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21 番外一·绿蚁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龙平二十一年, 冬至。
挨家挨户点上取暖的碳火,白天尽可能地劳作完,到了晚上就围着火炉叫上三两邻居,一起洽谈进食。
今年北方也下起了大雪, 皑皑白雪从徐州城一直铺到了北国边境, 就连树梢屋檐都积满了雪,白白的一片, 一眼望去, 几乎望不到头。
每年到了秋冬季节, 花满楼的拨霞供生意就会变得格外的好。
满街都飘着肉香。
萧洄参加大朝会的间隙抽空熬出来一种底料,当天他就神神秘秘地叫上一众好友, 带上自己让铁匠新打的铜锅,在清园里煮了一顿正儿八经的火锅。
材料是他亲手写下,拜托庄师傅和他的几个徒弟采买的,新鲜得很。比如那些牛肉羊肉, 全是刚从屠宰场运过来的, 肉质嫩滑。
那天,清园内聚了很多人。
空中下着小雪, 萧洄撑着伞和晏南机一起在院子里搭了顶大大的帐篷。
自从他被长公主收为义子, 萧怀民和秦氏仿佛明白过来什么。据主院的下人说,圣旨下来那天晚上, 老爷房里的灯亮了一宿。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愣是没提那事, 默契地将之忽略, 对于晏南机三番五次上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园内, 下人们在边上战战兢兢地站成了几排, 候在一边, 不一会儿肩上、头上都落得是雪。
萧洄撑着伞站在一旁指挥,手上戴着自制的棉花手套,瞥一眼惶恐的众人,觉得挺好笑的。
他唤来躬身等在一旁的。管家:“叔,去库里取点银子,一人发二两,今天给大家放假,回家和家人见见吧。”
管家惶恐道:“那怎么行,我们得留下来伺候您和大人。”
这些下人原是称呼晏南机为老爷、萧洄为二老爷,但萧洄嫌这个称呼太过老气,又让他们改成了“大人”和“公子”。
“这里有卫影和灵彦他们在,用不上你们,你们守在这儿也怪冷的。去吧,快过年了,拿上这些钱去跟家里人好好逛逛,再买点年货。”
一众下人们被他说得心动了,被人雇佣之后其实也相当于失去了人身自由,除开各种难以避免的紧急情况外,主家一般不会批准他们离府。
现在萧洄让他们回家,甚至还给每个人都发了钱,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既如此,那便听公子的吧。”管家下意识看向在一旁忙碌的晏南机,以对方的耳力,是能听到这边讲话的。
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下也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之后带着下人们去库房领钱去了。
等帐篷完全搭完,萧洄刚跟灵彦把三口锅摆上桌,门口便传来一阵动静。
抬眼望去,是梁笑晓他们来了。
他依旧是和沈今暃一起来的,马车在门前停下,候在一边的下人立刻撑开伞恭敬地迎他下来。
梁笑晓从他手里接过伞,“把东西给我,你们就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接我们。”
那下人立刻将他们准备的上门礼递过去,礼盒上沾了些雪花,然后化成了水,让盒面有些湿。梁笑晓拍掉上面的水渍,回头对车里人道:“沈兄快下来,子尤给你撑着伞呢!”
话音方落,沈今暃倾身撩开门帘,手里同样拎着礼物。他们刚下值回来,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换的官服。
今年九月,沈今暃高中榜眼,被封为翰林院编修,而梁笑晓亦是,正七品。他们几乎天天见。
沈今暃两步走下台阶,弯腰进入伞下,轻声道:“走吧。”
梁笑晓笑着打趣:“其实沈兄不用费心准备礼物的,可以跟子尤一块嘛。”
沈今暃瞥了他一眼,“修要胡闹。”
“这怎么能算是胡闹呢。”梁笑晓耸耸肩,和他并肩而入。
大门没关,萧洄在院子里朝他招手。
“萧老弟,我和沈兄来了。”一进门,见人少得可怜,又道:“其他人都没来吗?”
萧洄站在帐篷底下,“如你所见。”
“可都是大忙人,啧啧。”
食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等人的间隙,萧洄让灵彦去屋里将那副国际棋拿出来。
本来是想自己跟晏南机下的,见到旁边那俩实在是无聊,便犹豫着说:“你们来?”
梁笑晓连忙摇头,他才不跟晏南机对下。
“沈兄去。”
沈今暃珍惜每个和高手交流的机会,自是没有拒绝。
从容地坐在对面,颔首道:“请。”
萧洄搭了个凳子坐到晏南机身边,靠得很近,整个人都贴在他胳膊上,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他腰间,安心看着。
他对面的梁笑晓愣了愣,半是无语半是无奈道:“你可真是不拿我们当外人。”
萧洄和晏南机那档子事,如今身边的朋友们少有不知道的。大家大多都是思想比较前沿的,知道后也没多大反应,只会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以前的一切令人感到奇怪的地方终于有了解释。
对于他们两人的事,大家顶多是吃惊一会儿。要论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萧家二郎萧珩了。
对方并非气萧洄喜欢上了男人,而是气他瞒着自己,尤其是在知道萧叙和温时早已知晓此事之后。
碍着当时萧洄在参加大朝会,萧珩才忍着没发作。半月后,扶摇宫在宣布完这届魁首之后,萧洄前脚上台领完奖,后脚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萧珩像拎小鸡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萧洄拎走了。
刚刚走下台,晏南机就悄无声息地拦在前头,萧珩把萧洄往身后一藏,冷着脸将绣春刀出鞘:“现在没功夫听你狡辩,闪开。”
“西川哥哥……”萧洄刚冒出颗脑袋,又被萧珩一把摁了回去,“哥哥哥,叫得挺亲热啊,他是你哥吗你就叫。”
萧洄小声道:“可是长公主已经收我为义子了……”
“所以你就上赶着往别人家里送?”
这儿的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民众都喜欢看热闹,不想把事闹得人尽皆知,萧珩眯了眯眼:“回去再收拾你。”
萧洄自知理亏,闭上嘴没反驳。他原以为写封信解释就好了,可谁知,萧珩反应大得很。
明明是自己搞对象,这么激动作甚。
萧洄抿了抿唇,对晏南机道:“你先回去吧哥哥…等我来找你。”
萧珩冷眼在一旁瞧着,见他没阻止的意思,萧洄咬了咬牙,闷头冲过去,猛地一下扎进晏南机怀里,速度快到萧珩都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冷气噌噌直往外冒,萧洄竭力忽视,将脸埋进对方怀里,闷闷道:“奖励先给我欠着。”
晏南机摸了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萧魁首。”
“……那我先走了。”
“说完了?”萧珩冷着脸环胸,不耐烦道:“说完了就跟我回去。”
“慢着。”晏南机出声。
他伸出手平摊在身前,平静道:“这事儿怪我,把我也抓起来吧。”
萧珩挑了挑眉。
清园里,梁笑晓替京中百姓问出了他们好奇已久的问题:“所以,你二哥把你们带回去干嘛了?有没有给你们用刑?”
用刑?
虽然没到这个地步,但也大差不离了。
萧洄头枕着晏南机胳膊,脖子上戴着的白狐绒称得那张嘴越发的红。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眼角蓄了点泪水,沾在睫毛上。
“他一会儿也要来,你自己去问呗。”
“哪敢去询问锦衣卫指挥使。”梁笑晓道。
这事儿不是踩着老虎的脸撒野么?
萧洄漫不经心道:“所以你就敢来问我?”
梁笑晓没说话,但那意思非常明显。萧洄哼哼一声,“观棋不语,闭嘴,梁子尤。”
“又不是在谈棋……”
二人说话间,这局已经走了一半。看局势,倒是晏南机占优。萧洄哼着小曲道:“沈兄加油,晏大人前天才学会这个,你应该能赢他。”
闻言,沈今暃脸色变得凝重。
“你就故意捣乱吧!”梁笑晓无奈笑道。
不多时,卓既白和刘彦昌也来了,身后跟着老大不情愿的宋钟云和乔凌卿。
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过门礼,踏进门的瞬间,除开宋钟云外的所有人全都喜气洋洋地拱手道:“来晚了来晚了,幸好没开席,一会儿自罚三杯!”
“三杯不够,要四杯!”
卫影和灵彦忙碌地给几人端茶倒水,季风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当个哑巴帮手。
“哟,下棋呢。”
乔凌卿咬着一块糕点走过去,他眼神儿不太好,走近了才发现和沈今暃下棋的人是谁。
“晏大人……!您、您怎么在这儿?”
萧洄挑眉:“这是他的院子,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对哦。”乔凌卿也被自己的傻劲儿给逗笑了:“那个…抱歉啊抱歉,因为是萧洄请的我,我下意识觉得这是他的院子来着。”
“你说得没错,这儿也确实是我的院子。”萧洄点头,“你所看见的东西,都是我亲手设计的。”
乔凌卿:“……”
“回来。”宋钟云低斥,扶着额道:“你跟他说什么。”
乔凌卿哦了一声,灰溜溜在他旁边坐下。卓既白等人在院子里哈哈笑。
又过了片刻,萧叙也到了。他是一个人步行来的,绯红色的官袍在一片雪白中极其亮眼。
将伞沿微微抬起,萧叙在门前稍稍驻足片刻,将要抬步时,一声嘶鸣的马儿啼叫声从身后响起。
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萧珩单手策马而来,马蹄踩着松雪,形成一种奇妙的声响。
马上之人一袭黑衣,肩上、眉眼间、墨发中带着风雪。策马的那双手,有点红。腰间那把绣春弯刀在风中微微峥鸣。
伴随着一声长啼,黑马双蹄高扬,直立起来时快有一人高。寒风凌厉地刮过来,将萧叙的衣摆吹起,他驻足在原地,同马上之人对视。
街道上很安静,清园里的说笑声透过大门传来,恍若在另外一个世界。
忽然,转角处驶来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前头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
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温书从窗户处探出头来打量着四周,对马车内的人道:“公子,我们到了。咦,大公子也在?”
萧叙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重新落到马上的青年身上。
“一起进去吗?”
“随便。”
萧珩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长清,几步跨上马车撩开门帘,朝里伸去一只手。
温时搭着他的手下马,见到萧叙后点头致意。温书跟在后头下车,手里抓着马车缰绳,踮起脚看了看,发现门口也没个人迎,搔了搔头,茫然道:“怎么没有人啊,马厩在哪…我们应该把马拴到哪里啊?”
萧珩:“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三个人一起踏进清园大门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望过来,“来了来了,萧洄你大哥二哥二嫂来了。”
“二嫂”这个称呼一出,门口三人一同挑了挑眉,动作之默契。
萧洄从晏南机怀里抬头,嗷了一声,冲去门口,“你们来啦?大哥,大嫂还有我两个侄儿呢,他们怎么没来?”
“你大嫂带着他们回娘家了,你这儿全是男人,她不来也好。”
“大嫂回娘家,大哥你不跟着去真的好吗?”
“王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这清园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来。”
清园建府至今,还从未有人登门过。
以往,大家只能够在外面瞧着,靠那点子想象力幻想里头的景致。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登门机会,即使是萧叙也不想错过。
“听说这里都是你亲手布置的,来,带大哥参观参观。”
“一会儿吃完火锅带你去。”萧洄看向温时,道:“阿时哥,你来看。这就是我新发明的火锅,你一会儿吃着要是觉得不错,回头我把方子写给你,你让花满楼把拨霞供做成这样的,保证卖得火爆,老规矩,你七我三………”
两人手挽着手走远,萧叙收起伞,抖掉上面的雪末,放在树干边上靠着,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头:“听说今年年关你要陪他回一趟西楚?”
萧珩不是很想跟他交流这个问题,磨蹭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皇上允许此事?”
萧珩喉结上下滚了滚,道:“知道,陛下还额外给我派了任务。”
萧叙点头,又问:“那爹娘知道这事儿吗?”
这话不太好回答,萧珩沉默了。而萧叙仿佛知道他会是这反应似的,自己给出了答案:“我都能得到的消息,爹也应该知道吧。”
“临行前,记得去跟爹娘请辞。”
“嘁。”萧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似乎对他这句话不置可否。
“小洄知道吗?”萧叙又问。
这回萧珩乐意回答了,像是找到个什么口子,不住道:“一还没及冠的小鬼,还轮不到我给他报备,他也不像是什么事儿都跟我说的人。”
清楚地感知到这句话里的幽怨,萧叙微微笑了笑,眼神环视场间,轻声道:“你们啊,还都是些没长大的孩子。我有时候见到你们,就会忍不住想,为何我当年没有这般多的同道之人呢?”
他是整个大兴朝最年轻的官员,这个“最”字就代表着唯一。在萧珩还没出生的那四年。萧叙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学习,一个人默默跟在萧怀民身后,“临摹”那笔“萧”字。
无一人与之同道,他一人走在最前边,看尽人间三千雪。
萧珩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只比你小四岁。”
萧叙却说,“在我眼中,你与小洄一样。”
“谁跟那小鬼一样。”萧珩一脸不爽。
“那你那日将他带走后,都做了什么?”萧叙笑了笑,“我这个做大哥的可以听听么?”
那天萧叙也在场,但终究是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追上去。
萧珩下巴一仰,不无骄傲道:“想知道?自己问他。”
——
大朝会结束那一天,萧洄被萧珩拎到了西园。
温书被打发出门了,长清站在门口候着。萧洄被他二哥拎到对面坐下,温时坐在他们旁边,拿着本账簿在对账,时不时瞥一眼这长相有七八分像的兄弟俩。
有温时在,萧洄背脊稍微能坐直一点,几秒钟之后更是敢鼓起勇气与之对视。
他这动作如同试图反抗的白猫,落在萧珩眼里压根儿不值一提。
手指曲起在桌面上扣了扣,这是传统的、上位者的审讯的姿势。
“老实交代吧,别以为一封信就能解决。”
这阵仗,今儿个萧珩想必是要将事情全部解决。看他神情,此事并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萧洄坦白从宽,萧珩应该不会过多纠结。
但偏偏萧洄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是一句:“晏南机呢,你把他弄去哪了?”
“……”
温时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你管我把他弄去哪了。”
萧珩压着怒意道,牙齿磨得咯咯直响,“等收拾完了你,我再去收拾他。”
萧洄认真问:“那么,二哥要怎么收拾我呢?”
“别转移话题。”
萧珩撑着太阳穴道,“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让你离他远点,怎么到头来还是搞在一起了?”
“别用搞这个词,不合适。”
“让你别转移话题你不是找抽。”萧珩皱起眉,对着温时道:“之前考虑到你的年纪,便没把这事儿告诉你,谁知道晏西川这小子这么混蛋,连十六岁小孩都能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他以前——”
“我知道。”萧洄打断他,“我知道他喜欢男的。”
萧珩没忍住爆了个粗口,“你知道个屁。”
“好吧,在动心之前我确实是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跟他,是我先动的心。还有,”萧洄纠正了一个错误的点,“我跟他接吻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我跟他在一起也已经十七岁了。不像你……”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旁边的温时,慢吞吞地将没说完的话补上:“不像你,是实打实的对一个十六岁少年动些不干净的心思。”
萧珩:“……”
萧洄毫不客气地接他的老底,“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十六岁少年的滋味有多好,我是知道的。」这么比起来,你还不如我们家那位呢。”
“……不是。”萧珩一脸头疼地看着自家媳妇,“你怎么连这也跟他说。”
先前萧洄回京时,萧珩担心他被晏南机拱走,为了表达自己猜测的可信度,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
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句话居然会传到萧洄耳朵里。
温时嘴角噙着笑,晃着手里的账簿,“他现在是我的摇钱树,可不得帮着他点。”
萧珩简直没了脾气。
他又看向萧洄,对上那么一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莫名地卸了一口气,憋了许多天的火气突然就散了一半。
也不想纠结了,只是想要个答案。
“你方才说,你先动的心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呗,”萧洄耸了耸肩,态度尽量洒脱,但他的神情却是异常认真的。
“二哥。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吧,就那个姬铭。”
“对,差点忘了这事儿,你知道他俩……?”
“知道。”萧洄认真道,“我说过,我跟他很像。”
像是想到个什么离谱的事儿,萧珩脸色变了又变,有点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不会是——”
“是的,我跟他一样,都喜欢晏南机。”
“我说过我们两个很像。”
只不过一个是日久生情,一个是一见钟情。
——
时至今日,萧珩觉得这也是有够离谱的。见他不想多说,萧叙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边刚坐下,晏之棋和宋青烨也到了,拴完马的长清和温书跟在后头。
“人齐了。卫影灵彦,开锅上菜!”
萧洄自制的火锅底料被烧开,一阵扑鼻的香味传遍了整个院子。温时鼻尖动了动,当即决定让花满楼以后都改为提供这种火锅。
人有点多,几个桌子拼在一起凑成一道长桌。趁着下锅煮的这个功夫,萧洄带大家去一旁调蘸料,并亲自给大家展示了几种常见的配比。
众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配蘸料,长清趁机凑到最边上,站在季风旁边,目不斜视道,“小季风,好久不见。”
季风因为这个名字懒得搭理他。
长清倒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递给他,道:“给你的,新年礼物。小季风,新年快乐。”
季风这才分给他片刻心神,没立刻接,而是在他脸上的面具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那个礼物上,以一种“你是笨蛋吗”的语气,道:“新年还早着。”
“我知道。”长清又把礼物往他那推了推,说:“我又不傻,这是提前给你的。”
季风面无表情:“提这么前?”
“嗯。要不了多久,就要跟我家大人去西楚了,今年就不在京都过了。”
长清道,被面具遮住的双眼弯了弯,“到时候西园没人了,还得拜托你和小灵彦去帮我们看看院子,照顾一下蔬菜和花草。”
季风垂着眼,过了片刻还是接了。
“你们要去多久?”
长清:“不清楚呢。”
季风又问:“我家公子知道么?”
长清答:“应该不知道,大人似乎并不打算告诉他。”
季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偏开头道:“哦。”
锅底的碳火烧得很旺,里头的食物没一会儿就浮起来了,十几双筷子下去,一下就见了底。
又一份菜下下去。
萧洄让卫影抗出来几坛酒。
“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酿的,刚运回来,给你们尝尝鲜。”
萧叙喝了一口,“不错,这酒叫什么名字?”
“绿蚁。”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名字!”梁笑晓哈哈一笑,已经为官的他比以前的自己更了解如今这种时候的难能可贵。
“好一个绿蚁酒,不愧是酒鬼萧洄酿的酒,今儿能喝上这一口,这一年都圆满了。”卓既白道。
刘彦昌笑他,“这一年拢共没几天了,你这话说的。”
卓既白无奈笑了笑,“总能有个东西疗慰不是?”
今年科考,他虽然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但终究抵不过首榜三名耀眼。
而今他也有了自己的官职,想再来一次是不可能了。
每个读书人内心都有一个名扬天下的梦。
能实现的,终究在少数。
“别想那么多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萧洄一把拉起晏南机,举杯,眼神亮亮的:“来,我们二人敬各位。”
晏南机说:“敬明月。”
新科状元府邸,书房。江知舟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在此,敬这无尽岁月。”
金陵,姬府。
姬铭站在亭中,看着飞雪直下。
他旁边温着一壶酒,正是萧洄走前送的绿蚁。
姬铭端起酒杯:“遥敬苍天。”
清园里,众人起身,酒杯胡乱地碰在一起,酒水洒了一地,摇曳的烛火落在每个年轻的眉眼上。
“敬独一无二的我们。”
作者有话说:
番外来了。
目前要写的:
娇娇去金陵路上遇到的祸端。
温时身世以及和二哥的相遇。
江知舟(傅晚渝)和原身的if线[应该是现代篇]
姬铭的自叙。
大家还有想看的吗,赶紧去置顶留言鸭!!!!
122 番外二·于归
◎六年前。[打开作话]◎
大兴龙平十二年冬, 北国境内万里冰封,厚厚的白雪覆盖住整座城池,寸步难行。冬月十三,边防线出现匈奴士兵身影。当日傍晚, 敌袭, 贤安王陈安率边防军奋勇杀敌。
冬月十五,沧州、绵州二地驻军前往北境兰城支援。途中遇大雪封路, 驻军首领派遣先锋部队先行一步, 遇雪崩, 此去千余人,均杳无音信。
半月后, 驻军最终赶至兰城,然途中颠簸,气候恶劣物资匮乏,士兵多生冻疮。粮食、棉衣、帐篷等保暖物品资源短缺。边防军死伤多半, 瘟疫横行。
泰兴帝登基早期, 藩镇实力过猛,为了制衡这些人, 帝王不得不启用宦官势力。十一年末, 宦官势力逐渐壮大,导致朝政混乱。十三年春, 流寇犯西南边境,与此同时, 由王士杰为首的宦官之流发起宫变。
武将精锐尽数被派往前线支援, 朝廷内忧外患, 四大世家以晏家为代表誓死拥护皇权, 战乱起。
两年后, 边关战乱逐渐平息,贤安王带着军队班师回朝,同京都内禁军里应外合将乱臣贼子斩于马下,活捉头目王世杰。
为了息帝王之怒、平百姓之怨,宦官一党合力将当时主张息事宁人的傅家推出台面。
十五年五月,傅家满门被灭。傅家幼子傅晚渝被老妪偷偷救下,拼死送出城门,改名换姓,于逃亡途中消失,不知所踪,年十二。
——摘自《民生记[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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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龙平十五年七月十三,萧家。
天微微亮,青石砖上还残留着清洗的痕迹,湿漉漉的。萧家门口站着一群人,仆役们安安静静地候在主人家身后,弯腰,躬身,以一种最尊敬的姿态恭送府上三公子离京。
一位妇人站在最前头,怀里搂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神色苍白,大热的天还穿着厚厚的春袄,即使如此,他的脸上也无丝毫热意。乖乖缩在妇人怀里的模样,引来一阵心疼。
看着妻儿如此模样,萧怀民心中泛起一阵无奈的心酸。他看向一句话不说的妻子,苦涩道:“芙儿,你好歹说两句,就算是怪罪,为夫也受着了,别不说话。”
秦芙,秦氏闺名。
“夫君也是出于无奈,妾身是知晓的。事已至此,只想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地看一眼我儿,此去千里,父母不在身旁,不晓得还会受怎样的苦。”
秦氏手抚上少年那略显瘦削的脸颊,怜惜道:“药材可都备齐了?虽说你父亲雇佣了不少武士镖人,但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财不露白,行事千万要低调一些,尽量走人多的官道,哪怕少赶一点路也要找一家正规的客栈旅店休息。”
“路上无聊了,就多给家里写信,娘和你的哥哥们会思念你的。”
萧怀民小声辩解:“其实我也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打断,“我和你祖母会日夜向佛祖替你祈祷,保佑我儿一路平安。”
两行清泪最终夺眶而出,秦氏哽咽出声,等候一旁的奴仆侍女将头的低得更低了。见到此景,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萧怀民突然眼鼻泛酸,憋着一口气匆匆将头偏到一旁。
离别总是难免伤心,曾氏好歹经历得多些,倒是比众人看得开。
“乖孙安心去,金陵是你外祖的地盘,也是我们萧家的根,到了那以后没人再敢打你主意,你且在那里待几年,秦家的表亲会像我们一样爱你。”
“在金陵,秦家就是你的血亲。祖母希望你快乐,不为琐事烦扰;希望过了那么些年,你能记得,在京都,还有一群人在等你。”
“孩子,请你知晓,我们没有抛弃你,我们永远爱你。”
安安静静缩在秦氏怀里的少年突然抬头,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他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每一个眼神都极慢、极缓,像是想将这群人的脸郑重而无比珍惜地记在心里。
好半晌,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微微靠后一点的青衣少年动了动,两步走到萧洄面前,先是低头看了他好久,突然轻轻地皱了皱眉,“小鬼,到了那边不要怕事,谁欺负你,就把名字记下来。”
“然后放在家书里,一块捎给我,明白么?”
“小鬼”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神安静地盯着他,然后说了今晨的第一句话:“你要替我出气吗?”
这孩子的眼神太干净、太纯粹了。萧珩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头,随即又想起当下的状况,又默默地转回来,郑重地点头,道:“是。”
再有两月,他就能下场科考。
最迟明年。
明年他就能将萧洄从金陵接回来。
萧家有能力的不止萧怀民和萧叙,有他在,他萧珩的弟弟犯不着受这样的委屈。
“嗯。”萧洄重重点头,喊出了这声对于他来说有点陌生的称呼,“谢谢二哥。”
“二弟,别把小洄教坏了。”萧叙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两个弟弟,他总是包容的。
在他眼里,这俩人跟小孩差不多,都是需要被保护的。
“别听你二哥的,有事跟大哥说,大哥帮你。”
“然后就帮到了祠堂里?大哥,你就是这样帮的?”萧珩在一旁插嘴。
萧叙没有生气,只是象征性地批评了一句:“二弟,休要胡说。”
“我可没胡说,你也别拿当官的架子压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会听的。”
两兄弟一来二去地交谈让悲伤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秦氏也从悲伤中抽离,轻掩嘴角,不舍道:“总之,到了那边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多给家里写信。”
萧洄抿着唇,少年身材偏瘦,即使穿得再厚也无法被遮挡。他盯着秦氏眼角未干的泪痕看了两秒,顿了顿,道:“知道了。”
此行连着护送的人马一共五十多号人,由于出行目标太大,队伍出了城门就分成了两路。一队走官道,一队走小道,同样多的护送队伍,别无二致的马车。
他们此行低调,对外装作是远行的游子归家。奸宦之乱也才过去俩月,整个朝廷还在肃清之中,立场摇摆不定的官员多了去了。
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龙椅上的皇帝似乎清醒过来,开始明白制衡的重要性。
不管之前是有意放纵还是无心之过,萧家如今的势头的确挡了很多人的道。
寒门学子高居内阁已是前所未有,萧家大郎萧叙、二郎萧珩的才华又是有目共睹,经历过此次兵变,朝廷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这二人必定同样身居高位。
这样一来,萧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有人提前嗅到风声,本就不稳定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萧家三子被毒害一事,在整个朝中不是秘密。关于此事,各家的猜测有好几种。
有说是奸宦余留的,也有说是当初陷害傅家那一拨人的,也有说是看不上寒门的世家干的等等,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一种可能,但没人敢说。
马车内燃着上好的檀香,靛蓝色烟雾透过镂空的缝隙钻出来,车厢摇摇晃晃,灵彦盘坐在地上,枕着小桌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四周悠闲而安静。
半梦半醒间,灵彦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时,看见拖着一副病体的少年手撑在窗边,过于白皙的皮肤被日光一照,一股奇怪的神圣感扑面而来。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了对方空灵梦幻的声音,一扫之前的虚弱颓然。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少年似画中人,一句一句轻哼着他听不懂的一首诗。
“吕钓渭水滨,说筑傅岩野。虽曰古盛时,得士盖亦寡。天将启治乱,人才有用舍。向非万牛力,孰与成大厦?”[1]
……
……
队伍在路上行驶了十天,距离京都已有两百多里的路程。赶路的速度说不上快,但也绝对不慢。
最近的驿站还有十多里路,再远些就是三十里地,天黑之前不一定能到达,稍加思索后,虎哥便决定在十里地后的驿站休息。
一黑皮大汉凑过来:“头儿,一会儿进了镇子兄弟几个可以出去放松不?你知道的,天天吃着干粮,兄弟们都要淡出鸟来了,再不尝点荤腥,怕坚持不到金陵啊。”
虎哥是京都威武镖局的头,算资历也是里头元老级的人物,到如今已是金牌镖手,轻易不出手。为护送萧洄安全抵达金陵,萧怀民花重金聘请他出山。
虎哥是个随性的人,平时也不怎么管这些手下,只要不是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一般都会随他们去。几个兄弟也习惯了这一点,提起要求来更是毫不含糊。
“是啊,老子都要憋坏了,再不给个口子恐怕会不当个正常人了。”接话的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的,大家都叫他瘦猴,那双眼里时常泛着算计的幽光,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主意。
瘦猴突然露出一个在场兄弟懂得都懂的表情,坏笑道:“虽然小镇子没什么好货,但至少别有风情,如今任务在身也不奢求那么多了,是吧兄弟们?”
“瘦猴儿说的对,有就不错了挑什么挑,一会儿到了那我要第一个上,你们不许跟我抢。”
“行行行,就让你先,你小子可得悠着点,别玩坏了哥几个没得玩!”
一两句荤话蹦出来,开了个头,是个男人都憋不住,一众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的幻想起来。虎哥一直在旁边听着,神情凝重一直没表态。
还是瘦猴最先发现不对劲,“头儿,你怎么了,兄弟们跟你说话呢。”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不妥,此行凶险,虽然一路都平安过来了,但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中途休息,马车停在树下遮阴,一位名叫季风的少年神情冷漠地抱着剑守在外头。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药香,他们此行护送的主角被雇主家跟来的侍卫以及仆人包围得严严实实。
瘦猴瞥见他打量的目光,顺着看过去,说出了这些天的疑惑,“头儿,咱们这次究竟是要保护什么人,连你也不知道吗?”
此次被雇佣的一共有两个镖局。威武镖局和三通镖局接到的任务都是在城门口等一辆马车。接到人之后不要好奇里头载着谁、是否有人,只需要按照计划走上雇主规划的路线。
威武镖局的任务是走官道,关于马车里头是否载着本次目标人物他们也是离京后两天才知晓。
“目标人物每次下车,要么戴着帷帽,要么戴着面具,但这些侍卫我倒是有点眼熟……”
一弟兄这么说,不过话还没说完,很快就被虎哥一个眼神制止了。
“私底下谈论任务目标是大忌,你怎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抱歉头儿,我就是没忍住。”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总之大家都警醒点,还有半月就到金陵了,再忍忍,等到时候结了佣金,大家伙一块去放松放松。”
“为了江南美人,忍忍也不是不可以……拼了。”
见大家如此配合,虎哥不由得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老感觉会出什么事。多年来的走镖经验很少会出错,不管怎样,小心些总是好的。
他的媳妇儿给他生了个白胖小子,临行前他答应了要从金陵买一副长命锁回去,等干完这一趟,他要在家里歇上一年半载,好好陪陪自己的妻儿。
想到这里,虎哥脸上从容爬上一抹笑意。
“首领,我家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威武镖局的兄弟们愣了愣,这可是那位目标第一次同他们有交集。
他们看向虎哥。
“成。”虎哥想都没想就利索点头,“你带我过去。”
走至马车边,那位名叫季风的少年冷冷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虎哥被这眼神弄得背后一寒,随即意识到这少年侍卫非常不简单。
松松垮垮地扯出一抹笑以示友好,那人却是懒得搭理他,身子往旁边一撤,让出条道来。虎哥一脚刚踩上台阶,旁边的长剑应声出鞘,铁刃森冷的白光映在他脸上,虎哥忙后退一步,高举双手。
“去那边儿。”季风用剑鞘指了指窗户的位置。
虎哥点了点头,小心挪步过去。
“您找我?”
关于这次的任务目标,虎哥不是没猜想过他的身份,但万万没想到会是个声音如此好听的少年。
“麻烦镖头了,此地距离金陵还有多远?”
“以咱们的目前的速度,二十天后方能抵达。”
“改走水路,全速前进呢?”车内少年又问。
虎哥在心里算了算,而后给了个中肯的答案:“十五天足矣。”
“好,那便走水路全速前进吧。”
“这……”虎哥有点犹豫,因为雇佣他的人提的要求便是,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走水路。
起先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现在却是明白了。
因为当下听见的声音好听是好听,但中气不足,略虚浮,再加上每日不间断的汤药,他们这次护送的人明显身体不太好。
“可以是可以,就怕您身子吃不消。”虎哥道。
“无碍,不用管我。”少年道,“尽快上船吧,难道镖头不觉得此地有些安静得不同寻常了吗。”
他们这次的路线是提前被安排好的,正是因为这样,虎哥才不放心。经验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再严密的计划也有泄露的时候,再按着这样走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其实少年不这么说他也在考虑换路线的可能性了。
为此,虎哥倒是对此人刮目相看了。
威武镖局的弟兄们都将季风对他们头儿的态度看在眼里,几个兄弟嚷嚷着要给他们头儿找回场子,被虎哥一把拦住:“他们是雇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准备一下,咱明日起,改走水路。”
瘦猴托着下巴思考:“怎么突然走水路?”
对此,虎哥只回了四个字:“莫听,莫问。”
威武镖局的人还有萧家侍卫仆人最终分成了两路,一路护送着空马车按照原路线继续出行,另一路随萧洄登上了南下的商船。
上船前,萧洄派人给虎哥送去一沓信,要求他找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快马加鞭赶至金陵城,按着时间和顺序,依次将手里的信件送往秦府。
商船平安无事地在水上行驶了五天,最后,萧洄的身子先承受不住病倒了。
连日的呕吐使少年的面色变得奇差,两颊处微微凹陷,眼底乌青严重,唇色苍白。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精气神一下就消失了一半。
大病初愈又这么折腾,不出问题才怪。船上的药也快喝完了,灵彦心急如焚,成日拉着船家问什么时候能靠岸。
萧洄清醒的时候不多,几乎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偶尔醒来时,他会拉着灵彦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金陵还有多远,并且嘱咐他千万不要让船靠岸。
灵彦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船再不靠岸,如果再不就医,小少爷就危险了。
此行一同前往的还有忠于萧家的老仆,进来查看状况过后果断要求靠岸。
他们花了大量的钱财,终于让船家同意在附近的一个码头靠岸一上午。
下船前,船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午时之前赶回来,否则他们就开船了。
灵彦一边暗骂船夫奸商一边小心地帮季风背起萧洄。
虎哥在一旁干站着,本来他想出手的,但被季风一个眼神拒绝了。没办法,他们镖局的几个兄弟就只能互相干瞪眼。
让三个丁点大孩子嫌弃了,说出去还挺丢面的。
但尽管如此,虎哥还是跟了上去。他吩咐瘦猴带着一队弟兄在船上等着,自己另带了一群弟兄去保护那仨少年和老仆。
他们停留的这个城市叫雷州,是一座以渔业为生的小城市。雷州城不大,寻个大夫都要寻好久。
等从医馆出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坏了!”
灵彦骂道:“那奸诈的船夫不会真的不等我们吧!”
“没事儿,我留了兄弟在上头,他们走不了。”虎哥道。
灵彦竖起大拇指:“还是镖头聪明,还留了一手。”
虎哥摆摆手,“嗐,都是小事,用不着小哥这么夸,回去之后替我们跟主家美言几句,多给点佣金就成。我还指着这钱回去养我儿子呢!”
“镖头可真是打得好算盘,成,我们老爷也不是吝啬的主,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地送至金陵,自会有人招待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等着了。”
灵彦还想说什么,趴在季风背上的人突然醒转,难受地哼了几声。
“公子你醒啦?嘿,看来这大夫有点本事,才扎了几针就有如此功效。”
萧洄忍着胃里的恶心睁开眼,他已经许久没进食了,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再船上了。
“到金陵了么……?”
“没有,公子您是睡糊涂了么,咱们现在才到雷州,距离金陵还有段距离呢。”灵彦笑着道。
萧洄原本快要闭上的眼刷地一下睁开了。
“下船了……谁让下船的,我不是说过到金陵前无论如何都不能靠岸吗?!”
少年忽然犀利凝重的语气搞得众人一懵,那拿主意的老仆道:“公子,是奴让船家停靠的。”
他顿了顿,道:“以您的身体状况,再不就医,怕是撑不到金陵。奴怕您……”
糟糕的话这位老奴没说出口。灵彦以为萧洄是怪罪老奴违抗他的命令,便开口求情道:“公子您别生气,莫叔也是为了您好,您当时的情况真的太吓人了。”
萧洄却摇了摇头,刚动两下,整个脑袋就嗡嗡的,耳鸣一样,还犯恶心。
他喘着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灵彦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刚出京都什么也不懂。就连老奴也是,本就身处于一个局限的阶层,不能要求他懂太多。
萧洄看向虎哥,这是他们唯一的救星了。
“虎哥,码头暂时不能回了,可能会有危险…”他身子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敢打断他,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愿。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尽快。动作要迅速,不要被人察觉。”
虎哥被他严肃的语气和神情唬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从一个十岁少年身上看出了极强的压迫感。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由得心想,这人真是普通的少年么……?
也许是因为这有点突兀的臣服感,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此事蹊跷,总之,虎哥同意了少年这个荒唐的提议。镖局的弟兄们极其不能理解。
“头儿,真不回去了啊?你干嘛听一小孩儿的,他能懂什么。”
虎哥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喙:“他是东家,我们听他的便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着兄弟们回去看一眼,小公子和您的仆人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边完事儿后,我会去找你们。”
萧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余下的体力不能再支撑他继续清醒,最终,脑袋一偏,彻底昏睡了过去。
灵彦连忙拿手接着,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虎哥将药包递给老仆和灵彦,道:“那我和弟兄们就先去了,你们小心点。”
“好,辛苦镖头了。”
灵彦点头,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跟季风一起,领着剩下的几个萧家仆从一起护送萧洄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消失了。
**
萧洄再次醒来是在四天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灵彦。
“公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再不醒灵彦就坚持不住了呜呜呜……”
萧洄眼皮跳了跳,心中立即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你哭什么,镖头呢,莫叔呢,怎么只有你和季风,我们现在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呜咽哭声,灵彦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被吓惨了。见萧洄醒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憋了这么久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
就连灵彦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面前的少年跟他不过同龄,为何会在他身上找到安心的感觉。
灵彦越哭,萧洄眉头就皱得越深。
因为这代表着事情可能超出了最初预计的范围。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言、一身狼狈的侍卫,道:“季风,你来说。”
季风恭恭敬敬地将一切道来。
原是那日分别后,灵彦和莫叔带着萧洄在一家客栈歇下。原以为不会在此耽误太久,他们便只订了一间房,让萧洄躺在床上休息,其余五名侍卫守在门口,莫叔三人守在屋内。
可他们从午时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一直没有等到人来。莫叔怀疑威武镖局的人伙同船家卷钱丢下他们跑路了,——他们的行李几乎都在船上。
越想越不甘心,莫叔叮嘱灵彦两人照顾好萧洄,自己带着五名侍卫追去码头探个究竟。看看威武镖局的人是否真的携款跑路,如果真是这样,等他们到了金陵一定会书信一封回京,请老爷封了他们镖局!
灵彦也气得不行,一听要去查看立马答应了,甚至还想跟着去。
莫叔道:“小公子身边离不得人,你好生照顾他,有季风在,我也能放心把侍卫带走。”
别看季风年纪小,但他却已经习武十一年,师从江湖某不世出的高手,初入江湖时被萧珩忽悠来给自己弟弟当护卫。
他们是见过此人武功的。
码头离这里也不是多远,原以为莫叔很快就能回来,可谁知直到天黑莫叔和那五名侍卫也没能再回来。
莫叔是萧家的老人,没理由会叛变。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回不来了。
无论是被绑架还是被杀害,哪一个都不是好的结果。
灵彦后知后觉发觉事情不对劲,他不过是个少年,还没见过人心险恶,一下就慌了。
“怎么办……他们……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季风虽然淡定一点,但心中还是焦虑得不行。向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少年护卫头一次感到头疼。
“把公子扶起来,我们离开这里,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平时灵彦虽然老逗他,但此刻对他是唯命是从。
忍着恐惧将萧洄扶到季风背上,灵彦将那几包药拎在手里,三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客栈。
就在他们离开后一盏茶时间,方才住过的房间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踢开,黑衣人摸了摸还有余温的床铺,咒骂了句:“娘的,追!”
下山前,季风曾在师父的手中学过一点求生技巧。他知道现在雷州城现在已经不安全了,码头更是不能去。
他们只能往山里走。
进得越深越好。
期间,因为萧洄的身体不得不停下来短暂地休息,差点被追兵发现后他们是再也不敢休息,硬是咬牙跑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知道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撤走。
终于,灵彦率先跑不动了,他的双脚早已臃肿,凭借着一股活下去的毅力,硬是咬牙坚持到现在。
他变得沉默。
粗重的喘息声便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动静。
“啊!”
季风回头,“灵彦!!”
灵彦一脚踩滑,跌下小山坡。好在山坡不是很抖,一根树干拦住了他,使其没有继续往下滚。
少年护着怀里的药,抱着受伤的小腿小声啜泣,山坡上的季风反而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萧洄放下,找了一根树枝艰难地爬下去将灵彦捞上来。
这一跤仿佛把所有的毅力都摔掉了,灵彦破罐子破摔跌坐在地上,哀嚎:“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耍泼耍赖的动作逗得季风轻声笑了笑,灵彦看见他笑,先是愣了愣,忽然跟着他笑起来,脸上露出了孩子的笑容。
如此绝境,两个半大少年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该说是心大还是什么。
笑累了,接下来就该饿了。
灵彦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季风神色忽地一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肃声道:“嘘!”
只见他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俯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神情难看道:“他们追上来了。”
“那怎么办?!咱们快跑——”
灵彦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此刻看来,当真是讽刺极了。
“来不及了。”季风一把捞起萧洄,将他要害部位保护好,又伸手去拉正要起身的灵彦:“捂好自己的嘴。”
说完,他翻身一滚,带着两人滚下了山坡。
——滚下前,灵彦也没忘了拿萧洄的药。
那是能救萧洄命的药。
山坡底下有个小坑,他们刚滚下去,就听见上面传来的动静。
“人呢?刚才还听见这边有动静。”
“跑了这么久,那几个孩子早就没了力气,跑不了多远。你带着人继续往前追,我带人在这一片搜。”
灵彦害怕地捂住嘴,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叫出声来。
他全身发着抖。
季风怀里抱着萧洄,抽空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神冷静地安慰他。
灵彦从他的嘴型中读出来一句话。
——“别怕,我会保护你们。”
彼时的灵彦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更替,两人越来越了解对方,到这时他才明白当初山坡里那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如果不是追兵莫名撤走,季风可能会牺牲自己保全他和萧洄。
**
追兵穷追不舍,他们正在仔细地搜查这片山林。寂静的林中,连鸟儿振翅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他们搜查的动静,听在逃命的三人眼里,就像就在耳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灵彦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把头埋在季风的肩膀上,不敢面对。季风一手搂着萧洄,一手摸着灵彦的头,神色坚定。
突然,怀里的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病情开始恶化,萧洄可能发热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泛着异样的红,应当是早就发热了,只不过他们忙于逃跑,谁都没发现……
灵彦惊慌失措地看向季风。
怎么办!!
他们要发现我们了!!
他们来了!!
季风死死地皱着眉,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忽然,他下了一个决定。
——季风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萧洄的口鼻。
突兀的声音一下消失了,发热的少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开始不住地挣扎起来。
求生的欲望让他本能地挣扎,但可能是病得太狠,少年此刻竟然没什么力气,那比猫还小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出习武之人的禁锢。
灵彦呆呆地瞪大了眼,连恐惧都忘了。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孱弱少年挣扎的幅度一点一点变小,变得微弱,快要消失。
忽然,他发现幅度变大了。
但不是萧洄在挣扎,是季风在颤抖。
季风也在害怕。
他害怕萧洄真的会命丧于此,他怕手里的生命会一点点流失!
季风眼眶变得通红,他睁着眼望天,颓然地躺倒在草丛中,手中的力气却丝毫没减少。
他咬着牙,感受着手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脖子上、额上的青筋暴起。
灵彦哭了。
好苦啊。
真的好苦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救救他们啊。
天空中忽然放起了烟花。
“是信号,人找到了!”
“走,过去看看,可别让人抢了头功。”
等动静消失,季风立刻松开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萧洄的脸,从眼睛开始,依次将人打量了个遍。
眼睛、睫毛、鼻子、嘴巴……
最后,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食指探到少年鼻尖。
“……”
少年护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朝灵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
后者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
为什么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会这么煎熬啊。
为什么啊。
他真的害怕从此世上没有萧洄这个人了。
害怕他们和莫叔一样被追兵抓回去,最后变成傅家那样。
怕追兵还没走远,灵彦便抱着季风和萧洄默默地流眼泪,死命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
过了好久,他们才敢从山坡下走出来。
虽然不知道追兵为什么突然撤离,但他们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们活下来了。
**
萧洄目光复杂地看着灵彦,看他因为流泪而红肿的双眼,看他和季风狼狈的模样,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忽然,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走呢?”
“抛下我这个累赘,你们应该很好逃离。”
这句话不是客套。他是真的想知道,不过两月有余的主仆关系,连情谊都说不上,这两个比他原本年龄还要小的少年为何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之前,他们甚至彼此都不了解彼此。
在萧洄原来的世界里,薄情的人实在太多,他从未在人身上感受到过情谊二字。
为何来了这个世界,又处处存在情谊?
先是萧家人毫无保留的亲情,如今又是灵彦季风拼死相护的主仆之情。
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为何会一点一点尝到。
为何?
“少爷救了我,我的命是少爷给的,灵彦虽笨拙,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您救我一命,我就不能弃之不顾。”
萧洄点了点头,说你不笨拙,然后转头看向季风,问:“那你呢?”
季风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不过这次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和认真。
“公子信命吗?”
“卦上说,您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
……
他们又在山上待了一天,在此前季风先去查探。
灵彦本来还担心他出事,可在看到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之后默默闭上了嘴。
若只有他一人,想必没人能得上他。
想到这,他苦涩地瘪了瘪嘴。
季风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山下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灵彦眼睛都直了:“你哪来的钱?”
季风绷着一张脸没说话,只把烧鸡往萧洄面前递了递。
灵彦气这小子又变得如此冷漠,恨得牙痒痒,可转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把你的剑卖了?”
季风这次没再沉默,抿了抿唇,道:“是。”
“你疯了?!那不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吗,平时碰都不让碰 ,你怎么舍得卖!”灵彦声音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眼睛本就没消肿有点丑,这么一哭,变得更难看了。
“因为没钱。”季风直白道。
他这么一说,灵彦哭得更大声了。
没钱了啊。
好惨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季风捧着烧鸡愣了愣,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萧洄。
彼时,萧洄还在消化刚穿越过来就陷入一个又一个困境的倒霉催中。
他看看哭得稀里哗啦的灵彦,又看看被灵彦哭得不知所措的季风。
再想着京都记挂自己的萧家人,以及七夕节古井旁的美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操蛋。
萧洄忽然就释怀了。
**
**
吃完烧鸡,又喝了口仅存的水。水袋里的水就剩那么点,萧洄此刻也顾不得洁癖不洁癖了,与两人分着喝了。
喝完,互相搀扶着下山。
雷州城重新归于平静,它像萧洄等人来时一般,祥和、安宁。
灵彦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感觉像从未离开过。”
莫叔、侍卫、威武镖局的走镖人好像从未离去,他们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此刻在某家客栈里,点了好酒菜,正等着他们回去。
见了他,虎哥甚至会笑嘻嘻地凑上来说,东家可让我们好等,一定要加佣金,我要为我儿买金陵城最好的长命锁。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可偏偏……在山上的日子又那般度日如年。
“别怕。”
萧洄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会没事的。”
朝阳慢慢升起,照在地面将影子拉得又粗又长。
鸡鸣三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阴霾的、悲伤的昨天都已成为过去。
萧洄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小木牌。
上面刻着稚嫩但早已有风骨的两个字——萧、洄。
他静静地摸了一会儿,叹息一声。
而后伸手,将其丢进了湖里。
咚得一声。
至此,萧家小神童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
萧洄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一点一点接触原身的一切后发自内心地觉得此子之惊艳。欣赏的同时也有感激,在这事儿发生之前,他本来想假装原身,替原身做完他没能做的事。但这件事之后他意识到,“神童”这个称呼就是个枷锁,谁带谁吃亏。而且,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萧洄也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神童萧洄,知道神童萧洄永远的消失了。惋惜之余,会替他立一个衣冠冢,每年都会找他说话。因为自己是这个世上唯一记得神童萧洄的人了。
对于自己抢走神童萧洄的人生,他很抱歉,所以他会替神童萧洄立长生碑,祝愿他下辈子长命百岁、无忧无虑。才会在知道傅晚渝和原身的情谊、江知舟就是傅晚渝的时候,执着地告诉他真相,因为他也想这个世界多一个能记住神童的人。
穿越过来代替“萧洄”活着,这并非他所愿。萧洄在原来的世界过得很苦,压根儿没有事情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既然穿越到这个世界,那么他会尊重生命,尊重“萧洄”,尊重每一个对他持有善意的人,即使这些感情都是借来的。
唯有晏南机。
晏南机一开始和他的接触就是和萧洄本人的接触。在这之前,他和原身的交集几乎为零。可以说,晏南机是萧洄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以“真面目”认识的人,所以他异常珍惜这道缘分,并不仅仅是贪图美色。
可能我写得不够深刻,但在我原来的设定中,他们两人本就是一直同道的人。
萧洄孤身一人而来,遇到了清醒独立的晏南机。两个隔了几千年时光的人灵魂产生碰撞。
——————
追兵是小傅去西南之前留下的人帮忙引走的,在那之后他就跟傅家有关系的人断了联系。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以上,说得有点多了。
本来想一次性说完为什么会遭遇此事的,但篇幅有限,后面不打算继续写这个我就在这简单的说一下。
萧家势力太大已经触及到了某些势力的利益,这些人有的是世家、有的是其他的官员,甚至可能有皇帝。所以说,萧家出事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事。萧叙身为刑部官员滥用职权、萧珩科考前失踪、萧洄前往金陵的路上被人追杀都是很多股势力共同做的。
当然,不止萧家一家倒霉,不过其他的没这么严重。晏南机没当官前,朝廷很乱,势力复杂,遭殃的数不胜数,到了后期才慢慢好起来。等萧洄重新回京时已经翻篇了,算是一个时代过去了,事实上,当他再次踏入京都的时候就代表着,属于萧洄的时代开启了。
——————
好了,写到这里,几乎已经讲完了核心。
这几天我沉淀了一下,发现好多事还没讲完,开文前我心中的那个故事还没完全呈现,我不甘心,但我目前的笔力确实只能支撑我写到这里了。
所以,我在专栏开了个第二部的预收,等我充分准备好的那天,会好好地、慢慢地讲一讲这个故事。让萧洄、晏南机、大哥二哥……让每个人都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我要讲一讲属于他们的时代。
如果大家对他们的时代感兴趣的话、愿意等的话可以打开专栏收藏第二部(这可能是个全新的故事,会把这篇文一笔带过的内容重新修缮一遍,我要它完整地展现出来。)
今天说的有点多,感谢大家阅读到这里。
下一章更新的番外是温时个二哥的。么么哒~
[1]摘自陆游《杂感十首以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为韵》
123 番外三·珩温
◎珩温时刻·萧珩X温时◎
幽静的山谷突然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箭矢破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萧珩矮身伏低靠着马背,依仗敏锐的听觉和灵活的身手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最危险的一次,是照着他后颈射来的,速度极快。凭借习武之人对生死敏锐的直觉, 千钧一发之际, 萧珩微微将头一偏,那冷箭便擦着他的脖子飞了出去, 随即嗖地一声插入地面。
疼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尽管已经竭力规避, 但萧珩身上还是被箭雨擦伤不少。
身后的杀手来势汹汹,步步紧逼, 每一步都在将他往死里逼。萧珩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谁要杀他,他现在神思紧绷,踏错一步都将跌入万丈深渊。
“嘭嘭嘭!”
山谷上方不知何时站满了黑衣人,滚滚巨石自头顶坠落, 遮空蔽日。萧珩架着马拼命地往前跑, 在意识消失前,他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这群人究竟是何时盯上他的!
……
……
潺潺的水声传入耳里, 叮叮咚咚。
床上的人骤然睁眼, 温时倾身的动作一顿。在反应过来之前,床上的伤员便一把摁着他的手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炽热的胸膛紧贴着, 温时被烫得不自在,往后缩了缩, 可对方却步步紧逼, 直接把他顶到了角落, 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语气冰冷:“你是谁?想杀我的那群人呢?!”
“你…先别激动, 我不是坏人。”尽管被弄得有些疼了,温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尽量把姿态放得很低,示意自己对他没有威胁。
“我在河边遇见你晕过去,看你全身是伤就想办法把你捞回来了,你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轻柔的语气将他拉回了人间,萧珩顿了顿,那梦中一直笼罩的阴霾消失,身上的戾气散去多半,就连压着身下之人的力道都变小了许多。
“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温时直直地盯着他,温柔道:“别怕,那些坏人找不到这里。”
萧珩眉间一松,慢慢地从他身上起来,低头粗略地将他扫视了一遍,“原来还是个孩子。”
他身上都是伤,几乎全身都缠着布条,脖子上的伤口差点伤到要害,那儿的药味最浓。
为了上药方便,温时便没给他将衣服穿上,反正最近天又不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又不会冻出毛病。
温时没理会他话语中的调侃,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的衣服上全是破洞,穿不了了。”
他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材,道:“我的衣服你好像穿不得。”
说来奇怪,明明同为男子,为何身材差异会这般大。
“不穿也可以。”萧珩丝毫没有裸.体的局促感,也一点不害羞,说:“你不介意就行。”
温时摇了摇头。
乖巧的模样令萧珩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他也说不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松弛感从何而来。
“你说是你救了我,那现在我们身在何处?那些追杀我的人有没有追过来,就这么救下我这样一个满身伤痕、被人追杀的陌生男人……小孩,你就不怕我其实是个坏人?”
温时因为“小孩”这个称呼轻轻皱眉,撑着手从床上爬起来不疾不徐地理着被压皱的衣袖,平静地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的每个动作都很随意,但看起来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萧珩垂着眼睫盯着他的小动作,心说这小孩还挺矫情,怕不是个金贵又难伺候的主。
“最后一个。”萧珩哼笑一声,尾调上扬。
“我不是小孩,没必要怕你。”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就算他是坏人,也造不成多大威胁。
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萧珩对这句话不置可否,“那你说说你几岁?”
“十六。”
“巧了不是,我十八,比你大两岁,这还不是小孩?”
“你十八岁?”温时看着他,明显不信。
“虚岁,不行?”
“可以。”
温时点头,“如果这么算,那我虚岁十七。”
“十六就十六,非要整十七。”萧珩嘀咕。
温时不想浪费时间同他争论此事,“你伤还没好,再躺会儿,我去给你拿药。”
正要起身,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拉住:“等一下——”
萧珩顿了顿,一下卡了壳,怔怔地看向自己抓着的那只手臂,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温时转头,问:“怎么了?”
“没……就是想问,还不知道恩公叫什么。”萧珩讪讪收回手。
温时因为这声恩公愉悦地弯了弯眉眼。
“我叫温时。”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
温时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方才他还在菜园地里捉虫,觉得有些热就把外衫给脱了,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妥,怎可以衣衫不整地在生人面前晃荡。
幸运的是,那个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的家伙好像是个不拘一格的人,这么久了对方似乎没发现异样。温时下意识回头,发现之前还颇有些傲气的人正靠着床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
原来是个呆子。
温时摇了摇头,迈步出去了。
这是一间农家小院,修在葫芦村最边缘的地方,临近低洼和小溪。葫芦村四周全是山谷,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出谷的路很陡峭,村中一般自给自足,很少外出。
喝完了药,温时重新替萧珩把了次脉,越摸越惊奇。萧珩本来百无聊赖地四处瞎看,但面前这个少年一会儿摸摸他的手心一会儿挠挠他的手腕,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摸到了手肘和小臂……
他自小习武,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硬的。身边的人,不是跟他一样的武夫,就是萧洄那种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的小娃娃。温时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软软的”的同龄人。
如果差一岁也算的话……
想起方才手中的触感,萧珩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好好的一个男儿……”
温时忽然抬头:“你在小声说些什么?”
萧珩有些赧然,但面上依旧不变,说:“你还要摸我多久?”
温时一顿,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萧珩懵了,天,他这说的算是什么话啊。
现在撤回还来不来得及…
“你身上多处骨折,之前我已经帮你接过好多地方,没想到还有。除开这些能看得见的外伤外,你内伤也挺严重的,村里也没什么有用的草药。”温时道。
他刚将人捡回来那会儿把过一次脉,配药疗伤什么的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本以为这人会在疼痛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可谁知竟然才第二天就醒过来了。
这可真是个奇迹。
“我大致看了下,你的内伤一直在慢慢修复,或许是跟你习武的内功有关系。但是外伤就没那么好运了,你的双腿刚被我接上不久,上面还有许多擦伤和淤青,总之情况不是很乐观。”
说到这,温时讶异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
“带着伤还大幅度动作,你是感受不到痛吗?”
萧珩:“……”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痛了。”萧珩咳嗽一声,偏开头不与他对视。
“痛还不快躺下,想让病情加剧吗?”
“……哦。”
现在这个,跟之前才醒过来浑身充满戒备的人好似不是同一个。温时默默想着,趁着人醒了能得到反馈,伸出手轻轻在他大腿上按了按:“这里痛不痛?”
那人支支吾吾地一声:“还行。”
“还行是痛还是不痛?”
“……痛。”
“啧。”
温时余光瞥见他拿胳膊将自己的眼睛给挡住了。
从悬崖上摔下来,能活命的几率非常非常小,就算侥幸存活,想必也伤得不轻。温时不敢大意,凝神将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摸了一遍,确认再无隐患。
一开始的时候,躺着的人还愿意配合着回应 ,后来大概是觉得太烦了,这人逐渐没了声。温时也不强迫,经过前面几次的试探,他已经大概摸清了萧珩的性子。
反正他不问,这人是不会主动喊痛的。
虽然不吭声,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片刻,温时已经对这具身体清楚透了。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摸到左手拇指下方那块骨头时,温时握着的那只手颤了颤。
“疼?”
手中的这块骨头确实有些凸起,一般来说指骨是最难伤到的,他检查这里只是顺便,但没想到真的会出问题。
这可真的是…
只能说这具身体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温时食指与拇指按在那块骨头上,又问了一遍:“很疼?”
“不疼……”
温时奇怪地望过去,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将脸遮得更深了。以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瘦削锋利的下颔,以及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
“我生来指骨有异,那里没问题。”那人闷闷道。
温时点头,怪道:“那你抖什么?”
萧珩闭上嘴没说话了。
温时觉得有些奇怪,顺手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这人心跳很快。对方似乎察觉到他在干什么,略显慌张地将手往后抽了抽。
力气很小,没将手全部抽离。
其实有点脱出范围了,这人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了,又默默地将手递了回来。
塞进他的手中,放好,刚好回到方才摸指骨的姿势。
温时:“……”
他这才发现,两人现在的这个姿势有点亲密。自己几乎是双手捧着对方的手,因为检查的仔细,每个地方都会摸一遍。
就好像……
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了。
温时沉默,抬眼过去,看到了对方不小心露出来的、通红的耳垂。
“……”
“怎么不摸了。”
温时神色极其复杂,他轻轻收回手,说:“今天就到这吧。”
萧珩不无失落地说:“好吧。”
温时一脸怀疑人生地出去了。
……
……
温时一个人住,房间不多。昨晚他将萧珩扶上床后,自己在床边对付了一晚。今天人醒了,明显不能再这样。
他从柜子里往外搬棉被的时候,能感觉到身后紧跟的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你今晚在床上睡,我去外面的吊床上睡,有事喊我。”
萧珩目光跟着他转,遗憾道:“我可以睡地上,我是说你来床上睡吧,毕竟你才是主人。”
“不用,你是病人,不方便。”
温时匆匆撂下这句搬着棉被就要走,然而他再快也不能快过别人一句话的事。
“温时。”
被叫住的时候,温时几乎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脊椎到尾椎,酥酥麻麻的,差点站不稳。
这声音简直了……
温时回头,看到床上的人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这眼神他熟悉,村口那只大黄狗每次见他要离开时就会怎样。
温时呼吸变得很轻,说,“怎么了?”
“我想如厕。”
几乎是话音刚落温时就迫不及待开口。
“睡一起肯定是不行的,一来你的伤,二来你还打呼……”话说到一半,他倏然反应过来,沉默两秒,道:“你刚说什么?”
幸好屋里光线不太好,不然就让人瞧见自己的囧相了。
……救命,怎么会想到一起睡这件事,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温时这样想着,完全没意识到另一件事情的严重性。他只是惊讶地重复,萧珩却以为是他们农村人听不懂雅话,也沉默了两秒。
本来想着算了,但感觉上来了,不去会憋坏的,但是如果没有温时的帮忙,也解决不了。
还是得说。
半晌,萧珩复杂地看过去,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尴尬中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涩。
“我想尿尿。”
温时:“……”
****
****
两天后。
温时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把锅铲,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要回家。”床上的人说。
“以为是我想留你吗。”温时神情冷下来,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床都下不了。这儿都是山,怎么出去?”
“所以我希望你帮帮我,帮我吧,温时。”萧珩恳求道:“出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谁稀罕你的报答。”温时偏开头。
萧珩沉默,像是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漠感到不知所措。
温时出去了,一言不发地将饭菜做好端进来,又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而萧珩,自始至终都没找到机会开口说上哪怕一句话。
今天下午尤其难熬,仿佛夏天来了,空气一阵闷热,平时觉得悦耳的溪水叮咚声在此刻听来只觉得吵闹。
萧珩丧气地趴在床头,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每当温时走过时都惊喜地一亮,在看到对方一步不停地离开后,那丝光又慢慢地暗淡下来。
如果他真的是村口那只黄狗,那么此刻他的双耳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直到温时端着药出现在门口。床头,原本等得快睡着的人立刻抬头,呆呆地看向他。
温时心里一软,独自批评自己今天下午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快起来喝药。”
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和好也无需什么契机。萧珩爬起来,没有立刻接,而是问:“你不生气了?”
温时没回答他,反问道:“你真这么急着离开?我以为你是喜欢这里的。”
“喜欢啊。”萧珩重重一点头。
温时看向他,看到对方眼里的认真。
“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空气,喜欢这里的花草,喜欢这里的人。”
温时语气低低的:“天天都在养病,哪来的机会见人。”
萧珩却看着他,同样低声道:“你不是么?”
温时低下头,没说话了。
“总之,我非常喜欢这里,若不是家里还有件我必须要立刻搞清楚的事,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是愿意的。”萧珩挠了挠头,罕见地露出一副憨态,希冀地问:“现在你可以帮我离开了吗?”
温时没有立刻答:“你先喝药,这事儿之后再说。”
以萧珩这些天对他的了解,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萧珩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药碗。
将勺子扔在一旁,大手直接将碗边拎着,动作利落地仰头将那碗药灌下去。
喉结上下滚动,头扬起,眼睛却一直盯着眼前的人。
喝完,温时将空碗收走,正要起身时萧珩突然出声:“有两件事想告诉你。”
温时看向他。
“第一件,我的名字。”萧珩笑了笑,道:“我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你问我,只好自己说了。我叫萧珩,有玱葱珩的珩。”
温时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萧珩目光突然下移,落在他下颔之下、锁骨之上的地方。
那里雪白一片。
“第二件事是,你的脖子很漂亮。”他轻声道。
锁骨也是,小臂也是。
整个人都是。
作者有话说:
二哥人生的至理名言:你永远不会知道十六七岁的男生多具有吸引力。
实践出真知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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