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温知新回身, 就见李大为正慢悠悠地把腿收回去,脸上是戏谑的笑容。


    李大为双手插兜,嬉皮笑脸地说:“哟, 不好意思啊, 我就活动一下腿脚, 不小心踢到了。”


    温知新面色冷沉,但也没说什么,沉默地把桶扶起来, 又重新打了一桶水。


    “咣当——”


    水桶再次被踢翻。


    温知新动作一顿, 缓缓地抬起头。


    李大为对他挑了下眉,满脸的挑衅之色。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他们怎么欺负,温知新都闷不吭声地受着, 跟个天生的受气包似的。他算准了温知新不会拿他怎么样, 于是变本加厉,以为难温知新为乐趣,作为他苦闷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味剂。


    但这一次, 逆来顺受的人却直起了腰,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说:“把桶扶起来。”


    哟呵, 知道反抗了?就他这细胳膊细腿,还能打我不成?李大为心里不屑地想着, 不仅没扶, 还把桶踢远了些。


    陆续地有人过来打水, 见两人对峙, 便凑过来看热闹。


    温知新看着滚到远处的铁桶, 即便脸色冰冷, 但还是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他并没有招惹过李大为,但自从他来到这边后,李大为就一直在刁难作弄他。在他看来,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是需要理由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招李大为讨厌。


    “为什么?”李大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嘲讽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用那种令人不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温知新,“你看你穿这样,你以为还是在城里?说话像他妈蚊子叫,娘娘腔腔的,洗澡还要避着大伙儿,别是哪来的兔儿爷吧?一想到要和你住一个屋,我就他妈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温知新气怒,拎起刚打上来的另一桶水,朝着李大为泼了过去。


    李大为没防备,被水浇了个透心凉,现在是秋末,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了,顿时就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先是怔愣,后是不敢置信:“你他妈敢泼我?!”


    刮来一阵风,李大为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眼睛都气红了,气急败坏地骂道:“气性够大啊!活该你一家进大牢,要我看,你全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应该死在大牢里……”


    心里的伤疤被狠狠地揭开,那么久以来的憋屈与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温知新一拳挥了过去,别看他瘦弱,但力气也不小,李大为被打得偏过脸,倒退了好几步。


    这可不得了,李大为也怒了,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兔子急了还咬人,温知新盛怒之下,竟把李大为扑倒在了地上,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挥拳往他脸上招呼。


    围观的人眼看不对,纷纷上来拉架。


    “咔。”


    柴丰平拿着对讲机,“补几个特写。”


    特写补完后,戚嘉澍从余嵩身上起来,伸手拉他,笑着问:“没事儿吧?”


    余嵩脸上脸上画了受伤妆,青一块紫一块的,嘴里还咬破了血包,满嘴是血,因为他被温知新打掉了一颗牙。


    “没事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到戚嘉澍的“花脸”,顿时笑出了声。


    戚嘉澍也画了受伤妆,看起来没比他好多少,两个“挂彩”的人站在一起,莫名有些滑稽——


    温知新和李大为打架的事闹到了上面,于是对两人进行了处分,李大为倒是能屈能伸,认错认得很快,只是简单地写了个检讨。但先动手的温知新却无论如何不肯认错,于是他被罚了禁闭,考虑到他和李大为等人的关系,为防出现更严重的后果,决定把温知新调到另外一个生产队。


    新生产队比他原来的要大些,人也比较多,而就在那里,他认识了江河。


    今天最后这一场戏,就是江河过来接温知新。


    温知新被关了三天禁闭,期间每天只给一个粗粮馒头,以及一碗水,身体非常虚弱憔悴。


    为此,戚嘉澍这天都没怎么喝水吃东西,这样一来,即便不去刻意表演,也能展现出人物最真实的状态。


    戚嘉澍改完了妆,坐在专属于他的临时化妆间里休息。


    他嘴角画着淤青,脸颊蹭破了一片,结了薄薄的血痂,嘴唇发白干燥脱皮,看起来凄惨可怜。


    但温知新骨子里是非常倔强自尊的,绝不轻易在人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戚嘉澍还得揣摩一下待会儿该怎么演。


    他拿着剧本,脑中构建着画面。这是他的习惯,会将剧本里的内容在脑海里演练一遍,包括各个人物的站位、神态和动作,就像放电视剧一样,以便于他更好地入戏,以及提前发现问题。


    他不知不觉就出了神,脑中画面变成了和闻述的意乱情迷……


    “看微博了吗?”尹文栋忽然说。


    画面被打断,戚嘉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尹文栋,“什么?”


    尹文栋审视地端详着他,刚才戚嘉澍那恍惚的眼神,一看就是在走神,这才出声。


    “微博上有个影视剧角色投票,你的齐堰得了个【最令人心疼角色】,而且这部剧上星后反响一直不错,你或许能拿个奖也说不定。”


    投票是微博官方搞的,没什么实际含金量,但有利于提高人气,戚嘉澍现在在某站已经有数不清的同人剪辑了,算是极致美强惨的代名词。


    至于拿奖,凭他的表现,虽然不一定够得上那些含金量高的国奖,但一些品牌方赞助的小奖应该绰绰有余。


    第一部剧嘛,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吗?”戚嘉澍弯了弯眼睛,但看不出高不高兴。


    “虽然电影方没有宣发,但你自己适当地营下业,别消失得太久,你现在还不到靠口碑和名气就能站稳脚跟的地步。”尹文栋继续说,“只有维持住曝光,你后面的路才不会太难走,毕竟很多通告人家都是要看名气和热度的。”


    “知道了。”戚嘉澍点头,“我一会儿就发微博。”


    “嗯。”尹文栋顿了顿,又说:“我要走了。”


    他靠着椅背,懒洋洋地跷了个二郎腿,老神在在地说:“免得我一直待在这边,你觉得我是来棒打鸳鸯的。”


    戚嘉澍轻笑,“哪儿能啊,栋哥就是我的定海神针,只有您在,我才能安心。”


    “得了吧。”尹文栋睨着他,“你巴不得我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戚嘉澍挑了下眉,但却没有反驳。


    尹文栋原本只是诈一诈他,见他这反映,就知道他猜对了,这俩不省心的昨晚确实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他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他只是经纪人,总不能干涉人家的私生活。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虽然你肯定不乐意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和闻述这事儿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圈里同性相恋的并不在少数,但以他过来人的经验,很少有能走到最后的。好点的就和平分手,大家好聚好散,但这个圈子太乱了,大多都没有善终。


    先不说闻述的家世,就算是圈里的地位和名气,也比戚嘉澍高了不少,无论怎么看,戚嘉澍都是弱势的那一方。要他俩能走下去还好,要走不下去了,受影响最大的,只会是戚嘉澍。


    所以他真的很不看好他们的感情,但谁没个年轻的时候,荷尔蒙泛滥了,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才能回头,他也能理解。


    “剧组人多眼杂,你们一定要注意,要是被爆出去,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尹文栋严肃地说,“就拿之前那个关于你们的绯闻爆料,评论里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应该也看到了,如果你们真的被拍到了,后果会比那个严重得多。”


    戚嘉澍眸光微垂,“我明白。”


    尹文栋见预防针也打得差不多了,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戚嘉澍肩膀,声音温和了些:“等你们哪天准备好了,能承担这段感情带来的影响了,就算你们要公开,那我也支持。”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行了,时间也到了,记得我说的话。”


    尹文栋走了,休息室只剩了戚嘉澍一人,他“啧”了声,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门被敲了下。


    “进。”戚嘉澍头也没抬。


    场务推开门,说:“知新,快到你的戏了,导演找你呢。”


    “好,马上来。”


    戚嘉澍来到了拍摄场地,柴丰平老远看到他,对他招了招手:“温知新,过来一下。”


    他走过去,先喊了声柴导,又对旁边的闻述点了下头。


    接下来首先要拍江河和大队长的对戏部分,再是两人的见面。


    温知新被调到了别处,江河作为那里的领头人,接到上面的指示,让他来把人接过去。


    江河一开始是很不乐意的,因为在那些人口中,温知新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烫手山芋,还把人牙都打掉了,一定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儿头。


    他最讨厌这种人了,嫌麻烦难伺候,但这是上面的意思,又不得不接收。


    这部分是棚拍,屋子里的布置满满的年代感,土黄色的墙,没有地板,而是并不平坦的土质地面,破烂的木桌上放着掉了瓷的陶瓷缸,墙上挂着伟人的相片,以及各种宣传标语。


    一切就绪后,拍摄开始——


    江河所在的生产队就在隔壁,这天他还没下工,就被大队长叫了过去,说是要分给他们一个人。


    “不是。”江河斜了眼队长,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抽了抽身上的灰:“我们那儿人够了,再来也没地方住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想要,大队长心里门清,但这烫手山芋总不能砸他手上,于是眉头一皱,一副别想唬我的表情:“这不是大通铺么,大伙儿挤一挤,不就腾出位置来了?”


    江河不吃他这套,吊儿郎当地说:“都是群大老爷儿们,咋挤?睡我身上啊?”


    “嘿你这……”大队长拿手指着他,想了半天,妥协道:“这样吧,你们收下他,我这边悄摸给你们点福利。”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烟,肉疼地抛过去,“这烟别人刚送的,我才抽了一根,也给你!”


    江河敏捷地单手接住烟,看了眼包装,挑眉:“哟,好烟啊。”


    他这么一说,大队长更肉疼了,老脸皱着:“你就说行不行吧?”


    江河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这老烟鬼居然肯出血了,一定没那么简单,遂道:“说吧,谁?”


    “温知新。”大队长说。


    “哦——”江河拖长了调,“原来是他啊。”


    大队长瞪了下眼睛:“你知道?”


    “知道。”江河点点头,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边点烟边说:“大领导的孙子,知识分子家庭。”


    他这话一出口,大队长立马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抬手用力地隔空点了点江河,小碎步跑到门后,打开门确定隔墙没耳后,才关上门,压低声斥道:“你这张破嘴,这是能说的?搞不好你我都得进去!”


    江河耸了耸肩,甚至还缓缓地吐了口烟圈。


    戚嘉澍坐在监视器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闻述,明明是和本人性格差距那么大的角色,闻述演得却很自然,抽烟的动作尤其性感……


    大队长叹了口气,“我给你交个底吧,这事很棘手。他要是个随便什么人,我就权当看不见,爱咋咋地,但是他姓温。”


    “这人吧,看运道的,温老那是老功臣了,要哪天平反了,知道咱苛待了他孙子,这不得让人秋后算账吗?”大队长右手背啪啪地拍着左手心,他是个圆滑的人,知道什么叫做人留一线。


    江河:“他之前在那边不是待得好好的?”


    “这不跟人打架了吗?差点弄出人命来。”大队长皱眉,没好气:“还死不认错,关了三天禁闭。”


    这下江河倒有些意外了,勾唇:“刺儿头啊?”


    “可不是。”大队长说,“组织上也是看你能力强,所以放你这边,我也好放心。”


    江河把那根烟抽完了,烟头扔地上,用脚碾了碾,勉为其难道:“行吧,看你这么为难。”


    大队长脸上露出喜色,但又觉得这样有损他的威严,遂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大声道:“江河同志!组织交给你的任务,能不能完成?”


    江河挺直背,正经了些:“保证完成任务!”话音一转,“但是说好啊,福利可不能少。”


    大队长犹豫着:“你要什么?”


    江河一点也不客气:“来点面粉呗,好久没吃面条了,想死了!”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大队长用力地锤了下江河肩膀,“你小子,还跟我拿乔?行吧记我账上,正好最近供销社要来一批好面!”


    江河扬了扬下颌,“人呢?”


    “还在禁闭室呢。”大队长勾了勾手,“跟我去领人。”


    这场戏在这里结束,跟闻述对戏的是个老戏骨,两人之前合作过,配合得很默契,顺利地就过了。


    闻述走了过来,站在戚嘉澍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


    监视器屏幕就那么大点,两人免不了会挨得很近,戚嘉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呛人,反而有点上头。


    “怎么样?”闻述忽然问。


    戚嘉澍眨了下眼,笑眯眯地说:“演得好。”


    “你们都不错。”柴丰平插话道,“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下一场,你先去禁闭室。”


    戚嘉澍颔首,接下来就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了。


    他翻了翻剧本,对闻述说:“江河对温知新,是不是一见钟情?”


    闻述沉吟了片刻,“算是,但也不全是。”


    小说原著里,江河第一次见温知新的场面描写得很动人。那个单薄瘦弱、却又倔强的少年成了江河心里的白月光,他总会不自觉地去注意温知新,想去逗弄他,让他开心或者是生气。


    但那个时候,江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温知新的感情,直到一次意外,温知新差点被冻死在地窖里,他把人救上来后,才发现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他们的感情变化,其实是有过程层次的,不能算是简单的一见钟情。


    戚嘉澍把剧本递给在一旁的白洋,轻笑道:“闻老师加油,争取一次过。”


    他走进了布置好的“禁闭室”。


    温知新被关了三天禁闭,直到这天,江河过来接他。


    说是禁闭室,就是一间不足两平米的小黑屋,只在顶上有个巴掌大的天窗,勉强透进一缕光线。


    戚嘉澍在黑暗中靠着墙席地而坐,心情还算是平静。


    幼年时那段糟糕的经历,曾让他患上过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尤其是在这种黑暗狭窄的空间里。


    不过后来好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人。


    他浅淡地勾了下唇,弯腰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开始酝酿情绪。


    江河和大队长走到了禁闭室外,大队长并没有马上打开门,而是先叮嘱了他两句。


    “他之前差点把人打死,你注意着点,别让他路上跑了,那可就没法交差了!”


    江河最受不了他的婆婆妈妈,耐心快用完了:“放心吧,到我手上,别说是个大活人,就是个苍蝇蚊子也跑不了!”


    大队长拿钥匙,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锁。


    嘴上这么说,江河心里还是提防着,小心地推开门。


    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那人蜷缩在墙边,头埋在膝盖上,瘦得背上的骨头都凸了起来。


    听见动静后,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斜映的阳光从江河身后打来,照在少年身上,明亮的光线下,他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慢半拍地抬手遮在眼前,掌心向外五指微蜷,像是想要抓住那来之不易的光明。


    少年适应了强光,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神先是茫然,逐渐转变成令人心悸的倔强。


    这一刻,无论是江河,抑或是闻述,都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第112章


    今天要拍的戏接着昨天, 温知新从禁闭室出来,队长先是把他带到屋里,教育了一番, 然后才交给江河。


    大队长名叫杨建国, 他叭叭地说了半天, 说的口干舌燥,“不管怎么说,打架都是不对的, 你把人牙打掉了, 这让人家以后怎么吃东西?就算吃东西没问题,那讲话也漏风吧,你说那么大个小伙子,说话漏风, 这算什么事啊?”


    “你以后去那边呢, 就听你小江队长的,好好跟那边的人相处,不要再打架了, 不然关禁闭都是轻的……”


    可无论他说什么, 温知新都像没听进去似的,只是垂着头站着, 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建国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眼不见心不烦:“行了, 带走带走!”


    江河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老滑头露出这种吃瘪的神色, 还怪好玩的。他看向站在那里的瘦弱少年, 少年脸色憔悴, 嘴唇发白干燥,看着摇摇欲坠,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这小子说不定都没怎么进食水,又在房间里关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虚弱?


    他原本是相当不乐意接收这个人的,但见面之后,反而少见地生出股怜爱之情,遂问杨队长:“有吃的吗?”


    “吃的?”杨建国挑起眉。


    江河往温知新都放向努力努嘴,“你看他那样,来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他活动着脊背臂膀,“我干了一天活,很累的,不想待会儿还得扛着个人回去。”


    杨建国瞪眼:“我这哪有吃的!”


    江河坏笑了下,走上前,伸手就往他的桌洞里掏,一点也不客气。


    “你干什么?!”杨建国防备地抓住他的手,嗓音拔高:“反了你了啊江河!”


    江河笑眯眯的,“杨队长,我记得你这不是有那啥,嘶……”他想了想,痞里痞气地道:“压缩饼干对吧?就隔壁建设兵团拿来的好东西,来一小块尝尝呗?”


    “想得美!”杨建国瞪了他一眼,这压缩饼干可是好东西啊,从国外来的,他好不容易才搞到一块,都不怎么舍得吃。


    江河对他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队长,我这是为你着想啊,这小子看着命都快没了,要是真在你手上出了什么事,万一他家里人以后追究起来……”


    他没有说完,杨建国猛地反应过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肉痛地把拿小盒压缩饼干拿了出来。


    压缩饼干是装在小铁盒子里的,上面印着外文,他舍不得给一整块,便抠抠搜搜地掰了一块下来,用一角废报纸包着,递给了江河。


    这部分主要是队长和江河的对手戏,扮演杨队长的是位从影二十多年的老戏骨,曾经也是拿过影帝的,演技自然不用说,将那种小人物的圆滑与事故拿捏得淋漓尽致。闻述和他对戏,并没有被前辈的演技和气场压制住,游刃有余地展现了江河的性格特点,两人可谓是相得益彰。


    戚嘉澍一开始很不习惯这样的闻述,虽然是在演戏,但和他本人的性格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个冷淡寡言的人变得热情又贫嘴,尤其他和闻述这么熟悉,就感觉有些别扭。


    但随着剧情推进,他渐渐地习惯了,这就是演戏的魅力吧,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与喜怒哀乐。


    这段戏过了之后,转场到下一幕。


    从队长的屋子里出来后,江河把包在报纸里的压缩饼干递给了温知新。


    温知新没有接,即便在见到江河之前,他已经有两天水米未进了,光是迈出这几步,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不吃?”江河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那旧报纸拆开,露出里面的饼干,啧啧了两声:“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温知新只是倔强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你难道不想活着回去吗?”江河使出了杀手锏。


    温知新脊背一僵。


    江河没有看他:“有点出息,绝食算个什么,有本事就好好活着,才能回去见家里人。”


    温知新缓缓抬起头,黑眸里闪动着什么,犹豫片刻后,他把饼干接了过去,小小地咬了一口。


    饼干太干,他顿时就噎住了。


    戚嘉澍是真的被噎到了,他本来就没怎么喝水,加上压缩饼干又硬又干,堵在喉咙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难受得捂住喉咙,噎得面红耳赤,闻述见状,立马从腰间取下水壶,拧开盖子,递到了他嘴边。


    这是剧本里的内容,但因为演员的反应过于真实,尤其是戚嘉澍颈间和额角因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毫无表演痕迹。


    戚嘉澍把水壶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他喝得太急,反而被呛到了,喉间又痒又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脸颊涨红,上气不接下气,闻述皱眉,抬手来拍他的背。


    戚嘉澍的反应太真实,一看就是真的呛到了,但导演还没有喊停,即便心里担心,还是要继续演下去,否则一会儿重来,更折腾。


    他调整好神情语气,念出台词:“喂,我是跟你抢还是咋地,猴急什么?”


    戚嘉澍咳嗽缓解了些,可他的状态并没有变好,而是浑身脱了力般蹲下身,脸埋在膝盖里,无法自控地啜泣起来。


    不知为何,那么久以来的压抑与委屈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即使他再倔强隐忍,可他毕竟才十八岁。


    他极力压抑着哭声,可抖动的肩膀和破碎的抽泣出卖了他的痛苦与悲伤。家逢巨变的时候他没哭,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地方时他也没哭,即便被李大为他们针对欺负,他也一直默默忍受着。


    但这一刻,他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可能是因为压抑太久了,也可能是这人表现出的一点善意,让他久违地有了被当做人来对待的感觉。


    他其实很害怕,祖父母年事已高,害怕分离就是永恒。他很没有安全感,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莫名其妙的欺侮,他不知自己会何去何从。


    闻述站在他身边,表情复杂了一瞬,但又有几分了然。


    江河虽然看起来粗鲁,但心思却很细,尽量照顾好每一个人,故而大家都很尊重他。


    他暗暗叹了口气,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戚嘉澍肩膀,但什么都没有说。


    听到导演喊“咔”后,戚嘉澍却没有立刻抬起头,他还在情绪里,需要一点点时间脱离。


    演员入戏是很正常的事,通常他都能很快就调节好。


    肩膀上又被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知道这是闻述在安慰他,以闻述本人的身份,而不是江河。


    他又缓了十几秒,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露出个稍显勉强的笑容,小声道:“闻哥。”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特有的沙哑鼻音。


    看着戚嘉澍湿润发红的眼睛,以及故作轻松的笑容,闻述心里一揪,又酸又痛。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抱住戚嘉澍,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但是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白洋默默地递了纸巾过来,闻述动作自然地抽了两张,温柔地给戚嘉澍擦眼角的泪痕。反正是柴丰平要求的,戏外也尽量保持戏里的状态,那么他作为江河,给温知新擦擦眼泪,算不上过界,也不至于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联想。


    戚嘉澍很快地平复了情绪,走到柴丰平身边,看刚才的回放。


    柴丰平看起来挺满意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保持住情绪,他们接着拍下面的内容。


    温知新哭过后,压力得到释放,他反而轻松了些。


    江河耐心地等他吃完东西,问他要不要先回去收拾行李。


    两个知青点相隔有点远,这时候江河还没有自行车,所以打算步行过去,路上运气好能遇见老乡的马车,说不定能搭一段路。


    温知新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江河问:“名字?”


    他知道少年的名字,这句属于没话找话,跟个锯嘴葫芦走在一起,实在无聊得很,他撇了下嘴角。


    “温知新。”少年轻声说。


    “温故而知新?”江河挑眉,不愧是高知家庭出来的,连名字都在告诫要好好学习。


    温知新又点点头。


    江河也不管他,说:“我叫江河,江水的江,河水的河。”他瞥了眼少年,“记住了。”


    温知新还是闷不吭声地点头。


    江河讨了个没趣,不耐烦地“啧”了声,随他去了。


    这场戏结束后,导演让他们休息一会儿。


    现在是夏天,但剧本里的季节是秋天,所以演员们穿的都是加厚的秋装。


    戚嘉澍热得不行,一下戏就脱掉了外面的衣服,走到了休息区,瘫在了躺椅上。


    白洋给他拿了个小风扇,他开到最大,怼脸呼呼地吹着,才稍微好受了些。


    天气这么热,演员还能休息,工作人员们却还要在阳光下继续忙碌,戚嘉澍看了一会儿,说:“白洋。”


    白洋正帮他叠脱下来的衣服,闻言眨巴了下眼:“嗯?”


    “你去买点冷饮给分给大家吧,奶茶冰淇淋什么的。”


    白洋点头,“哎。”


    坐了没一会儿,闻述走了过来。


    两人的躺椅挨着,只要不做什么亲密举动,其他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白洋把衣服放好,便去买饮料了。


    这附近就有冷饮店,骑个小电驴很快就到,店员们知道他是剧组的,做好后会找人送过来。


    米米也没跟在闻述身边,此刻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人。


    戚嘉澍想起刚才的台词,开玩笑道:“江水的江,河水的河,这不就是水货吗?”


    闻述勾了下唇,“你去跟编剧说,让他改名字。”


    戚嘉澍笑了声,“说起名字,我觉得闻哥的也挺有意思。”


    闻述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看着他。


    “闻的意思是听,述是说,那闻述不就是‘听说’或者‘听话’吗?”戚嘉澍笑着说,“莫非闻哥的家人希望你听话?”


    闻述摊了下手,好整以暇道:“说不定呢。”


    他家里确实希望他听话,按照他们为他安排的路线,按部就班地读书结婚,然后接手家里的事业。只不过他叛逆而已,自己走了条想要的路。


    戚嘉澍轻笑,忽而又想起什么,他微微凑近闻述,压低声音说:“我叫戚嘉澍,你叫闻述,你看我们连名字都很配呢.”


    闻述怔愣片刻,脑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你看我们连名字都很配,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工作比较忙orz


    当我回家发现我的猫香喷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香水无了。当我发现猫的黑脚板亮闪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眼影盘也无了,流下贫穷的泪水……


    第113章


    脑中声音一闪即逝, 闻述微微蹙了下眉,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再要去想, 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了?”戚嘉澍问。


    闻述摇了摇头, 压下心头的疑虑, 说:“没。”


    戚嘉澍挑眉,本想再和他说点什么,就听见导演在叫他们。他和闻述对视一眼, 起身往柴丰平的方向走去。


    这天的最后一场戏, 是江河把温知新带回新的知青点。


    这部分是棚拍,柴丰平的道具和美术团队水平在业内一向拔尖,场景搭建得逼真而精致,土坯房子、破败腐朽的门板, 漏风的窗……看上去完全就是一间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破民房。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屋里点着煤油灯,江河推门进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江队回来了!”一个长得就很机灵的青年笑道, 随即看到了江河身边的温知新, 他“嘶”了声,上下打量着:“这谁啊?”


    “新来的。”江河漫不经心地说着, 对温知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自我介绍。


    温知新吸了口气, 声音不算大:“温知新。”


    屋子里大概有十来个人, 此时都围了过来, 毫不掩饰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有些紧张, 下意识想要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但还是不太自然地站在了原地。


    手上一空,行李被江河拿走了,这是他们刚才回去取的,途中还遇到了李大为一行人。李大为记恨温知新,刚要找温知新麻烦,就被江河怼了回去,这也是温知新来这边后,第一次在被刁难的时候有人帮他。


    大家都对新来的人很好奇,围着温知新嘻嘻哈哈地说起笑来,用词粗俗。


    “哟,瞧这模样长得,比大姑娘还水灵。”


    “哈哈哈王老二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怎么着?你不想啊,自从来了这边,我就没见过几个女的!”


    江河踹了脚带头起哄的人,笑骂道:“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闭了嘴,看得出来,他在这群人中威信很高,大家都乐意听他的。


    江河说完这句话,就懒得管温知新了,自顾自地拿了桶,去院外的井里打水。


    温知新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看他打水。


    江河也没理他,站在桶边就开始脱衣服,他一颗颗解开扣子,先把外套脱掉,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背心。


    温知新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连忙退了两步,可是脚步又顿住了。他不想回到那个屋子里,里面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只认识江河。


    江河手指抓着衣服下摆,手臂上抬过头顶,一下子就把背心也脱了下来。


    闻述的身材很好,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从戚嘉澍的角度看过去,宽肩窄腰长腿,背上的肌肉轮廓并不虬结夸张,而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流畅,腰间还有两个性感的腰窝。


    他随手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一边,拧了块毛巾,在月光下擦拭着身体。


    清凉的月光,倒映着月亮的水面,暗淡光线下年轻健美的身体,组成了一幅荷尔蒙爆棚的画面。如果不是在拍戏,他现在一定会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闻述。


    他喜欢闻述,也从不掩饰对闻述的欲望,只不过闻述像是有什么顾虑,他们一直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做到最亲密的那一步。


    这么一想,他还真有点期待。


    说笑声不断从戚嘉澍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而院中的空气却又是静寂的,只有哗啦水声接连响起。


    导演喊了“咔”,然后调整了下灯光和摄影机,补了些镜头后,继续拍摄接下来温知新的部分。


    江河擦完了上半身,准备脱裤子的时候,回身看向了不远处的温知新。


    “喂。”他喊了一声,轻佻道:“你不会还要继续守着吧?”


    温知新一愣,顿时就不自然地垂下眸子,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步伐越来越快,仿佛是逃离。


    江河瞥了眼他的背影,嘴角勾了下。


    温知新进门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人在议论他家的背景,当他进门后,屋里的说笑声停顿了一两秒,大家都扭头看向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温知新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甚至做好了接下来也被排挤的准备,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很快江河擦着头发进门,看他拘谨地坐着,脚步一转走向他,“你要不要去洗一下?”


    温知新抬头看他,表情怔愣而呆滞。


    “啧。”江河的眼神有些嫌弃,“你关了三天,三天都没洗澡,该味儿了吧。”


    被人这样直接了当地点出来,温知新顿时羞囧万分,他脸颊和耳朵慢慢地红了,垂眸不敢和人对视,胡乱地点了点头。


    “桶在院里,自己打水。”江河说着,越过他走向了床。


    温知新走到了院中,像刚才的江河一样,打了一桶水,却踌躇着没有继续下一步。


    他性格腼腆内敛,又是生于南方,没法向其他人一样,大大咧咧地裸露身体,跟别人一起洗澡。但这边条件有限,不要说独立的浴室,就连去澡堂子都是奢侈,天气暖和的时候,大伙儿最常做的,就是去河里洗澡。


    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只是趁人都不在的时候,自己烧水擦身,为此一直被李大为那群人嘲笑他矫情。


    而现在,他想要逼着自己习惯。


    他深吸了口气,干脆地脱掉衣服,深秋的天气已经变凉,带着凉意的风吹过,身体保护机制自动开启,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温知新抱着双臂搓了搓,适应这样的温度后,把手伸进了水桶里。井水比他想象的要凉得多,刚接触皮肤,立刻就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实际上,现在是夏天,戚嘉澍要表现出寒冷的感觉,是个不小的考验。正好这时白洋买冷饮回来,他连吃了几个冰淇淋,很快就找到了状态。


    这个场景里还有几场戏,为了节约时间,柴丰平要求一起拍完。


    其中就有一场互相擦背的戏。


    第114章


    这场戏发生在两人第一次亲吻之后, 两人间感情快速升温的阶段。


    但温知新和江河都是男人,他们之前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他们对这种暧昧是忐忑又期待的。他们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但又控制不住自己, 想要有更近一步的亲密。


    戚嘉澍换了衣服, 浴袍里面只穿了条短裤,这场戏他们是在洗澡,所以待会儿拍摄的时候, 他需要把外面的浴袍脱掉。


    他闭着眼睛, 造型师正拿着个喷水壶,把他的头发打湿。


    有人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同样穿着浴袍的闻述。


    “闻哥。”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闻述点了下头, 坐到了他对面。


    这个化妆间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比较简陋狭窄,进门后中间横贯了排两两背靠的化妆台。化妆台不大,桌面下是空的, 如果腿伸长点, 就会碰到对面的人。


    戚嘉澍懒洋洋地坐着,两条修长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 漫不经心地跟他的造型师聊天。


    在没人注意的桌面下,他伸出右腿, 往前游移着, 很快就碰到了温热的皮肤。他故意贴着闻述的腿, 感受着温度从相贴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 见闻述没有闪避, 得寸进尺地轻轻蹭了蹭。


    闻述腿上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 隔着镜子,戚嘉澍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闻述仍旧纵容着他的动作。


    戚嘉澍踢掉拖鞋,光脚踩在了闻述的脚背上,随即挑逗般,沿着他脚踝流连而上。


    他听到对面的造型师在询问闻述的想法,闻述嗓音低沉平稳,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但是戚嘉澍对他的声音很熟悉,还是听出了他尾调里的微妙沙哑。


    忽然,闻述隔着布料,抓住了他脚踝。


    化妆间里还有其他人在场,他们的动作隐秘而暧昧,只要他们面上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就会被其他人发现。


    闻述很快就松开了手,紧接着戚嘉澍的手机震动了下,收到了一条消息。


    [别闹。]


    戚嘉澍挑眉,就在此时,化妆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腿,坐正了身体。


    来人是场务,他看了眼正在补妆的戚嘉澍和闻述,问:“两位准备好了吗?导演在催了。”


    “知新这边好了。”戚嘉澍的造型师说。


    对面的造型师说:“江河也好了。”


    戚嘉澍起身前,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他的头发被打湿了,稍显凌乱的发丝往下滴着水,几缕湿发黏在脸颊上,莫名给这张乖顺纯情的脸增添了几分欲气。


    他和闻述一同走出化妆间,来到了拍摄场地上。


    柴丰平正指挥着灯光组调整灯光,人工地营造出那种满月之夜,月华如水照清辉的氛围感,亮度是那种刚好能看到人,但又不足以看清的程度。


    “柴导。”戚嘉澍唤了声。


    柴丰平回头看他,随即又跟灯光师交代了两句,就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关于这场戏。”柴丰平翻着剧本,“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戚嘉澍垂眸看剧本,这场实际上算是亲热戏,剧本里写的很简单,就是江河帮他擦背,然后开始吻他,温知新想躲,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沉沦。


    “知新,你觉得你现在对江河的感情,是怎么样的?”柴丰平问。


    戚嘉澍抬起头,说:“我喜欢江河。”


    “他是我在这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喜欢他,不光是因为感激,还有江河身上那种澎湃的生机和热情,这些都是我没有的。”戚嘉澍垂着眸子,“我想要靠近他,但我又很忐忑胆怯,因为江河和我一样,都是男人。在我过去受到的教育和礼法里,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没法拒绝他的亲密,甚至还是期待的,因为我就是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亲近,这是人之常情。


    柴丰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的风格向来如此,不会告诉你对错,也不会要求你完全按照他的思路去演。他希望演员演出来的角色是活的、有思想的,而不是照本宣科。从某些角度上来讲,这给了演员极大的自由度,但这对于一些比较依靠导演的演员来说,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不会教你该做什么动作,该用什么样的神情语气。


    这样一来,演员就必须去揣摩角色的心理,把自己代入角色,自然就能从角色的角度,对不同的事给出不同的反应。


    柴丰平又问了闻述对的江河看法,闻述三言两语概括了,和戚嘉澍理解的大差不差。


    比起温知新的内敛,江河更加大胆直白,他的情感表达是直接而热烈的。在他眼里,感情没有正常对错之分,他也不在意什么礼法道德,他喜欢谁,就想和谁亲密,无论那人是男是女。


    “这场戏算是个过渡,在我们真正发生关系前。”闻述说。


    “嗯。”柴丰平点头,“我想要有那种暧昧又压抑的感觉,你们把握好度。”


    正式拍摄前,他们简单走了下戏。


    “差不多了。”柴丰平说,“准备开始吧。”


    戚嘉澍解开浴袍的腰带,把浴袍脱下来,递给一旁等着的白洋。


    闻述也脱掉了浴袍,米米红着脸过来拿,眼睛压根不敢乱瞟,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小声地对戚嘉澍说了声“加油”。


    柴丰平走到了监视器后面,对着拍摄相关人员做了个手势。


    场记上前打板,“《日落西河》六十八场一镜一次,action!”——


    又是夜晚,满月挂在天边,银色月华凉凉地洒入院中,照在两人身上。


    温知新蹲在水桶边,手里正在拧一条毛巾。


    他全身上下就穿了条短裤,身材瘦削单薄,但并不难看,而是那种属于少年的青涩修长,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有种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毛巾刚拧好,就听身边的人叫了他一声:“知新。”


    温知新扭头,一捧水泼了过来,他没防备,被泼了个正着。水顺着他脸颊往下流,他一边抬起手臂擦拭,一边也用手舀水,往江河身上泼去。


    江河笑着避开,“别生气嘛,我就是想请你帮我擦个背。”


    温知新抿了下唇,但没有拒绝。


    江河凑过来,在水桶里涮了涮毛巾,拧干后递给他,然后转过了背。


    温知新拿着毛巾,他长那么大,还从来没帮人擦过背。正当他踌躇的时候,江河侧过脸,戏谑道:“小书呆子,擦背都不会吗?”


    听他这么说,温知新赌气般把毛巾按在他背上,用力地搓了下。


    江河“嘶”了声,背上肌肉因着温知新的粗暴动作而绷紧。


    “看着瘦,手劲儿还挺大。”江河笑道,随即放松肌肉:“继续。”


    温知新放轻了力度,沉默不语地擦着,掌心下的身体健美而有力,随着呼吸的频率,有节奏地起伏着。


    擦完了背,江河转过身,嗓音有些沙哑,“换我帮你。”


    温知新顿了下,听话地转身背对着他。


    身后传来水声,须臾温凉的毛巾贴在了他后背皮肤上,他下意识绷紧了后背。


    江河的手法很温柔,比起擦背,更像是抚摸。


    渐渐地,他听到了江河愈发不稳的呼吸声,皮肤的温度升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逃离,肩膀上忽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瑟缩了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个吻像是个试探,很快就从他皮肤上离开,停顿几秒后,见他没有抗拒,便又落了下来。


    戚嘉澍感受着温热的吻落在肩膀和后颈,有点痒,又带着说不出的愉悦感。闻述从身后拥住了他,他赤.裸的后背贴着闻述的胸膛,耳畔是闻述急促粗重的呼吸声,热度越来越高。


    他心跳得很快,喉咙发干嘴唇微启,双眸迷离,缺氧般深深地呼吸着。


    他们现在是在拍戏,离他们最近的摄影机甚至不到半米,他们的任何动作和情绪都会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包括他们眼中逐渐失控的情潮。


    不需要刻意去表演,身后的人是闻述,他们本就是恋人。


    闻述吻住了他耳廓,戚嘉澍的身体随之颤栗了下,吼间溢出声压抑的呢喃:“江河。”


    “嗯。”闻述应道,随即吻住他后颈,就这么抱着他。


    而在他们身后,屋子的门紧闭着,有光线从门缝和窗口漏出来,屋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引起了一阵哄笑。


    温知新终究还是害怕了,微微挣扎了下。


    “他们都在。”他小声地说,“会被看到的。”


    江河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


    温知新又挣了挣,就在这时,他们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


    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边走边解裤腰带,看到院中的两人,随口问:“你们怎么洗了那么久?”


    江河若无其事地笑了声,嗓音透着沙哑:“怎么,你想一起洗?”


    “可拉倒吧!”那人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奇怪道:“你嗓子怎么了?”


    “着凉了。”江河说完拉了下温知新,“走吧,回屋。”


    这场戏到这里结束,柴丰平刚喊“cut”,场务就迅速地拿了宽大的浴巾上来,给两人围住了身体。


    柴丰平说过了,灯光师就调亮了光线,戚嘉澍已经穿上了宽松的浴袍,用毛巾擦拭着头发,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这段挺好的。”柴丰平发自内心地感到满意。


    一般来说,在以情感为主题的电影里,免不了会有亲热戏,但是同性之间的亲热戏,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挺考验演员的。但戚嘉澍和闻述的演绎很自然,一点也不扭捏,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爱的,而不只是在完成剧本。


    “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回去休息。”


    柴丰平刚说完,李芸就带着几个人过来,手里拎了大包小包,全是吃的。


    李芸笑着招呼大家:“大家辛苦了,来吃点宵夜吧。”


    几个有眼色的工作人员搬来了桌子,让他们把东西放下,拆开包装后,各类烤串饮料摆了满满一桌。


    戚嘉澍凑过去,看着满桌的烧烤,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道:“芸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要减重,在拍完这部电影前,都不能吃这种重油重盐的东西,每天吃得清汤寡水,现在看到烧烤,馋得眼睛都绿了。


    李芸哈哈一笑,腾出手来摸了下他的头:“乖,拍完戏芸姐再请你,要多少有多少。”


    旋即她四处看了眼,长眉微蹙:“闻述呢?”


    第115章


    “刚才不还在吗?”戚嘉澍目光四处逡巡, 果真没有看到闻述,便摸出手机:“我问问。”


    他给闻述发消息:去哪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闻述回:回酒店了。


    戚嘉澍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 拍戏的时候两人贴得很近, 有什么反应都一清二楚……他清了下嗓, 神色自然地对李芸说:“他回去了。”


    “回去了?”李芸拨了下耳边的发丝,“怎么不说一声。”


    “可能比较着急吧。”戚嘉澍随口道,“芸姐, 那我也先回去了。”


    李芸笑起来, “行,早点休息啊。”


    “嗯,芸姐晚安。”


    戚嘉澍说完,招呼了下吃的正开心的白洋, “走吧。”


    白洋咽下嘴里的羊肉, 抽了张纸巾,边擦嘴边点头。


    两人往剧组外面走,保姆车就停在路边, 戚嘉澍上车的时候, 敏锐地觉察到什么,迅速扭头往一个地方看去。


    现在是晚上, 能见度不高,他一眼没看到人, 但他直觉应该是被人偷拍了。


    这种偷偷摸摸的物种, 除了狗仔, 就是私生。


    “小七, 怎么了?”白洋也循着他视线看去, 黑漆漆的一片, 啥也看不见。


    戚嘉澍摇头,“没什么。”拍就拍吧,他现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剧组离酒店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戚嘉澍在车上换了衣服,懒洋洋地窝在座位上跟闻述发消息。


    连着几条,闻述都没回,他把手机一扔,开始闭目养神。


    他睡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他跟闻述说的那句话——我叫戚嘉澍,你叫闻述,你看我们连名字都很配呢。


    与此同时,同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看我们连名字都很配,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这句话……是他说的吗?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


    突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了座位上,戚嘉澍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睛,心脏咚咚咚跳得很快,听到外面传来的杂乱声音,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白洋心有余悸地拍了下胸口,“前面出车祸了,我们差点追尾。”他抬手打开了车顶灯,担忧地看向戚嘉澍,“小七,你没事吧?”


    “没事。”戚嘉澍舒了口气,幸好他系了安全带,不然刚才那一下急刹,他整个人都能被惯性拍到前排去。


    旋即他又皱起眉,他刚才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一时竟想不起来,他抱住头,努力地回想着,在脑海里寻找遗失的记忆碎片,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七?”白洋观察着他,见他这样,顿时就担心起来:“你是不是撞到头了?”


    戚嘉澍莫名有些不耐:“没,先别说话。”


    白洋闭上嘴,转过了身去。


    大概是车祸比较严重,现场堵车了,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交警和救援人员依次到来。


    车子缓慢地启动,绕过一辆撞得严重变形的车时,又停了下来。


    戚嘉澍往窗外看了眼,消防员正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从驾驶座上抬出来,放到担架上。


    那应该是个男人,头软绵绵地垂着,情况不太乐观。


    戚嘉澍听到白洋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皱起眉,紧接着又看到消防员从副驾抬出一个人。那人身材娇小,身上的白色连衣裙都被染红了,和男人应该是夫妻。


    这画面诡异地熟悉,戚嘉澍呼吸微滞,打开车窗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车这时又启动了,驶过事发地,他回头去看,就听有个消防员喊道:“后座还有个孩子!”


    这一瞬间,戚嘉澍头皮麻了下。


    “白洋,今天是几月几号?”他大脑空白地问。


    “7月4号。”白洋有点不明所以,拍戏的时候,通告上不都写着日期吗?


    戚嘉澍追问:“农历呢?”


    白洋卡壳了,“等等我看看。”


    十几秒后。


    “六月初一。”白洋感觉戚嘉澍的语气好像不太对,便又回过身:“小七,刚才是不是吓着了?”


    “没有,谢谢。”戚嘉澍摇头。


    他浑身酸软下来,闭上眼靠在了车座上。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


    刚才的车祸,应该只是巧合。


    可这也太过巧合。


    总有几个瞬间,给他一种这个世界不太真实的感觉。


    戚嘉澍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着,尽管过去很多年了,他还是没法忘记那场车祸。他生日那天,妈妈也是穿了一条漂亮的白色连衣裙,等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那条连衣裙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他抬手捂住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自我调节得差不多了,反正都过去了。


    回到酒店后,他直奔闻述房间。


    他敲了两下门,听到闻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而好听。


    “谁?”


    戚嘉澍没说话,又敲了敲。


    脚步声靠近门后,门锁拧动时发出轻响,闻述打开门看到是他,正想说什么,戚嘉澍就拥了上去。


    闻述后退了两步,一手揽住戚嘉澍的腰,一手关上了门。


    他回抱住戚嘉澍,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相拥着,耳畔是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闻述揉了下戚嘉澍后脑,温声问:“怎么了?”


    戚嘉澍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声音闷闷的:“没事,就是想抱一抱你。”


    他声音带着鼻音,有点像撒娇,闻述心里一软,抱得更紧了些。


    戚嘉澍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应该是出了什么事,看这样子估计问不出来,他打算等会儿问问李芸。


    抱了一会儿,戚嘉澍率先松开了手,他们面对面站着,闻述比他高,要微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闻述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被他随手捋到了脑后,整张脸毫无遮掩,就显得格外英俊。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戚嘉澍笑意盈盈地说,“我来的时候没人看到。”


    闻述轻笑,“好。”


    戚嘉澍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闻述换了身衣服,白色短袖配长裤,看上去柔软而舒适。


    闻述向他招了下手,他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在闻述身前。


    闻述给他吹头发的时候,戚嘉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闻述的相处一直以来都很自然,不需要磨合,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嗡嗡的声音停了下来,闻述把吹风机放到了床头,语声平稳地说:“我给李芸打了电话,她说从剧组回来的那条路上发生了车祸,你遇见了,是吗?”


    戚嘉澍顿了下,“点头。”


    “有没有受伤?”


    “没。”


    “吓到了?”


    “……没。”


    闻述按住他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一直很想问,关于你过去的事。”


    戚嘉澍眼皮一跳,就听闻述继续说:“那时候你告诉我,你父母都因为车祸去世了,你在福利院长大,但是我调查后,结果告诉我并不是这样。”


    “但你没有说谎,对吗?”


    戚嘉澍心脏重重地跳了下,他不闪不避地迎着闻述的视线,沉默不语。


    他不想骗闻述,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怎么跟闻述说,他其实并不是原来的戚嘉澍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而这里的一切都只存在于一本小说里,他们可能都只是小说里的角色而已。


    可这太奇怪也太玄幻了,换做是他,可能也没法接受或相信。


    “是,我没说谎。”戚嘉澍微微一笑,“但我需要一些时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可以吗?”


    闻述视线微垂,“好。”


    “睡觉吧。”他又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戚嘉澍听话地躺下,闻述低头吻了吻他,然后关掉了灯。


    他们并肩躺着,都不再说话。


    眼睛适应了黑暗,戚嘉澍偏过头,在晦暗的光线里看着闻述的剪影。


    闻述鼻梁高而挺,轮廓比常人深邃立体,是那种略带攻击性的长相。尤其他长了双凤眸,瞳色又较浅,不带感情地看人的时候,眼神凉凉的,让人不敢靠近,就会觉得他很冷漠。


    这是闻述区别于那个人的地方,那人总是温和的,眼里带着笑意,明明是同样的脸,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对着他的时候,闻述又会变得温和……


    戚嘉澍侧过身,面对着闻述,闻述呼吸声很平稳,但就是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开心。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恋人有事瞒着自己。


    戚嘉澍自省了下,不光是因为穿书事件太过离奇,他也确实对闻述有所保留。而这种有所保留,源于他并没有全然地信任闻述。


    他承认他内心里确实没有安全感,他被放弃过很多次,信任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戚嘉澍抿唇,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闻述摸了摸他脸颊,没有睁眼:“睡吧。”——


    今天的几场戏都是外景,大伙儿一起割麦子。


    剧组为了真实,特意承包了一块麦地,又请了农民来指导,教演员们怎么使用镰刀,又怎么堆放割下来的麦子,以及将麦子运到打麦场。


    开拍前,副导演给群演们分工,又千叮万嘱地交代:“一会儿就按这个来,别乱,还有注意不要糟蹋粮食,明白吗?”


    群演异口同声:“明白!”


    这场戏是温知新换地方后,第一次跟大伙儿一起劳作,那个年代,是按“工分”来算的,做的多分越高,能得到的东西就越多。


    但温知新以前家里条件好,根本没干过活,他甚至连镰刀怎么用都不会,别人都割了一大片了,他才勉强地开了个头。


    温知新拿着镰刀,艰难地往麦子根茎底部割去,他不得要领,半天才能割下一把,还差点弄伤了手。


    “哟,这哪家的大少爷啊。”


    刻薄的声音传来,温知新抬头,李大为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是讽刺的笑容。


    这些麦地是附近的几个村子共有的,能遇见李大为他们也并不奇怪。


    温知新低头不语,汗水从他额角流下,“啪嗒”落在麦秆上。


    李大为继续找茬:“不是挺能耐吗?怎么连割个麦子都不行?”说着还伸出腿把他刚堆好的麦子踢乱。


    温知新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李大为歪歪扭扭地站着,双手插兜,面上笑嘻嘻的:“听说你在这边过得不错,哥几个来看看。”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附和,“哈哈,是啊。”


    温知新脸色转沉,浑身紧绷着,握着镰刀的手逐渐收紧,看着李大为等人嬉笑的脸,有种用镰刀砍过去的冲动。


    “真热闹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温知新身体微松,就见江河越过李大为,走到了他身边。


    江河笑眯眯地打量着李大为他们,说:“知新,这是你的朋友吗?”


    温知新摇头:“不是。”


    江河笑得更和善了,“那各位是?”


    李大为不清楚江河的底细,但他刚才注意到,这里的人都对江河很尊重,他掂量了下,怕自己惹不起,便也笑着说:“我们是隔壁的,顺便过来看看老朋友。”


    “哦。”江河挑眉,“你觉得是朋友,但知新觉得不是?”


    李大为尴尬地笑了笑。


    江河指了指被踢得乱七八糟的麦子,“如果是朋友,开个玩笑也就算了,既然不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大为笑容淡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河勾唇,气势陡然阴沉:“给我理好,然后滚蛋。”


    李大为向来欺软怕硬,但此时当着小弟的面,要是怂了多丢份,遂色厉内荏道:“如果我不呢?”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周围的人注意到这边,都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


    “江哥,怎么回事?”有人问。


    “找茬呢。”江河用下巴点了点李大为三人。


    一听是来找茬的,大家转眼就把李大为他们围了,三人见状不对,立刻就怂了,弯腰迅速把弄乱的麦堆理好。


    江河拍了拍李大为的脸,打人不打脸,这就是明晃晃的羞辱和轻视了。


    “记住了,别惹我的人。”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李大为点头,谁知都跑出好几步了,还不忘回头放狠话:“等着啊,人多欺负人少是吧?”


    众人一片嘘声。


    等人走了后,大家都围着江河问刚才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茬。


    江河随口敷衍了两句,然后就让大家散了,继续干活。


    温知新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尤其是那句“我的人”,他心里觉得很别扭。


    “帮你?”江河嗤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盘撒野。”话落他扫了眼温知新的成果,“啧,搞半天你就只割了这么点儿?”


    他这态度转变得太快,温知新有些不知所措。


    江河:“人家说你是少爷,你还真就把自己当少爷了?”


    “我……”温知新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张口欲辩,但欲言又止。


    江河没看他,用脚拨了拨麦桩,一看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就知道这人压根就是不会。


    果然是城里来的少爷,他心说,旋即对温知新招了招手,“过来,看着我。”


    他示范了一遍该怎么操作,然后问:“会了吗?少爷。”


    他左一句少爷,右一句少爷,句句刺在温知新心上,让他想起了自己分崩离析的家。


    温知新眼圈红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怒瞪着他:“我不是!”


    江河见他要哭了,知道自己玩过头了,赶紧又哄:“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是。”他其实就是想逗逗温知新,顺便教教他该怎么做,但又不能对他关照得太明显,免得别人针对他。


    温知新甩开他的手,赌气般抓住一丛麦子,镰刀用力一割,那恶狠狠的架势,仿佛他割的不是麦子,而是江河的脖子。


    江河摸了摸脖子,但又忍不住开腔:“你跟麦子有仇?”


    温知新不理他,埋头干活,很快就割了一片。


    江河看目的达到了,便装模作样地摇着头离开了。


    高强度的割麦子,不光得到了粮食,还收获了满手的水泡,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温知新疼得睡不着,掌心向上的摊开双手,放在被子外,等到半夜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睁开眼睛,江河手里提着煤油灯,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赶紧起床。


    温知新犹豫了下,如果他不起,以江河的性子,也会把他拉起来,遂沉默不语地披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说是床,其实也就是个大通铺,所有人都睡上面,翻个身都能滚到别人被窝里。


    江河在桌边坐下,把油灯放在了桌面上,见他不过来,又皱眉招了招手。


    温知新脚步微顿,还是走了过去。


    江河拿出了一根细细的针,在灯上烤了烤,权当是消毒,随即示意温知新伸手。


    温知新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帮他把水泡挑破。


    他犹豫了下,还是伸手过去。


    江河握住了他的手,垂眸一看,原本白嫩的掌心满是触目惊心的水泡,他轻轻碰了下,温知新立刻颤抖着要缩回手。


    江河拧了下眉,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怪怪的。


    他抓紧温知新的手,小声说:“别怕,不疼。”


    尖细的针尖刺破水泡,温知新感受着轻微的刺痛,微微皱起了眉。


    江河耐心地逐一将水泡挑破,最后又拿出一小支药膏,轻轻地涂在掌心的伤口上。


    温知新注视着他,煤油灯昏黄,笼着青年英俊的脸,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


    江河上好了药,抬眸看来:“别沾水,不然你手废了。”


    四目相对,温知新猝不及防,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点头:“谢谢。”


    江河收拾着工具,“不用,去睡吧。”


    “cut!”


    导演的声音响起后,屋里的灯亮了起来。


    柴丰平:“OK,这段过了。”


    戚嘉澍放松身体,掌心的特效化妆黏糊糊的,场务拿着湿毛巾过来,要帮他擦手。


    “我来吧。”闻述说。


    场务没有犹豫,直接把毛巾递给了他。


    戚嘉澍不客气地把手伸过去,“麻烦啦,闻老师。”


    闻述轻描淡写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场务站在一旁,忍不住道:“两位老师感情真好。”


    “当然啦,荧幕情侣嘛。”戚嘉澍笑道,对着闻述俏皮地眨了下眼:“是吧闻老师?”


    闻述淡淡地“嗯”了声,“换只手。”


    场务看了一会儿,根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感觉他俩的相处也太自然了,跟真情侣似的,不会嗑到真的吧?


    网上最近都在传闻述和戚嘉澍的同性电影,可惜她签了保密合同,否则一定要和小姐妹们激情分享小情侣日常,有糖大家一起吃,多好!


    这是最后一场戏,拍完后收工回酒店。


    戚嘉澍躺在床上玩手机,好巧不巧,就又刷到了关于他和闻述的爆料。


    @扒圈娱乐:路透来了!实锤确定,就是同性电影!


    配图是几张他和闻述一起下班的偷拍,以及柴丰平的工作安排。


    下班图倒是不亲密,不过有人把柴丰平团队之前买了《日落西河》原著版权的事扒了出来,大家一核对,这不妥妥的同性题材?


    网上众说纷纭,有说柴丰平敢于冒险的,毕竟小说尺度就很大,说不定上不了映。


    吃瓜群众们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内地很久都没有拍过这种题材了,更何况又是两个颜值那么高的男明星,凑在一起谈恋爱,别说还挺刺激的。


    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认为这种题材不应该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于是又引发了一次关于LGBT群体的激烈争论。


    而对于粉丝们,那可就非常了不得了。


    “啊啊啊啊我死了!小情侣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贴贴了吗?”


    “哈哈哈哈谁爽了?我爽了,迫不及待想看电影了啊啊啊!”


    “别说我泼冷水,这题材内地根本不可能上映。”


    “无语,七公主这是打算绑死了是吧?我们述哥招谁惹谁,要和这种人一起演情侣?”


    “笑死,我们小七配不上你家影帝?眼睛长头顶上?[白眼][白眼]”


    “[微笑]当然啦,人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影帝呢,得天后才配得起。”


    “那正好,我们洲洲有机会了[开心][开心]”


    “那VX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能不能别提喻天洲!这俩人拍电影,关他什么事?”


    “只有我觉得他俩穿的是情侣装吗?都是白T配牛仔裤[可爱]”


    “笑吐了,这样也算情侣装的话,那满大街都是情侣!”


    ……


    戚嘉澍翻到那张所谓的情侣装照片,之前还没注意,他们那天的穿搭确实挺像的,而他戴的项链,以及闻述的手表,正巧是两个品牌的联名款。


    照片里他正在侧过头和闻述说话,闻述也在看他,唇角带点浅淡的笑意,氛围看起来很好。


    围绕这张照片的讨论也越来越多,事实证明不能小看cp粉抠糖的能力,光是这么一个对视,就被他们脑补出了无数种可能,评论区甚至出现了同人小作文。


    眼见风向逐渐偏移,转到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上面。有人言之凿凿,说他和闻述就是在谈恋爱,甚至还爆了些莫须有的料,其中最离谱的,是说他和闻述在剧组更衣间里做.爱,被工作人员听见了,担心有影响,剧组才压下了消息。


    别说粉丝了,当事人本人都大为震撼,戚嘉澍认真考虑下了,更衣间做.爱确实挺刺激的,以后或许可以试试。


    担心有人故意带节奏,他打了个电话给尹文栋,想让他找公关团队干预一下,结果刚说完,尹文栋就回:“不用了。”


    戚嘉澍挑眉,半开玩笑:“栋哥不会是想直接帮我们官宣吧?”


    “想得美。”尹文栋嗤道,话音一转:“今天的热搜轮不到你们了。”


    “什么意思?”戚嘉澍问。


    尹文栋:“看热搜。”


    戚嘉澍不明所以,点开微博热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赵鸿宇 被抓#


    第116章


    赵鸿宇被抓?


    戚嘉澍点进去, 居然是涉毒,被热心群众举报了。


    自从赵鸿宇车祸以后,就基本上没在公众面前出现过了, 戚嘉澍对他不感兴趣, 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关注, 只是听白洋提过一两嘴,说曜石娱乐的一哥换人了。


    至于换人的原因,好像是赵鸿宇车祸后脸部受伤, 休息了几个月都没有恢复。他的长相本来在娱乐圈就不算出众, 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曜石迅速扶了个新人上位,赵鸿宇的资源一落千丈,他心气又高, 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 然后就堕落了。


    赵鸿宇的粉丝们哀嚎一片,理智一点的光速脱粉,但也不乏洗地的脑残粉, 但无论如何, 赵鸿宇的演艺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娱乐圈又添了个法制咖,本来大家吃瓜的吃瓜, 看戏的看戏,井水不犯河水, 但不知怎么的就扯上了戚嘉澍。


    之前戚嘉澍解约风波时, 把自己的经纪人告上了法庭, 周寅因为诈骗罪与侵占他人财物罪被判了四年, 当时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 戚嘉澍也成了圈里为数不多的、把经纪人送进橘子的艺人。


    同期被送进监狱的还有知名制片人Erasme, 但因为案情特殊,一直以来都没有公开调查及审理,但依然有一部分网友隐约知道跟戚嘉澍有关。


    好事的人把这几个案件放在了一起,得出一个结论,这三人都曾经跟戚嘉澍有过这样那样的接触。这样一来,大家又联想到最初,戚嘉澍之所以开始有热度,是因为他抓了一个通缉犯,甚至还被官方点名表彰过。


    “笑死,做朋友吗?送你进监狱的那种。”


    “不懂就别乱玩梗,就这也配和我们小七做朋友?”


    “据说戚嘉澍还在曜石的时候,就一直被赵鸿宇打压,所以才默默无闻了那么久。”


    “真的假的?怜爱了,先是被经纪人骗,又被公司一哥打压,戚嘉澍实惨。”


    “所以那个制片人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人跟我说说?”


    “那《大胤》怎么办,是不是要下架了?”


    “幸好我已经看完了,呜呜我的齐堰!”


    ……


    吃瓜群众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把赵鸿宇扒了个底朝天,结果他们发现,赵鸿宇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


    有人爆料他之前一直暗地里打压霸凌同公司的艺人,不然别人拿到好资源,以免威胁到他公司一哥的地位。


    而且赵鸿宇从出道开始,就标榜他努力上进,不为资本折腰,是娱乐圈里难得的清流。但现在又有人爆料,说赵鸿宇刚出道的时候,曾经短暂地跟过某位业内大佬……


    跟赵鸿宇有商务合作的品牌纷纷发了解约声明,包括蔚蓝珠宝,一时间赵鸿宇形象尽毁,永无翻身机会。


    戚嘉澍扬起唇角,网友们忙着吃赵鸿宇的瓜,倒是没人再关注他和闻述的绯闻了,他还要感谢赵鸿宇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剧本拍了三分之一。


    温知新在江河有意无意的关照下,很快就适应了这边的生活,和周围的人相处得也不错。


    这天,江河带着温知新上山捡柴。


    冬天快到了,他们需要多储存点干柴,不然等到大雪覆盖山林,再出来就很困难了。


    他们进了山,遇到了很多穿着绿色军装的人,他们来自附近的建设兵团,接到任务过来伐树。


    这些军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一群人围着一辆拖拉机,愁眉不展。


    江河跟温知新刚走近,就被发现了,有个人皱眉指着他们,不客气地喊:“喂,那两个人,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这一喊,四周的人都停下动作,无数双眼睛向他们看了过来。


    被那么多人盯着,尤其他们还是军人,压迫感十足。


    江河仿佛看不见那些目光,自来熟地笑起来:“同志,我们是来捡柴火的,要不要帮忙?”


    那军人摆了摆手,“不用,你们去忙吧,走远一点。”


    “我懂一点机械,或许能帮你们修一修。”江河说。


    那军人意外地挑了下眉,跟另一个年长些的人说了什么,应该是在请示,完事后对江河招了招手:“过来吧。”


    江河很快就找到了故障,埋头修起了车。


    温知新静静地站一旁看着,他发现江河似乎会很多东西,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厉害。不仅如此,江河很会和人打交道,无论走到哪都受欢迎,就像是一团火焰,靠近的人就能汲取温暖。


    江河帮军人修好了车,作为报答,将砍下的树枝送给他们,甚至还答应用车帮他们运回去,一次就能存够将近一个月的柴。


    在电锯的嗡鸣声里,无数树木接二连三地倒下,温知新分不出来它们的种类,他默默地跪坐在崭新的树桩边,手指抚着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感受着指尖的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


    “怎么了?”江河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温知新眸光低垂,轻声道:“这棵树死了。”


    江河愣了愣,蹲下身,看着他忧郁苍白的侧脸。他有种错觉,只要用手轻轻触碰,这个人就会碎裂了。


    他的心软了软,下意识道:“没有。”


    “没有死。”他说,抬手指了指周围:“看到那些种子了吗?等到来年春天,种子会发芽,再过些年,又长成新的树。”


    这便是世间的轮回,死亡之后是新生,生而又死,年年月月循环往复。


    两天后,江河送了温知新很多种子,装在漂亮的玻璃瓶里,温知新很喜欢,约定等到来年春天,他们要一起去种树。


    从那以后,江河就总会隔三差五地送温知新东西,有时候是一朵野花,有时候是供销社新到的糖果,有时候……同住的人自然察觉了江河对温知新的优待,便笑说江河这是养了个小媳妇儿。


    江河更是毫不避讳,直言:“他要是个女的,我一定娶他做媳妇儿!”


    “你看上他啥了?”


    江河笑道:“还能是什么,漂亮呗!”


    众人哄笑,江河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刚进门的温知新耳中,他脸色瞬间苍白。


    江河余光看到有人来,扭头见是他,唇边笑容立时淡了下来:“知新?”


    温知新没有愤怒,他只是沉默着,沉默又隐忍,不和任何人说话,仿佛把自己隔离在尘世之外,


    晚上,江河睡到了温知新旁边。


    他试图和温知新说话,给温知新讲他这些年遇见的趣事,温知新没反应。


    江河又开始讲这些年遇见的糗事,温知新依旧沉默。


    江河“啧”了声,将温知新连人带被子抱住,又翻转身体,让温知新压在了他身上。


    戚嘉澍脸上是带点意外的惊恐,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但他的力气哪有身下人的大,整个人被禁锢着,压根起不来。


    “嘘。”闻述启唇,胸膛微微震动:“别动,等会儿把人都吵醒了。”


    戚嘉澍控制着呼吸,急促但又压抑,担心吵醒其他人,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他们这样,也太难堪了。


    但温知新是个倔强的人,并不会因为江河的话就放弃挣扎,所以戚嘉澍将挣扎的幅度放小了些,不过抗拒意味依旧十足。


    “我只是开玩笑的。”闻述放软了声音,“不要生气了。”


    这一段在剧本里,是江河向温知新道歉。他心里其实对温知新已经有好感了,在那些人调侃的时候,他干脆就借题发挥了,何况他是真的觉得温知新长得漂亮。


    但温知新生气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不过他本身性格使然,即便是道歉也是强势的,又带点无赖……


    眼见闻述脸上出现无赖的神情,莫名就戳中了戚嘉澍的笑点,他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第117章


    戚嘉澍很少笑场, 然而这次不知怎么回事,连着笑了好几次,后面连闻述也跟着笑了起来, 柴丰平见这会儿估计拍不好了, 干脆地喊了休息。


    戚嘉澍走到一旁喝水, 化妆师给他补妆,忍不住问他:“知新,这么好笑啊?”


    戚嘉澍笑着点点头, 瞟了眼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闻述, 小声说:“你不觉得闻老师变脸速度很快吗?”


    话落他清了下嗓,学着闻述板起脸,然后伸手挡在脸前,做了个川剧变脸的动作, 瞬间变得轻佻无赖, 说出刚才闻述的台词:“我只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他学得惟妙惟肖,化妆师被逗乐了, 笑得拿化妆刷的手直抖。


    白洋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用手捣了下戚嘉澍:“小七, 别笑了,闻老师在看我们呢。”


    戚嘉澍看向闻述, 见那人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眼神竟然有一丝茫然, 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闻述这人还挺可爱的。


    这么想着, 闻述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长得高,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表情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戚嘉澍坐着,要仰起头看他,他脸上笑意还没散,闻述伸出手,像挠猫儿一样,挠了挠他下巴:“还没笑够?”


    戚嘉澍没避开他的手,甚至顺着他力度仰了仰下颌,眼睛眯起:“没有。”


    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亲密,有种莫名的亲昵氛围,化妆师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他们本来就演的情侣,可能还没完全从戏里出来,应该是她想多了。


    后面的拍摄还算顺利。


    温知新本就是敏感的人,江河的口嗨被他听到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温知新单方面地无视江河,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而在这天,温知新收到了家里的一封信。


    信上告诉他,他的爷爷奶奶因为受不了屈辱,相继离世了,他的爸爸也由于过度劳累而病倒,此时生死不明。


    在信的最后,他妈妈交代他要好好生活,好好表现,争取能早日回来,字里行间透露着死意,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好好的一个家,就只要支离破碎了,温知新悲痛万分,他怕妈妈想不开,想要离开这里,回家看看。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知青逃跑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后果非常严重。


    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但收队的时候队长发现少了人,并怀疑他是逃跑了,立刻让人去找。


    江河也在找人之列,他骑着自行车,眼见天黑了,他心急如焚。


    要离开这边,必须去镇上坐巴车进城,才能买到火车票。而这里距镇上足有二十几公里,而温知新要避开别人的视线,只能靠步行前往,就算速度快,也要走四五个小时。


    更何况现在天已经黑了,他可能会遇见狼。就算没有狼,现在快入冬了,夜间的野外,搞不好会冻死人。


    江河是在一条小路上找到温知新的,温知新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路旁,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不敢走大路,但他对这边不熟悉,而且天又黑,所以迷路了。


    江河停在他身前,一条腿支着地保持平衡,用手电照着他:“温知新?”


    温知新身体微颤,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很苍白,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青白,一看就是冻的,但他表情很平静,一双黑眸就那么静静地看过来。


    江河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把自行车停好,走到温知新面前,蹲下身和他平视,就那么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他问。


    温知新没有回答,垂下眸子,说:“你要抓我回去吗?”


    江河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压抑住怒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温知新不说话,就那么垂着头。


    江河咬着牙:“哑巴了?”


    温知新的样子像是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江河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想回家?”江河问。


    温知新卷长的睫羽轻颤了几下。


    江河心里有底了,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我送你去镇上。”


    温知新猛地抬头。


    江河看到了他眼中的惊疑不定,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又酸又涩,还带着说不清的不舍与不甘。


    但留不住的人,终究是留不住的,温知新不适合也不属于这边。


    温知新以前的生活太优渥太理想了,到了这边后,即便他能忍受生活上的辛苦,但却远远不能满足他精神上的需求。


    他喜欢看书,喜欢读诗,喜欢那个叫雪莱的诗人,但那些都被归为了禁书,所以他只能偷偷地看。


    江河还记得,有天他去河边,看到温知新在树下看书,随风飘舞的花叶落在他头上身上,那画面美极了,那么久了他都还记得。


    然后江河不小心踢到了石头,温知新被声音惊扰,抬头看到他,手忙脚乱地想藏起书,慌乱得像误入陷阱的无害幼兽。


    “我送你去。”江河又重复了一遍,“但现在天黑,路上很危险,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一晚,等天快亮的时候我一定送你过去。”


    温知新将信将疑,但他现在没有选择,只能跟着江河。


    运气不好,他们遇见了狼。


    剧组为了逼真,不知从哪搞来几条受过训练捷克狼犬,外表跟狼相差无几,戚嘉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真的是狼。


    他们惊险地从狼口逃脱,最终找到了一个山洞。


    温度越来越低,江河不得已生了火,他靠在岩壁上,点了一根烟,沉默不语地抽着。


    这一天的遭遇可谓大起大落,温知新身心俱疲,精神濒临崩溃,眼泪溢满了眼眶。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江河吐了口烟,垂着眼没看他:“想哭就哭吧。”


    温知新就连哭也是隐忍的,他紧紧抿着唇,生怕泄漏了一丝脆弱的哭腔,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一段哭戏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温知新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从某些程度上来讲,他的心智并不算成熟。所以他的哭,也是不同于成年人的,要有少年感,同时又要隐忍克制。


    很多演员包袱很重,即便是哭戏,都要力求哭得好看。但实际上,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的,太专注表情,反而会僵硬,没有代入感。


    但戚嘉澍的哭戏很有感染力,连带着场外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抹眼泪,他拍完这段之后,都还有些收不住,缓了一会儿,才能继续后面的拍摄——


    天快亮的时候,江河按照约定,把温知新送到了镇上。


    分别的时候,温知新却犹豫了。


    “你一晚上没回去,他们会不会怀疑你?”


    “不会。”江河满不在乎地说,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就说我去隔壁村快活了。”


    话是这么说,但温知新知道,江河一定会被怀疑。


    他们一起消失了一晚上,江河回去了,而他却没有回,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中间的关系。


    江河见他担心,笑着说:“真没事,我有办法。”


    温知新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泄了气般:“我不走了。”


    江河挑眉,“为什么?”


    “回去又能怎么样呢?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温知新声音很轻,“你可以带我去电报局吗?”


    江河带温知新去了电报局,那时候发电报是按字来算钱的,他言简意赅地给母亲发消息,让她不要想不开。接着他们又去了买了纸笔信封,温知新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写他在这边的生活,说他过得很好,让母亲等他回去。


    结束之后,江河又用自行车载着温知新回去,在路上遇见了公社的人。


    “你们回来了?”那人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们……”


    江河滴水不漏地糊弄了过去,得知队长带人在镇上汽车站守着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幸好没去车站,不然怎么都说不清了。


    但这件事情后,温知新的处境变得艰难了些。


    一方面是他家彻底败落了,再无翻身的可能。另一方面,则是他这次疑似出逃的行为,让大伙对他提高了警惕,怕他再次逃跑。


    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差点要了温知新的命。


    冬天到了,公社里要储存过冬的粮食,院子里就有个地窖。


    但是因为最近雪太大了,把地窖顶盖压塌了,于是温知新和另一个知青秦刚,下到地窖里清理雪。


    秦刚想作弄一下温知新,便把温知新关在了地窖里,本想一会儿就放他出来,但是他忘记了。


    北方的冬天,气温零下几十度,足以把人活活冻死。


    现在还不是下雪的季节,剧组只能用人造雪,先是要拍江河的部分,然后再到戚嘉澍。


    江河回来后,发现温知新不在,便问其他人温知新去哪里了,秦刚这才想起他把人关在了地窖里。


    秦刚害怕江河,慌慌张张吞吞吐吐:“好、好像在地窖里。”


    “地窖?!”江河皱眉,质问道:“怎么会在地窖里?”


    旁边有人提醒他,今天温知新和秦刚一起去地窖清雪了。


    秦刚顾眼睛左右转动,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偷懒睡觉,兴许是睡着了,忘了上来。”


    江河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怒意上头,一脚踹在了秦刚胸口,这一脚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秦刚被踹得滚到了地上,嘴里顿时就见了血。


    其他人上来拉架,江河脸色铁青地往外走。


    “咔。”柴丰平拿着对讲机,“可以,温知新准备。”


    为了拍摄这一段,剧组真的挖了个地窖出来,戚嘉澍顺着梯子下去,空间不是很大,堆着一些微腐的白菜,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与腐臭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忽然,顶盖被人盖上了,光线被隔绝,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黑暗里。


    戚嘉澍先是一愣,他本来早就不怕黑了,但这样似曾相识的环境,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翻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儿时呆过的那个地窖,想起了饿极时咽下去的腐烂菜叶,嘴里仿佛又泛起黏腻的酸臭,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不知哪儿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老鼠从他脚边蹿过,他瞬时头皮发麻,目光漫无目标地四处逡巡着,呼吸难以控制地急促起来。


    而在外面,闻述坐在监视器后面,听着身边的人夸赞戚嘉澍逼真的演技,眉头渐渐蹙起。


    “等一下,他状态不对。”


    第118章


    闻述话刚说完,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快步走向了地窖。


    他皱着眉头,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 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 疑惑地看着他。


    “闻老师,怎么了?”有个工作人员问。


    闻述充耳不闻,地窖的位置有点低, 他单膝跪在地上, 任由泥水弄脏他的裤子,他也毫无所觉。


    紧接着他抓住地窖的顶盖把手,稍微用了点力,将盖子掀了起来。


    戚嘉澍有些无措地抬起头, 对上的就是闻述担忧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逆着光,就这么安静又温和地看过来。


    光线照入眼中,戚嘉澍慢半拍地眯了下眼, 轻声说:“闻述, 我好像……有一点怕黑。”


    他脸色苍白,声音很轻, 表情看起有点茫然,可是尾调里分明有一丝颤栗, 又似乎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


    戚嘉澍很少表现出这样弱势的一面, 闻述心里一刺, 酸涩的感觉在心底泛滥开来, 一直翻涌到喉间与鼻腔, 莫名有种想要落下泪来的冲动。


    他向着戚嘉澍伸出手, 温声说:“别怕,我就在这里。”


    戚嘉澍呼吸一窒,竟忽然有些恍惚。


    就在这一瞬间,他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仰头看着地窖的门,期待着能有人发现他,把他带出去。


    闻述耐心地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小七?”


    戚嘉澍如梦初醒,眼睫微颤了下,迟钝地把手递过去。


    闻述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他力气很大,几乎不用戚嘉澍怎么使劲,就被他带了上去。


    戚嘉澍还没站稳,就被拥住了,闻述不顾在场那么多人的视线,紧紧拥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不怕了。”


    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戚嘉澍喉中一哽,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他头埋在闻述颈间,鼻腔里充斥着专属于闻述的,清淡好闻的味道。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一个人了,想把对方嵌进身体,直到胸腔也被填满。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止了,看着相拥的两人,神色各异。人造雪无声地飘洒着,落到他们头上身上,很快就白茫茫一片。


    米米哭得鼻子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幕特别的感人。


    “你怎么了?”白洋奇怪地看着她,从包里翻出纸巾,小心地递过去。


    米米抽了两张纸,胡乱地擦了下眼泪,“你觉不觉得,这一幕好感人啊。”


    她一直嗑述哥和戚嘉澍的cp,cp粉们写了很多同人文,其中就有一篇与这一幕完美契合。


    在那篇同人文里,闻述和戚嘉澍彼此深爱,但因为一些误会而分开了。多年以后他们意外重逢,发现还是深爱着对方,也是在一个下雪天,两人在雪地里相拥,跟现在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爱人重逢,遗憾被弥补,是这世间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她当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一边看一边抹眼泪,谁知道今天会看了个现场版。


    那位写手太太简直是神!回去就把她供起来!


    “小七是不是有幽闭恐惧症啊?”白洋没get到她所说的感人,毕竟他是个不解风情的铁直男,他只是担心自家艺人。


    小七刚上来的时候,脸色和嘴唇都白了,呼吸也不太稳,他知道有些人有幽闭恐惧症,在密闭的空间里会无法控制地害怕,会出现头晕、呼吸困难甚至是惊厥反应,就像有些人恐高一样。


    但他跟着小七那么久了,无论是坐电梯还是坐飞机,小七都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如果小七真的是幽闭恐惧症,那不应该这个时候才表现出来。


    白洋皱眉沉思,突然灵光一闪,小七这个会不会是类似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看过的一本书里说,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若是受到某些巨大的刺激或创伤,就会产生PTSD。在遇到类似的遭遇时,就可能诱发应激反应,跟小七刚才的反应看起来很像。


    小七害怕地窖?可是为什么呢?


    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相拥的两人已经分开了,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也丝毫不在意周围审视的目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柴丰平走了过去,从刚才闻述走去开地窖的时候起,他就感觉两人的关系不太一般了。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导演,即便别人演得再逼真,他也能很轻易地分辨出来。但两人相视的眼神,那种只看得见彼此亲昵与信任,不是演出来的。


    他有点担心,演员入戏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这种情感类题材,甚至现在圈里就有几对这样因戏生情、从而结成连理的夫妻。


    柴丰平其实是有点不太希望自己的演员真的产生感情的,这样固然会对感情戏有一定的助益,但其实是把双刃剑。演员间毕竟是同事关系,就像不提倡办公室恋情一样,可能会在相处时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波动,反而影响了拍戏的效果与进度。


    更何况他们同为男演员,如果因为这部戏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感情,那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柴丰平压下纷扰的思绪,难得地叫了戚嘉澍的名字:“小戚,你是有幽闭恐惧症吗?”


    戚嘉澍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导演,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跟你没关系。”柴丰平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怪我事先没有跟你沟通好,这样吧,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试试,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用替身。”闻述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想戚嘉澍再试。


    地窖这一段的戏份并不复杂,没有一定需要露脸的地方,用替身完全能解决。


    戚嘉澍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导演:“不用,给我一点时间,我调整一下就行。”


    闻述不赞同地看过来,戚嘉澍不着痕迹地对他眨了下眼睛,“真没事。”


    闻述想说什么,看到他坚定的眼神,还是妥协了。


    戚嘉澍走到了一边休息,闻述也跟了过来。


    “为什么不用替身?”他问。


    戚嘉澍摊了下手,“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我真的可以。”


    闻述还是不太放心:“不要逞强。”


    “当然不会,我是会为难自己的人吗?”戚嘉澍笑起来,“再说你不是还在吗?大不了你再来救我啊。”


    他说的是“救”,这个字眼一般都跟不好的事情挂钩,闻述心情复杂,但还是选择尊重他。


    十分钟后。


    戚嘉澍深吸一口气,再次下了地窖。


    他闭上眼睛,将那些不好的心理暗示抛出脑外,心里想着闻述,竟然没有那么难捱了。


    这一场戏,是温知新被秦刚作弄,将他关在了地窖里。由于连日的大雪,地窖顶被压塌,地窖里积了很多雪,把里面存储的蔬菜都冻坏了大半,于是知青点的人分工合作,温知新和秦刚负责清理下面的雪,其他人则找木板重新做了个顶盖。


    秦刚先温知新上去,然后恶作剧地把顶盖从外面扣上了,他本意只是想作弄下温知新,谁知有人带了红薯回来,大家都在屋子里烤红薯吃,那香味儿引得馋虫直冒,他就去凑热闹了,结果就把这茬给忘了。


    等江河回来,发现温知新不在,秦刚才想起来。


    温知新发现被锁后,他大声地叫喊人,但大家都在屋里,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而他因为清雪,身上的衣服鞋袜都被雪水浸湿了,地窖里又都是没清完的雪和冰,大雪不停地下,温度越来越低,等江河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江河把冻僵的人从地窖里抱了出来,温知新头发睫毛都结了冰霜,脸被冻得发青,双眼紧闭无知无觉。


    “让开!”江河抱着人,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跑。


    大家都不敢触他霉头,纷纷让开了路。


    江河把人抱进屋里,抖着手试了试温知新的呼吸,又将头贴在温知新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温知新呼吸心跳都很微弱,几乎快要感受不到了。


    “知新,醒一醒。”他拍着温知新脸颊,“听得到我说话吗?”


    温知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江河强行镇定下来,开始给温知新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余光看到周围的人僵立着,他怒吼道:“都他妈站着做什么?把被子火盆都拿过来,再来两个人帮忙!”


    其他人也是被吓懵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立刻行动起来。


    秦刚仍旧呆愣地站在一旁,他没有想到温知新会变成这样,要是温知新死了,他是不是就算杀人?会不会被枪.毙?


    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你的被子也拿过来。”


    秦刚猛地惊醒,慌乱地点头,“好,好。”


    不知过了多久,温知新终于呛咳了一声,总算是喘过了气来。


    他闭着眼,浑身剧烈颤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话音。


    江河松了口气,顾不得手臂的酸软,把所有被子都裹到他身上,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知新,知新?”


    可即便如此,温知新还是冷,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有人犹豫着说:“我以前听说过,如果有人快被冻死了,就把他的衣服脱掉,把自己的也脱掉,然后抱住他,用体温给他取暖。”


    “对对对!我也听过这个说法,我奶奶还用这种方法,救过冻僵的小羊羔哩。”另一个附和道。


    江河抿了下唇,随即沉声说:“你们都走开。”话落沉默不语地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他脱完了上身的衣服,又转去脱温知新的,然后把赤.裸的人拥进怀里。温知新身上太凉,乍一接触时冻得他直哆嗦,可他还是抱着温知新,用被子紧紧地把他们裹在了一起。


    温知新颤抖的频率越来越低,最终平静了下去,连带着呼吸和心跳都恢复了正常。


    江河看着怀中人的睡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温知新醒来的时候,江河的脸近在咫尺。


    他眉头微皱着,脸色看起来很疲倦,但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两人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熏得他脸颊耳朵立时就红了。


    温知新微微挣了下,就见江河眼也没睁,声线沙哑地说:“醒了?”


    温知新声如蚊呐地“嗯”了声,随即挣扎的幅度大了些。


    江河睁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你昨天差点死了,是我救的你。”


    温知新垂眸:“谢谢。”


    “你是该感谢我。”江河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别动,先让我补个觉,昨晚一夜没睡好。”


    温知新不敢再动了,乖乖地任他抱着,听到江河平稳的呼吸声后,大着胆子用视线描摹江河的五官。


    江河生得好看,眉眼间总是有股漫不经心,显得他有些吊儿郎当,但实际上心思却很细,很会照顾人,所以大家都喜欢他,是团队中的领导者。


    可是江河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呢?


    他不理解,但心底又有些莫名的雀跃。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还是有人愿意善待他的。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情不自禁地靠近江河的脸,可还没有碰到,就犹豫着收了回去。


    剧本里没有这段,是戚嘉澍自己加的,这个情节其实是温知新对江河感情的觉醒,但他虽然倔强,心底却又是自卑的。


    江河的背景,在那个年代就是标准的根正苗红,而温知新家里成分不好,现在又近乎家破人亡。


    所以他自卑。


    想靠近,但自卑让他胆怯。胆怯了,就会退缩。


    这天的戏一结束,戚嘉澍直接回了酒店。


    他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有人敲门。


    敲门的节奏他很熟悉,打开门,果然是闻述。


    闻述进了门,照例像以前一样,帮戚嘉澍吹干了头发,然后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深邃而温和。


    过了好一会儿,他拉着戚嘉澍的手,问:“可以告诉我,关于地窖的事吗?”


    戚嘉澍就知道他一定会问,很多事迟早要有个解释,他早就该做好准备了。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只有一个人能信任,那么那个人一定是闻述。


    所以他为什么不尝试信任闻述呢?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在闻述对面,轻轻呼了口气后,说:“你以前问过我,关于我的身世,为什么调查结果和我告诉你的不一样。”


    闻述心头一跳。


    “我现在告诉你,到底为什么。”戚嘉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原来的戚嘉澍了。”


    第119章


    闻述一怔。


    不知为何,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除了一瞬间的错愕外,他心里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调查过戚嘉澍, 在那些资料里, 无一不在告诉他, 戚嘉澍是个沉默内敛,不太自信的人,跟眼前的人完全不一样。


    不光是性格上, 而是体现在各方面。


    曾经公认的娱乐圈花瓶, 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写歌拍戏弹钢琴,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废物花瓶变成了技能点满的实力派演员, 这些是之前的戚嘉澍做不到的。


    人都是会变的, 这一点他不否认,但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吗?


    答案是不可能。


    而他最在意的, 也是他们之前摊牌的主要原因, 关于戚嘉澍的身世。


    同一个人,怎么会有两段天差地别的身世经历呢?除非那个人在说谎, 但是戚嘉澍的表现告诉他,他没有说谎。


    “怎么说呢?”戚嘉澍斟酌了下措辞, 笑意不变:“你可以把我当做另一个世界的戚嘉澍。”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者说是平行空间。”他深深地注视着闻述, 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觉得我在说梦话?”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闻述看起来竟然很平静, 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


    戚嘉澍转念一想,闻述仔细地调查过他,他和原主那些判若两人的差别,闻述肯定早就在怀疑了。


    闻述镇定地问:“那你是怎么到这边的?”


    戚嘉澍眼睫微颤了下,语气轻松地说:“就像小说里那样,睡一觉睁开眼睛,就到了这边。”


    “我刚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结果过了好久,这个梦都没有醒。”


    闻述喉结微动,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来,戚嘉澍忽然就有些紧张,他不确定自己这一步走得到底对不对。


    不过倒也是,要是在以前,有人跟他说同样的话,他一定会认为那人是没睡醒,或者脑子有病。


    如果换成其他人,信不信都无所谓,他甚至还能当个乐子似的说出来,但面前的人是闻述……


    他以为闻述是可以信任的。


    戚嘉澍心脏逐渐往下沉,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我……”


    他想说他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有另外一个世界呢。


    忽而掌心一热,闻述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问:“可以给我讲讲,那个世界的你吗?”


    四目相对,他眼神特别温和,戚嘉澍心脏重重一跳。


    “这么离谱的事情,你都相信吗?”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语气透着几分狡黠,仿佛漫不经心又满不在乎。


    闻述:“你说,我就信。”


    戚嘉澍挑眉,挪动身体凑近他些,看了闻述好一会儿后,笑意盈盈道:“闻哥,你这是不是叫色令智昏?”


    闻述轻笑,“相信你就是色令智昏了?”


    戚嘉澍耸了下肩。


    闻述嗓音低沉好听:“那我还可以更色令智昏一点。”


    话落他抬手抚在戚嘉澍颈侧,吻了吻戚嘉澍的嘴唇。


    闻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戚嘉澍温热的皮肤,表情认真:“现在可以说了吗?”


    颈间传来微微的痒意,戚嘉澍呼吸顿了顿,热度从闻述掌心下开始蔓延,一直蔓延到心底。


    “首先,我也叫戚嘉澍。”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挑拣着说了些,比如他之前做过歌手,后面后转行做演员,还拿了影帝。


    闻述笑容愈深:“这么厉害?”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关于地窖呢?”


    戚嘉澍笑容浅了些。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回忆那一段经历,当初告诉闻述的时候,其实是有卖惨的意思在里头的,因为他那时需要闻述的帮助。


    但既然闻述问起,那他就会告诉他。


    戚嘉澍很浅地笑了下,语气平静:“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闻述点头。


    “我当时说是因为被院里的孩子捉弄,才会怕黑,但其实不全是。”


    “我去福利院之前,在我叔叔家呆过一段时间。”戚嘉澍唇边带着讽刺的笑意,“我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我婶婶一直觉得我不吉利,是生来讨债的。”


    闻述皱起了眉,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车祸发生在我七岁生日的那天,我父母当场死亡,只有我活了下来。我叔叔想要收养我,但婶婶不同意,后来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我还是被他们带回了家。但是她认为我是个丧门星,和他们一起生活,一定也会害得他们没有善终,所以就让我住到了地窖里。”


    地窖里其实是有灯的,但有时候婶婶为了惩罚他,会故意把地窖的电断掉,或者不给他吃饭。


    他有时真的觉得很奇怪,明明婶婶也是有孩子的人,为什么却又这样对待他呢?后来他长大了,才明白为什么,因为嫉妒与不甘,所以从他身上找补。


    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


    闻述神色骤冷:“你叔叔呢?”


    “他经常出差,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戚嘉澍脸上讽意更甚,“不过就算他在,我的处境也不见得会有多好。”


    “然后有天,我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他若无其事地说,“但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发现会怕黑,尤其是在那种狭窄密闭的空间。”


    “现在呢?”闻述问。


    “不怕了。”戚嘉澍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今天的那场戏,把不好的回忆勾起来了。”


    闻述轻柔地把他拥进怀里,说:“无论是你的出生,还是你父母的意外,都不是你的错,只是那些人把自己愚昧无知的恶强加在你身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戚嘉澍微微怔了下。


    他以前听过类似的话。


    因为怕黑,他睡觉的时候,是必须有光线的,不需要太亮,但一定要有,这样才会有安全感。


    跟那个人刚在一起的时侯,他那时还有点包袱,不想那人知道他竟然会怕黑。然后那晚,他做噩梦了,严重到出现了濒死反应。


    被叫醒的时候,他呼吸急促,浑身都是冷汗,甚至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个人温柔地安抚了他,他恢复了些,看到那人掀开被子起身,下意识喊了句:“别关灯!”


    “我不是要关灯。”那人顿住,耐心地解释:“我是想去给你倒杯水。”


    对于那晚的事情,那人并没有多问,只是从那以后,晚上他们都没有关过灯。有天突然停电了,那人竟然赶回来陪他,然后他告诉了那个人,他为什么会怕黑。


    那人在黑暗里抱住他,说:“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愚昧无知,却还要把恶意强加在你身上。”


    那人还说:“别怕,我就在这里。”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会一直在这里,别怕。”


    两道声音仿佛重合在了一起,戚嘉澍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闻述在说话。


    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又漫上了他心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闻述和那个人越来越像了。


    尤其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闻述看他的眼神愈发温和,他和那人间最大的差异逐渐趋近,有时候他甚至会分不清,看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闻述,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娱乐圈吗?”戚嘉澍问,“我说的是那个世界的我。”


    闻述:“为什么?”


    “我有一段时间在酒吧驻唱……”戚嘉澍说。


    酒吧?


    闻述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什么,但还来不及抓住,就消失无踪。


    他皱了下眉,听戚嘉澍继续说。


    “然后遇见了……”戚嘉澍语音稍顿,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斟酌措辞:“……一个贵人。”


    “贵人?”闻述眉峰微挑。


    “嗯。”戚嘉澍点头,即便后面分开了,但那个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贵人。


    “他给了我一个唱片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说如果感兴趣就打电话,然后我就地进了娱乐圈。”


    现在想起来,他当初其实不清楚进娱乐圈意味着什么,只是想着或许能多一份收入,生活也能轻松一些,结果竟意外地闯出了点名堂。


    “后来呢?”闻述问,“你又遇见那个贵人了吗?”


    戚嘉澍眼皮一跳,没想到闻述居然问到了重点。


    “遇到了。”他笑容淡了下来。


    闻述沉默了下,声音很轻:“那个人……是他吗?”


    他没说是谁,但戚嘉澍知道,他在问的是他的那位前任。


    “是。”戚嘉澍答,语气淡淡:“不过早就分开了。”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闻述没问他们为什么分开,只是眸光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戚嘉澍偏头看他,笑道:“喂,你这什么表情?不会是吃醋了吧?”


    闻述无奈地笑,“怎么会?”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会不会哪天,睡一觉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戚嘉澍失笑,“不会。”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他是因为飞机失事才到的这边,这意味着在那个世界的他,大概率已经死亡。


    闻述:“真的?”


    “真的。”戚嘉澍抱了抱他,“因为你在这里。”


    时间临近凌晨,明天还要起早拍戏,戚嘉澍凑到闻述耳边,“很晚了,你今天是要留下来,还是要回去?”


    “回去吧。”闻述说,他需要独自消化一下今晚得到的信息。


    戚嘉澍颔首,白天那件事后,剧组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些怀疑,即便能拿入戏来解释,但他们还是不宜太亲近。


    其实他倒是无所谓,就算是公开也没关系,但还要考虑闻述的想法。


    “晚安。”他说。


    闻述低头吻了下他额心,“晚安。”——


    闻述回到房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头隐隐作痛起来,他曲起食指,用力地摁了摁眉心,如果是其他人告诉他,他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会建议那人去看医生。


    但这个人是戚嘉澍。


    他相信戚嘉澍说的是真的,听到戚嘉澍平静地讲出那些不好的遭遇时,他心疼又愤怒,还有戚嘉澍的那位“贵人”,他没法不在意,又有些不甘心。


    在意他得到过戚嘉澍的爱,却又不珍惜,不甘心他们没能早些相遇……


    想到这里,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开始构思,如果他早些遇见戚嘉澍,会是什么样的。


    一些模糊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动在脑海里,他眉峰紧皱,却一个都抓不住。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他这样想。


    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又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他站在马路边,忽然被一阵歌声吸引,那歌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他下意识地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找到了一间小酒吧。


    他边走,边隔着玻璃门窗往酒吧里看,舞台上似乎有个人,正抱着吉他在唱歌。


    那人的脸正好被挡住了,无论怎样都看不见,他脚步加快,推开了酒吧的门。


    音乐声扑面而来,酒吧里人很多,他往舞台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目光越过晃动的人群,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处搜寻着。


    终于,他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背影却异常地熟悉,闻述不自觉地走过去,走到那人背后时,那人似有所感般,转过了脸来。


    看清的瞬间,闻述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很久了。”那人笑着说,嗓音是他惯有的慵懒,又带着点亲昵:“闻哥。”


    第120章


    闻述走上前, 坐到了他身边。


    “怎么来这里了?”闻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句话像是没有经过大脑,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戚嘉澍手指捏着杯口,漫不经心地晃动着, 冰块磕碰杯壁, 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笑意盈盈道:“来回忆往昔啊。”


    他应该已经喝了些酒,脸颊染了些薄绯,嫣红的嘴唇轻启:“还记得吗?当时我就坐在这个位置, 然后你走过来跟我搭讪。”


    “你说我唱得很好, 问我想不想进娱乐圈。”戚嘉澍笑得眉眼弯弯,“我当时还以为你是骗子呢。”


    闻述又听见自己说:“如果我真的是骗子呢?”


    戚嘉澍把酒杯放回桌面,凑近来些,狡黠地眨了下眼, 嗓音里带着种蛊惑的轻佻:“骗财还是骗色?”


    闻述安静地注视着他, 或者说是他们。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视角变成了旁观者。


    他看见他们挨得很近, 那人不知在戚嘉澍耳边说了什么, 戚嘉澍灿烂地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眉梢眼角俱是动人的情意。


    那是看爱人时才会有的眼神,戚嘉澍有时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闻述反应过来, 戚嘉澍身边的, 就是他口中的“贵人”, 而他就站在贵人的身后。


    他们像是看不见他, 仍旧熟稔又亲昵地聊着天, 闻述走上前, 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闻述皱眉,可紧接着乐声和人影逐渐散去,梦境在这里结束了。


    他睁开了眼睛。


    厚重的窗帘遮掩了大部分光线,没法判断现在是否已经天亮,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于是呼吸与心跳的声音便越发的清晰。


    他坐起身,靠坐在床头,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想着刚才的梦。


    他确定以前也做过相同的梦,同样的歌声,同样的小酒吧,但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梦中人的脸。


    居然是戚嘉澍。


    为什么会是戚嘉澍呢?


    而且为什么那个人会跟自己长着同样的脸?


    他想起来,昨晚戚嘉澍告诉过他,他曾经在酒吧驻唱过。戚嘉澍还告诉他,他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将他带入娱乐圈的“贵人”。


    昨晚临睡前,他脑中无法控制地设想着,如果先遇见戚嘉澍的人是他,会是怎么样。


    所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遇见了在酒吧唱歌的戚嘉澍,并且将那“贵人”代入了自己?


    这是最好的解释,但他却莫名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梦境比起之前,实在太清晰了,光线、声音、气味……一切细节都真实无比,仿佛他亲身经历过。


    他陷入了茫然的沉思,很多以前忽略了的细节此刻清晰起来——


    他记得米米出事的那个晚上,他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在马路边、正安静地看过来的戚嘉澍。


    他那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单向的车窗,那个人又能看到什么呢?


    还有周年庆那天,他站在台上,无意中对上了戚嘉澍的视线,那眼神晦涩复杂,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在意。


    还有以前戚嘉澍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和偶尔恍惚、仿佛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的眼神……


    戚嘉澍说他分不清,到底是分不清什么呢?


    他之前以为是分不清是为了寻求刺激,还是真的喜欢,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而是……分不清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像那个人的他。


    比起戚嘉澍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让他更难接受。


    闻述心脏闷闷地痛起来,一直往下沉。


    不对,他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该怎么解释昨晚的梦呢?不是亲身经历,怎么会有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但除非他的记忆出了问题,否则他很确定自己以前没有去过那个酒吧。


    他眉头紧皱,握拳抵住眉心,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渐渐地,一些陌生的零星片段隐隐闪动,他还没有抓住,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是米米打来的。


    “述哥?”


    闻述调整好情绪:“嗯。”


    “你……在房间吗?”米米试探性地问。


    自从芸姐肯定地告诉她,述哥和戚嘉澍真的是一对后,她整个人当场就升天了!嗑的cp竟然成真了,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每天近距离地嗑真糖,比自己谈恋爱都还要甜蜜!


    关键是她还不能跟别人分享,糖再甜也只能自己嗑,看着其他同好对着同人文嗑生嗑死,她简直抓心挠肝,真人可比同人文甜多了!


    闻述:“在。”说完利落地掀开被子起床。


    “那……小七在吗?”米米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问,最近他们经常住一起,不过只有她和芸姐知道。


    闻述动作微顿,“只有我。”


    “这样啊……”米米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遗憾,但只持续了几秒,语调欢快地说:“我拿到今天的拍摄通告了,一会儿拿给你。”她停顿了下,“早餐我也带过来吧,想吃什么?”


    “都行。”闻述拉住衣服下摆,双臂上举,把上衣脱了下来。


    想到今天要拍的那场亲热戏,他垂眸舒了口气,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影响拍摄的进度——


    从开机那天算起,满打满算也过了两个多月了,剧本进行到了后半部分。


    戚嘉澍今天总共三场戏,其中两场是跟闻述的对手戏,最后一场,则是他们的亲热戏,也就是温知新和江河的第一次。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江河遵守承诺,带温知新去种树。


    他们在山里发现了一废弃的小木屋,应该是猎人留下来的,小木屋有些破旧,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屋顶还漏了个洞。


    他们把小木屋重新修葺好,作为两人的秘密基地。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够放松地相处,而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察觉到什么。


    江河甚至还做了一张木床和桌椅,两人一有时间,就会到这边来约会。


    而这一天,他们情不自禁地做了最亲密的事……


    拍摄用的小木屋是剧组临时搭出来的,面积不是很大,为了方便摆放设备,其中一面墙是活动的,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拆卸组装。


    戚嘉澍穿着温知新喜欢的白衬衣,闻述则穿了件蓝色的工装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背心。


    开拍之前,戚嘉澍和闻述并肩坐在床沿,柴丰平拿着剧本,站在镜头之外,说:“该怎么拍,剧本里写了,我就不重复了,具体怎么表现你们两个自己配合,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放开一点,投入一点。”


    两人点了点头。


    床戏算是拍摄过程中,比较困难的部分。即便镜头里只会有两个人,但是在床的周围,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会有各种工作人员。被那么多人看着,就很容易放不开,从而僵硬尴尬,让观众感受不到角色间那种强烈到想要占有彼此的感情。


    “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开拍。”柴丰平又问。


    “我没有。”戚嘉澍摇头,侧脸看向闻述,见他垂着眸子看,像是在发呆,便碰了碰他手肘,“闻老师呢?”


    闻述回过神:“没有。”


    “那开始吧。”柴丰平拍了拍手,大声招呼工作人员:“都准备了,灯光再调暗一点,其他人不要入镜。”


    戚嘉澍把剧本放在一边,缓缓地吸了口气。


    虽然面对的人是闻述,但他们要在众人的围观、以及好几个机位的摄像机下,心无旁骛地做出各种情动的表情与反应,令人血脉喷张的同时还要有美感,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这场戏是江河先亲温知新,再将他推倒在床上。他们在床上亲吻抚摸,亲吻他脸颊与脖颈,然后脱下了他的衣服……


    不过这次的拍摄,不像以前那么顺利——


    小木屋狭窄简陋,但收拾得整洁干净,莫名有种家的温馨感。


    床边的木桌上摆了一对彩色的泥娃娃,是江河去镇上买来,送给温知新的。他总是喜欢送温知新东西,有时候好玩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钢笔或者书,尽他所能地对温知新好。


    听到喊“Action”后,坐在床沿的两人互相看向彼此,戚嘉澍进入了温知新的状态,他抬眸看着闻述,在看到他眼中热烈的情.欲后,羞涩又紧张地垂下了眸子。


    闻述呼吸有些不稳,缓缓靠近,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一开始是温柔的,可渐渐地变得急切又强势起来,饱含着属于成年男人的占有欲与侵略性。


    戚嘉澍逐渐招架不住,想往后退,可随即闻述抬手托在他脑后,手指穿插进他柔软的发丝间,让他避无可避。


    他被动地承受着,一只手撑着床以平衡身体,另一手紧紧地攥住闻述的衣角。


    他抛开脑子里的一切杂念,不去想他们现在正在拍戏,忽略周围的灯光和视线,而是把自己真正地当成温知新。


    闻述揽住了他的腰,带着他往床上倒。


    戚嘉澍顺着他的力度,仰躺在床上,紧接着闻述压了上来。


    这张床并不结实,动作稍微大点,就会发出吱嘎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格外地暧昧,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暧昧的事情。


    闻述继续亲吻他,密集的吻落在他脸颊与下颌,又一直延伸到喉结与脖颈。


    闻述边吻,边单手解戚嘉澍的衬衣纽扣,戚嘉澍攀着他肩膀,顺从地仰起头,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送到他面前。感受着触碰皮肤的柔软与温热,他眸子半阖,嘴唇微启,急促地呼吸着。


    闻述看着身下的人,他不是第一次见戚嘉澍这个样子,他们除了没做到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过了。


    但此时此刻,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画面,画面里他也是这样俯视着戚嘉澍,而戚嘉澍眼眶发红眉头微蹙,可唇角又带着笑意,不是他们以前的任何一次。


    闻述动作僵住,就这么看着戚嘉澍,半天没有反应。


    戚嘉澍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就对上他恍惚的眼神。


    “咔!”柴丰平在这时候喊了停,他从监视器后站起身,眉头皱着:“江河,你状态不对,重来。”


    可接着试了几次,闻述都没办法进入状态,这是他开拍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戚嘉澍充耳不闻,好整以暇地躺着,唇角勾起,调笑道:“闻老师,你不会是害羞吧?”


    与此同时,闻述脑海中闪过同样的一句话,带着戚嘉澍特有的轻佻与暧昧——都到这一步了,你难道会不好意思么,闻老师?


    闻述急促地呼吸着,耳中嗡嗡直响,心跳快到不正常。


    在这之前,戚嘉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但脑中的画面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


    戚嘉澍很快察觉了他的异常,敛起笑容,坐起身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他衬衣的扣子还敞着,动作一大,半边身体都露了出来,半遮半掩比直接裸露更引人遐想,立刻就引起来一片意味深长的眼神。


    闻述眉峰紧蹙,拉起衣服遮住了他的身体。


    戚嘉澍本来正关心他,没想到这人还不忘来这么一出,瞬间就被逗乐了。


    他低笑了两声,“床戏都拍了,还怕被人看吗?”


    闻述没说话,起身走到了柴丰平那边。


    这场戏还是没能拍下去,柴丰平叫了暂停,说是改天再拍。


    戚嘉澍穿好衣服,转个身的功夫,闻述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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