此当地?警察署特意?向我们递交了?委托函、想邀请您过去帮忙看看~”
歪倒在桌面,江户川乱步叼着嘴里的薯片,含含糊糊地?拖长了?声音:“就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得让我这个天?下第一的名侦探出手啊!”
“哟西?——”毫无征兆地?从桌面上支棱了?起来,江户川乱步晃晃稍显凌乱的短发,随手在办公室内一指, “千野君也一起来吧?”
虽然看似是疑问句,但熟悉江户川乱步性格的社员们都清楚,他这句话根本不是询问对方意?见的意?思?, 而是明明白白地?在提出不容对方拒绝的要求。
——你跟我一起去。
办公室角落里,一名顶着黑白参半的半长发、在后颈处将稍长一些的发尾扎了?一个俏皮的小揪揪的青年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
“咦——?我吗?”
“除了?你之外, 侦探社里就没?有第二个人姓千野了?吧?”江户川乱步理?所应当地?说。
随后,他接过了?秘书小姐递过来的文件, 看也不看,随手就丢给?了?正慢条斯理?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身的黑白长发青年:“你记得看好地?址哦, 可不要把我弄丢了?。”
千野一抬手,敏捷地?接过了?照着自己那张帅气的脸糊过来的文件夹,打开?翻了?翻后,很快就温柔地?笑了?笑:“放心?吧,乱步大人,不会让你沦落到?迷失在火车上,来来回回反复乘车、一直到?被乘警就近送进警察署的地?步的~”
江户川乱步大惊,愤怒地?跳到?他的身边试图捂嘴:“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件事的吗!!而且这还不都怪你!”
“怪我什么呢?”千野慢吞吞地?歪了?歪头,眨巴了?一下那双眼型完美的青紫色凤眼,“怪我因为去给?乱步大人买奶茶,导致一眼没?看住、乱步大人就跟别人一起上了?反方向的火车月台吗?”
江户川乱步:“!”
“还是怪我明明有在车站广播寻人,但乱步大人却因为正在接受路过的好心?婆婆的投喂、而完全把广播的声音隔离在听觉之外了?呢?”
江户川乱步:“!!”
他气急败坏地?踩了?一脚小伙伴的鞋尖,气呼呼地?大叫:“快住嘴!乱步大人不想再听你说话了?!!”
“唔、好哦——”
遭到?了?粗鲁的对待,黑白长发的青年看上去却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拖着尾音、慢吞吞地?抿唇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手,乖巧询问秘书小姐:“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呢?”
春野绮罗子扭头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可以的话请尽快出发吧,千野先生,警察署的警官们现在应该已经很着急了?呢。”
千野点了?点头,抬手取过挂在椅背上的厚重外套给?自己披上。
这一幕,看的一旁的宫泽贤治微微呆了?呆。
眼瞅着对方这就要跟在江户川乱步的身后出门了?,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有些迟疑地?道:“啊、那个——幸君,今天?外面的气温已经达到?28摄氏度了?哦?外套什么的……”
就,没?必要穿了?吧……?
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千野幸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随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佩戴在颈侧的、其上镶嵌着一枚不规则的暗红色碎宝石的黑色皮质choker,慢吞吞地?回头,冲着面色微带了?一点担忧的宫泽贤治轻轻弯了?弯眉眼:“没?关系的哦,贤治酱~因为我的体质不一样,所以天?生会比较怕冷一点呢——”
宫泽贤治愣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是、是这样吗?”
“嗯嗯~就是这样没?错哦,”千野幸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再次软和了?眉眼,温和地?微笑着、冲办公室里的社员们挥手道别,“回头见,米娜桑~我一定会负责安全把乱步先生送回来的哦——”
埋头在工作之中的国木田独步忙中抽空:“再见,一路顺利。”
正凑在一起腻歪的谷崎兄妹也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顺便还提高嗓门,和走在前面、已经没?了?影的江户川乱步笑眯眯地?道别:“辛苦啦,乱步先生、幸君,一路顺风!”
千野幸笑了?笑,转过身,追着气鼓鼓的江户川乱步一前一后、一起来到?了?楼梯间。
就在两人的身影即将彻底踏出事务所大楼的前一刻,一道威严低沉的男声忽然冷不丁地?在楼梯间之上响起。
“——千野,不可以带乱步去吃太多垃圾食品。”
“……!”
“!!!”
两人的身影不约而同?地?一僵。
惊慌失措地?彼此暗地?里交换了?一个视线,千野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上露出了?一副沉稳可靠的神情?,冲站在楼梯顶上的社长先生点了?点头:“请放心?,社长先生……我这次一定不会了?。”
社长先生沉默了?一下。
“上次你和乱步一起去急诊的钱,还是国木田垫付的。”
千野幸呆了?呆,勉强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十分抱歉!”
盯着强装若无其事的某个新人看了?一阵,福泽谕吉转过身,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我记得你好像还欠了?与谢野一笔不菲的治疗费”,随后身影没?入了?事务所大楼里。
原地?。
千野幸受到?暴击-100000。
千野幸捂住胸口,缓缓瘫软在墙壁上。
“乱步酱……QAQ”
江户川乱步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戳了?戳某人的胸口:“怎么,你该不会忘记之前答应我的事了?吧?打算食言了?吗?”
千野幸一个飞扑,把自己挂到?了?侦探社的核心?的肩膀上,无比悲伤地?抹着眼泪,看上去凄惨极了?:“乱步酱,又?到?月末了?,我这个月的经济方面有点困难,可能没?办法……”
盯着小伙伴可怜兮兮的模样,江户川乱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地?哼笑了?一声。
“笨蛋。”
话音落地?,他很是嫌弃地?把超大只的某人从自己的肩膀上抖落,然后大步走出事务所大楼,一边走,还一边若有深意?地?扬声道:“如果你把乱步大人哄高兴了?的话,乱步大人或许会愿意?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情?报,也不一定哦——”
“!”
灰掉的眼神“叮——”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千野幸追着小伙伴的背影,超级欢快地?扑了?上去:“好耶!那么、等事件解决之后,我请乱步酱一起去吉野町的大滝茶屋尝尝奈良最?出名的柿叶寿司吧~”
“喂、给?我放尊重一点啊你!要叫我乱步大人才行?!”
“是是——尊敬的乱步大人,请问我有这个殊荣,来邀请您和我一起去品尝奈良的美食吗?”
“哼哼,看你表现。”
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车站里之后,人来人往的街头,怀里搂着一只丑陋的破旧玩偶的阴阳头少年抿了?抿唇,低下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浑身气息看上去稍微有些低落。
在他的身边,中原中也双手环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你自愿用初次见面时矢目君送你的那枚糖当做委托费、拜托他们把矢目君带回来的吗,Q?怎么现在这副表情??”
被称作Q的少年垂着脸,搂紧了?玩偶,声音微低。
“可是……我也想和他一起玩……”
中原中也当即无语。
“——上次陪你玩的时候,我明明就已经提前警告过你了?,结果你非要往人家?身上贴,险些把矢目君彻底吸干、连人型都维持不住不说,被他增幅扩散的异能甚至差点形成天?灾……你这个样子,就算是首领也不敢让你再接触他了?啊。”
梦野久作委屈地?扯了?扯玩偶:“我下次不会了?……”
“……”中原中也捂了?捂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沉默半晌,最?终无声地?轻叹了?一声,心?软妥协道,“好吧,我会替你向BOSS申请的,但我不能保证结果。”
“好哦,谢谢小只哥哥……”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对话之间,缓缓没?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
就算没?有异能力,江户川乱步超强的推理?能力也能碾压式解决一切疑难案件。对于这种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仅仅一眼就能判断出事件真相的可怕推理?能力,千野幸戏谑地?将其称之为“暴力推理?”。
此次此刻,顺利以“暴力推理?”的方式轻松解决掉案件之后,在千野幸的带领下,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吉野町的大滝茶屋,坐在店里,愉快地?头挨着头端详着菜单。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不要,其他一样来一份!”
千野幸闻言大惊失色,捂着瘪瘪的钱包、颤颤巍巍地?低声问:“这、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能吃完吗……?”
江户川乱步扶了?一下自己歪掉的贝雷帽:“情?报——”
“……点!”
千野幸咬牙,面上强撑着露出一个完美的绅士微笑,将菜单递给?躬身站在桌边的侍应生小姐:“就按这位先生的意?思?,请给?我们一样来一份……!”
侍应生小姐抿唇、努力将面上的笑意?压下,温柔地?向对方确认过后,这才转身走向后厨的方向。
没?过一会儿,一盘盘柿叶寿司便被侍者?陆陆续续地?端上了?桌。
不需要多说什么,千野幸和江户川乱步几乎同?时伸手,互不相让地?开?始争夺桌上寿司的食用权。
“——这块是我先看上的!”
“真的吗?我不信~”捏着手里那枚红色的柿子叶已经被剥开?一半的寿司,千野幸笑眯眯地?凑到?唇边,咬了?一口,“呜哇!是超美味的金枪鱼寿司!红色的隐藏款果然味道更好一些耶!”
江户川乱步一听,当场就急了?:“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可恶、下一枚红色的你必须要让给?我!”
吃完手里那枚寿司,千野幸舔了?舔嘴唇,笑嘻嘻地?冲对方抛了?个挑衅的眼神:“才不要,谁抢到?就是谁的~”
江户川乱步气急:“我怎么可能抢得过你、你这明明就是在作弊!!”
千野幸一脸无辜地?摊手:“乱步酱怎么可以污蔑我呢——你也看到?了?吧?我可是有好好佩戴着抑制器的哎,我现在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哦,怎么可能会作弊呢?”
“我不管!”江户川乱步任性地?握着筷子敲了?敲自己面前的食碟,“你必须要让给?我!不然你永远都别想知?道那件事!”
“这么凶啊?”千野幸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再三沉吟之后,“依依不舍”地?点了?头,“那好吧……之后的红色柿叶寿司就都让给?乱步酱好了?……”
“这还差不多——”
一小时后。
吃饱喝足,千野幸拿起手边的湿巾,拆开?之后擦了?擦手指:“乱步酱吃得还满意?吗?”
摸了?摸撑的微微有些鼓起的小肚子,江户川乱步哼唧了?一声。
“勉勉强强。”
“那就是满意?的意?思?咯~?”擦干净手后,千野幸丢掉湿巾,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问,“那么,乱步大人之前答应我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呢?关于那个我不知?道的情?报——”
闻言,江户川乱步揉肚子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微微睁开?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瞥了?一眼千野幸。
“——笨蛋。”
他又?哼了?一声。
“哎?什么嘛——”拖长了?尾音,千野幸有些“不满”地?敲了?敲桌面,委屈道,“乱步大人刚才可是吃掉了?我接下来三天?的生活费耶,怎么不仅不兑现承诺,还要责备我呢,好难过……看来接下来的奶茶我只能自己喝——”
“等等、等等!”江户川乱步连忙坐直了?身子,“我没?有说不告诉你啊!不就是情?报嘛!”
碧绿色的眸子睁开?,他盯着千野幸的眼睛看了?一阵后,撇了?撇嘴角:“你该不会真的认为,与谢野小姐需要你偿还那笔天?价治疗费吧?”
“哎——?”
千野幸眨了?眨眼。
江户川乱步又?哼了?一声:“所以才说你是个笨蛋!会报出那样一个几乎不可能还上的医疗费,社长和与谢野小姐的意?思?难道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让你因为被债务牵绊,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什么的。”
歪了?一下脑袋,千野幸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没?错!”下巴轻抬,江户川乱步努力想要居高临下地?瞪一眼千野幸,但因为身高的差距,最?终以失败告终,“明明整个侦探社都知?道这件事,结果就只有你还在认认真真攒钱还债——你果然就是个笨蛋没?错吧?”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那些攒起来的钱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了?吧?”双手叉腰,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指使道,“我想喝奶茶,等下去给?我买!我要大杯的、还要加椰果青团和啵啵!”
盯着小伙伴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看了?一阵,千野幸温和地?笑了?笑,故作迟疑:“可是……乱步酱已经吃了?很多寿司了?哎?真的还能喝得下加这么多小料的奶茶吗?”
“你不懂,甜品和食物是分别装在两个不一样的胃里的!”江户川乱步回答的语气非常之肯定。
“好吧——”千野幸笑眯眯地?应下了?。
结完账后,他先是依言带小伙伴去买了?奶茶,并且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并没?有顺便也给?自己买上一杯。
嘬了?一口奶茶里的啵啵,江户川乱步舔了?舔嘴唇,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千野幸:“你这是节省惯了?吗?这家?的奶茶感觉还挺好喝的,你真的不要再去买一杯吗,千野君?”
千野幸摇了?摇头,站在路边确认了?一下方位后,带着小伙伴就近去找了?地?铁站。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买好票,带着侦探大人挤上了?回家?的地?铁之后,千野幸帮小伙伴整理?了?一下对方差点被挤掉的贝雷帽,温和地?弯了?弯眉眼。
“——其实我之前就猜到?了?哦。”
江户川乱步呆了?呆,随后很快便理?解了?对方的用意?,当即反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给?与谢野小姐打钱?”
“与谢野小姐想不想收是她的事,但她救了?我,所以我必须要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谢,这是在表达我的态度。”
“哪怕她其实不需要?”
“哪怕她不需要。”千野幸点了?点头,拉着江户川乱步扶好了?车厢壁上的扶手,“要发车了?,站稳小心?别摔倒哦~”
伴随着一阵广播声响起后,地?铁缓缓发动。
正在江户川乱步斗志昂扬地?和奶茶杯里吸不上来的青团较劲之时,冷不丁地?,他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些感慨地?轻叹了?一声。
“转眼就过了?两年了?啊……算起来,加上这次委托的委托费,我欠与谢野小姐的治疗费就快要还清了?呢。”
坚持不懈地?嘬着青团,百忙之余,江户川乱步抽空瞥了?小伙伴一眼,随后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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