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持月被吵得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乱象。
韦玉宁刚被从地上扶起来,手上被烫出?了血泡,裙子也多了几个?黑洞, 那壶滚水还泼了一些在她身上,裙下的腿也火辣辣的疼, 整个?人瞧着凄惨,地?上更是糟乱不堪。
公主没什么情绪, 仍旧漫不经心的:“进宫这些日子了, 煮个?茶还煮成这样,原来太妃是喜欢愚钝的啊。”
见韦玉宁都这样的,李持月还在说风凉话,良太妃当场就顶了回去:“公主何必为难她?,解渴的茶水罢了, 也不必这么讲究。”
良太妃知道李持月往常是最不讲究这些的, 因为她?有?底气,不须用些繁琐做作的伎俩, 人人就都知道她?是宗室贵胄。
这份自信,她?的堂侄女儿?没有?, 也看不开, 只想用这些外物装点身份,才会被繁文缛节掣肘住。
“为难?”李持月眉毛稍抬。
“要是连煮一杯茶都叫为难, 那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太昊宫当差了,索性让外头摊贩杀鱼杀鸡的生意也摆到太昊宫里?来算了。”
阿猫阿狗,不讲究……韦玉宁从未想过这些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话像一个?又一个?的巴掌,打在了韦玉宁脸上, 她?又痛又臊,哪还忍得住眼泪, 可?在情敌面前,她?怎么都不愿意示弱,只能咬唇忍住。
秋祝见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脸哭,脸冷了下来:“倒水今日不但没尽一个?奴婢的本分,还惹得这么多人陪你在这儿?干等着,如今也不须喝什么茶了,你就以水代?茶,给公主赔罪吧。”
韦玉宁含泪怔然?,可?是她?现在手脚疼得厉害,皮都烫烂了,最应该做的不该是赶紧上药吗?李持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良太妃也觉得不妥:“如今也煮不了茶了,不如先?让玉……倒水下去把伤处理?好吧。”
秋祝道:“她?是什么身份,让公主一等再等,果然?是请进悦春宫来当主子的呢。”
又一个?宫人说道:“闻泠外头的炭炉熬完药,正好煮着水呢,现在看来也滚开了。”
李持月支着额角,姿态慵懒,“来你悦春宫多少?回,还是头一次连口水都没得喝。”
一重重话压下来,韦玉宁就被推了出?去,秋祝将一方薄瓷茶盏塞到她?手里?。
已经有?殷勤的宫人走出?去,将炭炉上滚着的水壶提了出?去,将开水往茶盏里?倒。
“奴婢给公主赔罪。”韦玉宁在摇椅前跪下,将茶盏举到了公主面前,茶水隔着杯子都有?些烫手,她?想赶紧递过去。
可?刚滚开的水,公主怎么能喝呢?
李持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却不接过,只是任她?端着,自己翻了个?身,似乎又闭目睡了过去。
暖阁中没有?人敢说话,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薄瓷的茶盏很快就将热烫传递到指腹,五指连心,韦玉宁手臂伸不直了,抖得茶水漫出?来,又烫了她?一次,更是烫得钻心。
原先?烫伤的地?方就没有?冲水涂药,带来一阵阵灼烧的痛意,擦着衣料变成刺痛,才跪了一会儿?,整个?人就冒了一脑袋的虚汗。
良太妃知道自己再劝,韦玉宁怕是被罚得更厉害,况且喝了闻泠喂的药后,困意涌来,她?也有?些昏昏欲睡,只能沉默下来。
“当啷——”茶盏很快烫得韦玉宁端不住,摔在了地?上。
良太妃惊得猛地?瞪开眼,带着余悸看去,李持月也正好睁开了眼睛,显然?也是被打扰了好梦。
李持月刚刚好像真的睡着了一会儿?。
她?躺在摇椅上,连张毯子都没有?,秋风只是微凉,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寒冷刺骨的凝晖阁,冷得她?牙关打战,从凝晖阁落下来的时候,寒风冻透了肌骨……
这一声碎瓷将她?思?绪拉回,眼前是悦春宫的暖阁,还未到深冬。
“怎么了?”
李持月带着困意的声音其实有?些软糯,但听在韦玉宁耳中如同无常索命。
她?赶紧磕头:“公主恕罪,奴婢被烫得太疼了,实在端不住茶杯。”
“你今日要恕的罪还真是多,煮茶,端水,你是一概不会,看来这名字还真是给你取对了。”李持月噙着笑摇头。
秋祝可?不留情,道:“再敬一盏。”
韦玉宁不得不又接过宫人拿过来的新?茶盏,仍旧是薄瓷,可?见多少?人等着看她?吃瘪,她?咬紧嘴唇,等李持月走了,一定要将她?们都教训一遍。
新?的热水注入了盏中,可?比起?刚才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李持月仍旧不接,“多端会儿?,你总不能一直做个?废物,只会倒倒水吧。”
说罢,也不睡了,起?身走了出?去。
良太妃不忍再看,让闻泠扶自己去卧房睡下了。
宫人们收拾了狼藉,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只是在经过韦玉宁身边时,都会若有?似无地?或窃笑,或冷哼。
韦玉宁就这么端着水,低头跪在那儿?,伤口还是疼,注定要留疤了。
虽然?不烫了,可?手举着,很快就累得不行,可?要是不举着,平日看她?不顺眼的人一定又要去告状。
没人看着,韦玉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眼泪终于不再忍了,心里?已经琢磨着当上皇后之后,她?绝不能让李持月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一定要狠狠地?折磨她?。
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眼前受制于人的,是她?。
偏殿内,李持月捋着狸奴水滑的皮毛,喂它?吃食,听着解意打听来的宫里?的新?鲜事。
李持月就这么知道了宫里?哪个?娘娘有?孕了悄悄请了太医,还有?太子无意从池中救起?大理?寺卿之女,跟圣人提起?想纳其为侧妃,保全清白。
李持月恍然?,怪不得快退下的老臣会来给李牧澜开脱呢,原来是暗地?里?结了秦晋之好。
要不说她?吃亏了,东宫能靠娶妃纳娣把人拉拢过去,她?却不能把看中的人才全纳进公主府。
暂且不想这些,李持月问:“你是说,在天一阁里?没有?找到那个?给悦春宫传信的小道姑?”
解意点头:“是啊,奴婢去问了,并无闻泠描述的那人。”
李持月倒不觉得闻泠在说谎,毕竟她?拿天一阁试探季青珣的时候,季青珣并没有?什么反驳她?冤枉了他,那个?人自己理?亏都能把冤屈夸大到十分,要是冤枉了他一点,不被揪着翻盘才怪。
所以这天一阁一定有?季青珣的人。
李持月细琢磨了一下,问:“可?有?道姑丢了衣裳?”
解意道:“也没有?此事。”
看来天一阁不止一个?人是季青珣的内应,能这么藏住一个?人,定是上层也有?人了。
这些年季青珣借她?的势到处安插人,只怕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些人本该为自己所用的……
李持月挠着狸奴的下巴,又一次思?索起?借刀杀人的事。
闻泠服侍良太妃在卧房歇下之后,特意避开了人,往偏殿这边走。
见闻泠来了,李持月坐正了身子,招呼她?近前回话,连行礼都免了。
闻泠在悦春宫伺候这阵子也发现了,公主对待下人历来是极和善的,除了那个?带着猫腻进宫的冯玉宁。
她?投靠公主不只是身处悦春宫近水楼台,也是因为这位公主确实有?本事,自己那点请求对她?来说是张口既成的小事,更是因为这多时的观察下来,她?知道公主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拥有?一份野心。
都不走这天下女子人人皆走的一条路。
找到这样合适的一个?同路人不容易。
闻泠低眉顺目,将这几日悦春宫中的大小事宜,捡了有?用的和公主详说:
“……这阵子太妃又派了人去天一阁寻那个?小道姑送信,只是没找到人,臣悄悄去看过,那信中又套着信,是送去给她?阿爹的,只是说了些她?现下在宫里?,暂时安全之类的事。”
李持月点头,季青珣在宫中势力到底有?限,被发现后,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阵子你就接着留在悦春宫,看看那两个?跌进谷底的人,她?们会说些什么,又怎么跟外边求救。”
闻泠点头:“是。”
公主话说到这儿?,闻泠就知道,悦春宫的好日子到头了。
本就是依附公主为生的地?方,李持月一句话,就能将其打入谷底,可?惜良太妃看不明白。
她?或许明白,只是觉得两人情谊深厚,而公主又小题大做罢了。
见闻泠听话干练,李持月也记得自己的应允:“等从悦春宫出?来,你就可?以去参加医正擢选的考试了,不过先?说好,你须凭自己的真本事,本宫在此事上不会帮你。”
闻泠没有?多言,只道:“多谢公主!”
见她?眉间带着自信和沉稳,李持月也不禁欣赏起?此人。
若是她?果医术出?众,自己在宫中多这一个?帮手,也是意外之喜。
“好了,本宫在这儿?也待够了,该走了。”
李持月将狸奴放在地?上,任它?跑走,起?身掸了掸裙子。
闻泠安静地?先?行退出?了殿外。
暖阁的门敞开着,韦玉宁听到了公主要离去的声音。
她?急了,公主没有?吩咐,那她?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韦玉宁知道公主这样针对自己,不过是在乎那日在十一郎院中见到她?罢了。
她?承认当日也有?故意表现和十一郎亲近的样子,本意是想让这个?讨人厌的公主好好吃一回醋,也尝尝她?这么多年的滋味,没想到惹祸上身。
如今韦玉宁为求自保,只能自己撇清了和十一郎干系。
她?膝行出?去,喊道:“公主,求公主留步,听奴婢一言。”
第52章
正待迈出门的李持月脚步一顿, 偏头?看?过去,“差点忘了,你还跪着呢。”
韦玉宁急急地说:“公主明鉴, 当日真?的只是表哥好心帮忙而已,公主不知?, 奴婢在家乡……已经有了婚配,跟表哥当真是清白的。”
“是吗, ”李持月缓步走到?她面前, “那你为何要跑来明都?”
韦玉宁转着眼珠子?,很快想到?了说辞:“奴婢那未婚郎君来明都书院求学,他与奴婢时常通信,后?来突然断了音讯,奴婢担心, 便追随而来的,
哪承想路上遭了难,才和丫鬟一路颠沛进京, 结果听人?说未见过这人?,主仆无依无靠, 正巧碰上表哥……”
“看?来真?是本宫误会了, ”李持月又躺回了摇椅上慢悠悠地晃,“你那未婚夫婿当真?找不到?了?”
“是啊, 他文采过人?,这次科举指不定?就?蟾宫折桂了,奴婢担心他遭榜下捉婿,又或是被世家小姐看?上了, 才不回信,故奴婢心中着急, 才不顾危险地来京。”
韦玉宁表面上说的是未婚夫婿,其实句句都?套在了季青珣身上。
她就?是要当着李持月的面显摆自己的“未婚夫婿”。
李持月却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这春秋笔法,与她通信的人?,被世家小姐看?上的人?,除了季青珣还有谁。
不过这韦玉宁自作聪明,反倒是能为她所用。
“是吗?你那郎君叫什么名字?”
“他叫姚……姚仲。”韦玉宁化用了姚家公子?的名讳。
“自幼相识?”
这句倒是答得干脆:“是啊,我同?他是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
打小就?认识……韦玉宁小时候,韦家可还在明都?呢,看?来季青珣不是逃难来的,而是一直就?在明都?,还能和韦家扯上关系,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李持月发现了,撒谎的时候韦玉宁会在脑子?里编一会儿,但是嘴又要及时回答自己,这时候说话就?会顿一下。
她根本没有什么叫“姚仲”的未婚夫婿,倒是在信中和人?定?了终身,照她往关陵去信的内容来看?,韦玉宁的阿爹也?是知?道且默许的。
其中几分交易几分情爱李持月并不关心,她只在意从韦玉宁的嘴里套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是偏房,但能让韦玉宁的爹肯与之达成窃国交易的,该是身份不凡的,在明都?之中应当有姓名才对。
且季青珣从前同?自己说过,他的阿娘是一位胡姬。
“你们两家既然能定?亲,想来是门当户对,缘何他能进京读书,你却连煮茶都?不会呢,你莫不是诓骗我吧。”李持月假作不信。
韦玉宁也?发现了,李持月似乎对她的未婚夫婿很感兴趣,公主是担心自己撒谎,想要问得更清楚些,证明自己真?的和十一郎无关吧。
“我们两家……”韦玉宁其实并不知?道季青珣的家境,甚至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何人?,当时年纪小,甚至说不清他的来历。
“他家……并无什么特别的,奴婢已经见过他父母了,他们都?赞成这门亲事。”
李持月见韦玉宁顿住了,却说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是刻意隐瞒,还是季青珣藏得太深,连她也?不知?道呢。
她换了个法子?问:“说来本宫的十一郎也?要下场科举的,你那未婚夫婿的文采、样貌比起我的十一郎来,怎么样?”
“奴婢的夫婿怎么敢和公主的人?相较,自然是样样不及的。”
“哦,那你既知?道了夫婿失踪了,又见到?十一郎如此人?物,为何不动心呢?况且表哥表妹这样的关系,本宫记得他从前家世也?是不错的,为何你们二人?没有定?下亲事?”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季青珣身上,韦玉宁心道这公主果然是疑心深重,醋意滔天。
“虽说是表哥,但是关系也?远,从前高攀不上,后?来阿爹说他家道中落,无父无母,自己又要强进京去闯荡,我们都?还小,实在不是良配,是以?奴婢从未多想过……”韦玉宁斟酌着词句,小心说道。
听这话,季青珣的身世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曾经是韦家都?高攀不上的人?吗……李持月皱紧了眉毛。
“十一郎曾说,他自幼就?不受人?待见,你能同?我说说他幼时的事吗?”李持月想知?道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韦玉宁不知?道季青珣跟李持月是怎么说自己幼时的事的,她担心自己说太多会露馅。
李持月抱臂看?她:“你不是与他关系很好吗,十一郎这么费心救你的命,总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吧?”
对着公主带着压迫感的眼神,韦玉宁有点慌神,她哪里能现编造出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那时奴婢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也?记不清了……”见李持月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韦玉宁连忙说道,
“但,但是!奴婢听说……他是半路找回来的,先前不知?走丢到?了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野性难驯,惹了很多事,季家人?嫌弃他,表哥的日子?便不好过,奴婢某次冬天出门,就?见他坐在自家石阶上,那时他才九岁,阿爹问他话也?不回答,还抢了奴婢荷包里的银子?就?跑了,想来是日子?艰难。
不过那些捡回来的事也?只是听说,要是记错了,奴婢也?没法子?。”
他们宅子?对面的季宅神秘得很,不与周遭往来,不待客,无品无级的姓氏在明都?毫不显眼,阿爹起初也?不将其放在眼里,可是后?来又说他们原是高攀不上的……
韦玉宁会记得这点事,也?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季青珣。
被雪冻得苍白的小少年抱膝坐在石阶上,本该如一只被家人?抛弃的幼兽,可抬起看?她的那一眼,眼睛里却无半丝可怜和伤心而是寒潭般平静无澜,又幽深得似乎要把?人?心神吸进去。
可是下一瞬,那股平静倾覆,似野兽露出凶光。
小姑娘被这样的眼神盯住,有些不知?所措,正想问他“你怎么了?”结果季青珣就?冲了上来。
衣服单薄又冻了很久的少年,该是行动踉跄的,他却箭一样冲出来,像野兽朝猎物发起攻击,目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挂着的小荷包。
韦玉宁被撞得摔在地上,傻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青珣抢完荷包就?跑了,连韦老爷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后?来家丁找到?人?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巷子?里,大口地吃着肉包子?。
韦玉宁拿回了自己的荷包,里面的银子?已经没有了,她却没有多伤心,鬼使神差间?,就?再不能忘记季青珣那个眼神。
即使后?来的他在书信中变得斯文有礼,她一想到?那个眼神,仍旧止不住心底颤动,想再看?到?一次。
若不是季青珣主动找到?阿爹,韦玉宁当真?就?要在关陵找人?嫁了,再也?不能踏足明都?。
见她明显是沉浸在回忆里去了,李持月只道这话有几分可信,她必要细查查查看?一番当初韦家偏房对门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话问到?这儿,李持月也?不打算再试探了,起身正要走,这时解意走了进来。
“公主,圣人?刚派人?送来的,是节度使罗时伝的信。”说着将信呈给了李持月。
她将信打开,看?到?其中消息,忍不住笑?了出来,才想起罗时伝确实毗邻关陵,没想到?他竟然查出了韦家的行迹。
可前世韦家分明一直隐藏得很好,如今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罗时伝的呢?
一抬眼,良太妃又扶着人?起身了,大概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她担心公主更加为难韦玉宁,就?又起来了。
见韦家二女都?看?着她,李持月寻思一下,抿唇似不经意道:“准驸马要去关陵捉拿余孽,这倒是份好功劳,阿兄该开心了。”
闵徊如今已是中郎将,守卫内宫才是主职,确实不能远去关陵,就?是不知?道罗时伝和季青珣,谁才能砍掉韦家人?的头?颅呢。
良太妃听到?这一句却无动于?衷,韦玉宁并未告知?良太妃她们一家具体逃往哪儿去了,是以?她没明白李持月话中的关陵是什么意思。
韦玉宁却心神大悸,关陵!朝廷要派兵去关陵?
难道是知?道了韦家有人?在哪里?
韦玉宁想问,可是一句都?问不出口,要是暴露了,她怕是也?得落个死,眼下能救她家的只有一个人?了。
她一定?要设法传消息出去给十一郎,让他通知?阿爹赶紧离开关陵!
李持月看?出了韦玉宁那份急切,这个消息来得还真?是时候,狗急跳墙,且看?他们要如何应对。
“好了,起身吧。”她道。
良太妃吩咐扶着她的侍女快去把?韦玉宁扶起来,她跪得太久又受着伤,要自己站起来有些艰难。
瞧着太妃这份紧张劲儿,李持月忍不住再问一句,给她们拉拉仇恨:“不过良太妃能看?上你,倒是让本宫惊讶,毕竟这宫中实在不缺你这样的,冯娘子?,你说说看?,你比她们好在哪儿呢?”
韦玉宁脚跟刚安上的一样,手扶着两旁的宫人?勉强站稳,她低眉说道:“奴婢觉得,这世间?有时候就?是没道理可讲的,左不过是一个眼缘。”
她说给李持月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须去怀疑十一郎的真?心,公主再美再尊贵又如何,感情是假的就?是假的,可怜她还在这儿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占尽了世间?宠爱,根本不知?道十一郎对她不过敷衍。
公主听罢,含笑?点头?,起身走出了暖阁。
“对了,良太妃,往后?你只怕要好自为之了。”李持月忽道。
“牵萝,你说什么?”良太妃不大明白。
公主这趟过来,人?罚也?罚了,往后?该依旧一团和气才对。
可李持月偏头?看?来,眼中尽是凉薄:“往后?这悦春宫出点什么事,不必再往公主府报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泠低头?上前,问了一个尽本分的问题:“公主,若是太妃病势有变,可要……”
“也?不必,太妃是宫里的老人?了,谁见了不得给几分薄面,医正自会尽心尽力。”
李持月这话听着好听,可是谁不知?道,悦春宫住的不过一个太妃,要不是有公主帮衬,早就?和别的先帝妃子?一样,驱到?庙庵里去了,哪里有今日受人?伺候的光景。
良太妃渐渐明白过来,李持月是不打算管她了,登时滚下泪来。
她不大能理解,只是因为救下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子?,何况韦玉宁也?解释过,与李持月的冒充清清白白,凭她们这些年的交情,李持月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这件小事呢?
“公主,我因何沦落到?此地,你难道不知?道?”
要是没有她,援军不会这么快进入宫门,如今称帝的只怕就?是韦氏。
她为李氏做了这么多,李持月怎么能这么对她?
“自然是知?道,你才能在这悦春宫住下,不过登上皇位的是本宫的阿兄,照看?太妃的事终究是本宫越俎代庖了,往后?,你有事自然该往阿兄的紫宸殿去求,他怎么会不应你呢,本宫如今管着武备库了,实在是鞭长莫及。”
这话不只是说给良太妃听的,还有整座悦春宫的宫人?听的。
持月公主的话向来有着仅次于?皇帝的效力,现在她发话了,不需多久,悦春宫就?几同?冷宫差不多了。
“牵萝,你先别走!”
良太妃拉住了她的手,面色急得青白,“但凡你有脾气,撒出来就?是,我都?听着就?好,难道你真?要弃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不顾吗?”
见李持月理都?不理,她仍要说:“就?算你讨厌玉宁,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若只是寻常拈酸吃醋的事,李持月当然会看?在和良太妃的情分上放过,可惜这个女人?……真?放过,她的四个亲信死不瞑目。
李持月半丝感情也?无:“本宫好恶,别人?揣测还来不及,还没见人?敢明目张胆来冒犯的,太妃,你往后?就?好自为之吧。”
得罪了她,该着急上火的是良太妃,从来都?不是大权在握的公主。
才是秋天,良太妃就?如同?被抛进了雪洞里,脸色一层层苍白了下来。
李持月说完话,慢慢挣开了良太妃的手,携着秋祝解意离开了悦春宫。
公主的裙摆扫过,消失在了宫门外许久,跪地的宫婢们慢慢抬起头?。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间?交流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在公主当众给悦春宫没脸,良太妃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们还要留在这儿耽误前程吗?
第53章
马车在陈汲家宅院停驻的时候, 陈汲正?在磨刀石上磨一把?剃刀。
他请寂淳大师算的日子,今日正?好剃度,他趁着年轻多攒功德, 让知柔来世能托生一个好人家。
门上铜环被轻轻叩响,磨剃刀的动作一顿, 是谁此时登门?
他担心家人阻挠,就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如今就算回来也会直接推门, 所?有不是他们。
将剃刀握在手里,陈汲迈过菜园子,打?开了院门。
见到屋外的人,他不由得一愣。
陈汲以为豫王死了,李静岸也死了, 自己俗事牵念已经?了结, 不会再见到和?这?些旧事有关的人物了,但眼前红袍束发的小公子, 似乎是——
“草民见过公主。”陈汲作揖行礼。
知情看到他手中的刀,横臂挡在了李持月身前护卫。
李持月见陈汲一人在家, 手上还拿着剃刀, 皱眉问:“你……是不活了?”
不想活了早说啊,不如?当初直接唆使他在豫王府门前一头撞死, 事情不是闹得更大。
陈汲看向手里的剃刀,忙收起来,“不是,草民正?准备剃度出家。”
“起来吧, 出家干什么?”
李持月背着手走进了院中,陈汲关上了门, 跟在后头。
“草民对俗世已心无挂碍,便想不如?出家,青灯古佛,在佛前为积攒些功德,求一个来世……”
陈汲正?说着,低头扫了一眼公主走过的路,道?:“小院鄙陋,不如?草民请公主去外头的酒楼畅谈?”
李持月嫌弃外头人多眼杂:“不必,本宫懒得走动了。”
知情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公主,你踩着人家的菜了。”
“啊——”李持月低头一看,确实踩了几脚一地绿绿的芽儿。
她?只见过种花,哪见过种菜啊,更不认得脚下绿油油的东西是菜,毕竟菜生的跟熟的相差甚远。
她?撤回了自己的六合乌皮靴,朝陈汲点头:“失礼。”
陈汲摆摆手:“无碍,公主小心些脚下。”
李持月假作无事,提起衣袍坐在菜园边的石凳上,陈汲道?:“草民去给公主沏茶。”
“不用了,今日寻你来,是有一些事情想同你聊一聊,你过来坐。”
陈汲将剃刀丢到磨刀石上,依言过去坐下,问起了李持月的来意:“公主有何事吩咐草民?”
她?问:“来年春闱你不参加了?”
李持月知道?陈汲已经?过了乡试了,取的名次还不低,所?以闵徊一直很看好这?个妹夫,既有文才又待闵柔真心得好,将来他一定能让自己妹妹过上好日子。
原本成了亲之后,陈汲就该专心课业准备来年春闱了。
谁料亲事付诸东流水,难道?他连会试也不考了?
陈汲果然?摇头:“草民已无心功名,会试也不打?算去了。”
“就铁了心出家?”
“这?俗世没?什么好留恋的,就算考上了功名,朝堂之上多的是腌臜不能见人之事,徒惹烦扰,不去也罢。”
说到此处,李持月也不是非找此人不可,但料想他未大彻大悟,出家之事未必想清楚了,劝一劝又何妨。
“你是想出家给自己攒些功德,来世能再遇闵家娘子结成连理,还是想让她?来世能投生一个好人家,美满地过一辈子?”
来之前李持月和?闵徊打?听了陈汲此人的性情,也算能拿捏几分。
他现在要当和?尚,无非是和?闵知柔有关,想要把?人劝回来,就什么事都往闵知柔上面扯就对了。
“总归功名利禄非我望,做个和?尚,到处教书,闲时念经?,如?此方得安宁,上苍若垂怜草民,就让闵柔来世完满吧。”陈汲道?。
李持月驳他:“闵知柔敬慕你的才华,你却舍了一身学识,去当个和?尚?她?若在天有灵,看着你这?样,怕是不会开心。”
菜园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外头游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不时传进来一两声。
“陈某就是全力拼出一个功名来,也不知是为谁了。”
他整个人都陷进了对闵知柔的愧疚中。
越是处在热闹之中,陈汲就越心系那?个在孤立无援中死去的未婚妻子,就算得了功名,回头四顾,再也没?有一个知柔等?着他回家,为他高?兴了。
怪他一开始,就不是有能力护好她?的人。
为情所?困的人总是看不开的……
李持月心下摇头,不行,她?今日是来劝人的,不能被人劝了去,别人的感情之事她?懒得管这?么多,李持月只为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要是真想为闵家娘子的来世祈福,要本宫说,在佛前念几句经?算什么功德,除了念经?敲木鱼惹佛祖生烦,再烧香烧纸地折腾这?些虚无缥缈之事,百年之后,但凡有一个百姓给你立碑修庙,都算是你功德无量。
本宫从未见过哪个和?尚,关在佛堂里就能泽被苍生,修成正?果的,近的玄奘法师西行取经?,惠行大师死守居虎关,以肉身堵关抵御外敌,远的释迦牟尼尚且舍身饲鹰,哪一位有德高?僧,都不是佛堂里念经?出来的,你夹杂私欲出家,佛门可看不起。”
李持月的一段话如?江海滔滔,陈汲却没?有落下一句。
他天生才思敏捷,自然?知道?李持月想说的是什么,此刻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了,只留给公主一个低垂的发顶。
李持月有些后悔没?要一杯茶喝,她?说得口干。
知情适时递上水壶,公主眼前一亮,冲他笑了笑。
男装打?扮下的面容清如?莲萼,冰肌莹彻,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可爱的稚气。
她?拧开水壶喝了几口,嗓子总算是舒服了,唇也润润的,将水壶还给了知情。
抬眼看陈汲已经?长叹了一口气,似在逡巡不定。
李持月才不管他心情,她?现在要人要门路,陈汲就没?有推脱的机会。
“你分明身负才能,却辜负家人师长多年栽培,转投虚妄求一丝安慰,也不怕闵家娘子瞧不起你,
要本宫说,若是真想为她?求得福祉,为何不入仕为官,为何不改变你口中的腌臜之地,拼一个海晏河清,为这?大靖朝的万民谋福,既然?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就拿命去挣这?一份千秋功德,渡她?来世完满,好过在香灰堆里自欺欺人。”
“公主,草民……”陈汲长出了一口气,声息有些哽咽,“只怕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的世家也不过是百年前草莽,王侯将相宁有种,你不去做就推说没?本事,谁又能看得起呢?”
李持月见他动容了,语调也轻柔下来:“陈汲,你可知道?闵家娘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陈汲抬头,公主突然?转了话头,他眼中带着些不明白。
知柔最在意的……她?打?小懂事识礼,虽然?父母早逝,和?哥哥相依为命……
哥哥!
知柔最在意的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
李持月也适时给他解了惑:“她?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连遗书也是留给自己的哥哥的,豫王那?事你也算看到了,闵徊也是能为妹妹去死的人,
你若真心觉得亏欠了闵家娘子,为何不在朝堂上与?闵徊相互扶持,替闵家娘子照顾好她?的哥哥呢?”
“佛家讲究不入世何以出世,你不敢迎难而上,真如?了闵家娘子的所?愿,反而躲进佛堂之中,求一时宁静,骗自己这?就是为她?做的,当真与?懦夫无异。”
“但入仕就不同了,一则做个为民的好官,上天自记得你的一份功业,二则不让知柔为哥哥担心,为你空抛才能而遗憾,三则,你也可以不使家人伤心,如?此一举三得的事,你当真不愿吗?”
陈汲家中现在无人,李持月也看出来了,他要出家的念头家里人肯定不赞成,这?才趁家人不在的时候要给自己剃度。
话已至此,陈汲看着磨刀石上的剃刀,长叹了一口气。
公主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他若是不顾身边所?有人出家,余生都会质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的吗?
佛堂的余生一眼看到尽头,陈汲不敢说自己能想明白,这?条命既不值钱了,不如?就照公主说的,身骨为炭,在寒夜里生发一点暖意。
他抬眸看向李持月:“可草民若春闱不第,公主待如?何?”
她?道?:“应如?何,便如?何。”
陈汲确实被说动了,却不示弱:“公主今日如?此尽心来劝说草民,不过也是为了拉拢人手,私欲罢了。”
从他敢在豫王面前揭发造势,就证明这?个读书人不是个怕死的,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生死看得很轻了,所?以什么都敢说敢做。
知情觉得此人太过嚣张。
李持月却牵起唇角:“本宫从来不逼人投效,来这?儿找你,只因?看出来,如?今你我恰好同路罢了,既如?此,为什么不一同走上一程呢?你多的是时间,慢慢看清楚。
不过知柔的哥哥如?今确实效忠于本宫。”
她?话说得坦荡,陈汲听进了耳里,没?有立刻回答。
李持月话止于此,说道?:“你若是想好了,就写个帖子上公主府去,不过,别让本宫等?太久。”
说罢,李持月带着知情就要离去。
陈汲目视那?一身红袍起身:“公主,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就是鸿运齐天摘得了状元,入仕也不过一个翰林,于公主而言也没?多大用处,公主究竟想让草民做什么?”
那?身红袍顿住,转过身来:“想好了,出家的念头就别再冒出来咯。”
陈汲油盐不进:“公主不如?先答了草民。”
李持月心道?,此人虽然?情种了些,但这?脑子的聪明劲儿看来是够用了。
她?又坐了回去:“正?好,本宫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
季青珣离开公主府不过半日,就慢慢回过了神来了。
他也是太着紧阿萝带男人回府的事了,才会乱了方寸,被阿萝牵着鼻子走。
但阿萝会设的这?个局,也说明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或者说,她?是主子,不得信任的只有自己。
季青珣倒不觉得冤枉,毕竟他确实图谋多年,也不是没?想过暴露了要怎么办。
他和?阿萝可以说是共生的藤蔓,二人若是分裂了,双方都会元气大伤,不管是为情还是为利,阿萝都不会背弃他,也无法背弃。
可这?种共生也有主次尊卑。
从前阿萝没?有觉察大小事皆有他拿主意,她?是明面上的主子,但现在阿萝回过神来,想拿回主导,季青珣当然?不能说什么。
可是谁让她?发觉的呢?
常伴着阿萝的四个亲信季青珣一直没?有动,就是担心惊动了阿萝,且他与?阿萝说事向来是摒退所?有人,不让这?些亲信察觉。
现在看来,自己还不够谨慎。
这?次要杀韦家余孽,季青珣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担心再被阿萝发现。
那?句“情断”属实戳到了他的痛处,若利不可分,可情之一事最是难料,阿萝若执意要分开,就要走到鱼死网破的一步了,才是季青珣最担心的。
总之,季青珣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轻举妄动。
不能敷衍过去,就只能杀了韦琅从了。
在这?之前要尽快找到诏书。季青珣拿定了主意。
然?而就是这?妥协的退步,也很快遭起了连夜雨。
“你说罗时伝知道?了关陵有余孽的事?”季青珣没?料到几日之后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尹成道?:“是,刚从宫里得到的消息。”
怎么先从宫里知道?呢?
有这?么一瞬间,季青珣疑心是阿萝将此事知会了罗时伝,但这?一来一回隔着这?么远唱戏,时间不够,也实在没?有必要。
看来是关陵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说来,这?是阿萝第一次这?么明火执仗地要他杀人。若说余孽该杀,但为何要他用这?种近似报仇的方式呢?
单单归咎于吃韦玉宁的醋,理由似乎有些单薄,他隐隐觉得阿萝对韦氏,似乎有一种偏执的恨意。
为什么从前他没?有察觉到?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从前阿萝没?有吃过醋,季青珣无从比较,也只能先按下疑虑。
眼下最要紧的是在罗时伝的搜查下把?韦琅从等?人带出关陵,阿萝让他亲手把?人杀了,倒是一件好事,要是让罗时伝从韦琅从口中问出些什么,就要耽搁他的大计了。
可罗时伝毗邻关陵,动作定然?要比自己的人从明都赶过去要快……
他想得多了一点,罗时伝知道?有韦家人在关陵,为何会先送信进京?
照一般人的想法,若是发现了余孽,首要定是要先把?人捉拿了,再上书明都领功,可罗时伝没?有拿人就先上了书,这?不就是打?草惊蛇?
若是韦琅从出事了,安插在关陵中的人该第一时间就送信给他,可却没?有。
要么是罗时伝没?有抓人,想借此消息引出韦家可能存在的其余人,一网打?尽;要么,管着关陵的节度使关励跟他不对付、不相信、或是想抢功,二人还在对阵,罗时伝想抢先往明都这?边进言,名正?言顺地去关陵搜人。
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有机会把?人握在自己手上。
事不宜迟,季青珣立刻写了一封信,将手上的指环沾过朱砂印在信纸上,尹成看在眼里,知道?主子这?是要动用老主子留下的旧部?了。
呼哨响在半空,鸽子在青黑夜色里盘桓几圈,落下窗前木架上,未几,又振翅飞出窗外,朝北而去。
“尹成,你立刻出发,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是。”
言落人就消失在夜色中,宵禁也不能把?人拦住。
至于悦春宫那?边的事,季青珣自然?是知道?的,但只要人暂时不死就行,阿萝想让自己亲手把?人杀了,就不会让韦玉宁就这?么轻易地没?了。
其余的季青珣懒得关心。
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事,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就是季青珣的脑子也有点应付不过来。
踱回书桌前,桌上摊开一幅布局图,上书“京畿道?试院”几个字。
季青珣提笔在图上勾画出可能做手脚的地方,忽然?想起来他一直遗漏的那?个人来了。
是了——那?日从公主府离开得太匆忙,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上官峤同行。
进府时上官峤一直跟在身后,似乎连主院都进了,可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去,还在院中。
不过现在想来,上官峤是一路跟着自己进去的,见到阿萝跟府里发生的许多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跟局外人一样旁观而已。
之后再如?何,季青珣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他多心了吗?
尹成才离去,院中又想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季青珣看向门口。
许怀言几乎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主子,今年科举,朝廷要用了糊名卷的法子取士。”
紧接着他就解释起所?谓的“糊名”,就是用纸盖住考生文章上的籍贯名字,更不许在文章中对身份做暗示,让阅卷的考官无从得知考官身份,只凭文章断定好坏。
“乡试便要实行吗?”
“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季青珣眉梢染上笑意:“是阿萝想的主意?”这?突然?的一出,也还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许怀言道?:“如?今还未可知,但是这?次的糊名考试显然?是利于寒门,不利于世家的。”
季青珣却摇头:“莫要轻看世家子弟,他们家中藏书无数,受教于为四书注释的鸿儒,这?些都是寒门子弟远远及不上的。”
不过糊名一途,也算增进了公平,不然?阅卷官定要更偏向士族的。
许怀言却担心东宫的针对:“主子的乡试,不如?寄籍他处,太子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不必,要是阿萝管着的地方还能出事,这?东宫也不用斗了。”何况季青珣做了这?么些准备,不和?李牧澜碰一碰怎么好。
季青珣也无意再东躲西藏了。
说起公主,许怀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主子的脸,骨相清绝的面容上还有未消去的淤青和?牙印,那?挨拳的一只眼睛倒是能睁开了。
虽然?不损容貌,但实在也是……许怀言从未见过的奇景。
更可怕的是,主子对挨了公主打?这?件事似乎甘之如?饴,一句怨怼都没?有,反而还揪着那?个差点爬床的面首不放,要不是公主发话,他能把?人拆了去喂狗。
现在倒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样子,发疯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心里发怵。
许怀言心里跟明镜似的,主子真的把?公主看得太重了,贸然?回府一事就证明了主子关心则乱,就是那?面首真的爬床了又怎么样,既不影响大局,之后找个由头杀了就是,也不用暴露了己身。
偏偏主子连公主的一根手指都不让别人沾。
这?样下去,主子来日夺权登基之时,真的能下狠下杀了那?位公主?
他将自己疑虑问了出来:“主子对公主是不是太上心了?来日……还能下令将公主杀掉?”
“杀”字才说出口,季青珣鹰隼似的眼睛就锁在了他的身上,锐利骇人。
许怀言心口突跳,跪下急忙道?:“主子恕罪,属下只是觉得,斩草应除根,何况这?位还是……”
到那?时,就该用“余孽”来称呼了,可许怀言不敢再说。
书案前的人抬步走了过来,许怀言头一寸寸低下,脖颈和?脊背针扎一样不安。
季青珣俯首,烛火照见的脸半明半暗:“我何时说过登位后要弃了她??你觉得我做不到两全?”
“可到底是杀了……是,主子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是属下多嘴了。”许怀言毫不怀疑自己再多嘴下去,主子就会把?她?处置掉。
季青珣面色稍霁,也知道?许怀言是忠言逆耳,他说道?:“当时,我会给她?寻一个新的身份,此事你不必过多担心,起来吧。”
怎么安置好阿萝,他已经?考虑好了。
主子既然?有主意了,许怀言尽了提点的本分就不再提起,思及方才怕是惹了主子不喜,现在正?想献策在主子面前挽回些。
“公主如?今还生着主子的气,主子可想好要怎么哄了?”毕竟他们明面上的主子,还是持月公主。
“怎么哄阿萝开心?”
季青珣舌尖反复品味着这?句话,是啊,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现在的她?高?兴呢?
第54章
从前季青珣想哄李持月开心, 似乎随意?做点什么,她都能看在眼里,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若是有人在, 她只会悄悄拉着他的?手,乌亮的眼睛会一直看着他, 没人了,公主就会像一只归巢的?小鸟一样, 扑到他怀里去。
那也?是季青珣最满足的时候。
他此生的?高兴快乐, 似乎都与阿萝息息相关。
可现在呢?
季青珣竟然有点不太笃定,他对于阿萝的?心思愈发捉摸不透,竟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发自内心地笑。
蟾宫折桂,娶她为?妻?还?是如她所愿,杀了韦玉宁?
只是殿试还?太远, 关陵那边的?情况也?不明朗。
若说?眼前的?话——也?就这一件大事了。
许怀言见主子果然在意?公主, 拱手献了一策:“公主如今最在意?的?就是科举了,主子不如就——”
季青珣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糊名?卷如此良策, 应为?常例,只是更应深思熟虑, 肃清其中仍想动猫腻的?人。”
他说?完, 看向?许怀言:“你方才要?说?什么?”
许怀言已经折服,他或许不必担心主子耽于情爱, 便抱拳道:“主子说?的?,正是属下心中所想。”
“嗯,你先出去吧,我再想一会儿。”
等许怀言走了, 季青珣收起布局图,另取了一张纸, 沉吟了许久,提笔挥毫,很快在纸上书写起与糊名?法相关的?几条良策。
许怀言在门外候着,很快又被招了进去。
季青珣将一张卷轴交到他手上:“你回公主府的?时候,将这份献策交给阿萝。”
“是。”许怀言想接过,季青珣却没有松手。
“罢了,我亲手呈给她。”季青珣将卷轴收了回去。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阿萝冲他笑了,若是把?这个给她的?时候,她能冲自己笑一笑……
一定会的?。
许怀言:“……”主子的?心还?真是跟海底针一样-
悦春宫里
公主离开的?第一天?,悦春宫就有宫人开始玩忽职守了。
良太妃吩咐人去领份例,可回来的?人却说?糟了司宫局的?为?难,没有把?份例领回来,可暗地里却和其他宫人将份例悄悄分了,拿了好?处的?都没有说?出去。
又一日,韦玉宁起身,正想吩咐一个叫云艺的?小宫人整理床铺,可是却不见人,云艺的?床榻空荡荡的?。
“云艺,云艺!”
云艺的?小姐妹观荷听到了韦玉宁的?喊声,抱着手臂说?道:“不用喊了,云艺攀上了惠妃,如今已经到惠妃宫里当差去了。”
韦玉宁愣了一下,继而厌恶:“到哪儿不是做人奴婢,真当自己攀上高枝了。”要?不是她手上的?伤还?没好?,还?不屑支使云艺呢。
观荷看韦玉宁不得不自己笨拙地铺起了床,轻蔑冷笑了一声就走了。
“你——”听到这声,韦玉宁转身要?论理,可门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气得把?被子砸在地上,李持月欺负她就算了,这个卑贱的?……现在谁都能来欺负她了!
但现今莫说?是韦玉宁,公主一句话,连良太妃也?当不了主子了。
从云艺开始,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能找到机会的?都离开,到别的?宫伺候去了,剩下走不了的?也?不愿意?再干活,整日聚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玩闹。
悦春宫原本打理得无惧秋寒,娇艳明媚的?花儿成了满地枯枝败叶,宫殿无人收拾擦拭,到处都落了灰。
起初良太妃也?不敢相信李持月真的?就不管她了,也?不能信这悦春宫这么快就会人走茶凉。
她还?派人去阻过李持月进宫的?车架想要?赔礼,可是总被人挡住,李持月不想见她,渐渐被各宫看在了眼里,知道如今的?悦春宫为?公主厌恶,已彻底失了倚仗。
这一日,良太妃住的?暖阁窗户没关好?,她吹了许久的?风,一咳起来就停不住,心肺都要?咳出来为?止。
暖阁里咳嗽一声沉过一声,急过一声,却没有一个人过来。
闻泠也?是许久之后才听到声音,跑过来帮她顺背,连热水都要?现烧来喝。
“你去哪儿了?”良太妃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闻泠道:“奴婢当才洗衣裳去了。”
良太妃这才意?识到,这悦春宫能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连侍药的?医女都要?去洗衣服。
她问:“玉宁呢?”
此时韦玉宁也?收了小姐做派,在帮闻泠看着药炉,要?她洗衣裳,她弯不下那个腰。
偌大的?悦春宫只亮了两盏宫灯,走廊黑洞洞得像野兽张开的?巨口,鸣虫躲在枯叶之下,在这秋夜里竭力厮叫出最后一声,静谧又嘈杂。
韦玉宁擦了擦汗,整个人被炉火烘得昏昏沉沉的?,她手上还?擦着药膏,将帕子垫在手上,把?熬好?了药小心倒进药碗了,端着往暖阁走。
韦玉宁知道,良太妃沦落到这步田地是因为?搭救了自己一把?,她怎能没有愧疚,现在悦春宫干活的?人手紧缺,她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小姐架子,挽起袖子伺候起良太妃的?汤药来。
她没有手提灯笼,就只能借着月色小心地挪着步子,再拐个弯就能进暖阁了,在经过窗户的?时候,韦玉宁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闻泠一向?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的?声音传出:“太妃,如今宫里只剩最后一服药了,医署那边知道是悦春宫拿药,说?……有几味药正缺着,得先紧着别宫用。”
宫中墙倒众人推,历来如此。
良太妃喝了一口纳凉的?水,说?话终于没那么沙哑了,“若是不和牵萝对阵,咱们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了,闻泠你说?,本宫坚持要?带玉宁进宫,到底是不是错了?”
窗外的?韦玉宁脚步一顿,良太妃果然后悔了。
良太妃背对着窗户,只有闻泠看到了那半截投下的?人影,她淡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太妃也?是善举,定会否极泰来的?。”
“本宫从不信佛,对玉宁……”
她没有说?下去,韦玉宁只是一个堂侄女,根本谈不上亲近,她是对于韦家有愧疚,才有了一定要?救韦玉宁的?执念,结果倒把?自己推到这副田地了。
这话也?只能当着闻泠的?面说?说?,说?到底,救韦玉宁是她自己的?决定,真要?指责韦玉宁,良太妃觉得无从说?起,只能憋在心里。
“太妃,身子要?紧,旁的?就莫要?多想了。”
“嗯……”
闻泠再抬头,窗外的?影子已经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暖阁的?门被敲响。
闻泠起身去开门,果然是韦玉宁端着药站在外边。
韦玉宁看了她一眼,又和卧在榻上的?太妃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来,“太妃,药熬好?了。”
说?完这句韦玉宁就沉默了下来,如果先前还?觉得太妃对她有点冷淡,现在她是确定了。
不过冷淡她的?人既不是她的?阿爹阿娘,也?不是侍女安桃,韦玉宁知道自己没了依靠,又是个拖累,只能就这么忍着了。
闻泠见韦玉宁没怎么动,就接过了喂药的?活计,良太妃喝着药,也?没有再看屋里站着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心里都有疙瘩,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着。
等安置太妃睡下,闻泠走出了暖阁,就看到韦玉宁坐在台阶上,浴着一身清辉。
“怎么还?不去休息?”
韦玉宁偏头,就看见闻泠坐在了旁边。
她枕着自己双膝摇头:“睡不着。”
闻泠道:“那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韦玉宁回过神来,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闻泠拉了过去,手上缠着的?布被她轻轻解开了。
手指和手背上的?烫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有些溃烂了,看来注定是要?留疤了。
这手原是用来写诗作画的?,现在却在这深宫之中给人端茶倒水,韦玉宁一想到这儿,心底漫上了无限的?委屈来。
韦玉宁的?伤闻泠是不大放在眼里的?,她幼时寒冬上山找药草的?时候吃的?苦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但她偏偏“呀——”了一声,好?似被那伤口吓住,继而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
说?完快步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干净的?帕子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瓷罐子。
“这药只剩一点儿了,不过擦手应该是够了,你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可不要?蹭掉了。”闻泠说?着,用帕子把?伤口轻轻擦拭了一遍。
孤苦无依的?时候听到这么关切的?话,韦玉宁的?神情有些端不住了。
她其实?不大看得起这个医女,也?可以说?,韦玉宁看不起这宫里所有的?奴婢,但刚刚良太妃说?不该救她时,闻泠却帮她说?了话,韦玉宁还?是记在了心里。
走到了周遭再无一人的?这一步,别人一点点的?好?都让韦玉宁开始珍视了起来。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可供依赖的?人,可是深宫之中,能依赖的?良太妃都失了势,她能找谁呢?
隐隐约约间,韦玉宁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从闻泠身上感觉到了阿娘的?气息,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谢谢你。”
闻泠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如今宫里就咱们两个人伺候了,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嗯。”韦玉宁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枕着脸看她上药。
闻泠专心擦这药,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明日太妃的?药就要?没了,你的?腿上的?药我再找医正问问吧。”
闻泠轻柔的?声音入耳,让韦玉宁又忍不住鼻酸。
“我的?腿……”韦玉宁腿上的?烫伤其实?更要?严重,但药就这么一点,已经不够擦腿了。
一个女子身上多了这么多的?疤……她真的?恨毒了李持月。
“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讨到药的?,你也?早点睡吧。”闻泠上完药,把?瓷瓶塞到她手里。
见闻泠要?走,韦玉宁喊道:“等等——”
“怎么了?”
韦玉宁有些支吾:我能,能搬去跟你住一块儿吗?”那些没有走的?宫人见她的?屋子大,都聚到了她那儿去喝酒玩牌,还?动辄对她冷嘲热讽,支使戏弄,韦玉宁早就待不下去了。
这样,还?真是意?外之喜。
韦玉宁搬过来当然更方便她探听消息了。
闻泠轻笑,点头道:“当然可以啊,我那个屋子原先住着的?人走了,正空着呢。”
“谢谢你!”
“你受着伤,我帮你搬吧。”
说?话间,二人相携走进了夜色里。
悦春宫就这么成了彻底被遗忘的?地方。
只有闻泠仍旧专心侍药,哪里缺人都去找她,她也?不推脱,甚至拿药拿份例这种事也?是她去,好?像什么事都影响不到她的?忠心。
韦玉宁跟着去过一趟,又是被奚落又是被为?难,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屈辱,拿回来的?东西也?少之又少。
她对闻泠也?是愈发感佩,悦春宫幸好?还?有这个顶梁柱,不然她和太妃只怕熬不过去。
良太妃更是感念闻泠的?不离不弃,对闻泠又恢复了以前的?亲近信任。
闻泠成了悦春宫韦家二女的?依靠,她们对她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另一面,韦玉宁为?了尽力联络上季青珣,也?时不时往天?一阁跑,可惜那小道姑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季青珣也?再没有音信送进宫里来。
总之,不论她想什么法子,就是找不到能送信给季青珣的?人,她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问有没有认识季青珣。
韦玉宁猜测是公主知道了是季青珣找来的?太妃,有了防备,才让季青珣没法再和宫里通信。
宫墙深深,没有门路,只言片语也?难传出去。
不过阴差阳错,韦玉宁这一出去,就难免引起了人注意?,接着就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
陈汲家中,听到李持月和自己说?的?事,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公主是说?,自己也?想办一场科举?”陈汲没反应过来。
李持月伸出三根手指:“不是科举,是本公主自己的?私考,不是一场,是三场。”
“哪三试?”
“这就有说?头了,头一场和寻常科举并?无不同,考的?是读书识礼之事,但是第二第三场嘛……”
李持月招招手,陈汲把?脑袋凑了过去。
听公主细细说?完之后,陈汲瞪着眼睛怔愣了好?久,“这考试还?真是……闻所未闻。”
而且一不小心还?会被人当成胡闹,也?就这位公主有本事“任性妄为?”,敢这样“玩”了。
李持月道:“目前还?只是一个粗略想法,其中还?有许多细节要?细细考量,不过三试都过了的?人,就是本宫心中于这大靖朝有益的?官吏。”
过了公主自己的?考试便是官吏了?
“若公主看中的?人,根本连科举都过不了呢,还?是说?公主打算舞弊帮其入仕?”陈汲面色凛然地看向?她,好?像李持月点头,他就要?一腔正气地斥其以权谋私。
李持月见他恢复了点精气神,看来出家的?念头已然消散不少了,也?不在意?陈汲的?冒犯,无谓笑道:“谁说?本宫看中的?人就一定要?在春闱夺魁,科举能上自然是好?事,可官吏官吏,若是不成官还?有吏呢,
只要?过了本公主这三试,就算春闱不第,亦可被举荐为?流外官,况且由吏入官更不是什么新鲜事。”
今朝入仕不外乎三种,科举,恩荫、流外官。
科举每三年一轮,取进士不过三十人,只占了大靖朝官吏数量极少的?一部分。
所谓的?流外官便是国?朝所有机构最低等的?小吏,这些才是有司衙门里人数最多的?存在。
寻常世?家子弟就算科举不第,也?有恩荫,当然看不上做那最微末的?小吏,但对寒门来说?,科举入仕难如登天?,三年又三年耽搁下来,穷家支应不住,当个小吏也?算一条养家糊口的?生路。
而且是背靠持月公主当上的?流外官,将来经史考试擢选为?品官机会也?大。
“你怎么了?”李持月在陈汲面前挥了挥手。
“啊?嗯……没事。”
陈汲只是被李持月的?话点化了,思维一下开阔了起来,他又回头细思了公主所说?的?考试,越发觉得可行,这才走神了。
这是陈汲作为?一个举子从前从未设想过的?路,整个大靖朝每三年不过取士三十人,其中绝大多数还?被世?家占据,他这种寒门挣扎出头的?希望渺茫。
做官只多时候只是督促他们专心读书的?旗子罢了,大多数人还?是要?另谋生路的?,教书先生,代写书信,账房掌柜……
能有门路做一个小吏,将来还?有机会成为?流内官,实?在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况且公主的?考试,正是与怎么做一名?官吏息息相关的?。
陈汲细一想,其实?很多人对于官吏真的?要?做什么,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
就算在纸面上写得再好?,所谓为?民?请命,公正廉明,所谓淬励百工,振刷庶务,对踌躇满志的?文人来说?,都只是一个虚泛的?念头,再化成纸上空谈的?文章。
那三十个将要?做官的?人,对怎么写公文、怎么处置民?乱、怎么推行朝廷的?政令……或许连考到魁首状元都不知道。
因为?那不是考科举的?人该想的?事,科举以才选官,所谓的?才,只是文才,选的?人只是会作一手好?文章,有想法的?人。
知易行难,不然世?人怎说?读破万卷书,不如行得万里路,说?和做,是不同的?天?赋,从来都相差得太远。
甚至成了进士之后还?远远算不上一个官员,仍要?通过吏部的?考试才能授官。
究竟能不能做一位合格的?官吏,则非要?几年十几年来成长证明不可,其中有漫漫长路要?走。
其实?科举也?是才没几十年的?东西,诸多疏漏还?需要?很多年去,才能公平地惠及到每一位考生身上。
或许公主设置这三试的?真意?就在于此。
陈汲起身,作揖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公主在朝中权势如何,草民?不知道,但是这千万的?胥吏确实?是真正在执办公务之人,草民?作为?百姓,能见的?也?正是这些人,他们说?什么,草民?就信什么。
他们的?数量确实?远超品官,他们组成了衙门乃至所有有司运行的?地基,既在大小政令上是直接接触百姓的?,本身又与百姓无多大差别,所谓民?情,一个小吏或许比朝中世?家出身的?官吏更能体察,
公主想重视这些人的?用处,草民?觉得,可行。”
李持月很欣慰陈汲能明白她的?想法,抬手让他坐下:“不错,朝堂上下,哪一处都不简单,还?是到处都有人,本宫才能得一个耳目通明。”
公主所说?的?三考,也?让陈汲有了一些启发:“人才人才,究竟什么才算是人才呢?文采风流者是人才,种稻者、打铁者、仵作、木匠……这些又算不算人才?
衙门要?的?是能写公文之人,能沟通上下,能在百官万民?中找得行路之道,而这些,科举却不会考,可是科举长路行过,才发现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再辞官远游,草民?不齿。”
一点就透,李持月越发喜欢此人了。
“你当真是知己也?,本宫改主意?了,咱们真应该出去找家酒肆,好?好?喝一杯。”
陈汲说?的?正是她所想,人人皆知就算中了状元,也?要?等吏部考试,才能授官,授了官,天?下举子不过取拔尖的?三十人,可谁又能保证,这三十人是官,还?是文人?
耗费了巨财办的?科举,选出来的?人不能办好?事,李持月只会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
陈汲拱拱手:“公主过誉了,草民?才该多谢公主今日的?点拨。”
李持月站前了身,背对着他:“陈汲,不瞒你说?,本宫能看得到这些下边胥吏,是因为?本宫文采不显,才轻视文人,更看重政果,你可知道?”
陈汲认同了李持月,见她坦诚,忍不住就替她解释了:“公主从未说?过读书无用,读书明理,公主只是不认可单单以文才选官,不然公主第一试也?不会仍旧沿袭科举之制。”
李持月背着他笑。
看嘛,人心……这不就来了嘛。
她似叹息一般说?道:“你果然堪为?知己。”
陈汲望去,公主红色衣袍飒飒迎风,眼前的?菜园子好?像变成了封禅的?泰山,而她是手掌天?下的?女帝,睥睨天?下、吞吐河山。
陈汲也?站起身来,给她泼冷水:“公主,若单单只在学钧书院里找,怕是选不出几个合乎公主心意?的?人。”
李持月不拘小节,大手一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三试仅只是一个想法,究竟能不能行还?得往后看,摊子铺得太大,小心收不了场。”
陈汲觉得公主说?得很对,登时也?摒弃了杂思,抱拳道:“草民?愿为?公主奔走这一趟。”
知情突然说?道:“回来了。”
话音刚落,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
第55章
“这门口?怎么?停了一驾马车, 家里来客了吗?”说话的陈汲的弟弟陈敬,接着是呼啦啦几个人走了进来。
原来是陈汲的家人,李持月还以为是什么人回来了呢。
陈父陈母原本就要?去看果园子, 陈敬则是一早就被兄长打发出去,说要置办一些十五祭奠闵知柔的祭品。
不过稀奇的是, 李持月还看到了跟在最后的闵徊,他又怎么?过来了?
闵徊也没想到和公?主竟会在陈家遇见, 他正?想行礼就收到李持月的眼神?示意?, 暗示他不要?声?张出自己的身份,便止住了动作,随陈家人进了院子。
“这位是小娘子是?”陈汲的弟弟陈敬歪着头看向李持月,眼睛里尽是惊艳。
虽然眼前的小娘子穿着男装,但谁都看得出此女?容颜之美。
他哥哥不是对闵家娘子一往情深的嘛, 怎么?跟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在这儿见面?而且这位娘子比起闵家娘子也丝毫不输, 陈敬问完,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李持月脑子转得也快, 解释道:“哦,我是学钧书院纪老师的女?儿, 来问陈大郎君怎么?还不回去上课。”
陈汲同样的快:“她是外边路过的, 进来问秋菜怎么?种……”
两个人的话撞在一起,瞬间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果然,陈家人一脸狐疑,显然谁的话都不信了。
李持月瞟了陈汲一眼,她要?收回“知己”那句话。
陈汲咳了一声?, 自觉还是自己的借口?比公?主的更站得住脚。
陈敬说?道:“听说?之前兄长不是还被什么?安乐公?主看上嘛,难道这位就是……”
闵徊终于开口?:“这位不是安乐公?主。”
他站出来回护李持月:“我也认得这位娘子, 她确实是纪老师的女?儿,性?情不拘小节,想是今日书院有课,纪老师摊不开人手,才派来纪娘子来的。”
陈汲点头:“对,对,是这样没错。”
李持月却?没想到闵徊还能帮着圆谎。
这次陈家人甭管信不信,都是一脸了然的模样,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这几个人遮遮掩掩的呢。
陈母摆摆手:“来者即是客,娘子不如留下用顿便饭吧?”
其实,要?不是闵徊这个闵知柔的大哥还在这儿,她都要?问问这姑娘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了,留下用饭更好,能细瞧瞧小娘子是什么?性?情。
这也不能怪她心急,儿子为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几乎失去了生志,哪个做阿娘的会不希望儿子能雨过天晴呢。
陈汲摆摆手:“不了,老师既派人来寻,我得赶紧去书院一趟。”
那一边,李持月低声?问走到身边的闵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陈汲如何了。”
原来正?逢十五,闵徊也是去拜妹妹的坟,正?好在香烛铺里遇到了陈敬,听他说?起来买香烛的缘故,心中就升了疑影。
陈敬抱怨着兄长这段时日的种种异常,例如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念经?之类的话。
闵徊则想,陈汲为何不自己来?他既深爱妹妹,凡事该亲力亲为才是,一问才知道陈汲正?独自在家。
他回想陈敬的前话,隐隐有些担心,就跟着过来看看,还催着陈敬去找陈父陈母。
陈敬不明缘由,不过对闵大哥的话很?是信任,就跑去果园子找人去了。
一家人这才结伴回来。
闵徊也跟着到了陈家,也没想到公?主会在这儿。
他观察入微,见那磨刀石还湿润着,上面的剃刀已经?磨得反光,就知道陈汲确实是有什么?打算的。
陈汲则默默挪了步子挡住磨刀石。
陈父陈母还纳罕,闵徊为何催他们回家,难道是要?把两家之前结亲时往来的东西清算一下?
结果见这个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出现在家中,就把先?前的疑问抛到脑后去了。
“纪娘子,多谢你跑这一趟开解草……在下,咱们这就走吧。”陈汲怕家人不知道轻重,会不小心得罪了公?主,赶紧请人一道离去。
李持月也忙着去学钧书院看看,道:“得了,你就别?惦记那剃刀了,随我去你回学钧书院吧。”
呀——
说?完,李持月赶紧捂住了嘴,有些无辜地看向陈汲。
那眼神?,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剃刀,什么?剃刀?”陈母耳朵尖得很?。
这些日子她嘴上不说?,但一直担心这儿子的状态,觉得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想跟着那闵家娘子去。
忽然听到剃刀二字,她跟炸了毛的猫儿一样,眼睛到处扫,果然看到了被陈汲刻意?挡住的剃刀。
“你真的不活了?”陈母都破音了,陈父和陈敬也不淡定,院子里登时鸡飞狗跳起来,陈母拿扫帚撵着陈汲到处跑。
陈汲连忙解释:“阿娘,我就是剃个胡子,真的你信我,我要?去书院了,走,快走!”
说?完,他火烧屁股一样冲出了院子。
李持月抿唇忍住笑,朝陈家人点了一下头,也出去了。
至于闵徊,没头没脑地跟来,也没头没脑地走了。
一家子人目送他跟着没见过的小娘子出了门。
等人走了,陈敬后知后觉:“人家大哥在这儿看着呢,兄长之前还为闵家娘子要?死要?活的,现在这么?快就移情了,是不是不太?好?”
也不怪他误会,这个小娘子能把兄长劝回来,肯定是兄长愿意?听她的,如此意?义不凡的对待,不是他新嫂子是什么?。
陈母白了他一眼:“你是想你兄长剃度出家,还是想他重新再娶,振作起来?”
陈敬点头如捣蒜:“再娶,再娶……”
但他还是忍不住嘟嘟囔囔:“兄长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
陈父不以为然:“没看见那小子又得了一位美娇娘的青眼嘛,唉,我这儿子啊,刚出生时算命先?生就说?了,桃花太?旺……”
“哎哟!哪个天杀的踩了我的秋苗苗哟!”
陈父如雷的声?音响彻左邻右舍。
马车上,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李持月本也不想让所有人都上来的,但是闵徊如果跟在车边,车里人的身份就有得猜了。
要?是让闵徊上来,其他人走路,李持月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吩咐。
陈汲到现在还闹不清公?主是不是故意?让他挨打的,脑子里正?在打架。
李持月不让他细想,开口?道:“闵徊,你怎么?知道学钧书院的事?”
陈汲果然被吸引,低声?说?道:“其实,闵大哥也在学钧书院念过几年书的,而且威名赫赫呢。”
“哦——”李持月饶有兴致,“闵徊,他说?的是真的?”
闵徊抱拳:“属下不擅读书,家里有个军户的空额,还是当个武夫更在行些,所谓的威名赫赫,不过是用拳头把人打服罢了。”
陈汲道:“总之那几年,夫子遇到管不服的刺头,就请他来打服。”
李持月没想到夫子不阻挠打架就算了,还亲自提人来打,“读书人不是讲究以德服人吗?”
闵徊道:“武德也是德。”逗得李持月一笑。
虽然不知道公?主笑什么?,但是她一笑,闵徊有些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下来,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气氛融洽了许多。
学钧书院在城南,和陈汲家是一个坊的,马车没有走多久就到了。
还未停住马车,就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热闹。
李持月掀帘往外看,就见一个书生踏在墙头,叉腰瞪眼的:“什么?人啊,上学钧书院要?饭来了?”
墙下几个人商贾模样的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地像是在讲道理。
陈汲也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说?道:“那就是苏赛,除了嘴贫什么?才能都没看出来,但人很?抗揍,有一回惹了王将?军家的四郎君,被人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家里人在打棺材了,他又自己爬起来了,可性?子是一点没改,现在看起来,更嚣张了。”
李持月听李瑛说?过此人,现在算是看到真神?了,还真是能惹事。
她没再多理会,而是看向正?门匾额上“学钧书院”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问道:“这就是明都最大的书院了?”
陈汲道:“最大的自然是朝廷的国子监,东宫崇文馆则从不缺当世大儒授课,这学钧书院哪哪都够不着上,只能说?是寒门举子最多的书院,云龙混杂,就占了一个字,人多。”
说?话间,外头苏赛嚣张的说?话声?逐渐变虚:“诶,别?上来啊,谁也别?上来!”
李持月忍不住又看过去,方才对着下面一圈人大放厥词的苏赛正?扶着墙摇摇欲坠,原来是已经?有胖胖的商贾要?爬上去把他逮下来了。
“云寒,救命啊!”苏赛吓得尾音都在抖。
紧接着一个人从墙内飞身而上,出现在了苏赛身旁,手里还握着一柄宝剑,翩若蛟龙的身形一看就是练家子。
李持月定睛一看,跟苏赛一起骑在墙头的不是别?人,竟是那日在安阳的庵堂见到了那个面首,少年侠客。
她哪能想到会这么?巧,登时不想凑这个热闹,扭头吩咐马夫:“继续走,从另一个门进去。”
“是”
陈汲和闵徊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继续前行,到了另一个门口?,确实安静许多。
李持月扶着知情的手下了马车,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公?主?”
她被这声?音叫得心神?一荡,继而抬头。
果然是上官峤,他正?同一位须发皆白,儒生打扮的老先?生走出书院的大门。
李持月正?想说?话,闵徊就从马车上,紧接着又下来一个陈汲。
上官峤没想到公?主的马车能一次下来这么?多男子,有些稳不住面色。
李持月怕上官峤乱想,忙引荐起来:“老师,这是闵徊,这位是学钧书院的学子陈汲,也是闵知柔原先?的未婚夫婿。”
接着又转头给另两人介绍,“这位是今朝起居郎,也是本宫的老师。”
都是之前与豫王案有关的人,上官峤了然地点头,没有再多问,而是跟公?主引荐道:“这位是学钧书院的院长,张院长。”
几个人互相见了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上官峤看出了公?主眼中的疑惑,说?道:“张院长与先?师曾是好友,臣来书院拜访,顺道跟着院长见了院中的老师,听他们说?起几个好苗子,这个给你。”
他说?着,将?一卷卷轴放在了她手上。
李持月打开了卷轴,竟然书院学子的名册,有些旁边还做了详细的标注,他是特意?为自己走这一趟的。
李持月收了起来,摩挲着卷轴,心中熨帖:“早知你来了,我也不多跑这一趟了,在府里等你就好了。”
上官峤低声?道:“你来了也好,若看到好苗子,也能问问意?向。”
他的意?思是要?再陪自己进去逛逛?
李持月笑着点头:“好……”
她下意?识想牵上官峤的手,又碍于周围有人,伸出一半又默默放下了。
上官峤看在眼里,眸色温柔,“走吧。”
知情只抱剑跟着,倒是陈汲和闵徊的目光在公?主和起居郎之间来回,总觉得这气氛不同寻常。
而院长则对着陈汲喝了一声?:“陈汲,赶紧去见你的老师,跟他告罪!”
陈汲吓一跳,忙哈腰应是,又跟李持月道:“公?主,草民去去就回。”
“嗯,院长也不必多礼,本宫有起居郎陪着,就在这书院随意?逛逛,您自去忙吧。”
院长对公?主的来意?也云里雾里的,到既得了吩咐,也就告退了。
正?要?进门。
“公?主——”身后传来高亢的一声?。
李持月立时有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去,云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个门追过来了。
第56章
原来?云寒眼?尖, 一早就见到了马车里露了半张脸的公主。
说来?命苦,他未得李持月青眼?,从安乐公主的庵堂里离开后就流落街头了, 连顿热饭都没被招待,云寒饿得不行, 打听了路就溜达去了西市。
好歹安乐公主没有让他空手而去,给了他一块银子, 云寒也算得了个安慰。
谁知这明都的扒手也是技高?一筹, 云寒好不容易在一家胡饼铺子面前站住脚,正准备饱餐一顿,结果往后腰一摸,空空如也。
不知哪方高?手驾临,让他的银子不翼而?飞了。
云寒没法子, 抱着剑蹲在一旁, 饿得吹胡子瞪眼?。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买了胡饼,一转身就看到蹲着的云寒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的饼。
“哟, 看!看能吃饱啊?”
这个连路过的狗都要骂两句的人,正是“学钧之?耻”苏赛。
云寒丢了银子, 还无缘无故挨了骂, 长?剑差点就要出鞘,结果有人先?出了手, 捂着苏赛的嘴就往巷子里拖。
“唔——”苏赛拼命挣扎,云寒目送了他。
人被拖走了,胡饼就掉在了云寒面前。
他赶紧去捡起来?,那胡饼被油纸包裹得严实, 还热腾腾的,云寒心无挂碍, 满足地?饱餐了一顿。
他拍了拍肚子,心道这书生虽然嘴损,但?也算对他有点恩德,就起身朝巷子里走去,看看人死了没有。
云寒吃个饼的功夫,巷子里还热闹着。
苏赛也算被打出了经验,将自己的脑袋和五脏护得稳稳的,时不时找机会踹对面黑脚,云寒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咽气?。
云寒抱剑堵在巷子口:“打够了吧,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滚!”领头的人骂了一声,又要继续打。
紧接着几声拳脚闷响,几个人就从巷子口飞了出去。
云寒把苏赛提溜起来?:“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苏赛被打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被这样一问,恶声恶气?就道:“我哪知道,青天白日的无缘无故就打我!”
云寒觉得照他这个说话?态度,挨打也确实不奇怪,反正他是报了一饭之?恩了,就扭头打算走。
“等等,你是不是把我的饼吃了?”苏赛站都站不起来?了,“吃了也没事,你晚饭还没着落吧,你把我扛回家,我给你饭吃。”
云寒想了一下,走过去把他扛了起来?:“你家在哪儿??”
等回了苏家,苏母一阵呼天抢地?,更是感恩云寒救了自己儿?子之?举,听闻他是一位游侠,在明都暂时驻足,就起意请他护着苏赛,别让这根独苗再出事。
苏家不但?让云寒吃饱饭,每月还有例银拿,云寒也就留下了。
谁料这苏赛有了护卫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了,今天更绝,不知怎的就闹来?了十来?个商户,指他嘴臭耽误了自己的生意,非要把人打一顿拉去衙门不可。
云寒不想再给苏赛当盾牌了,哪天真惹了达官显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去意已决之?际,又让他遇上了公主。
这不是天赐的缘分还能是什么,云寒这才撇了苏赛,追随过来?。
可惜李持月并?不想搭理云寒,说道:“本宫有事,你一边去。”
知情上前把想靠近公主的人挡住,谁料少年伸长?了脖子喊道:“公主,我跟着那个叫苏赛的,不但?只?能混个饱饭,还没个安生日子,公主,您就发发慈悲,也让我做你的面首吧。”
那天他看秦殊意被李持月带走,早就眼?红了。
那小子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响屁,凭什么就越过了自己,到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他这般人才,说什么也要去享福才对!
听到这句,上官峤的下颌绷紧了,若有似无地?瞟了李持月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究竟干了多少好事?”
李持月后悔怎么没让知情把这个人的嘴堵起来?,扭头不悦道:“什么面首,你敢污蔑本宫,知情!打啊!”
知情领命,直接抽剑与云寒对阵,云寒眼?睛一瞪,提剑防卫,嘴里不停:“不答应就不答应,怎么还要打人呢?”
吩咐完,李持月也不管他们?的战况如何,拉着上官峤快步走进了书院,“咱们?先?进去慢慢说。”
由此门入书院,入目先?是长?长?的石板路,虽已到秋日,仍有碧书冠盖道旁,学子的琅琅书声遥遥传来?,更显得这儿?比别处多了一份清幽。
李持月低声和上官峤咬耳朵:“老师,本宫立身清正,你可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是吗?”
上官峤那眼?神,显见是不信。
“那日的事你也知道,我就随便找了个人回府,另一个就懒得理会,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了。”
李持月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巧,照这样下去,待会儿?季青珣不会也要过来?吧?
她连忙甩甩头,怎么可能,老天爷才没这么多空闲戏耍她。
上官峤解了心结,揉着她的指尖,“好了,我知你心意。”
公主能给他这样的态度,上官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李持月放松一笑,“你在这儿?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帮忙呢。”
接着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说了几句话?,最后说道:“这第?一试也不须文采多高?,只?要……同我差不多就好。”
李持月想让上官峤充当一试的阅卷官,他是殿试三甲,做起此事来?可说是大材小用了。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问道:“你打算何时开考?”
“自然是越快越好,你再帮定几个题目吧,说来?这件事还要院长?帮忙呢。”李持月觉得今日最好,可惜天色不早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说完,她又怯怯地?问:“照我为规尺,不会整个学钧书院的学子都能过吧?”
公主忐忑的神情太过可爱,上官峤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笑意:“先?前谁将文章给我,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现在反而?自己先?疑心起来?了?”
“你再取笑我,咱们?就别说了。”李持月加快了步子,将他甩开。
真是小性儿?,他也是真的喜欢。
上官峤在她身后说道:“三娘不必妄自菲薄,不是人人都及得上你的。”
三娘这个称呼,是那日在公主府中李持月要他喊的,她觉得上官峤一直喊她“公主”到底生疏,便让他私下喊自己三娘就好。
现在上官峤从善如流,喊了她“三娘”。
很?奇怪的感觉,分明阿兄也是这么喊她的,可从上官峤的嘴里喊出来?,李持月就忍不住低头羞赧。
又放慢了步子等上官峤跟上来?,头还默默往他肩上歪。
李持月又看向手中的卷轴:“你能集出这个册子肯定不轻松,是不是答应了院长?什么事?”
她猜得不错,作为交换,他答应了院长?休沐时会到书院,给学子们?答疑解惑,毕竟是殿试三甲,院长?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大才呢。
秋风吹起落叶,郎才女貌的二人头挨着头,正窃窃私语。
闵徊看着走在前面、完全忘了他存在的二人,只?能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
李持月忙撒了手,回头:“啊,闵徊,今年试院外守卫的将领,你觉得派谁比较好呢?”
闵徊也拿出一本正经的态度,说道:“旧年都是刘将军派兵在试院外,公主今年要明文厉法,杜绝任何舞弊之?举,臣以为张将军较为合适。”
在公主面前,他从来?实话?实说,不去想明哲保身或是避嫌之?事。
李持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照旧让刘将军去吧,这次太子定会有动?作,本宫就给他行这个方便。”
她也想借太子的手断了季青珣的仕途,不如就顺水推舟。
三个走进一座凉亭前稍坐,李持月摊开了名册,“你可有什么熟识的学子还在书院之?中吗?”
这也只?是随口一问,闵徊已经离开书院多年,与他同期的学子若是科举未第?,也该离开书院了,闵徊将名册扫过一遍,摇头道:“当年同窗已经尽离开书院了,除了一个在南边当知府,无一人在朝中。”
这也说明了寒门入仕有多难,进士的席位几乎尽归世家之?手,陈汲能过乡试,名次还不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书院的希望了。
上官峤道:“科举不公之?处可谓俯拾皆是,莫说舞弊投卷成风,就是阅卷官在批卷之?时见到考生名字,也会掂量其出身,甚至贵胄之?子殴打考官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持月深以为然,“秋闱除了糊名之?外,本宫会着人用一般字迹誊抄考生卷子,让阅卷官没有偏袒之?机,三甲考生的文章会随榜贴出,之?后若有机会,天下举子考试之?时,都要用同一种字体……”
见公主确实深思熟虑过,上官峤欣慰也折服。
闵徊觉得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说:“公主,大靖朝的小吏何止千万,学钧书院能过三试之?人只?怕少之?又少,这些人送到官场之?中,如投石入海,只?怕兴不起多大的波澜。”
李持月点头:“本宫知道,若是选出的这些人确实比旧吏要好,那就证明本宫这个法子用对了,往后有机会以为常例,对百姓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现在先?种下因,来?日等她登位的时候,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也该出一个结果了。
“历来?任吏无常例,其中多是老子传给儿?子,代代相沿,多年盘踞本地?,甚至常能倒逼到任的主官,公主能改此选任陋习,于吏治确实是好事。”
闵徊早年为了上官的任务,常在大靖各地?奔波,对此也算有些体会。
他话?音刚落,另一头就响起吵闹的人声,打破了这边的安静。
知情率先?落在了李持月的身后,李持月见他无事,跟着朝亭外看去。
竟然还是苏赛和那一群人,因为云寒溜走了,苏赛摔进了书院,正好顺势躲了起来?,结果商贾闯进了书院又揪住了人。
现在他们?直接闹进书院来?了,还叫嚣着要院长?把苏赛驱逐出书院。
正好去跟老师请罪的陈汲也回来?了,走进了六角亭中。
闵徊问:“那边是怎么回事?”
陈汲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干净,原来?围着苏赛的是西市好几家食铺和浆饮铺子的老板。
苏赛整日在西市闲逛,前几日突然说那十几家铺子有问题,做的吃食不干净,已经闹病了不少人了,但?那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只?当是自己身子一时不好。
于是苏赛整日就在这些铺子门口溜达,把要买吃食的客人给劝走。
老板们?见生意都没了,当然不干,就让伙计去驱赶,但?这家伙属狗皮膏药的,赶走了没多久他又来?,还有个护卫带着他跑得极快,老板们?受不了了,这才堵到了书院来?,要个说法。
不但?食谱老板不满,云寒对苏赛也颇为微词,这家伙太能惹事了,他就拿那点银子,可负担不了那么多的活。
李持月听完,问道:“若真有其事,苏赛怎么不告到市署去?”
陈汲摇头:“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没根没据地?耽误了人家的生意,怕是也怕自个会下大狱吧。”
“不如三娘来?断一断这桩案子?”上官峤道。
第57章
李持月心道她来书院是起意组织自己的三试的, 可没心?思给人判案。
听到这声“三娘”,陈汲偷觑了?一眼上?官峤,又看向闵徊, 大舅子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寻常。
上?官峤劝道:“你不是有求于院长嘛, 不如就顺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吧。”
因着那份寡淡的同窗之谊,陈汲也说道:“公主, 苏赛这么能惹祸, 院长还能忍着他,一则是他的事从没闹到过书院里来,可见是个知道轻重的,二则他也过了?乡试,不过是排在末尾, 当?初连春闱都未去, 大抵也是知道不会中吧,公主也不须救, 若能正判了?这门官司,就是苏赛洪福了?。”
李持月的兴致被挑起来了?:“这个苏赛整日闲逛挨打, 还能过了?乡试?”
“回公主, 苏赛确实过了?。”
“若是专心?课业,前程也未可知啊……”李持月望着远处那个被胖商贾提溜起来的苏赛, 喃喃自语。
陈汲摇摇头:“得了?吧,他得罪过将军之子,人家打一个招呼,只怕春闱的卷子都递不到阅卷官手里。”
闵徊道:“你们一个两个这么不省心?, 院长还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唯二过了?乡试的苗苗, 一个为情所困要出家,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学钧书院还指着他们广大书院的招牌,确实不易。
“好吧,本宫就听听到底是哪个在理,知情,让他们过来吧。”
吩咐完,李持月又凑到上?官峤旁边低声说:“先说好啊,可不是我有?求于院长,是本宫马上?要给他书院一个大造化了?。”
“好。”上?官峤含笑点头。
公主府的令牌一拿出来,那边顷刻就安静了?下?来。
一溜人乖乖地?跟着知情往这边走?,十几个商贾互相打着眼色,想说话却不敢,只有?苏赛则神气?活现的,像一只大公鸡。
李持月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了?点思量。
院长也赶紧过来了?,立在一旁有?些紧张,闵徊和陈汲因师恩,起身陪他,李持月见状,请他们都坐下?。
手边无茶,李持月叹了?一口气?:“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苏赛在嘴皮子这块儿怎肯落后,立刻就先蹦了?出来:“拜见公主,草民苏赛,查得这些商贾天良丧尽,不但后厨脏污,鼠虫肆虐,更用腐坏粮蔬,贻害百姓……
草民让他们把?后厨弄干净点,别祸害百姓,他们不改就算了?,还敢来打我,真?是无法无天了?。”
李持月问:“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有?,公主请看。”苏赛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小册子,知情接过翻了?一下?,确认无虞才递到公主手里。
李持月翻开册子,就看到上?面条缕清晰地?列上?各家铺子的名字,老板名讳,还有?各处的问题,某家老鼠颇多,某家伙计上?茅厕不爱洗手等等。
一眼看过去,各家有?什么问题都清清楚楚,一看就明白了?。
上?官峤也凑过来看了?,李持月抬头,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赞许。
李持月合上?册子:“你们可有?话说?”目光投向了?另外几个商贾。
商贾们非是不想说,只是公主出现得突然?,他们揣测不出公主到底意欲何为,实在不敢贸然?开口。
十几个人互相递着眼色,谁也不知道开口。
李持月挑眉,这是心?虚了?,那还判什么。
她?可不想看这件事这么简单了?结了?,意味不明地?笑道:“说起来本宫也见过市署令,他历来是秉公之人,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差,有?什么事是他发现不了?,非得一个游手好闲的寒门士子来揭发不成?”
话里话外都不信苏赛的话,和市署令交好,那不就是和这些商贾站在一边儿?
公主此话一出,商贾们方才瑟缩的眼神都绽出了?光彩来,毕竟堂堂公主,实在不至于哄骗他们。
苏赛眼睛一瞪,就要抖擞精神,陈汲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好在苏赛还算有?脑子,眼前的公主鼎鼎大名,他暂且观望一下?再顶嘴。
和苏赛的单打独斗不同,对面是十几人,可却没有?一个领头羊能站出来,帮着大家伙说话,一时才显得有?几分心?虚。
现在得了?公主安慰,对自己后厨最有?信心?的食谱老板终于站了?出来。
他作揖时整个人像长拐弯了?的萝卜,“公主……公主明鉴,草民贱姓常,别人的后厨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的铺子做的是糖糕,这入口的东西,草民向来就告诫伙计最注重干净的,所以后厨讲究两干,一个是干净,一个是干燥,不然?啊饴糖招蟑招鼠,损的是草民的银子,又有?哪个生?意人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常老板是个做事稳重细腻之人,来找说法之前,他就吩咐了?伙计把?后厨仔细打扫干净了?,谁去也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他只说自己的后厨,不说别人的,当?然?是不想被别的老板牵累,再说了?,别人的后厨如何他怎么知道。
听他只顾自己撇干净,别的商贾不干了?,也明白了?大家是各自为政,纷纷为自己说话,直言他们后厨都干净得很,这个苏赛全是信口胡诌,耽误他们的本分生?意,该下?大狱。
苏赛不跟一群人对舌,揪住最开始说话的常老板:“哟!装蒜还真?有?一套,你能收拾干净自己坏掉的饴糖,蚂蚁都在你铺子下?边做巢了?,要不要咱们去踩几脚,看你那地?儿会不会塌?”
“这蚂蚁……”常老板知道自己的铺子出了?老鼠蟑螂,才着意驱赶了?,蚂蚁实在不值得注意
但是蚂蚁能吃多少,他从来不关心?,自然?不知道蚂蚁都直接在铺子里筑巢了?。
但他疑心?苏赛诈自己,最好的应对还是装傻“蚂蚁之事,但是看到坏了?饴糖,是定然?不会再用了?的。”
李持月看来常老板的糖糕铺一页看,果然?记了?常记糖糕铺子蚂蚁肆虐,蟑螂老鼠。
老板还用坏掉的饴糖做吃食,再买给客人吃。
她?语气?淡淡说道:“蚂蚁这种东西能吃的糖,不正说明了?掌柜的用的是好糖吗?”
听到这样的开解,苏赛胸膛都气?大了?一圈:“你脑……唔——”
幸而陈汲及时凑到他旁边,把?这夯货的嘴捂住。
陈汲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公主!公主你认不认识啊?”
院长猜到苏赛要说什么,吓得胡子直翘,白眼上?翻,连连求老天保佑苏赛不要犯诨,公主一怒之下?,拆了?这个书院都是轻的。
而知情不知则消失了?一阵,不知做什么去了?。
李持月冷眼看着苏赛,看得他肝莫名颤了?一下?。
见公主真?的站在自个儿这一边,话里话外带着维护,商贾们则可说是士气?大振,看来公主果然?和市署令交好,根本不信这酸书生?的一面之词。
一位商贾含泪陈情:“公主,苏赛这种污蔑,他自己在纸上?胡写就算了?,还在咱们的店门前来来回回地?走?,让大家做不成生?意,家中老幼不得赡养,我等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啊。”
“对啊!我们可是得市署里老爷们认准了?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都是本分的生?意人,真?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谁会来扰书院清静啊。”
接着又拿朝廷赋税、铺租说事,十几个人一人几句,说得越发可怜。
有?人情至深处,已经悄悄抹泪了?。
这些商贾们的银子也不是白送的,早就打通了?上?下?的关系,市吏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公主也站他们,姓苏这小子一定是要吃大挂落了?。
李持月也很有?耐心?,给他们机会一个一个说自己因为苏赛损失了?多少。
被陈汲按住的苏赛没机会说话,整个人已经鼓成一只大□□,只怕下?一刻就要炸开了?。
“苏赛,说说吧,你故意害人生?意,己前有?何仇怨啊?”
陈汲知道公主只怕是在考验苏赛,又生?怕苏赛自己把?这个机会毁了?。
他认真?地?警告苏赛道:“苏赛,这是公主,说话之前用用脑子,别让家里人伤心?。”
说完才犹犹豫豫地?撒开了?手。
苏赛被他捂住的嘴终于得了?自由,使?劲呸了?几声,又看了?一眼那被众人环护的公主。
此际她?眸色映着秋日的阳光,淡却绮丽,纵使?一身少年打扮,天家威仪不减半分,此刻看向自己眼神,淡漠、轻视、懒得相信……
若公主就是这种偏听偏信的人物,他要怎么打赢这场仗呢?
苏赛嘴快,脑子也快:“公主既然?相信这些食铺的吃食干净,不如就派人隐去身份,到这些铺子里把?东西都买来尝一遍,您肠胃娇贵,一时三刻定有?结果,
公主要是自己都不敢吃,又可知平头百姓赚取那几分银钱的艰辛,多难得在外头买了?一口吃食,要么是行路疲惫饥饿,要么是为了?自家孩儿,结果这些无良的商贩欺辱,这难道就是公主的道理?”
李持月想到刚刚在册子里看到那些……不禁紧锁住眉头。
她?往后若是去了?市集,遇见这种铺子驻足,前面看着干干净净的,可后厨里,茅房隔壁就是食材,蟑螂老鼠爬来爬去,伙计手也不洗就做吃食,再热腾腾端出来……
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地?放入了?口中……
李持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考验还没完,李持月强忍下?来,不甘示弱地?回呛:“本宫要吃的话,也得先赏你一个试毒的差事。”
苏赛敬谢不敏:“公主您饶了?小人吧,吃那些脏东西,不如您赐一杯鸩毒给草民喝掉算了?。”
说完还斜望了?那些商贾一眼,神情是一万个看不上?。
公主将册子一撂,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口口声声说人家做的生?意不干净,难道伪造一个册子就够了??本宫问你,除你之外可有?人证?”
一个册子不够就直接去后厨看啊!
苏赛咽下?这句话,左看右看,“公主,人证已经被你的侍卫打跑了?。”
说曹操曹操到,云寒不知道躲哪儿偷听,现在立刻就从墙上?冒出了?头来。
他积极地?举起了?手:“公主,我做证,苏赛没有?撒谎。”
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李持月真?是无奈了?,干脆朝他招了?招手。
云寒眼睛一亮,翻下?了?墙来。
知情不在,闵徊暂领了?护卫之责,将云寒拒在离公主较远的地?方,李持月身畔的上?官峤也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云寒也不再近前,挠头说道:“是我扛苏赛进了?这些老板们的后院和库房,虽然?天黑,但确实都不大干净,我经常听到老鼠叫,而且苏赛从上?到下?都看完了?,他记得很仔细的。”
她?将册子往前一推,“你再看看,可对得上?。”
闵徊将册子拿给云寒,他“刷——”的一下?就翻完了?,说道:“我哪记得请这么多啊,只记得几个后厨格局。”
当?时他可是只在墙顶望风来着。
好嘛,云寒的出现不但没有?帮一点忙,还对那有?眼无珠的公主点头哈腰,苏赛抬脚要踹他。
谁料这厮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侧,苏赛踹空了?,差点劈了?胯。
闵徊忍不了?这位书院的后辈一而再二再而三地?在公主面前不讲规矩,上?前把?人提溜出去“恍恍”揍了?几拳,“公主面前,再不放规矩点,把?你腿拆了?。”
“知道了?。”苏赛被打得七荤八素,不能再说什么,闵徊这才撒手让他软倒在地?上?。
李持月恍然?,原来这就是闵徊的以德服人。
她?站了?起来,抱臂走?到苏赛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其实苏赛到目前的应对李持月是满意的,但她?就是想知道,在偏袒无礼的上?官、毫无助益的人证、胜券在握的对手,种种劣势面前,苏赛究竟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其他的商贾见连中郎将都向着他们,心?中更加安定,此事有?公主出马裁定,往后定是无人再敢质疑了?。
苏赛揉了?揉下?巴,看着眼前的朱冠红袍,满脸的桀骜:“公主无道,我往东宫告去。”
谁料这句话引来了?李持月的笑声。
她?低声说:“东宫从不纳寒门,何况这事就算是个冤案,也实微不足道,害不了?本宫半分,所以李牧澜懒得给你半个眼神,再好好想,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听到她?循循善诱的话,苏赛在生?气?之余逐渐浮现出迷茫。
第58章
苏赛和眼?前男装的公主眼?对眼?, 在努力弄明白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汲和闵徊跟在此人身后,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那是他的两个前辈, 在书院中都?有名气,苏赛亦知他们德行?。
思?绪在出走, 苏赛嘴怔怔说?道:“我会罗织一个公主和这些商贾的罪名,闹大这件事, 届时再?呈上册子, 证明即便公主无罪,这些商贾,若是太子来查就更好了,他会为找到公主的罪证而努力,最后就算找不到, 我会呈上册子, 他为了有台阶下,也要惩治这些商贾……”
“你?为了百姓的几口吃食, 要污蔑本宫?事情不管查不查清,你?的命可都?难保了。”
李持月戳了戳他的脑袋。
二人的对话听得商贾们心?惊肉跳, 有聪明些的开始嗅到不对味了, 但还不知到底为何。
苏赛倔强道:“公主要偏袒案犯,就不无辜。”
“若是本?宫不给你?这个机会呢?”她眼?中杀意暴露。
“我一开始就会韬光养晦, 假作顺服公主的裁决,等公主离去之后,再?闹大此事。”
“那今日,你?一开始这么做了吗?”
“没有……”
“所以你?输了。”李持月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 坐回了原座上。
苏赛低头无言,他确实输了, 输在一开始没摸清楚李持月的口风,也弯不下腰接受一个不公正的结果。
耿介直言不能帮他达成想成之事。
知情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公主,属下已经去常记食谱的后厨查看过了。”苏赛听到这句,心?中一动,公主派人去查了,就该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了。
李持月扬手:“说?说?吧。”
“常记糖糕铺的伙计手脚干净,食材各安其位,看起来并?无问题。”知情说?得言简意赅。
常老?板神情明显松泛下来,其他的商贾知道没查到自家,心?情也轻松了,接下来就看公主要怎么处置苏赛了。
李持月问:“就这样?”
知情转了话锋:“表面虽没什么问题,但蹊跷颇多,地上确实如苏赛所说?,外边几处地方发现了蚁巢,撤去遮挡,能找到许多老?鼠啃咬坏的木板,库房门更是如此,老?鼠窝里?有未食尽的饴糖,地板上还有移动留下的印子,可见之前堆积杂乱,是近期才收拾过的……”
想要骗过知情的眼?睛,单单是暂时打扫根本?不够。
常老?板听着,灰白的脸上密密渗出汗来,两股战战不能立住,就这么“扑通——”跪了下去。
“公主,草民有罪,但西市向来多鼠患,哪家也不能说?尽绝,再?说?这蚂蚁,但凡爬过的东西,草民都?让人处理?干净了,绝不会拿来卖给食客的!”
不知何处寒风起,天慢慢被乌云遮住,隆隆几声闷雷,竹叶傻傻作响,气氛愈加紧张和压抑了起来。
风撩动李持月颊边的发丝,她撑着脸,映着此际沉蓝的天色、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睛看向常老?板,在场之人皆屏息静气,无一人再?开口。
“常老?板,本?宫历来讲究宽仁御下,谁第一次骗本?宫,都?有机会留下一条命,这第二次嘛……”
她顿了一下,“常老?板,你?再?说?说?,那些脏污的饴糖,你?从前都?是怎么处置的?”
“草民,草民……”
常老?板说?话声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样子,“草民知罪,草民后厨确实不干净,那些都?是今早打扫过的,求公主恕罪。”
李持月笑了一声,说?道:“气势,骗本?宫第二次也没什么事,只要你?胆子够大能瞒天过海,别让本?宫抓住,总是能留全?尸的,看来常老?板胆子还不够。”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常老?板仍旧瑟瑟发抖。
至于其他人,李持月视线一扫,又跪倒了一片。
就在他们以为公主要一个个问过去时,她只是点了点那本?册子,
“你?们要是觉得自个后厨没有一点儿差错,就过来把自己那一页扯了,之后本?宫照样派人去查证,有半点不对,就让市署将你?们的铺子直接拆了,将你?们逐出明都?。”
散去了笑意的公主带着不可逼视的威严,寻常的语调如重锤砸在商贾心?上,一群人惶惶然不敢抬头。
没人敢上前撕走属于自己的那一张。
“都?不敢上来,那就是都?有问题,你?们是装了谁的胆子,上书院来讨公道来了?”
这些人只是磕头不敢说?话,连常老?板这只领头羊也不说?了。
风越来越大,卷起袍角翻飞,李持月体恤院长年纪大了,不好?淋雨,让他先回去了。
院长看到此处也算放下了心?来,顺势同李持月告退了。
亭下瑟瑟跪着的人还是放不出一个屁来,只知道求饶,别的是再?也不狡辩了。
“看来是没什么冤情了,苏赛,你?可还有话说??”
苏赛至此才明白李持月原来不是要包庇这些商贾,可他不懂,明明是派人一查便知的事,为什么要拖拉到这个地步。
陈汲见他又要犯犟,说?道:“你?小?子好?好?吃下这个教训吧,这牛脾气,可不是每一回都?有好?运气的。”
那一边,等这些商贾都?认了错,李持月让他们自去市署交代,三?天之内不弄干净不许开张,银两该罚多少罚多少,所有银两都?给那些吃了东西坏肚子的百姓平分。
这些人苏赛该是记得的。
“至于你?们有没有敷衍行?事,到时自会有人告诉本?宫的,是吧?”李持月看向了苏赛。
苏赛总算是闭紧了嘴,点了点头。
雨就这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回去的院长又托人给亭中的人送来了伞,不过人太多了,那些商贾是淋着雨离开的。
云寒又在这时冒头:“公主,让我跟你?回府吧,这个苏赛这么能惹事,我都?受不了他了。”
“你?真想入公主府?”李持月问他。
谁知云寒又是摇头,“也不是想,我就待一阵儿,肯定?是公主府最舒服啊。”他装都?不装。
感情把她公主府当成歇脚的地方了,李持月说?道:“好?啊——”
“真的!”云寒没想到李持月这就答应了,他快手地抢过一把伞打开,“公主,我给您撑伞,咱们府上月钱多少啊?”
“不忙,你?既入了公主府,就得听本?宫的话。”
云寒自以为讨了好?差事,笑得天真纯良:“那是自然!公主,往后必叫你?知道,我比先前那面首强了百倍不止!”
李持月笑吟吟道:“本?宫器重苏赛,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又实在能惹事,就将你?派给他吧,你?往后要尽心?护卫他的安全?,可知道?”
苏赛缓缓抬起了头,歪头一脸傻样,云寒也差不多了,余下几个人都?笑而不语。
“你?……公主,你?派别人吧,我够烦他的了。”
云寒想去扯公主的袖子,被她身边上官峤挡开了。
“本?宫也是器重你?呀,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谁都?不放心?。”
“得了,好?好?干,苏家的银子照拿,公主府再?给你?双倍,别想什么面首的事了,先前那个已经打发掉了。”李持月拍拍他的肩勉励道。
苏赛道:“不知公主方才是为何为难在下?”
“当然是看不惯你?牙尖嘴利的样子,本?宫尚且要小?心?说?话,凭什么你?这么肆无忌惮?”李持月生平最看不惯比她还横的人。
苏赛噎住了,这公主分明比自己眼?尖嘴利百倍!
上官峤站出来说?道:“公主只是想警示你?,往后莫再?莽撞行?事了,做事和做成事之间,天差地别,公主希望你?能做成事。”
李持月只负手不言,一脸的高深莫测。
陈汲见苏赛还不认识说?话者谁,忙道:“这位是当朝起居郎,马上也是书院的上老?师了,你?可不能冒犯了。”
“上官老?师。”对待老?师,苏赛还算有礼,“只是公主何必要费心?来警醒我这一个……”他看看自己,大家都?说?的,烂泥扶不上墙呢。
“你?难道不想做官?”
“公主要提拔我做官?”苏赛眼?睛一亮,“不考试就能当官吗?”那满满的期待不似作假。
“能,就是你?要把全?家的脑袋拴在裤腰上做。”李持月说?完这句话,下意识觉得太粗俗了,可不想让上官峤听见。
然而上官峤听见了,也只有笑而已。
李持月放下心?来,又继续说?话:“陈汲,他就交给你?了。”她也懒得多费口舌。
陈汲领命。
“来来来,你?跟我来,我同你?细说?说?。”陈汲说?着,撑起一把伞,勾肩搭背地把苏赛拖走了。
“云寒,你?也跟去吧。”
云寒不情不愿,嘟囔:“伞被他们拿走了。”说?着就看向剩下的两把,被知情收了起来。
闵徊推了他一把,“去吧。”
云寒被推出亭子,雨水打头,只能冲向不远处的陈汲二人。
三?个大男人一把伞哪够啊,前面两个见他来了,不想湿了衣裳,都?往伞里?挤,谁也不想淋雨。
云寒脚也不刹一下,顺着推劲儿就冲过去,撞进了伞下。
石板路湿滑,云寒这一撞,谁都?站不住,脚下一滑,三?条大汉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李持月垫脚看:“没事吧?”
闵徊皱眉:“看起来没事。”
上官峤:“那就是没事。”
“那不管了,”李持月转过身,也不坐下,而是抱着手臂试图俯视上官峤:“如何?”
上官峤眉毛微扬:“什么如何?”
当然是她今日这事处置得如何。
但这么多人还在这儿呢,李持月不能损了公主的威严,干脆不再?和他说?话,只抛给出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上官峤看得明白,只叹现下并?不是二人独处。
他也不知怎的,那些个正经事一件都?不想去理?会,就想在这儿起风的雨天里?,抱一抱三?娘驱寒。
“好?了,闵徊,你?也先回去吧。”
李持月开始打发闵徊。
她想和上官峤一起牵着手再?看看雨,顺便再?好?好?掰扯掰扯。
知情说?道:“公主,他来了。”
“谁?”李持月转头看去。
就见一人撑伞在远处立在烟阑雨乱处,白衣乌靴,披着斗篷。
远看只一截下巴显眼?,如一弧淡白月光,微扬起伞,滴翠眸子里?藏着刀光剑影。
李持月只觉得见到他,真是又扫兴又晦气。
她敛下笑意,隔着亭檐筛下的水帘与季青珣对视,谁也看不清彼此的情绪。
摔在地上的地上那几人搀扶着起身,才注意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同仁。
“哇——”云寒低叹了一声。
他自问英俊潇洒,品貌无出其右,可见到眼?前这人也不免落了俗,真是谪仙出世的模样,丹唇碧眼?,又不乏世俗浸染出的矜贵昳丽。
云寒初看只觉得姿仪甚美,再?细究其出现,脚步气息隐在雨中,无声无形,不可捉摸,就知此人也是个练家子,只是瞧不出深浅来。
陈汲也注意到了来人,低声说?:“这人是谁?好?像有热闹看。”
季青珣其实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只是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场景,亭中一群人凑在了一块儿,阿萝就站在其中,抿着笑和他们说?笑。
不用想他们做什么,只看那氛围,便知道那些都?是她的亲信。
原来不须自己出现,她就能开心?。
阿萝的亲信里?没有他,季青珣对阿萝今日来这里?,要做什么事也一无所知。
深埋在心?底的恐慌破土发芽,接下来更让他窒息的是,原先还言笑晏晏的阿萝,在看到自己出现的那一刻,笑意顷刻散去,好?像他是什么烦人的东西。
她怎么可能烦他?
季青珣卷轴在手中,几乎抓成一团废纸,心?脏也被揪紧。
喉结因吞咽的动作滚动了一下,他竭力将郁气吐出,重新挂上了笑,抬起原本?胶在原地的步子,朝她走去。
亭中的人都?看着他来,油纸伞飘摇着,和到达六角亭子前的时候,收拢如一朵枯败的花。
“阿萝,秋雨寒深衣,”季青珣解下斗篷,披在了李持月身上,“莫要冻着。”
斗篷带着季青珣的体温,几乎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拥在怀里?,李持月浑身不自在,“本?宫不觉得冷,你?自己披着吧,走了。”
她解了斗篷,眼?中嫌恶藏都?不藏。
季青珣密密麻麻全?是难受,又道自己确实过分了,遭这一二分冷遇也没什么,他紧接着说?道:“阿萝,我有事同你?说?。”
“有事就写封信送到公主府去,不必多跑这一趟。”
李持月说?着走下了台阶,两把伞一齐撑开了,两个人左右站着,无一人退让。
上官峤说?道:“臣随公主一道回去。”
季青珣道:“阿萝,我给你?撑伞。”
闵徊也说?道:“臣正好?同路。”
闵徊知道季青珣是公主最为忌惮的贼子,只是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皮,见他出现,闵徊也先不走了,要留下看看事态发展。
李持月拉过上官峤的伞:“走吧。”上官峤看了被落在身后的人一眼?,他如坐明台,八分不动。
季青珣只是目视着他们在前,面不改色地跟在背后。
看来阿萝确实得了几条忠犬。
第59章
三个人忘了公主交代的事, 还在那儿看戏。
陈汲:“这是什么场面??”
云寒:“靠,比我还俊俏,怪不得公主看不上我。”
苏赛没看, 只是提着袍子皱眉,“陈兄, 咱们这一身衣裳都湿了,不如去明润楼喝酒暖暖身子吧!”
“好?啊, 走!”
应他?的不是陈汲, 而是刚刚走到他?们面?前的李持月,公?主?笑意荡然无?存,显然是心情?不好?。
季青珣还跟在身后,她根本不想理会,一句话也不想听。
几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 一堆人就这么呼啦啦去了明?润楼。
这雨来得突然,一下出现这么多客人更是突然, 且衣着样貌都十分不俗,雨幕中湛湛如神, 养眼得很。
明?润楼老板也没想到这不早不晚还下雨的时候还能有生意, 让伙计们上前相迎,把人往里迎, 门?口一下热闹了起来,热情?的伙计又拿干燥的布巾给沾了雨水的客人擦拭。
只有一个面?白齿红,穿着圆领袍的小?娘子被人挡着,不能靠近。
“今日谁请客啊?”苏赛呵着手问。
也不须答, 李持月道:“东家,寻最大的雅间来, 可有乐师胡姬?”
“都有都有!客官请上楼。”
雅间内是充满异族风起的装饰,遍铺地毯,方便胡姬赤足舞蹈,客人则是盘坐在垫子上,几扇金丝屏风错落其中,桌案的糕点多了一丝甜腻气?息。
“不用拘礼,各自尽兴就是。”
李持月说完这句,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手撑着下巴看外?头烟雨蒙蒙。
屋中人各自安坐,说着话,云寒没想到还能坐在这么好?的地方喝酒吃肉,忙问伙计都有什么酒,什么肉。
那边叽叽喳喳的,李持月身边则落座了两个人,除了偏着的一边是上官峤,李持月不看也知道是谁。
窗外?水汽漫漫,屋舍长街皆看不清形貌,只有晕糊的水墨色轮廓,再精妙的画师都绘不出其中的婉转多情?,让人如置身幻境,一梦就到了江南。
上官峤将酒盏一饮而尽:“今年的雨水总是不大寻常。”明?都的秋季本不该有雨。
酒还没端上来,他?喝的是什么?
李持月拉过来嗅了嗅,不是酒,只是寻常的水,“无?酒无?诗,老师不会喝酒吗?”
“佛门?有戒律,不能饮酒。”
“你也不是样样都守戒吧,琼林宴时难道没有陪我阿兄喝酒?现在也得陪我喝。”李持月说道。
上官峤提醒她:“饮酒太多,明?日的事就不管了?”
对?呀,她还没和院长说考试的事呢,会来明?润楼这儿误事,还不是右手边那人造的孽。
酒菜,胡姬乐师都次第进了屋中,原本有些空旷的屋子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云寒浪迹天涯多年,多的是风餐露宿的时候,难得在这温柔富贵之地享受,乐陶陶地又吃又看,快乐无?边。
陈汲和苏赛在门?口就将打湿的外?袍换了,现在正说起了公?主?交代的正事。
闵徊嗅着酒香,只吃菜不喝酒,他?不会再醉着回家了,即便家中再也无?人。
李持月倒了一杯酒,正准备尝尝,右手边就搭过来一只手按住。
侧目看去,是季青珣不愉的神色:“阿萝,你也要喝酒?”
他?从进屋起就被冷落着,现在终于寻到了开口的机会。
“本宫不喝酒,来明?润楼做什么?”李持月只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冷,陌生的情?绪在胸中莫名肆虐,季青珣竟觉出了一丝丝委屈来,他?只是想阿萝也冲他?笑一笑,难道做错了些事,就不配了吗?
季青珣退了一步:“这么凉的天气?喝酒暖暖也好?,只是莫饮烈酒。”他?又将先?前被塞回来的斗篷盖在她膝上,“先?把窗户关了好?不好?,一直吹着冷风喝热酒,要头疼的。”
乌云散复聚,天空黑得无?声?无?息,季青珣也被风吹着,脸上毫无?血色的白,说话声?空洞而虚无?。
生得一张该被供奉在神坛上的脸,偏做出这副尽心尽力、委曲求全的样子,谁见?了不得心软,道一声?“忠仆”。
偏偏李持月背生反骨,反是问那正准备退出去的伙计:“你们这儿有什么烈酒?”
这一问伙计这可就来精神了,“客官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整个明?都啊咱们楼里的存酒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要说烈酒,那可多了,宜城、桑落、鹅黄酒、梨花春、小?红槽……
哦!还有东家亲酿的樱桃酒,酒色莹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虽滋味酸甜柔润,但后劲极大,寻常人喝一两就要醉倒过去的。”
樱桃酒。
听到这个,李持月就有主?意了。
这么多年,她怎会忘了季青珣有一弱点,他?能喝酒,却?不能过量,更不能吃樱桃,这两样混在一起给他?灌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如今樱桃已经?过季了,正好?楼里酿的樱桃酒很出名。
“那就要樱桃酒,楼里有的,全都搬上来。”李持月一字一句道。
“好?嘞,马上就来。”伙计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季青珣听到樱桃二字,面?色异样地看向李持月,她感受到注视,看了回去,甚至冲他?笑了一下。的
这是今日她第一次对?他?笑,里面?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很快酒就搬了上来,封泥一拍开,酒香四溢,云寒先?流了哈喇:“公?主?,那是什么酒?我也想喝。”
李持月伸手做请:“今日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她示意伺候的胡姬送了一壶到云寒的桌案上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云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甜甜的,像是小?娘子喜欢喝的饮子。”
他?吐出了一口气?,“不过好?像要发汗了。”
苏赛抽空看了一眼,“我看你这是马上上脸了。”
上官峤也嗅了一下,甜味把酒味给盖住了,但确实是烈酒,“公?主?,还是少喝一点吧。”
“本宫偏要喝,今晚咱们喝完这一壶就走。”她似谁的话都不想听,将眼前的酒盏盛满,举到了唇边。
然而眼前疾风一扫,李持月再看,季青珣已经?将酒盏抢了过去。
“阿萝,喝别的吧。”
她伸出手,微扬起小?脸上尽是睥睨:“还给本宫。”
季青珣干脆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食道和咽喉,痛到了心肺去。
看着空掉的酒盏,李持月将酒壶往他?面?前推:“这么喜欢抢东西?好?啊,你把这壶樱桃酒全喝了,本宫不就没得喝了吗。”
上官峤就在一旁看着,看他?们争斗。
公?主?对?自己的这位门?客向来都这么与众不同,从前是情?同夫妻的面?首,知他?暗中背叛,信任被摧毁,便有了刻骨的恨意。
上官峤记得她也曾讨厌豫王,但大多数时候,公?主?是能将自己的喜怒深藏于心的,只有在对?着季青珣的时候,他?才见?到如此奇怪的情?绪。
她其实演得不好?,但季青珣也不肯信,两个人就这么互相蒙骗着。
恨由爱起,从前究竟何其深爱过,才有如今的恨呢?
到底是自己如何都插不进去的局面?,只能看着她自己解决。
上官峤该庆幸,公?主?即便这么怨恨着一个人,却?没有放任自己迷失其中,因噎废食,她仍有自己的目标要达成,也愿意给他?靠近的机会。
只是自己得到的,再不是全心全意的她了。
晚来一步,是他?的遗憾。
上官峤也忍不住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天还下着雨,太阳何时落了山也不知道,天幕就这么黑了下来,屋中早早点亮了烛火,不知时间流淌。
酒液甘甜之后的辣味久久散不去,滚下喉咙,季青珣呛了两声?,五脏已经?热了起来。
他?寻常不能吃樱桃,从前吃过一颗,浑身就起了红色的疹子,只是这樱桃酒却?没有喝过,不知如何,现在看来,大概也是不能喝的。
但听了她的话,季青珣慢慢抬手,拎起了那壶酒。
“如果我喝完,你冲我笑一笑,好?不好??”他?的乞求不能再卑微了。
李持月对?上季青珣的眼睛,道:“你喝完了,本宫瞧着开心,自然就会笑。”
“会开心吗?”
“会啊。”如果喝完酒的人能出事的话。
季青珣弃了酒盏,端起酒壶就灌了起来,难得天真地相信了她的话。
李持月不错眼地打量着,暗想着这樱桃什么时候才能发挥效力,让他?好?好?吃一回苦头。
那边的云寒已经?不再喝着樱桃酒了,那酒虽好?喝,但之后烧肠灼胃,菜都吃不下,晚上必是要难受的。
“咳咳——”
季青珣将酒瓶放下,将手撑着地,墨发蜿蜒,白衣覆身。
似被风雨压得不堪重负的繁重海棠,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屋中的歌舞,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安静的除了雨声?,就是他?的咳嗽声?。
“本宫说过可以停了吗?”向来和善的公?主?面?上带着愠怒。
众人肝胆一颤,乐师奏乐胡姬起舞,没有人再往窗边看。
李持月站起身,拿起那壶酒晃了晃,听到壶中清冽的水响,“怎么,这不是还没喝完吗?”
纵使文韬武略,工于心计,季青珣还是有这么一两个软肋。
这樱桃酒确实克他?,才会发生这样喝到一半,就呛得暂时放下了酒壶。
李持月抬起手掌,虎口间的开口不大,轻易就与季青珣的下巴嵌合了,将他?的脸扭了过来。
掌间的美人眼尾滑下一道湿痕,胜雪的肌肤下透出粉色,是樱桃的效力在慢慢发挥着功效。
此刻,天上地下,再找不到这样的好?颜色了。
“哭了?”李持月语带讥诮。
他?果然不能喝这个。
“没有。”他?声?音哑得也像哭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要招人狠狠□□的冲动。
她晃晃酒壶:“这可还差不少呢。”
手往上滑,捏开了他?的嘴,“你究竟还要不要喝?”
季青珣仰视着她,眼睛是一汪藻荇交错的水泽,我见?犹怜,他?并非故意作?态,只是脸上的斑斑湿迹错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李持月本以为他?要么勃然大怒,要么阴沉不语,但季青珣只是点了点头,又顺从地张开嘴。
薄红的眼,张开的嘴,这样才有一点男宠,面?首,以色侍人的样子嘛。
天生下贱的东西,还想窥伺她李家的皇位。
李持月阴暗的情?绪肆虐,将酒倾倒而下,酒液如线,灌进了他?的口中。
很快季青珣就吞咽不及,酒涌出口,又被呛了一下,更多的酒涌出口中,滑落脖颈,洇湿了衣领,唇色更加艳红如血。
樱桃酒是玫瑰的色泽,将他?漂亮的下巴和修长脖颈都染脏了,糜乱得再也洗不干净。
即使是这样,季青珣仍旧没有避开。
直到公?主?倾倒完了最后一滴酒液,他?才低头,抵着嘴一直闷咳不止。
季青珣竭力压抑住堪比火烧六腑的痛,心脏的负担愈发沉重,手握成了拳,骨节已经?因为皮肉泛起的痒意而忍耐到发白。
直到能装作?若无?其事了,他?才带着期待之色看向公?主?,盼着她能笑一笑。
季青珣还想再抱一抱她。
上官峤将这份痴情?看在眼里,心愈发沉了下去,两个人已经?闹得够久了。
“阿萝,你答应了的。”季青珣声?音哑得听不大清了。
李持月却?不咸不淡地毁了约:“你浪费了本宫的好?酒,谁能笑得出来啊。”
简直残忍得不把他?当人看,肆意践踏他?的尊严。
可季青珣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已经?魔怔了,他?感觉不到愤怒,只想李持月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倏然将李持月拉进了怀里,用力抱紧了,消解身上的痒意。
季青珣酒气?熏人,贪恋地汲取着她颈间干净的清香,还有柔软的身子,埋首不愿抬头。
“阿萝,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不要这样……”
原本清动悦耳的嗓音变得嘶哑难言,谁听了不得心碎啊。
无?动于衷的,自然是那个早已经?粉身碎骨过一回的人。
李持月见?他?越痛苦,越是痛快,“季青珣,本宫说的是真的,你想看假笑吗,嗯?”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紧的拥抱,季青珣把酒都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庞大的身子微微颤抖,李持月知道他?在痛苦。
上官峤却?不想看公?主?再被别的男人动手动脚。
他?握着李持月的肩膀,在季青珣不备的时候将一掌将其推开。
季青珣正是万蚁噬心,痛不可当的时候,猝不及防真被他?推开了,只是手又拉住了李持月的手不肯放松。
这边的动静早被人看在眼里。
众人就见?公?主?一手被季青珣拉着,一手被上官峤拉着,场面?莫测。
“乖乖,这比跳舞还好?看啊。”苏赛低声?说道。
他?已经?和陈汲说完了话,现在就顾着看八卦,云寒也凑了过来,“争宠吧,这就是争宠吧?”
闵徊吃了一粒花生米,说道:“非礼勿视。”
上官峤推了一扇矮屏挡住,几人又忙收回了目光,互相打着眼神,云寒自告奋勇挪着屁股换角度看。
三人的后脑勺被闵徊一一拍了过去,彻底老实了。
屏风后,看着他?们相握在一起的手,季青珣有一瞬间脑子像被一只手搅乱了,醉得厉害。
他?好?像辩不清眼前发生的事,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是了,这定然又如那日一般,是阿萝为了气?他?,才会闹这一出。
“阿萝,别闹了。”季青珣握住她的手,力气?多大连自己都没有意识,李持月疼得皱眉,“季青珣,你松手。”
“你让他?先?松手,你们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阿萝,快科举了,别让我再分心了。”
李持月将手放在上官峤的胸膛,说道:“就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上官峤将李持月拢进了怀里,神情?是难得带了些争勇好?胜:“如此,季公?子也不信吗?”
季青珣根本不理会他?,只是去拉李持月,将脸贴着他?手上,高挺的鼻子轻蹭在她柔软的掌心上。
“阿萝,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你看,这一回我什么事都不会做,阿萝,你不能再这样糟蹋我,别这样……”
季青珣知道自己是真的喝多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不清醒,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至此。
樱桃的甜美的滋味留在喉间咽不下去。
很快,像是在咽喉间着了火,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季青珣就憋通红了一张脸,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有莫名的眼泪被痛苦逼出了眼眶。
李持月感受到手里湿漉漉的痕迹,有些嫌恶,“你闹够了就松手。”
他?抬起头,脸上是不正常的红,蔓延到脖颈之下,衣领之中,季青珣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张揉皱的纸,塞到了李持月手上。
阿萝……
阿萝……
季青珣喊不出她的名字了,喉咙几乎要灼化掉了,可却?不见?阿萝有半分怜悯。
她喜欢看自己痛苦,现在看够了,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呢?
季青珣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手包住,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顿了一下,又将一个戒指戴在她的手里。
见?阿萝还是没有笑,他?低头,不知还能从袖子里掏出什么。
紧接着,李持月手里又多了一支朱钗,一块糖……乱七八糟的东西。
上官峤见?到那枚戒指,觉得有一丝熟悉,细想又不知究竟在哪里见?过。
李持月皱眉看着季青珣作?态,朝他?一推:“好?了,喝醉了就让人带你回去,别扰了大家的雅兴。”
这一推,他?没再牵住她的手,直接仰倒在了地上。
但雅间里果然就进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旧日跟着季青珣的尹成,而是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手里还拿着“妙手回春”的旗子,脚踩草鞋一双。
这样的人是如何踏入明?润楼的,没人知道。
长长的白胡子还带着下雨未散的潮气?,和满身瓶罐的哐当,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这温柔富贵乡。
云寒的桌上还有半壶樱桃酒,这老大夫顺手捞起灌了一口。
“诶,老头儿……”云寒压根没护住,人喝着酒就窗边走去,上官峤将李持月带到身后挡住,知情?也站了出来。
季青珣已经?被李持月推倒在地,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眉间皱得比刀凿还深,肌肤是不正常的红,有人来了他?还不知道。
李持月倒没什么紧张,反而认真观察起这老大夫来。
老大夫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看着躺倒的人,摇摇头道:“公?主?,还真是个会糟蹋人的。”
李持月挑眉,只能多谢他?的夸奖。
老大夫一手握住季青珣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将衣领扯了,一枚银针就要刺下大穴。
银针在刺进皮肉之前停住了。
季青珣睁开了眼睛,手擒住了老大夫要下针的手,像是根本没有半点醉意。
“好?了好?了,我要是不来扎这一针,你就别想再说话了。”
老大夫知道他?戒备心重,不看清来人是谁,绝不会让人施针。
戒备心重还把自己喝成这样,真是被一个女人迷昏了脑子,“跟你那个阿爹一样,是个没出息的。”
季青珣见?到来是谁,才松了手,他?说不了话,只是偏头闭上了眼睛,任老大夫在身上扎上针。
李持月也听明?白了,这新出现的人,又是季青珣的手下,和他?爹一样……这人知道季青珣的身世。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对?突然出现的老大夫不闻不问。
一枚枚银针刺下,季青珣的衣衫落在腰上,骁健又不夸张的身躯赏心悦目,他?手撑着地毯,不愿让人瞧见?狼狈,扯过金丝屏风挡住了自己。
只有坐在身旁的李持月看了个真切。
季青珣这副衣袍曳地,脆弱易碎的样子,她还真是从未见?过。
若是从前,她一定是既喜欢又心疼,只顾着安慰他?,再一遍遍跟他?诉说自己的真心,继而又一次走进这次胭脂豺狼的陷阱。
现在的李持月,更享受的是他?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两杯酒就已经?见?了底,上官峤低声?说道:“三娘,此人曾是军医。”
“怎么说?”
原来上官峤是从那被摩挲得看不见?原貌的箱子上认了出来,这种牛皮箱子还有那刻意刮掉徽记的位置,以及箱子外?挂着的那本折伤薄,都是从前军医的标志。
李持月问:“可知道是哪一支军队的?”
上官峤摇了摇头。
第60章
上官峤又执起李持月的右手, 上面是季青珣给李持月的戒指,
“这枚戒指上的花纹,也有一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没准代?表了季青珣的身份?”她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李持月凑近看这一枚漆黑笨拙的戒指, 除了一些离奇的花纹,哪里都粗粗笨笨。
这东西?季青珣从前好像就给过她, 她嫌弃丑陋不要, 结果刚刚季青珣一通掏,又回到她手上来了。
可季青珣怎么会把暴露身份的东西?给自己呢?
上官峤也不能肯定:“就算记起来在哪儿见过,大抵也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虽记不清,但潜意?识知道见到这图案时,与?什么身世秘辛之流的事并无关系, 只?是寻常扫了一眼。
李持月之前也派人去韦玉宁口中的季宅查过, 那个宅子大体还在,只?是已经分成了几家住着, 再也不知道旧主的身份为何。
季宅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罢了,就算不知道又如何, 季青珣该死的时候, 就得去死。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大夫已经扎完了针, 季青珣像是昏睡了过去,老大夫又把他放倒了,撂在一边不管。
他也不打算走,坐着嘿嘿一笑:“给公?主请安, 也留我小老儿喝杯酒水如何?”
李持月想知道季青珣更多的底细,眼前这人说不得就是契机, 她伸手道:“老先生请。”
“多谢公?主。”客套完这一句,老大夫不再客气。
季青珣还倒着,先前一心在李持月身上,桌上是一点没动。
老大夫把他往公?主那边推,自己坐上了他的位置,就着酒菜吃喝起来,连胡旋舞都没心思去看。
季青珣身上原本浮起的红晕慢慢淡了下去,李持月也不凑上官峤太近了,而?是正襟坐着,边喝酒边思索待会要怎么跟这老头套话。
结果还是老大夫先开?了口:“老夫看公?主手足寒凉,光喝酒可不行,该多喝点滋补汤药。”
李持月纳罕:“老先生如何得知本宫手脚寒凉?”
其?实自重生以来,李持月就有些畏寒,总梦到自己还在那个大雪天里,是以夏日用冰不但少了一半,到了秋天,衣服更是比往年厚了一倍,晚上睡着,手脚缩在被?子里也不见暖。
老大夫擦了擦嘴,“老夫来给公?主把把脉可好?”
李持月倒没什么防备,将手伸了过去,老大夫闭着眼睛把起了脉。
他很快就收回了,老神在在道:“这也不奇怪了,季青珣身体一等一的好,公?主原是早该有身孕,只?是如今半点消息也无,可不就是你有问题嘛,
不过问题不大,公?主既然请老夫喝酒,老夫给您开?服药调理一下身子,这小子再好好干,公?主生龙凤胎都不成问题。”
上官峤听得这句话,呼吸一窒,心脏几乎停滞住,耳边嗡嗡地响。
李持月愕然,继而?大怒,将杯掷在地上,“知情,把他抓起来!”
她堂堂公?主,绝不允许有人大肆编排谈论自己的床榻之事。
知情领命,伸手要去抓他。
老大夫的动作更快:“不喝便不喝,这便走了。”
说完就近翻了窗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知情也跟了下去。
出去了还传回来一声:“来日想要孩子,记得来找老夫开?药!”
不同寻常的动静,引得众人往这边看。
李持月半跪起身,胸脯起伏不停。
这老头儿逃走了不算,还顺走了几壶酒,留下了几瓶药摆在桌上,不知是不是给药箱腾位置。
每一瓶上都贴了小字条,什么“求子丹参丸”“平气益母散”……
这个老不死的,是给季青珣报仇来了!
李持月气得抓起朝窗外狠狠扔了出去,又被?还偷偷蹲在外边的人接住了,连个响都没听见。
冷静下来再一看,手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不知是诊脉时被?薅走了,还是刚刚扔药的时候跟着甩飞了出去。
倒是这一阵动静惹得雅间内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来。
闵徊道:“继续弹奏。”方解了这份尴尬。
季青珣还晕着,也没有人来带他走,李持月恨不得敲碎瓷碗,当场把他脖子给划了。
上官峤脸色苍白了一阵,慢慢安抚她:“都是过去的事了,公?主不必在意?那些话。”
李持月确实不在意?,但不在意?跟当着上官峤的面被?点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老头一说起她和季青珣的那些事,李持月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些荒唐的画面。
她根本不只?是寻常睡了一个面首,而?是幕天席地,纵情肆意?……其?中种种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她偷看了上官峤一眼。
他现在脑子里是不是也会浮现出猜想,想象她与?季青珣做过的那些事的样子。
他会不会伤心?
可让她和上官峤解释,谈论起这种事,李持月更想干脆起身一走了之,从此再也不要见这个人了。
反正什么男人、感?情,都不如她身为公?主的脸面重要。
上官峤显然在伤心,他视线一直落在别处,垂着眼睫,紧抿着唇,嘴脸无意?识地下撇。
李持月想去抱一抱安慰他,又觉得自己就是伤害本身。
存在过的事无法改变,上官峤要么就接受,她也能陪着若无其?事,要么就离开?,她才不会伤心多久。
“我……本宫如今与?他已再无干系,但是,从前的事,本宫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劈头盖脸说完这句话,坐了下来。
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开?始想阿兄后宫的那些妃子。
阿兄怎么就没有“睡了这个,就心疼另一个会伤心”的烦恼呢?
大抵那些女子都被?礼教驯服了,觉得男人有多少女人都是正常的,自发地就接受了夫君和别人睡觉,自个儿悄悄将伤心藏好。
她也是被?驯服那一个,会因为自己用情不专而?内疚,分明她没有错。
李持月觉得真?情害人,但她又贪恋沉溺,轻易割舍不断。
“我知道。”
上官峤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温柔,“昨日之事不可留,我只?在意?往后,三?娘你答应我,往后只?予我,不再有别人。”
大靖民风开?放,上官峤并不在意?这么多,只?是老大夫的话让他一时浮想联翩,才伤了自己。
李持月定定看了他良久,给了与?他期待相反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在这如渊的感?情面前,她又一次退却了。
上官峤所?说了的往后,谁都保证不了,李持月不可能为一份感?情耽搁自己的大业。
“往后若要在大事与?你之间做选择,上官峤,我只?怕会先舍弃你。”
上官峤眼中星河俱寂。
知情已经回来了,他抱剑坐在窗边,听着公?主的话,心中似有所?感?。
果然做公?主的情人难得长?久,如今这样正好,做家人,才是一生陪伴着她最好的方式。
李持月和上官峤仍坐在一起,只?是先前亲近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一点距离硬生生拉成了天堑。
她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怎么都不自在,好似被?置在火上烤。
李持月在反复思量,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太重了?
可是还能怎么说?
李持月快被?自己的念头搅疯了,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分明最不想伤害上官峤。
若是一开?始他们只?是单纯的师生,或是好友,二人的关系就不会变得如此棘手了。
她真?心开?始为当初的冲动后悔了。
季青珣也终于从昏睡中渐渐清醒过来,虽然呼吸间都是酒气,但如万蚁噬心的痒意?总算是褪去了。
碧幽幽的眼睛睁开?,找寻着阿萝的身影。
闵徊看向那边。
到这个时辰了,公?主怎么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反而?一脸沉郁,酒喝得跟水一样,旁边的起居郎也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公?主府的马车自然不怕什么宵禁,他们这些人留在明润楼住下就是。
只?是如今氛围着实诡异。
乐舞依旧,却感?受不到半分热闹了。
除了喝醉的三?个人,他们已经完全觉察不出雅间内的氛围了,开?始兴起了酒令。
云寒甚至大言不惭地开?口:“公?主,这胡姬都累了,不如您来一舞?”
说完就挨了闵徊一个大嘴巴子。
“好啊。”李持月竟也答应了。
大靖朝宗室李氏本就能歌善舞,开?国?皇帝擅长?胡舞,她的阿兄更是羯鼓大家,宠妃在宴上献舞的也不在少数。
宴上不必讲究尊卑,也是开?国?皇帝留下来的一句话。
况且李持月再和上官峤待久一会儿,她就要不能呼吸了。
其?实只?要借故离开?明润楼就是,可李持月没想到那茬去。
她掷了杯盏,起身走到地毯中央,半路上玉手抻出知情剑鞘里的青剑,锐气出鞘声已起苍凉之意?。
只?是看公?主桃色的俏靥,分明已是半醉,才行事轻狂。
然而?下一息,她神色已是清明,右手抬肘将剑平举高,剑柄后拉靠近,左手长?指比成剑势,眼神似剑凌厉生寒,又美的惊心动魄。
玉貌锦衣的公?主,烛火之下的容颜已看得滚烫入人心间。
旁观者绮念还来不及生发,剑便如乘长?风,飘摇而?起,在屋中舞动开?去,和那抹朱色的纤柔身影相融。
青剑画出无数道寒弧,骨肉清绝的脸干净雪冷,似有寒雪扑面,起落蒸云霞。
一招一式,美人,剑招,轻纱帷幔别带起飞扬起落,让人看了这个,舍不得错过那个。
雅间中难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汇于一处,只?有长?剑破空之声。
虽衣着艳比朱砂,舞出的剑却如寒月清辉,露华零落。
一直到长?剑收招,朱红的身影停下,唯余纱幔缓缓飘落回到原地,不闻人语。
最后的余韵,是那个气质凛然,似沐寒月的公?主。
当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
喝酒的、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入迷地瞧着这一支剑舞,连呼吸也忘了。
连戍卫的知情也勾走了全部神思,看着舞剑的公?主,不知不觉看得痴了,可他日日守着,公?主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支剑舞呢?
喝酒的几人分不清自己的神思清明还是醉了,眼前的公?主染了仙气儿似的,在不在眼前都不知道。
屋门为了方便伙计进出,并未关上。
门口处,也有一个站立了许久,看完整支舞的人。
一舞动四?方,北域没有这样的月亮。
“中原的女子,也善舞吗?”是生涩的明都话。
“王子,该走了。”身后跟着的随从仰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
说话的人收起了蓝眸中的惊艳之色,浅金微卷的长?发带着发尾上火晶石一荡,无声离开?了门口。
所?有人都惊艳于这一舞,只?有季青珣看着这剑舞走神,连喉咙间的灼痛都忘了。
阿萝怎么会这个?
这是他前几日刚创的,原是想教她,却还没教过,阿萝怎么会这个的?
巨大的疑团升腾而?起,季青珣想不明白。
酒喝多了,人就多生出些无边无际妄思。
眼前的时空难道是错乱的?他真?的教了阿萝剑舞,只?是自己忘记了。
那内件事呢?那个纠缠了他多时的画面,阿萝从高阁坠下的事,难道也已经发生了吗?
季青珣撑起了身,难受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难道阿萝真?的死了,是他害死的,所?以她才会这么恨自己?
不可能的啊,他那么在意?她,怎么可能害死了她?
季青珣说服不了自己,将这个猜测当成胡思乱想抛诸脑后。
“啪啪啪——”
回过神来的云寒率先为这支剑舞拍起了手,接着屋中的人此起彼伏,像被?拂堤春风吹醒的杨柳,低声赞叹。
连嘴毒的苏赛都撅着嘴,给写了一首酸诗。
上官峤未笑,他知道公?主并不开?心,余光有人影晃动,看过去,季青珣已经起身了。
想到那老大夫的话,上官峤的心就跟火在燎一样,几乎无法压抑住陡生的暴虐,这个人,凭什么……
上官峤深深吐出一口气,默念起了心经,驱散心中恶念。
李持月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舞完这一支,脑袋更加昏沉了,喝下去的酒在脑子里一点点发酵。
一扭头,就见季青珣已经起身,她恍然发觉天色已经不早,这场闹剧早该结束。
“知情,咱们走吧。”她走过去要将剑还给知情。
上官峤起身,拉住了她的手,“我还是想要一个往后,三?娘,我必不会让你陷入两?难。”
听到这句话,反应最大的不是李持月,而?是季青珣。
这个起居郎,在跟他的女人说什么鬼话?
所?以刚刚他们……都是真?的?
季青珣心脏一下一下地搏动,带着他整个人都天旋地转。
可是上官峤能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先前阿萝拒绝了他。
所?以这不关阿萝的事,是这个起居郎一厢情愿,季青珣犹如找到了一线天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了。
李持月还未说话,他先拆了上官峤的手,把人揽到自己的臂弯中,季青珣没痊愈的嗓子说话沙哑,平添了诡异渗人:“你说的什么往后?”
还有,为什么叫她三?娘。
上官峤也不清醒,“把她还给我!”说着还要动手,他何尝跟人动过手。
“自作多情的狗东西?!”
季青珣抬脚就要踹,上官峤偏身避开?,李持月被?带着晃来晃去,差点被?他们的拳脚招呼到,知情迅速过去护住李持月。
两?个人就这么打在了一起,没有刀剑,只?是拳头的闷响声。
闵徊起身对那些胡姬和乐师说道:“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喝醉了,真?是什么都能梦到啊。”云寒捏着筷子,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诶——屋子也歪了。”
“行了,睡觉去吧。”闵徊将三?个醉汉撅出了屋子,自己也走了出去。
闵徊回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雅间,公?主有知情护着,瞧着是无恙的,他转身关上了门。
老板抹着汗就过来了,“怎么了,是有人打起来了?”
闵徊晃了晃中郎将的牌子:“有刺客,在抓人,东家稍安。”
刺客!老板脸色一白,也不敢管了,心中只?能默念别砸坏东西?。
闵徊踢了踢码在一起的三?人,“劳烦东家给这几个在楼里安排一间屋子吧,不必担心银子的事。”
屋中。
李持月酒意?上头,被?他们打架吵得头疼,连知情也看不见了,挥着剑说道:“走开?!都给本宫滚!”
另外两?个在打架,只?有知情不得不让开?。
季青珣到底比上官峤身手好,两?个人打到了窗户边,他使了阴招直接撂翻人推出窗外,顺道把窗户给关上了。
“阿萝,我们回去!”季青珣转身,去拉李持月的手。
她也仗着醉了任性而?为,一点都不想让季青珣靠近,反而?挥剑向他砍去,他下意?识地躲开?了,还是被?砍破了袖子。
若不是季青珣自小习武练出来的反应,这一剑就要刺伤他。
知情也在她挥剑的时候松开?了手,不然怕也是要划开?一个豁口。
阿萝真?的要杀了他?
季青珣怔怔望着她,刚刚那一剑她绝对没有留情,这让他怎么相信,难道还要骗自己。
茫然紧接而?来的就是滔天的怒火。
季青珣怒火在心中越积越盛,脸上烛火明暗交错,狰狞异常:“阿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难道正让我死?今日接二连三?的种种,都让季青珣郁结于心,他分明不是来同她争执的,
季青珣掐着她的手臂,要将人往外拉。
李持月压根不憷,手握着剑对准了他,“全都滚,不然本宫诛你九族。”
话刚说完,剑就被?季青珣劈手抢下,接着寒芒一闪,飞向远处,钉在了远处的墙中,剑柄仍铮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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