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方磊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时候, 走廊上已经碎了一地的碎片。
江野和他同伴跪在了地上,走,不敢走, 留在那儿,又被吓得瑟瑟发抖。
两个人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团, 手上、脸上好几道细长的血痕, 江野的额头更是一片血肿, 伤口里头甚至好似嵌着玻璃渣, 令人触目惊心。
见到他们,江野哭得更厉害了,口齿不清地喊:“杨、杨总, 马总……”
方磊愕然,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老总更震惊。
江野这一群小艺人是他们叫来陪酒的, 他们知道沈亭言不吃这一套, 所以也没打算把这些小艺人往他眼前送,怎么结果还是惹上了?
沈亭言头也不回地对方磊说:“不准让他们过来。”
方磊用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他们”指的是他身后这些人。
他开始头大:“……你打算干什么?”
前方的男人侧对着他,在走廊灯昏暗的光线下,方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这个男人轻哂着说出了四个字, 让人不寒而栗。
“你想知道?”
方磊:“…………”
他不想知道!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艺人隔天上法制报!
可他真的从没见过沈亭言这种样子……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男人知道江野和薛笑的纠葛之后会发怒,但事态还是超出他的预料了。
这种时候要沈亭言停下来, 根本不可能。
方磊深呼吸两次,咬咬牙,硬着头皮对身后两位说:“那个, 杨总、马总, 要不你们先回包厢吧, 这里我来处理。”
杨总、马总考虑了下,点点头道:“辛苦你了,今天惹得沈老师不高兴真是不好意思。”
他们也不敢再惹沈亭言不快,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野和他伙伴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方磊再拦住赶过来的酒店经理,保证该赔的一定会好好赔,把人都搞走了,他对沈亭言说:“……你别搞太过了。”
沈亭言没理他。
江野看着人一个个离开,这走廊里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沈亭言,心里头阵阵发凉,额头上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只有恐惧和后悔不断膨胀。
忽然之间,冰凉的酒瓶轻轻提起了他的下巴。
他被吓得抽了口气,抖得更加厉害,他甚至不敢看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只听到低沉冰冷的嗓音从他头顶上落下来:“继续说。”
江野哭着说:“就、就是这么回事……但没成功,最后没成功,薛笑他跑了,他什么事都没!”
“什么事都没?”男人轻轻地复述这五个字,并不是在确认,那语气冷嘲而讽刺。
江野一个激灵,立马道:“也、也不是什么事都没,他跑出去后就被张哥堵住了,张哥、张哥是我们经纪人,那次其实是他让我把薛笑骗过去的!”
……
另一个城市的演播厅中,主持人问:“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是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
看到薛笑的表情,他立刻懂了,隐晦地说:“遇到了很多坎坷吧?那个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薛笑有些出神。
明明才过了两年不到,那些事却仿佛已经变得很久远。
他说:“……有点失落,也有点怀疑。”
“那时候想着,要走这条路,难道真的就只能从这个入口进去吗?我必须要经历这些事情吗?”他轻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还要坚持走这条路吗?”
……
江野把所有事情都一通倒了出来:“……张哥就威胁他,说要雪藏他。”
“还、还说连陪上床都不愿意就别提想演戏了,这个娱乐圈走到哪都是一样的……没有靠山就不可能红……”
沈亭言的眸色晦暗到了极致。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江野,听到了自己血管跳动的声音。
第二轮比赛结束后的那一晚,当他听薛笑说起这段往事时,他从未想过被那青年轻描淡写略过的会是这么一段黑暗的经历。
……
演播厅的气氛逐渐转向沉重,所有人都在沉默。
可就在这时,薛笑语气一换,忽然又轻快起来:“不过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通往目的地的路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条。”
主持人及观众一怔。
“每条路都是公平的,有付出代价就能走上的捷径,自然也有长一些、远一些,要艰苦一点,但可以走得脚踏实地的路。”
青年声音温软地说:“这个世界可以和我们想象中的一样,只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他所凝视着的那个人的所立之地,绝不可能只有一片污秽。
……
“……我们公司当时根本没跟薛笑签合同,张哥的威胁根本没用的,真的,薛笑当时就说要去影视城了!”
沈亭言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张天真的,懵懂的,仿佛从未经历过忧虑,从未蒙上任何沙尘的干净的面孔。
这一刻,他近乎偏执地问:“……然后呢?”
嗓音已经非常沙哑。
江野在崩溃中努力回忆,还好当年那一晚薛笑夺门而出之后他跟了上去,不然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感觉简直要被这个男人杀了。
“张、张哥说他去影视城就是做一辈子的龙套,”江野吸了吸鼻子,“然后薛笑他说——”
那个青年说了让他至今记忆深刻的话。
“半个月前我还是老师,现在我已经选择了成为一名演员。谁说起点就能决定终点?你的人生就这么没有可能性吗?”
风从走廊深处的窗户灌进来,扬起青年的黑发,那总是温柔的嗓音也显得无端强硬起来。
“至少我不是!”
……
江野狠狠咽了咽口水:“……说完之后,他就把张哥揍了。”
沈亭言眸色微动。
“真的,揍得特惨,我都没想到张哥这么人高马大的结果还揍不过薛笑!那天之后薛笑就走了,我和他再也没碰到过,”江野说完又瑟瑟发抖起来,他往前蹭了蹭,哀求道,“我一定给薛笑去道歉,沈老师,求你——”
他的发尖就快要挨到沈亭言的裤腿时,头发被一把抓了起来。
他被迫抬起脸,一脸惊恐,男人低眸看着他:“别再去骚扰他,也一辈子别在他面前出现。”
那声音平静至极,亦让人胆寒至极。
沈亭言松手,将他扔了出去,冷冷道:“滚。”
……
方磊追着沈亭言到了地下车库:“你自己回去没事?要不我还是从公司里叫司机过来吧?”
虽然沈亭言今晚没喝酒,酒都是方磊挡的,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这个家伙现在根本不是正常状态。
“不用,”沈亭言打开车门,进去前,对他说,“明天把那家娱乐公司的资料整理好发给我。”
方磊一顿。
车门已经“砰”一声合上,男人面无表情地在驾驶位坐下,启动。
方磊只好后退一步,叹了口气,任由他开了出去。
“知道了。”
沈亭言开出地下车库,一路踩油门,开出一公里后,在一段无人的路边停了下来。
他降下车窗,点了支烟。
手机嗡嗡震动,他盯着夜色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微垂下眸,点亮屏幕。
消息是助理小叶发来的:“报告老板,已经上飞机,预计两个小时后落地!”
沈亭言咬着烟解锁屏幕,打开微信,看到了小叶附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青年歪着脑袋,倚在小窗边,双眼紧闭,睡得很熟。
大概是机舱内空调开得太低,他的身上盖了层毯子,整个人窝成了一团,柔软地像是一只小动物。
沈亭言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烟燃到了尽头。
他捻了,又点燃一支,关掉微信,打开了观天app,找到了最新更新的第三期节目。
屈肘抵在车窗边,指背撑住额头,沈亭言就这么低头静静地看着。
只要镜头里出现了青年,他看完一遍就拉回去重新看。
就这么干着他从来没干过,也根本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一遍又一遍。
在第二轮剧目选择前夕,两道背影靠坐在了寝室阳台门外,收音隔着一道门,朦朦胧胧。
“在你的字典里是不是就没有‘不演戏了’这个选项?”
青年回答:“那倒也不是。”
“我在离开家之前是跟爸妈约了期限的。如果到了这个期限还没混出什么名堂,就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期限?”青年笑着答,“三年。三年时间。”
“……你入行是不是已经有一年多了?那统共也就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了啊!”
三年。
沈亭言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三年。
他闭上眼,心想。
还好,抓住了。
*
这一天,薛笑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零点。
他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中午才爬起来,跟常云、窦鸣剑他们准时抵达了三号楼教室。
尤芊芊和徐甚已经到了,等他们坐下就好奇地问起他们昨天录节目的事,听得羡慕不已。
很快,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五个学员看过去,乖乖喊道:“沈老师好!”
沈亭言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一转,落在了薛笑身上。
薛笑微微一怔。
沈亭言今天的眸色好沉。
因为这一丁点细微的异样,他今天格外仔细地关注沈亭言。
当接过沈亭言发下来的剧本时,薛笑注意到男人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很细微的伤痕。
伤痕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还泛着些微的红肿,在那只好看的手上显得尤其突兀。
薛笑不由蹙起眉头。
沈亭言注意到他的目光,收回手,随意道:“不小心被划到的,没事。”
薛笑抿唇。
两份剧本已经全部修改调整好,沈亭言今天就把角色给全部定下来了。
窦鸣剑、徐甚、尤芊芊是一组,他们的剧本名叫《千面之家》,讲的是一位父亲带着一双儿女,四处行骗的故事。
不存在任何温情,也不讲述任何亲情,在血脉里维系着这三个人的是骗子的基因,整个故事风格怪诞、扭曲、畸形。
三个人一拿到这份剧本就被吸引了,尤芊芊尤其兴奋——角色挑战难度大,故事复杂程度强,这正是有野心的演员最喜欢的剧本类型!
而薛笑和常云被分到了一组,他们的剧本名叫《眩晕》。
他们俩最开始阅读这个故事时,脸上的神情都很困惑。
这是一份非常典型的悬疑惊悚剧本,看了开头猜不到结尾,每一步发展都出人意料,每一个反转都让人无法想象,细思恐极。
他们完全想不到编剧设定的最终真相是什么,而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震惊。
等他们看完,沈亭言给他们分配角色:“常云演角色B,赵文雷,薛笑演角色A,郑年,有任何问题现在提出来。”
常云吞咽了下口水,迟疑道:“这个角色,我……”
沈亭言审视他两秒,问:“觉得演不来?”
薛笑一愣,扭头看过去,而常云的手心有汗渗出。
沈亭言今天给出的两份剧本,不论是《千面之家》还是他们组的《眩晕》,都很难演。
故事难演,每个角色也都很难演,赵文雷这个角色亦如是。
常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接到这样一个任务,这完全超出他的现有能力了。
他身处在这个教室中,站在其他四个一拿到剧本就兴奋起来的学员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个差生混进了火箭班,尽管上一轮比赛在沈亭言的调教下获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但这一刻,差异赤luo裸地体现了出来。
沈亭言看着他,道:“等到离开了这个节目,重新回到行业里,要是有好剧本找上你,难道你也要说一句‘演不来’,然后把剧本给推了?”
常云猛地收紧了手。
他垂下了脑袋……那肯定是不行的,遇到困难就退缩,他一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有一件事你要清楚,”沈亭言的面孔很平静,话语亦不咸不淡,“不管是节目里还是节目外,一个导演会主动找上你,把角色给你,都是因为觉得你能演。”
常云一颤,猛抬起头。
沈亭言的这句话瞬间就让他的血液加速了流动。
“所以,你现在是要接下这份剧本,还是从这个教室里走出去?”
常云攥紧双手,咬牙道:“我演!但我可能会很笨……沈老师你到时候不要客气地骂我就是了!”
沈亭言轻嗤:“我什么时候客气过了?”
气氛顿时缓和,大家笑了起来。
薛笑也松了口气,他鼓励道:“常哥,我们一起加油,有问题就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一定都能解决的。”
常云用力点头。
沈亭言合上剧本:“今晚回去把剧本再读两遍,明天开始正式排练。”
“好!”
此时此刻,教室中的他们五人再清楚不过——
沈亭言今天交到他们手里的是两件大杀器。
只要能演好,他们就能成为经典。
作者有话说:
日万完成~~
062
第二天, 排练正式开始。
常云饰演的赵文雷这个角色,是一个十分神经质的男人。
他鬼鬼祟祟,神神叨叨, 容易受到惊吓,因为常年失眠, 他面色蜡黄, 眼底青黑, 刚出场时, 手都是抖的。
沈亭言直指常云最大的问题在于“演出来的反应太刻意”。
他就这么抱臂站在一旁看常云和薛笑对戏,时不时启唇道:“收。”
“再收一点。”
“再收。”
直到常云把力度收到了最开始的十分之一,沈亭言才不再开口。
沈亭言的指导方式非常理性, 他不会废太多话,能用技巧解决的地方直接告诉你可以怎么演, 需要进一步领会人物和故事的时候也直接告诉你怎么做才能更深入地理解。
这种教学方式并不会把演员惯成不会自己思考的“巨婴”。
相反, 因为用最快的速度学习到了怎么演才是更合适的,学员会进步得非常快, 甚至会在这种高速的学习中猛然间开窍,整个小组的排练效率也随之大幅提高。
中途,沈亭言打断两人,对常云说:“这里你的表演节奏始终不对。”
这段剧目的故事展现方式很特别。
薛笑和常云饰演的两个角色全程就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一张桌子两边对话。
整个故事, 整整十几分钟的剧情内容,全都由他们的“对话”推进, 非常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力。
而沈亭言指出的这段剧情里,赵文雷说着说着,眼睛往郑年的斜后方看去, 那一瞬间, 他的脸上出现了很惊恐的神情。
他浑身都紧绷起来, 抓紧手,缩回了目光,压低嗓音微颤着说:“‘它’现在就在你后面……就在你斜后方十米的地方!”
沈亭言冷静指出:“赵文雷是不经意往那个方向看过去的,但你演得更像是他提前就知道那个地方有东西。”
常云有些懊恼,这地方他几次排练都演不对。
“赵文雷警惕、敏感,从他发现自己的世界‘不对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神经质地‘观察四周’。这个举动对最开始的他来说是刻意,到了后面已经变成了习惯、身体的条件反射。”
沈亭言建议:“如果摸不准感觉,你就试着自己去短暂地养成这个习惯。一个习惯的形成不需要很长时间,七天足够了。”
角色的习惯一旦成了演员的习惯,演戏时自然就不会那么不对劲。
当然,等到以后表演经验越来越丰富了,再演这种人物时就不会再需要这么费劲才能抓准细节。
常云连忙道:“好!”
还有薛笑饰演的郑年。
“状态转换的时候身体太僵硬。”沈亭言放下剧本,迈步绕到了薛笑的身后。
他托起薛笑的手臂往上抬去,开始教他一些表演前放松身体的动作,低声说:“以后每天排练开始前都做一次这套动作,等身体进入最松弛的状态再开始。”
薛笑连忙点头:“好。”
手臂放松完了,放松脖子。
脖子放松完了,放松腰部。
薛笑乖乖任由沈亭言摆弄,顺着引导往下做体前屈。
他的身体很柔韧,软得出奇,指尖轻易就能碰到地面。
沈亭言不轻不重按着他的后腰,目光在青年的后颈和那往下垂落摇晃的可爱发梢上停留片刻,喉结微滚。
手掌换到薛笑身前,将人一把捞起来,沈亭言状似平静地对教室里的其他四个学员说:“这套动作你们以后在演戏之前都能试着做一下,放松身体对表演有好处。”
“好!”
薛笑直起身,血液加速循环使他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他回过头,睁着那双漂亮明亮的杏眼,好奇地问:“……还有嘛?”
沈亭言:“……”
他后退一步,双手环胸,说:“以前学校体育课老师应该都教过一些热身运动吧,体转运动会吗?”
“会!”
薛笑认真做起来。
沈亭言后腰靠着讲台,随意地站着,就这么望着他。
教室的其他角落,每个学员都在专注于自己的角色与故事,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有那么片刻时间,沈亭言有些分神。
或许是因为当下这个场景太过美好。
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薛笑就在他的面前,这个小家伙在他这里安安心心地演着戏,做着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不用再被任何烦人的事情打扰。
沈亭言很少有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想法。
更别说是保护一个男人,这种事过去他想都没想过。
但现如今,他荒谬到甚至想要把薛笑放进温室里当花朵一样滋养。
……不过,这种事绝不是这只小灯泡会想要的。
沈亭言扯了扯唇角。
他逼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当下的事情。
薛笑认认真真活动着身体,听到沈亭言道:“郑年这个角色很特殊,你在表演他的同时还要照顾好其他三个隐形角色,人物小传已经写了吧,其他三个人的都写了吗?”
薛笑愣了愣,停了下来,道:“没……我只写了郑年的。”
被沈亭言这么一提醒,薛笑突然醒悟过来,对啊,他应该把另外三个人物的人物小传也给写了!
排练到现在,沈亭言没有指出他身上太多的问题,但是薛笑自己一直演得很艰涩。
他只单纯以为是郑年这个人物太难诠释,但仔细想想,问题的很大一部分症结不就在于这个故事里看不见的另外三人身上吗?
沈亭言会提起这件事,想必其实也是看出来了……
薛笑认真道:“我今晚回去就写一下!”
“嗯,把郑年和那三个人的故事线、时间线都理理顺,”沈亭言侧了侧脸,“你自己感觉还有其他问题吗?”
薛笑一边活动着,一边思索,迟疑道:“郑年这个角色的压抑感,我还有些不太好把握。”
和《春园》那个剧目当中顾领所饰演的重度抑郁症患者不一样,郑年身上的问题不仅仅在于抑郁。
他的内心世界是一团淤泥,是非常黑暗,泥泞不堪的,然而他对外表现出来的一面又十分纯良、天真,极致的反差将这个人物挤压到了最紧张的状态。
薛笑通过小心翼翼的把控,是能把这个人物控制好,可他想要更加自如地掌握,就有点不得其法了。
薛笑直起身来,喘了口气,犹豫道:“我在想……”
他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郑年曾有过自残行为,他的手腕上至今留着那些年里陆陆续续割下的疤痕。
当他一次次对自己手腕割下去,他的精神世界也随之出现了畸形的变化,那些变化造就了这个剧目的戏剧冲突点。
从昨天到现在,薛笑好几次盯着自己的手腕,试图去想象郑年当初自残时的精神状态,却始终想象不出来,所以他在思考,是不是能试着更贴近角色……
沈亭言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瞬间就意识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脸色一变,猛地冷了下来:“你想模仿郑年给自己手腕也来上几刀?”
薛笑也知道这有些过头,但是——
犹豫了下,他道:“我想就轻轻试一下,我有分寸的,不可能真去自残。”
后半句话,他说得小心翼翼,觑着沈亭言。
沈亭言盯着他:“分寸?那如果轻轻来一下还是觉得不够,你打算怎么办?再来深一点,只要没真出问题就都叫有分寸?”
“从你开始想要靠这种方式去理解人物的时候,你的分寸就已经在一步步瓦解了。”
薛笑抿唇,他紧皱着眉头,倒不是固执己见,而是突然有些迷惑。
他鼓起勇气,问:“……可是,有时候为了把戏演好,演员就是得做一些牺牲的不是吗?有些演员为了演好一个酒鬼,会在开拍前连着一个月每天酗酒,也有演员会为了贴近角色增肥或者减体重。准备《春园》那部戏的时候,我为了卢雨那个角色饿肚子,沈老师你也没说什么呀。”
沈亭言:“饿肚子和自残一样?”
薛笑:“……增减体重也伤身啊!”
这两人的争吵慢慢引起了其他四个学员的注意,大家停下来,看了过去。
沈亭言冷脸时很吓人,四个学员都有点胆战心惊的,偏偏薛笑就是有胆子继续吵下去,他好像自动戴上了“沈亭言冷脸过滤滤镜”一样。
他说:“……为了让戏真一点,不还有演员要求对方真打自己的吗!”
沈亭言:“那你见过有人要求对手戏演员真捅自己一刀的吗?”
薛笑:“……捅一刀和打人能一样吗!”
沈亭言:“你也知道不一样?那自残和减重能一样?”
薛笑:“……”
薛笑就是一下子钻进了牛角尖里,他觉得仅仅是对自己手腕划一下什么的,他完全能掌控住力道,可沈亭言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间醒过来了。
沈亭言沉着脸道:“过去还有演员在准备一部戏的期间把自己一辈子都毁了,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初衷也是和你一样,是为了理解人物、贴近人物,你觉得这种人当初就不觉得自己有分寸了吗?”
薛笑闭嘴。
“为了贴近角色做一些牺牲不是不可以,但这种‘分寸’不是在于某件事你做的程度深浅,而是在于你要清楚哪些尝试你能做,哪些不能。”
见薛笑渐渐露出懊恼的神色,沈亭言一顿,语气缓和下来。
“演员为了演戏拼命不是坏事,但不能没有底线。”
“如果还是分辨不出两者的差别,那就去问导演,导演会告诉你,他需不需要你做到那种程度。”
“所以,虽然你的念头很没分寸,但你今天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很好,”沈亭言低声解释,“我刚才不是在骂你。”
薛笑连忙道:“……我知道的。”
两人默默看着彼此,而他们身后的四个学员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提心吊胆的。
这是吵完了?没吵完?
沈亭言又启唇,道:“……至于你刚才说到的那个问题,你可以去网上找一些相关的图片资料。不要低估画面的冲击力,很多暴力事件、意外事故的旁观者都需要心理辅导才能缓过来,所以就算是搜索相关资料,你也要注意分寸。”
说到这里,沈亭言突然转头对一旁安静如鸡的常云说:“常云,这几天你跟薛笑排练完就跟我到旁边的空教室去谈话,每个人十分钟。”
演这类极具心理冲击的剧目,演员的个人心理状况很容易出问题。
他要确保这两人不至于演完戏后自己生病。
常云捣头如蒜:“哦……好!”
说完了,沈亭言又低头去看薛笑。
青年这会儿好像平静多了,正在剧本上认真记笔记,小脸非常严肃。
大概是彻底认识了自己刚才的念头有多蠢,那脸上犹带着一丝懊悔。
沈亭言的语气便更缓和了:“……还有问题没?”
薛笑停笔,沉默两秒,点点头道:“有。”
沈亭言耐心地问:“是什么?”
薛笑抬起眸,冷不丁来了句:“沈老师,你最近都不怎么笑了。”
他们身后的四个学员顿时倒吸一口气。
沈亭言滞了滞。
他没想到薛笑会突然冒出这句话。
薛笑其实已经在意好几天了。
诚然,过去沈亭言也不是什么爱笑的人,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
说他是高岭之花,当然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足够冷。
可之前在薛笑的面前,沈亭言就是经常笑的呀。
薛笑很不习惯这样的沈亭言,他感觉变化就是从第三轮比赛结束后发生的。
明明那会儿都把人哄开心了,可那之后沈亭言还是一直很古怪。
他放下笔,抿了抿唇,轻声问:“沈老师,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男人重新开心起来?
沈亭言眸色复杂地望着他。
其他所有人都死寂地,战战兢兢地盯着他们俩。
沈老师心情不好吗?有吗?薛笑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还敢问?神人啊啊啊啊啊!
片刻之后,沈亭言闭了闭眼,笑了声。
他承认这几天自己被接二连三的事搞得心情糟糕透顶,不过他一直以为,过了第三轮比赛的那一晚,这小灯泡就不会再注意到了。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没想到,这家伙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沈亭言头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这种问题。
他缓缓睁开眼,好笑地想,也只有这小灯泡才问得出这种问题。
很神奇。
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解了绳,那堆蓄在气球中的沉重的沙子瞬间从充气口流泻了出去,泄得一干二净。
整个人竟然就这么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沈亭言忽然就决定学学这小家伙的作风,坦诚一点。
他抬起手,捂住领夹麦。
薛笑意识到沈亭言是想说“悄悄话”,连忙将自己的领夹麦也捂住,凑近过去。
然后,他听到面前这个男人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薛笑,现在我就很开心。”
薛笑一愣。
现在?
沈亭言道:“我是说,你关心我的时候。”
薛笑呆了呆。
……就这样?这样就行了吗?
沈亭言:“不过要是想让我更加高兴,还有一些事情是你能做到的。”
薛笑回过神,连忙道:“是什么?”
他竖起耳朵,万万没有想到,沈亭言轻轻说出口的话会是——
“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每天都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薛笑又一次呆住。
这一刻,沈亭言那双狭长眼眸的眸色深到让他心底微微一颤。
那总是充满着冷意的声色亦染上了旁人所无法窥见的低柔。
“有问题、有困难就跟身边的人说,随时都能来找我,不要把烦恼留在自己身上,薛笑,只要你活得开心快乐一点——”
“我就高兴了,你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说:
沈老师:你若安好,我便晴天(bushi
大家放心,笑笑一出手,沈老师马上就能高兴起来~
063
当那轻轻的尾音落地的一瞬间, 薛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抓住,又骤然松开,刹那间的鼓胀强烈到了他的胸腔都在震颤的地步。
……他不明白。
或者说……他不知道沈亭言这番话的意思, 是否是他心中想的那样……
沈亭言看到他这幅呆愣的模样,早有所料般地笑了笑, 这副戏谑之色倒有点之前的样子了。
门外忽然有工作人员过来喊:“沈老师, 麻烦你出来一下。”
沈亭言站直身体, 揉了把薛笑的脑袋, 走了出去。
……就这么走了?!
薛笑微张着嘴,呆愣地看着沈亭言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等等,是、是他想的那样吗?
可转瞬, 他又迟疑下来。
……应该不太可能吧,是他想多了?
可是……
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裤腿, luo露出来的肤色已经全然变成了绯色, 他的呼吸,不知何时也乱了节奏。
……会有人对普通朋友说这种话吗?
……
那之后的几天, 薛笑的心里飘忽极了。
排练间隙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偷看沈亭言,等到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他又连忙挪开眼。
薛笑非常郁闷。
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又不像演戏上的问题,能这么直截了当地拿出来向那个男人求解。
唉。
比赛进入到最后阶段, 除了排练剧目,学员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其中一件便是邀请亲友录制鼓励视频——没错,是类似节目里的传统环节了。
大部分学员找的都是自家爸妈, 薛笑给远在老家的妈妈打电话时, 却有点犹豫。
天色逐渐变暗, 大朵大朵的云染上了橘粉,美得像一幅油画。
薛笑在阳台上坐下,电话接通后说起这件事,他妈妈扯起嗓子就对远处喊:“老薛,你儿子说节目组要家里人录一下视频,到时候放电视上去,你录不?”
那头毫不犹豫地传来:“不录。”
薛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妈妈歉疚地说:“你爸他不好意思上镜,其实我也有点……这视频是非录不可吗?”
薛笑早就猜到会这样,他爸妈向来低调,不喜欢做引人注目的事,平时除了给学生上课,在超过五个人的场合下发言就得脸红。
录视频上节目对他们二位而言实在是难度有点大。
只不过这任务摆在那儿,薛笑总也得问问,省得哪天他爸妈在节目里看到了,回头来责怪他怎么提都不提起。
他说:“没事啦,你们不想录就不录了,我去问问看星星。”
“行……如果实在不行你就跟妈妈说,总不能别人都有视频,你没有。”
薛笑好笑道:“不会的,再不行我就让师父给我录呗,总能找到人的。”
结果他妈妈一听这话,好像忽然不得劲了,开始追问:“你的同学们都是找谁录的?要是他们都是爸妈录的,那要不我和你爸还是找隔壁小杨帮忙拍一个吧?”
薛笑顿时就知道,他妈是看他这么四处找人的样子,心里不对味了。
他哄道:“没事的,总也有和你们一样不喜欢上节目的家长呀,不至于没有你们的视频我就成节目组里最可怜的那个小孩了!”
他妈妈立刻就笑了出来:“你这小孩,乱说什么呢!”
薛笑便也笑。
关于演戏这事,尽管目前为止他爸妈还不至于说特别支持,但能达到现在这么和谐的状态,薛笑已经很高兴了。
他突然在想,自己都多久没回过家了?
上一次回家都已经是去年国庆那会儿的事了吧,本想过年时候再回一趟,结果那段时间整个影视城特别忙,最后这家就没回成。
等到这个节目结束,他也该休息休息,回家看看了。
薛笑正在脑袋里盘算着这件事,忽然就听他妈妈说:“对了,你爸想抢你们总决赛的门票来着,但不知道该去哪抢,你给你爸发个网址呗。”
薛笑一愣,惊讶道:“……你们要来总决赛?”
他妈妈理所当然道:“那当然要来啊!”
薛笑坐直了身体:“……你们打算坐飞机还是坐高铁啊?”
他妈妈:“你也知道你爸吃不消坐四个小时以上的高铁,肯定是坐飞机来喽。”
薛笑:“……可爸爸不是不敢坐飞机吗!”
他妈妈:“再怎么不敢坐也总要坐一次嘛!怂到连自己儿子总决赛都没法到场,我都要看不起他的好不好!”
背景音里传来了老薛不服气的喊声:“说谁呢说谁呢!”
薛笑的眼睛忽然就酸了起来,他哑声道:“……那我也不见得一定能进总决赛呀!”
他妈妈:“呸呸呸,这话说的,肯定能进!”
薛笑眼泪刚要出来,就破涕为笑。
“你就别管了,这事爸妈会搞好的,你就把抢票网站发给你爸就可以了,”他妈妈干脆利落,说完这事就开始问他,“你最近怎么样,好好吃好好睡没?我看你第二次比赛的时候瘦了好多!”
薛笑吸了吸鼻子,道:“那时候是故意瘦的,现在已经胖回来啦……”
这通电话最后竟打了半个多小时。
对于他爸妈打算来湖城看总决赛这事,薛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老平时就不喜欢乱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了,连省都没出过。
更因为他们竟然愿意跑来看总决赛……
薛笑本以为口头鼓励已经是他这对“演戏”本极为排斥的父母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本来也已经很满足……
他妈妈最后说:“笑笑,从小到大你都是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就一定能成功,我和你爸最开始反对你演戏,也是因为我们知道你一旦决定转行,就绝对能转过去。可做演员引来的口头纷争太多了,会有多少人对你指指点点,明明对你什么都不了解,还就是要对你评头论足。”
“做演员也多累啊,一年到头能回家几次,光这么一年多时间,你爸已经念叨你多少次了,只是他脸皮薄,从来不好意思说。”
薛笑的眼睛就又酸得厉害。
“但妈妈现在告诉你这些,不是再为了动摇你,让你回老家来。而是想告诉你,你喜欢的东西,爸爸妈妈不是真心讨厌,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你,心疼你。”
“你现在在节目里这么高高兴兴,乐在其中,我们都看到了,我和你爸也就彻底放心了。以后你就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只要把自己照顾好,爸爸妈妈都是支持的!”
薛笑忍着哽咽,道:“嗯!”
“得了,不说了,我要做饭去了,回头千万记得给你爸发抢票网站啊!”
“……我还是去问问导演能不能直接给你们两张票吧!”薛笑哭笑不得。
打完这通电话,薛笑的心情突然间变得特别好,好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那种好!
亲友视频他最后还是找叶星星去录的。
这家伙最近时来运转,接到了一个音乐节的邀请,正准备和乐队小伙伴一起出发,飞去举办地。
他为此特意接了长发,染成了一头银色,在视频里比着rock and roll的手势,兴奋地喊:“嗨起来bro,我们一~起~全~网~登~顶~!”
这派头把老高都给震惊了,他不可思议道:“你竟然还有走这种路线的兄弟……”
薛笑忍俊不禁。
谁能想到过去的叶星星理着锅盖头,被经理欺负了之后在路边一边喝酒一边狂哭呢,如今再遇到同样的事,这家伙应该会把对方直接写进歌里骂到对方面红耳赤吧。
在冲向梦想的路上,他们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改变,不断地释放自我。
这种“真我”有时会有点点夸张,会有点点奇怪,但薛笑很喜欢——他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也喜欢现在这样的叶星星!
沈亭言知道他亲友视频是发小录的之后,在一次排练结束后的谈话中似随意问起:“你爸妈现在对你演戏的态度怎么样?”
薛笑就把他妈妈告诉他的那番话给说了。
在这个家里,他爸是抹不开面子,不太会表达自己的人,他妈平时不爱搞煽情,而他自己则因为当年那一场吵架变得对这个话题特别小心翼翼,不敢多提。
然而把话说开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像现在一样,一切都豁然开朗!
沈亭言见他这么开心,也就放下了心。
他整理起手上的东西,道:“你可以让你爸妈以后都放心。”
薛笑眨了眨眼睛。
沈亭言:“我会照顾好你的。”
薛笑呆了呆。
沈亭言把东西整理好,隔壁教室徐甚喊了他一声,似乎是在排练过程中又遇到了一点问题,想让他过去看看。
沈亭言便站起身来,见薛笑呆呆傻傻的,轻挑起唇。
他现在是他老板,当然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当然,这话说得自然还是有那么几分私心,可那又如何?
就算哪天他直截了当说“我喜欢你”,这小灯泡估计也是呆呆傻傻什么都听不懂。
于是沈亭言很没心理负担地勾唇说:“我去那边看看,你早点回寝室休息吧。”
语罢就轻飘飘走了。
薛笑:“…………”
他瞪着沈亭言的背影,耳朵火辣辣起来。
什么呀……
怎么最近说话总是这么暧昧……
可态度又这么坦坦荡荡……
到底是他这个听的人不对劲,还是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对劲??
*
第四轮公开表演前的倒数第二天,老高把他们叫到了一个小演播厅。
到了该正式宣布后面所有赛程规则的时候了。
十六名学员坐在下面,大家的表情很严肃,老高上来就说:“放松放松,别这么紧绷哈,你们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大家发出了笑声。
老高举着话筒说:“后面两轮比赛大致会怎么进行,你们的导师应该都跟你们提起过了。第五轮是总决赛,只有四个学员能够晋级到这最后一轮,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只能止步到大后天了。”
大家笑容一收,正有点伤感,就听老高叹气道:“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比赛总有到头的时候,不可能一直比过去,大家都吃不消,我也累死了……”
学员们登时破功。
“老高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我们再战一百年!”
老高:“你们爱跟谁战跟谁战去啊,跟我没关系的!”
“哈哈哈哈!”
老高:“第四轮比赛呢到时候是这么来。反正表演顺序还是你们自己抽签,这一轮也没什么导师邀请卡了,我们会和上一轮一样,请两千名观众到现场观看。”
“不过现场观众这次也不投票了,决定你们当中哪四个人能晋级到最终总决赛的,是全网观众。”
大家吃惊。
“也就是说——第四轮表演结束,我们会开启网络投票通道。”
既然要全网联动,那么势必要等到节目组剪辑完第四轮比赛,上线播放,观众们能看到这一轮表演为止。
因此等到大后天第四轮比赛结束,节目组会短暂地给他们放个假。
学员们可以离开营地,但不能跑太远,因为可能随时会被叫回来录一些物料。
大概等到两周后,观众们的进度和他们正式同步了,节目组就会开放投票通道。
投票时间是48小时,通道关闭后,节目组会内部统计得出票数最高的四名学员。
然后他们会再开放一个特殊投票通道,这一次投的就是学员导师的决赛组合了。
——观众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自己所期待的组合进行投票。
24小时投票完毕,节目组按票数高低决定组合。
假如说,在两位导师那边,学员A都是票数最高的一名,那就选取票数相对更高的那一边导师与学员A进行组合,剩下那名导师就和他门下投票数第二高的学员进行组合,以此类推。
学员们一边听一边窸窸窣窣地讨论。
薛笑没想到节目组会是这种玩法,这么一来,总决赛四位学员的命运就交到了观众的手中。
观众最期待的组合是否会是最契合的,这是一个问题。
“总决赛不再是现场表演了,四位导师会带你们离开营地,到外面去取景拍摄,也就是正儿八经的拍戏,”说到这,老高朝其中一些素人出身的学员扬扬下巴,“这对你们来说是第一次吧。”
“别提了,轮不轮得到我们还是个问题吧!”有学员叹气道。
老高:“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
大家又是笑。
“反正大致是这么个流程,拍摄时间给你们十天,到时候剪辑啊配乐啊都是导师要负责的事,你们拍好了就等着导师交成片就行。总决赛全网直播,四段影片播放完,专业评审评论完,就截止全网投票,决出冠亚季军。”
“其他不参与总决赛的学员,包括已经被淘汰的那些学员我们都会去邀请回来,到时候大家一起现场看颁奖盛典。”
老高放下文件,道:“比完赛了,当天晚上我们会包下酒店宴会厅搞个庆功宴,都要参加啊。”
所有人:“肯定去!”
比赛规则都讲解完了,老高让人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叠信封:“最后再搞点小纪念。你们有什么话想说的,或者有什么礼物想送的都可以塞进信封里,或者自己搞个礼品袋什么的都行。”
“可以送给学员,也可以送给导师,想自己送的就自己送去,不好意思自己送的,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就交给我们,我们替你送。”
薛笑拿到了一叠厚厚的信封。
信封显然是节目组特意去定做的,上面打着“片场巨星”的logo,背面印着一副可爱的手绘,绘出了那偌大的舞台,灯光闪耀的四个导师席,和后面两边的观众席。
老高说:“你们四位导师也都给你们准备了礼物,那些就等到庆功宴再给你们吧。”
江莲莲、常云他们凑过来:“怎么说,你们给不给导师送东西啊?”
窦鸣剑:“写点感谢语也好吧。”
金宵晨:“我打算写四封感谢信,统统附上我的手机号、q.q号、wx号!”
赵冬笑喷了:“怎么,让导师有空记得联系你呢?”
金宵晨挺起胸膛:“那是,就该抓住一切机会刷足存在感!”
大家大笑。
顾领在一旁听着,一如既往没什么话。
他下意识瞥了角落里的薛笑一眼。
薛笑正在苦思冥想……送些什么好呢?
或许……
他的眸光晃动。
等到比赛结束再送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就算他变成了他的老板,有些话他也是打定主意要说出口的。
到时候不用每天再在营地里见面,做演员这一行本也不需要天天往公司跑,实在尴尬的话,他们完全可以互相避开,只做好彼此的老板和员工。
诚然,惹到自家老板肯定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薛笑就是觉得,沈亭言不是会因为私情就影响到工作的那种人。
……自己是不是太吃定沈亭言,太自私了?
薛笑叹气。
但他还是想要说清楚。
就自私一回吧……借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沈老师现在进入到了仗着笑笑对感情迟钝就乱调戏的全新阶段……
064
到了最关键的这一场比赛, 四位导师也各显神通。
苏诗锦和官若荧全都请到了圈内关系很好的名导,过来帮她们一起排戏。
丰纬叫来了自己经常合作的妆造师,他这次的剧目是古装戏, 妆造质感越好,观众们也就越赏心悦目, 越印象深刻。
而沈亭言呢……因为他这两个剧目对镜头转换、配合的要求度很高, 所以他这次自己叫了摄像团队过来。
最后两天现场彩排, 所有小组都到了场,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没轮到他们的时候,薛笑就在整个大剧场里溜达,这儿看看, 那儿瞧瞧。
官若荧将自己的四个学员安排在了一部戏里。
他们组每个人的戏份都差不多,金宵晨和江莲莲这次演一对情侣, 两个人配合得特别好, 比起第一轮比赛那时候,演技明显提升了不少!
苏诗锦把她的四个学员分成了两组, 赵冬和顾领被分开了。
令人惊喜的是,苏诗锦这一次给顾领安排的戏特别适合他,薛笑在旁边看了会儿,觉得顾领好像找回了第一轮比赛时的状态!
和他一起四处溜达的窦鸣剑却评价道:“这次苏老师是为他们四个人量身定做了剧本, 但是等到离开了比赛,又有几个演员能有这种待遇?”
不是泼冷水, 而是现实问题就摆在那儿。
顾领依旧是本能型选手,在适合他的戏剧中,他能表现得让人震撼, 但以后他还能不能找到适合他的舞台,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薛笑叹了口气。
以顾领这样的表演能力, 要是以后再也没法在大荧幕中看到他了,薛笑会觉得很可惜。
而丰纬这次就只有三个学员,根本不可能再分成两组了。
在他们这一组里,程阳无疑是唯一主角,他饰演一名剑客,戏份最突出,文戏武戏都有,他表现得都还不错。
一圈溜达完,他们也要开始彩排了。
沈亭言卷起白衬衫袖口,卷到了小臂中间,英俊,干练。
他先给薛笑和常云组排。
这个剧目从薛笑,也就是郑年的视角开始。
镜头会先对准咖啡厅的一排价目表,上面和学校食堂一样罗列着当日供应的餐点。
镜头是微微摇晃的,暗示着视角的主人似乎正在眩晕当中。
“……年?”
“……郑年!”
当赵文雷的那一声喊出来,镜头会进行快速的左转,转到正在仰头望着价目表的郑年身上。
他猛地回过神,循着声音转过身,看到了坐在他身后一张餐桌边的赵文雷。
赵文雷惊喜道:“真的是你!”
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笑道:“雷子……”
赵文雷站起身道:“好久不见!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来来来,快坐这儿!”
怪诞诡奇的故事,就从郑年在这张桌子另一边坐下后开始。
沈亭言一边给他们拉节奏,一边不断调整镜头。
他对薛笑和常年说:“等会儿我去给另一组排戏的时候,你们在这里多练几遍,一定要准确记住每次镜头的切换点。”
薛笑和常云用力点头。
“还有现场调景老师,”沈亭言转过头,对一旁他带来的另一批工作人员道,“到时候上场调景一定要快,注意不要走到镜头下面,配合好镜头转换。”
沈亭言说话简洁干脆,他的气场也很难让人转头就把他说的话给忘了,所有人都凛然道:“好!”
他拍了下手,道:“好了,再排一次!”
窦鸣剑在底下看他们排,看完之后感叹道:“你们这镜头转的,都有几分成片的感觉了。”
简直不像是现场能拍出来的,那些剪辑完后的电影也就不过如此吧!
要在现场达到这种效果,需要做的调控是多方面的。
一来需要导演对镜头足够敏锐,二来需要对节奏有绝对把控,三来需要镇得住场,要能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拧成一股绳配合。
同时做到这三件事不难,但要在短时间内同时做到这三件事,非常困难。
那个男人简直就是天生为片场而生。
薛笑听到这话时,望向人群中间的沈亭言,抿唇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不仅仅是他们《眩晕》组,窦鸣剑他们的《千面之家》在现场呈现出来的效果也绝不会差。
薛笑觉得这不仅仅是因为沈亭言能力足够强,更因为,他的个人导演风格在进一步清晰化。
这两个剧目的题材不同,但风格非常类似——都是怪诞诡奇,反转连篇。
个人风格越来越明晰,心中对一个故事到底该怎么呈现也就会越来越有数。
当导演的个人能力强到一定程度,一切便浑然天成。
……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沈亭言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了眼时间,视线又往底下一扫,看到薛笑正在不远处和同样中场休息的江莲莲、金宵晨说话。
沈亭言的目光往江莲莲身上瞥了下,又回到薛笑身上,有些深思。
……怎么看都不像是超越了友情的样子。
所以这小灯泡暗恋的姑娘到底是谁?
诚然找不到答案,不过沈亭言最近也开始学会应对这件事了,不会再因为这把自己搞得不愉快——毕竟他不愉快,小灯泡也会跟着忧郁。
恰在此时,官若荧和苏诗锦的助理突然跑了进来,两人身上挂了两大袋东西,大声喊:“奶茶到啦,买了不同口味的,自己过来挑哈!”
甭管排练完还是没排练完的,心思全都飘了过去。
“大家都有吗?”
“有,买了四十多杯呢,老师们也都有!”
“哇,谢谢苏老师官老师!”
“这个点喝奶茶?哈哈哈哈今晚都别睡了啊?”
“不睡了不睡了,都最后一场比赛了,睡个屁,就是通宵排!”
薛笑刚要跑去拿奶茶,忽然扭过头来问沈亭言:“沈老师,你喝什么口味?”
沈亭言本想说自己不喝,那头常云已经替他答了,斩钉截铁道:“沈老师肯定不喜欢太甜的!”
薛笑眨巴两下杏眼,眼睛里写着四个字:是嘛是嘛?
表情过于可爱,眼睛过于闪亮,沈亭言被晃得下意识回答了这个问题:“……嗯。”
等回过神,小灯泡已经屁颠屁颠跑去拿奶茶了……
炎热的夏季,奶茶自然要的都是加冰。
沈亭言接过薛笑递过来的那一杯神奇饮料时,深沉地凝视一秒,听到了薛笑软乎乎的催促:“快试试喜不喜欢。”
“……”
吸管都替他插好了。
沈亭言便沉默地低下头,试了一口。
是很淡的甜味,更多的是茶带来的清香,虽然肯定是普通茶包,不是什么好茶,但在这炎热的夏夜里也着实算是提神醒脑了。
薛笑觉得沈亭言喝奶茶这画面还挺稀奇的。
不,不仅是稀奇,沈亭言就连喝奶茶竟然也能喝得让人这么赏心悦目。
眼睫低垂,那睫毛好长,眉眼的线条形状,高挺的鼻梁,冷白的肤色,无一处不好看的。
于是薛笑一边品着自己的奶茶,一边美滋滋地看着。
直到沈亭言抬起眼来,挑唇道:“薛笑,你拿我当下酒菜呢?”
薛笑:“!”
他红了脸,赧然地垂下眼。
沈亭言瞧他这幅模样,戏谑之色渐浓,他随意道:“今天精神这么好?”
之前第二轮那次彩排不是十二点没到就睡得天昏地暗了?
这一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薛笑绝对是生物钟很标准的那一挂。
薛笑想了想,笑着道:“可能是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场比赛了吧。”
虽然他现在是人气大头,所有人都觉得他绝对能冲进总决赛,可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呢?
薛笑绝不会自以为是,所以到了该把比赛当做最后一场来看待的时候,他也绝对会摆正心态。
更何况,就算真能闯进决赛,和大家一起排练剧目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沈亭言听到薛笑的话,微微一顿。
薛笑向四处看去。
今晚,所有人都不知疲倦。
大家聚精会神,艰苦认真,嬉笑怒骂着。
这最后一场比赛,自然要尽情地去享受,又怎么舍得这时候就回寝室睡觉呢?
“大家都想要再多演一会儿戏,和朋友们再一起多努力会儿——”
薛笑回过头来,望着沈亭言,笑得很甜:“——也再多听听导师们的教导呀。”
沈亭言直勾勾盯着他。
片刻后,他轻声说了句:“你要是哪天谈恋爱了,是天天说情话的类型吧。”
薛笑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沈亭言揉了把他的脑袋,又瞥了眼这偌大的剧场,慵懒道,“加油闯到下一关吧。越到后面,你就会越来越意识到——”
有些人,并非是他们追逐舞台。
他们生来就该是由舞台追逐他们。
舞台就在那儿等着。
而只要理念一致,同行的伙伴就不会就此消失。
*
【所有人的备采】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备采录制了,比赛很快就要结束,我们来回顾一下这段路程的起点吧。能具体说说你人生中第一次对表演产生兴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吗?”
常云:“这就不得不说起我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了,那次暑假我第一次看到奥特曼,当时我那飙戏的欲望就出来了,我妈骂我戏多,我是戏多啊,我跟我妈说妈妈我要做演员,我妈让我去楼下跑三圈醒醒脑子……”
江莲莲:“我吗?我的话,应该是小学的时候看武侠剧产生的兴趣吧,那时候特别想演侠女,又美又飒的那种,我还去报班学过剑呢,虽然一个学期都没坚持下去,咳……”
赵冬:“真要追溯到第一次产生兴趣的时候……那可能是我两三岁的时候了?哈哈哈,我自己是完全不记得了,但我妈说我那时候只要一看电视就特别认真,特别是电视里出现皇帝啊将军之类的角色,他们念啥我就跟着念啥,口齿不清叽里呱啦的……”
顾领:“初中的时候,看了《夕城之恋》,男主角的人设很吸引我,那时候开始想要演戏。”
金宵晨:“我其实是到了高中才意识到的诶,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模仿电视剧里的角色,特别是警察和军人,周围人都说我演得挺像模像样的,后来我高中同桌说我长得那么帅完全可以去当演员……我同桌男的女的?你、们、好、八、卦!……我才不告诉你们,哈!”
窦鸣剑:“我也是小学那会儿了,哎,这么一想都过去多少年了……印象最深的是曹老师当年那一部《士兵路几战》,演得太好了,那时候就特别想演戏……”
官若荧:“导师也要回答这个问题?哈哈哈哈这我还真没仔细注意过诶,真要说的话,可能是小学时候学校组织的那一次学生话剧?那次我运气很好,被选中去演了女主角,第一次站上舞台,那种感觉……我后来一直忘不掉。”
沈亭言:“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经常把我带去剧组看他们演戏。我没有考虑过演戏之外的事。”
薛笑:“……第一次产生念头,应该就是六岁的时候。对,是沈老师九岁时演的那部电影。那时候觉得很神奇,这个哥哥才大了我三岁,竟然就已经在演戏,而且他演得好好,我可以做到吗?我好想试试。”
“但后来这个念头一直藏在了心底,我没有去正视过它。直到沈老师出演了《朝朝暮暮》,那部电影让我……”
青年出神片刻。
他启唇,缓缓道:“那部电影,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吧。也是那部电影,让我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想要做演员的那种欲望,我躲不了太久了。”
*
“那么,你对未来的目标是?”
常云握拳道:“当然是做上男主角!”
江莲莲乐道:“我说我想做影后会不会太狂妄了?”
赵冬想了想,笑道:“我的目标是,等我七老八十了,我还能站在片场上。”
顾领淡淡说:“还有适合的角色,就继续演。”
金宵晨脸一红,道:“我要是说我希望未来有机会和我女神金伊宁一起演戏,你们会不会把我这段卡掉啊?”
窦鸣剑大笑:“目标当然是能和我喜欢的各位大导都有机会合作!”
薛笑一愣:“我吗?”
镜头之外,工作人员之中,高大颀长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他刚刚录完备采,没有离开,就在那儿抱臂看完了全程。
而此时此刻,薛笑与他的目光发生了交汇。
薛笑的脸颊悄悄染上绯色。
思索片刻,他直视向镜头,双眼水波晃动,闪耀着最为璀璨的光芒。
“我想成为,自己心目中最优秀的自己。”
不再是追逐某个背影。
他想要成为独一无二,最优秀的那个自己。
角落里,沈亭言扬唇。
光芒聚焦处,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065
早上五点半, 寝室里大家定的闹钟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两三秒后,闹钟陆陆续续被摁掉。
薛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碎发,迷迷瞪瞪坐起身。
其他三张床上, 顾领已经在默默换衣服,赵冬眯着眼睛挠肚皮, 而薛笑上铺的常云则不断打出哈欠。
“加油加油!”
“啪啪”两下拍脸的声音响起, 常云嘟哝道:“‘高考’去喽!”
……
五点五十, 大家聚集到了食堂里。
食堂今早供应的餐点有虾饺, 这虾饺是食堂大厨自己做的,皮薄馅大,每只里头都有完整的两只大虾。
虾饺并不是每天都会供应, 每每出现都被一抢而光,今天食堂却给出了二十多份。
看到他们涌进来了, 大厨用勺子在桌上敲, 大声招呼道:“都别抢,一个个来啊, 今天保管让你们吃到饱!”
……
六点二十,薛笑吃完早饭,和常云他们穿过走廊。
清晨的风还没有那么热,带着一股凉爽。
晨光照射着不远处的小剧场, 沐浴着连接宿舍与3号楼的那一片小树林。
空气是静悄悄的,却忽然被欢声笑语打破, 于是万物也随之苏醒过来,那晨光逐渐变成热烈的金色。
……
六点半,所有人在大剧场演员化妆间里坐下, 换衣服的换衣服, 化妆的化妆。
有人紧张, 有人互相鼓劲,还有人在大声背台词。
中途,老高走进来道:“提醒你们一下,今天中午不休息啊,估计要直接录到下午两点,你们早上都吃饱饭了没?”
大家齐声道:“吃得贼饱!”
老高笑了:“行,都吃饱了就好,中间要是实在撑不住了跟我们讲啊。”
“那么我再跟你们对一下今天的出场顺序。”
老高拿起一张打印出来的节目单,道:“第一组,《蜗牛》;第二组,《千面之家》;第三组……”
“……第六组,也就是最后一组,《眩晕》。”
老高抬起脸来:“都没问题吧?”
“没有!”
“行,”他放下节目单,对他们说,“今天加油!”
化妆间里顿时鬼吼鬼叫起来,有人热血上头,喊道:“今天大~家~都~是~巨~星!”
老高乐得不行。
与演员化妆间相隔一段距离的导师化妆间里,听到远远传来的吼叫欢呼声,苏诗锦最先笑出来。
官若荧闭着眼,她在化妆师手法精细的勾勒下美地像是画卷里高贵的神女,她开口时,说话语调却是可可爱爱:“哎,我现在好紧张哦,感觉就像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长一样!”
苏诗锦笑道:“最开始来这个节目的时候没想过会对这帮小鬼有这么深的感情吧?”
丰纬坐在她们另一头,开玩笑道:“这就是年轻人说的养成系?”
苏诗锦:“哟,丰导连这都知道?”
另一个角落,沈亭言安安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苏诗锦随口道:“沈老师录到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她是习惯性调节气氛,本以为沈亭言会一如既往懒得搭理,只飘来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就算作回答。
没想到沈亭言睁开眼,淡淡道:“挺好的。”
这下,其他三人倒有点意外了。
沈亭言抬起眼帘,瞥向他们:“要问的是你们,我回了吃惊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是要我回还是不回?”
其他三人:“……”
很好,沈亭言依旧是那个沈亭言,没有被调包。
……
八点,所有学员、四位导师入场,观众全部就位,整个演播厅吵吵闹闹,气氛火热。
薛笑这次和常云坐在一起,常云不停抖腿,做着深呼吸。
薛笑安慰道:“我们今天是最后一组出场,要到下午呢,常哥别紧张呀。”
常云苦着脸道:“笑,你不觉得越晚出场越紧张吗?”
赵冬从后排凑过来,煞有其事道:“我也这么觉得!”
还好他的小组这次是第一组出场哈哈哈哈!
常云瞪住他,双眼含恨。
江莲莲挥挥手:“安啦安啦,反正最差也不过就是没法进总决赛,心理负担别这么大。”
金宵晨:“嘿嘿,我这次也还好,就当表演赛了呗。”
窦鸣剑忍俊不禁:“表演赛?确实,这次也不用想着胜负什么的了。”
薛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或紧张或兴奋的面庞,包括闷声不响的顾领,他小声鼓励道:“只要按照彩排时的状态来就没问题,大家加油!”
“嗯!”
八点十分,第四轮比赛的录制正式开始。
蒋全照例说开场词,解说这一轮和下一轮的比赛规则,完事之后,便是第一组《蜗牛》登场。
《蜗牛》是苏诗锦写的一个关于小人物创业奋斗的剧本。
故事核心落足于一场小小的口舌之争,赵冬和他的对手戏演员代表的分别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小人物”。
不同于前三轮比赛里演的那些浓墨重彩的角色,这一次赵冬演的这个角色就是社会上随处可见的为生活而奋斗的“普通人”。
他很平凡,但又很独特,有点心眼,但不多,有点愚蠢,但偶尔又能窥见一丁点大智若愚。
薛笑可以清楚感觉到,赵冬的演技比最开始时“自然”了许多。
如果是出演《螳螂》时的那个赵冬,他不一定能把这个人物身上不同的特质捏合好,但这一刻舞台上的赵冬,却将这个人物演得那么自然,那么合理,让大家一会儿笑,一会儿鼻尖发酸。
这一次没有现场投票,导师们的评价温和了许多,就连沈亭言也夸了两句,让赵冬和他的小伙伴受宠若惊。
苏诗锦笑说:“不是因为比赛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就不想做恶人了,而是你们真的进步了很多,值得夸奖。”
赵冬他们在舞台上深深鞠躬,道:“谢谢四位导师!”
窦鸣剑、尤芊芊和徐甚表演的《千面之家》是第二组登场。
这一组引起的观众席反应要大得多,演播厅里时不时响起吸气声、喧哗声,实在是这个剧目的剧情太刺激。
这三个人饰演一位父亲和一对兄妹,他们不断变换行装打扮和身份,四处行骗。
一会儿是失去双亲相依为命的可怜兄妹与骗取他们父母遗产的舅舅,一会儿是一个中年gay,一个正在恋爱的女孩子,和一个徘徊在女友与中年gay之间的人渣双性恋。
十几分钟的剧目,这三个人竟然换了五次身份,骗取了数目惊人的钱财。
当最后剧情进入高潮,这三人的骗子身份被怀疑,他们察觉到不妙,每个人都想把另外两人坑掉,自己脱身逃跑,其无耻及无情令所有观众咋舌——
然而到了故事结尾,观众才震惊地发现,就连那互相坑害也是这三人的骗术!他们借这个方法兵分三路逃跑,最后竟在另一个地点汇合!
故事太过精彩,三个人的表演也浑然天成,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
苏诗锦意犹未尽,夸完窦鸣剑三人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暗示沈亭言以后是不是有机会能合作一下——
此时此刻,别说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就连观众也开始意识到,沈亭言的个人导演风格过于强烈,这几乎不是一个还专注于自己演艺事业上的演员能够做到的。
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琢磨,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工夫。
而当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他要转型成为导演的野心也昭然若揭。
然而当初沈亭言成立影视公司,高调官宣薛笑那部小说的ip时,全网都以为这个男人只是想自己搞点投资!
他们没想到,这家伙会一来就来一波这么大的!
对于两旁传递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沈亭言依旧一脸淡定,没有正面回答。
而坐在台下,对此一清二楚的薛笑,突然有了一种和这个男人共享小秘密的感觉……
……
金宵晨、江莲莲的小组在第三个出场。
这俩人这次的心态是真的好,薛笑在台下看着,觉得他们比排练时发挥得还要出色。
这时候再说江莲莲演戏没灵气,几乎没人会认同。
她的双眼灵动极了,一颦一笑都是在说话。
她演绎出来的人物也不会再那么模式化,即使是性格标签很重的角色,也被她演得别具一格。
而金宵晨——要是有人指着这家伙说他才开始演戏一个多月,有谁会信?
薛笑看着看着,就发自内心感到兴奋和喜悦。
大家的进步几乎都是飞跃式的!
……
顾领在第四组出场。
薛笑今天再看一次他的表演,还是感到惊艳。
真的,顾领完完全全找回了第一轮比赛时的状态,整个人放松极了!
他忽然间就在想,顾领没法像普通演员一样常年接戏,这一点固然可惜。
但一旦顾领能接到适合他的角色和剧本……那么他留下的作品,就绝对会是惊艳世人的珍品。
所以,薛笑会期待——
就算只能两三年一部,或者六七年一部……他也会继续期待顾领的表演,期待这个男人在未来的人生当中,每每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一鼓作气爆发出光芒的那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论是导师、学员还是观众,这次都没有感觉到疲惫和饥饿。
程阳他们四人作为丰纬手下的唯一一个小组,在第五个顺序登场。
薛笑原本挺期待的。
因为这是今天唯一一个古装剧目,也是这个节目录制至今妆造最华丽的一个剧目。
丰纬本人的导演能力很强,程阳和其他三个组员的表演实力也足够。
彩排那天,薛笑记得他们演得都还挺不错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轮比赛给的压力太大,程阳在表演过程中竟然出现了忘词。
尽管那异样的停顿只有短短两秒,程阳也没太慌张,不动声色掩饰过去了,然而观众们依旧感觉到了——“刚才那个地方是有问题的”。
程阳忘词后,另外两个演员的表演登时也紧绷了起来,三个人变得极其不自然。
表演结束,丰纬的脸就沉了下来。
沈亭言没怎么点评,官若荧和苏诗锦稍微安慰了两句,提了点建议,轮到丰纬,他批了这三个人整整八分钟!
最后,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希望你们当中有人能进到总决赛,但机会不可能永远在下一个路口等着你们,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程阳他们的头深深低垂着,双手全都握得很紧。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
还没登场的小组,只剩下最后一组了。
薛笑挺直背脊,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常云在座位上小幅度活动身体,让自己的手脚热起来。
窦鸣剑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参加奥运会呢。”
常云哆嗦道:“窦哥你是不知道我现在两只手都是冰的,要不你试试……”
窦鸣剑:“诶诶诶你别过来啊!”
舞台上,蒋全说道:“下面,就有请下一组,也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组,薛笑、常云上场!”
观众们的掌声顿时热烈了好几倍!
他们在期待着谁,显而易见。
薛笑与常云站起身,走上舞台。
聚光灯打到他们身上,蒋全开玩笑道:“等到现在,是不是已经紧张得不行了?”
常云开口就是结巴:“是、是有点。”
笑声响起。
“在两位学员开始表演之前,导师们有没有什么要鼓励的?”
苏诗锦优哉游哉道:“别紧张啊,你们都已经是最后一组了,表演完就解脱了。”
官若荧顿时笑喷:“解什么脱呀,还有总决赛呢。”
苏诗锦勾唇:“总决赛都不是现场表演了,再怎么紧张也不会现场出岔子了嘛。”
常云差点一个“卧槽”说出口,薛笑也囧了下,台下的程阳更是直接黑脸。
其他学员暗暗流汗。
苏诗锦够黑啊,一次黑了两组。
沈亭言凉凉投去一个眼神,苏诗锦顿时比了个拉上嘴唇拉链的动作。
经过上一组的比赛,丰纬显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趣。
沈亭言看向两人,懒懒道:“彩排时怎么来的,现在也怎么演就行,别什么话都听进脑子里去,自己学会点过滤。”
苏诗锦望天。
常云擦了把汗,薛笑莞尔。
沈亭言的目光从他身上不经意般扫过。
这个男人最后用温柔到几乎全场都诧异的语气说:
“别紧张。”
“去吧。”
薛笑的目光沉静下来。
他和常云一起鞠躬,转过身便走向舞台深处。
大荧幕降下。
《眩晕》,正式上演。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第四轮比赛了!!!
066
片场上, 薛笑和常云各自就位。
薛笑听着工作人员的倒计时,闭上眼,最后一次做深呼吸。
随着这口气缓缓被吐出, 他的双手逐渐松开,肩膀、背脊、腰腹, 身体的所有部位逐一松弛。
“3、2、1——action!”
……
演播厅里, 观众们看到了这一组剧目的海报。
两个青年在一张餐桌两边相对而坐, 薛笑正端起咖啡, 杯沿靠在唇边,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常云则双手抱在一起,搁在桌上, 脸上喜悦与忐忑交杂。
窗外是街景,令人惊异的是, 远远站在路口等待红灯的、正行走在绿化带边的——所有路人, 竟全都是常云的模样!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打扮, 诡异极了!
观众们顿时吞咽了下口水……
这该不会是个恐怖片吧??
很快,海报消失。
画面再次亮起时,所有人看到的是一个晃动的镜头。
镜头对准了高处的一排价目表,价目表是花底黑字, 配色十分老土,以竖排的方式罗列了“土豆炖牛肉 13元”“蒜泥炒青菜 9元”“红烧肉 15元”……
下一秒, 一道喊声响起。
“……年!”
“郑年!”
镜头陡然一转,打在了薛笑的身上。
他饰演郑年,上身穿着一件白T, 下身一条灰色运动裤, 打扮非常家常。
他正仰着头, 在看刚才那份价目表,听到这道喊声,猛然回神,循着声音转过身,镜头自然也继续左转,转向了他的身后。
常年饰演赵文雷,正坐在一张餐桌边,惊喜道:“真的是你!”
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笑道:“雷子……”
赵文雷站起身道:“好久不见!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来来来,快坐这儿!”
赵文雷这句话一出口,郑年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困惑的神情。
不过他没问什么,坐了过去,两人很快寒暄起来。
听说郑年还什么都没点,赵文雷热情道:“别点了,我这里有咖啡,给你喝!”
说着,他竟低头从不知何处掏出来一杯正儿八经的咖啡,推到了郑年面前。
演播厅里的观众们哗然。
他们懵了,郑年似乎也有点懵。
咖啡杯和杯垫都是纯白色的陶瓷,因为刚才赵文雷推动的动作,杯子里的咖啡正在晃动,很快便静止下来。
郑年不确定地抬眼,问:“咖啡?”
赵文雷迟疑道:“怎么,你不喜欢?”
“……”郑年定定地看着他,勉强笑了起来,“不,没有,谢谢你……”
他在赵文雷期待的目光下端起咖啡杯,浅尝一口,赵文雷松了口气,道:“我就记得你喜欢吃甜的,这杯糖加得够多吧?”
说着,他又从底下掏上来一杯咖啡,自己喝了起来。
郑年眸色晦暗地看着他的动作,听他在那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意大利面?牛排?好不容易见到,今天我请客!”
郑年忽然看向四周,镜头也随着他的视线往外扫去。
这地方光线明亮,环境优雅,其他桌子上没什么顾客,但奇怪的是远处角落靠墙的地方站着不少人。
那些人在低声交谈,时不时向他们看来一眼。
镜头再继续扫,扫过一个收银台,女生正在低头玩手机,而她的上方——
所有观众愣住了。
她的上方,本该是“土豆炖牛肉”“蒜泥炒青菜”“红烧肉”等等餐品的花底黑字价目表,竟变成了白底黑字的“炸鸡汉堡”“番茄肉酱意大利面”“红茶拿铁”等等等等。
此时此刻,就连导师席上的官若荧、苏诗锦、丰纬亦有些深思。
排练那几天他们都很忙,没空去看其他组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沈亭言这个剧目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但目前看来,这个剧目四处透露着诡异。
价目表变了,这自然是场上工作人员更换的,可这种变动意味着什么?
这个剧目的海报显示着两个角色分明是坐在一间咖啡厅里,此刻他们也确实喝着咖啡,可剧目的最开始,那张价目表分明显示着这是一间中餐厅,甚至很像是大学食堂,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薛笑和常云饰演的这两个角色,各自的反应也都很微妙。
镜头放大了两人的动作与表情,他们脸上、手上的每一处细节都耐人寻味。
在重重疑云之中,所有人继续往下看去。
郑年显然没什么心思点餐了,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脸上顾虑重重。
赵文雷却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往下聊了下去。
从两人的对话中,观众们意识到,他们俩虽是高中同学,并且看起来很了解彼此,但似乎并不是那种很亲密的兄弟。
比如,赵文雷知道郑年过去家对门住着一个大他们三岁的哥哥,名叫郝鹏宇,个子很高,人很壮,喜欢打架,很暴力,闯过很多祸,郑年有点怕对方,过去高中时每天出门回家都躲着对方走。
赵文雷便笑问:“现在那个郝鹏宇还住在你家对门吗?”
郑年心不在焉地答:“……我大一的时候,我们就搬家了。”
赵文雷一怔。
很微妙的关系。
熟悉到连对方邻居是什么人都知道,却不知道对方大一时就全家搬家。
也就是说,自从高中毕业分开之后,两人很可能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对方。
赵文雷恍惚地点点头:“哦……那你爸现在还会打你吗?”
郑年又喝了口咖啡。
举起咖啡杯时,他的袖口微微往下滑落,镜头扫到他手腕上的陈旧伤疤,观众们心中一惊。
郑年低声道:“……现在已经不打了。”
赵文雷:“那就好,也对,你都这么大了,再打你总不像话……”
郑年没说话。
他抬起眸,看着赵文雷在那兀自嘀咕着“以前高中每次看到你身上这么多伤我都想报警”,眼神很悲伤。
……
薛笑的眼睛很美,这一点几乎现在全网没有人会不认同。
这双眼很大,线条柔和,当他静静凝视着一个人时,那柔软的水波总是在述说着无声的话语,传递着静而浓烈的情绪。
此时此刻,这双眼悲伤极了。
镜头给得也很微妙。
郑年无声凝视着赵文雷,而赵文雷仿佛将外界一切信息都屏蔽了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兴奋,时而难过。
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却像是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无法交集。
直到赵文雷说:“……你身上还留着那些疤吗?应该都能消掉吧?那些疤留着可不好看……”
郑年似乎再也不想听这个话题,打断他道:“你呢,你和你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赵文雷戛然而止。
郑年盯着他:“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赵文雷的神情登时有些木讷起来。
郑年沉默片刻,道:“你爸妈以前那么盯着你,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现在你都工作了,他们应该不会再那样了吧?”
赵文雷闷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郑年的眉头蹙了起来:“还是那样?手机也不给你,每天限制你在外活动时间,连你一顿饭吃几口都要管?”
赵文雷还是不说话,低着头。
“……他们这样管着你,你怎么上班啊,”刚说完这句话,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晃,“……哦对了,你爸自己就开着公司……”
……
看到这里,观众们明白了——郑年和赵文雷都是原生家庭很不幸福的人。
郑年的父亲是家暴狂,从小就经常打他,他手腕上的疤痕势必是他当年严重抑郁的情况下留下的。
而赵文雷的家庭似乎也很容易想象,乍看起来父母似乎很爱他,却把他当做私人物件一样管理。
以非人的要求限制着他的一切行为举止,这种几近变态的管教方式将赵文雷变成了如今这种木讷、神经质的模样。
这两人当初会拉近关系,恐怕正是因为境遇相似,互相怜惜。
然而也正因为他们的关系建立在彼此的伤痕之上,伤痕是痛的,不可能常年袒露在空气之中,会发炎、会腐烂,因而到了某一天,他们自然而然会掩住自己的伤疤,拉开彼此的距离。
他们需要喘.息的空间。
此时此刻,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郑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时不时瞥向咖啡厅角落里那些人,食指弯曲与大拇指相摩挲,状态有些紧张。
而赵文雷似乎只是单纯在发呆,低着头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两人同时下定决心,开口说话。
郑年说:“雷子,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说一下——”
赵文雷则抬头:“阿年,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
两人都愣住了。
郑年先道:“你先说,什么事?”
赵文雷咽了咽口水。
他突然凑近过去。
郑年配合地靠向他。
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只差一厘米就会贴上。
郑年听到赵文雷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嗓音微颤地说:“……其实,一个月前我爸妈突然消失了。”
郑年一懵。
他狐疑道:“消失?失踪吗?”
赵文雷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很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渗出来。
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不安与恐惧,这种气氛传递给了这一刻所有正在演播厅观看剧目的观众。
观众们亦坐立难安起来,他们清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来了。
赵文雷咽了咽口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失踪了……”
郑年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赵文雷:“因为,我爸妈是消失了,但我家里出现了另外两个人。”
郑年怔住。
赵文雷的汗如雨般从脸颊旁滑落:“……那两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们声称自己是我爸妈。”
这一瞬间,郑年定住了。
他震惊地望着赵文雷,而所有观众几乎都能感同身受到他这一刻的寒毛直竖。
这个话题明显让赵文雷感到很害怕,他整个人都在哆嗦。
但因为坐在他面前的人是郑年,是与他同病相怜的郑年,是知道他最不堪最懦弱一面的郑年,所以他愿意鼓起勇气说出来。
他的牙齿在打架,声音变得更加飘忽不定:“从那天起,我身边就经常出现其他的‘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外星人还是鬼还是妖怪,它们有的时候会凭空出现,有的时候会改造人类的身体,把别人变成它们……”
说着,他眼神下意识往郑年身后一飘,忽然惊恐至极地收回目光,浑身都紧绷起来,抓紧手,急促地说:“‘它’现在就在你后面……就在你斜后方十米的地方!”
郑年一惊,飞快地转过头看去。
演播厅亦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睡好,今天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所以写得有点少_(:з」∠)_
明天努力日万,把这个剧目给写完!
067
薛笑和常云配合得实在太好了!
两个人一句话接一句话, 把节奏拉到了最佳的状态,因而根本不需要什么恐怖音效,气氛推至了那个点, 自然而然就能惊吓到全场观众。
官若荧甚至被吓得猛地往后靠了下,眼神又呆又好奇, 已然彻底陷入到了剧情里。
丰纬瞥了身旁的沈亭言一眼——这眼神里包含了一个导演对另一个导演的审视与竞争意识。
沈亭言岿然不动, 神情淡淡。
苏诗锦瞅到丰纬这小动作, 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大荧幕上。
常云的演技比起上一场又提升了很多。
这个剧目的演绎模式很清晰,想必一直到结束,两位演员都离不开这餐桌了。
他们只能坐在那里, 靠对话、靠表情、靠情绪拉动剧情。
这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摄像师会时常给特写镜头, 演员稍有一刻没在状态, 就会被所有观众发现。
常云在上一轮比赛时的功力明显还撑不起这样的表演,但今天他却表现得非常好。
薛笑就更别说了, 他简直是进步神速,表演已然浑然天成。
该放时放,该收时收,细节给足。
更重要的是, 他今天给人的感觉特别松弛。
苏诗锦屈指抵唇,心想, 这样的实力派演员,是任何一个导演都会想要抢着合作的吧。
……
大荧幕上,剧情还在继续往下走。
郑年转头看了, 镜头却没跟着一起扫向他看的方向, 这种保留让观众们愈发紧张好奇。
郑年惊魂未定, 回过头后却狐疑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赵文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是,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只有我。”
郑年的脸绷得很紧,他盯着赵文雷,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赵文雷焦虑不安地讲述着他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观众们越听越惊悚,却也有敏锐的观众意识到……
赵文雷这是出现幻觉了吧?!
外星人?鬼?妖怪?这三者当中的任何一个拿到这段剧情里是不是都太神展开了点?
郑年的反应反倒更加微妙,耐人寻味。
他看起来像是知道赵文雷有幻觉,却又好像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脸上这么纠结,他到底是在犹豫什么呢?
他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嘟嘟哝哝的赵文雷突然一把抓住了郑年的手!
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充入了血丝,那双睁大的惊恐的眼睛神经质极了,他颤声道:“……关键是,阿年,我、我把那两个冒充我爸妈的‘我’给杀了!”
郑年错愕。
赵文雷的声音变得更低,他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我把它们藏进了我爸妈的衣柜里,藏进去之后我就没敢再打开过,但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个衣柜里竟然一点气味都没传出来。”
“就好像那两具尸体一点都没腐烂过一样,好像它们忽然就从衣柜里消失了。”
演播厅里,观众们的鸡皮疙瘩拼命地掉。
赵文雷用很疑惑的目光望着郑年:“这不可能啊,根本不合理!”
“我在那衣柜外面贴了封条,那个封条没有一丁点被动过的痕迹!”
郑年往后靠去,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文雷充满希冀地问:“阿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家,帮我看看?”
郑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
赵文雷一顿:“你不愿意帮我?”
郑年再睁开眼时,鼻头红了,他带着一丝哽咽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雷子,对不起。”
这张餐桌上有一个很特殊的物件。
那是一个按铃。
按铃镶在了桌子右侧的中央,是一个直径三厘米的红色半球。
郑年的手突然抚上了这个按铃,赵文雷也跟着看了过去,茫遖鳯獨傢然道:“这是什么?”
郑年第二次说:“对不起,雷子。”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而就在他用力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剧情忽然发生了转折——
他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一阵又一阵,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郑年动作一停,下意识扫了眼,观众们看到那来电显示是“妈妈”。
紧接着……薛笑的表演让全场观众屏住了呼吸。
很诡异。
他的眼泪从脸颊滑落,眼神却突然一下子恍惚起来。
他深深皱起眉头,突然收回了按住按铃的手,用力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揉。
赵文雷担忧道:“你怎么了?”
郑年低声道:“……头突然有点晕,没事,这是被我爸打出来的老毛病,经常会发作。”
赵文雷突然想起过去:“哦对,你高中时就这样……”
郑年揉了几下太阳穴,好像稍微缓和了点,他拿起手机,对赵文雷道:“不介意我接个电话吧?”
“没事,你接。”
这通电话,观众们听不到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能听到郑年单方面回应。
“嗯,我没事。”
“快了,很快就能办手续回家。”
“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
打电话的过程中,郑年缓缓往后靠去,双腿交叠。
头晕发作的时间很短暂,这会儿他好像已经舒服了很多,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
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块手表,那是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钢表。
他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一边和他妈妈说话,一边将手表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戴完了,便欣赏般地抚摸了下。
赵文雷用一种很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郑年注意到了,朝他露出一抹很友善的笑意。
演播厅里,不少观众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薛笑的表演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的过渡被他演得很自然而然,观众们不会在第一时刻察觉到他这个角色的气质发生了变化,只会模模糊糊感觉到诡异感一阵接一阵。
——直到现在这个郑年对赵文雷露出这样一抹笑。
这根本不是郑年!
这是什么?!
导师席上,苏诗锦很快意识到——多重人格!
郑年的人格发生了转换!
《眩晕》这个剧目,讲的是两个精神病人的故事?
可好像不仅如此,这个故事里还有更多的隐藏线索。
比如桌上的那个按钮,餐厅墙边站着的那一圈人,那个古怪的价目表……
剧目里,郑年刚打完电话,赵文雷就傻傻地笑道:“这手表真好看。”
郑年微笑:“阿洋送我的。”
“阿洋?”
“一个朋友,”郑年用很惋惜的语气说,“可惜死了。”
钢表的表扣上贴着一张爱心小贴纸,郑年的手指抚过,道:“这是囡囡送的。”
“可惜她也死了。”
“只剩下了我……”
郑年的声音轻轻的,他有些出神。
赵文雷愣住。
郑年突然抬起眸,双手交握搁置在了餐桌上,道:“对了,你说你把你爸妈的尸体藏进了衣柜里?”
郑年突然转变的态度似乎让赵文雷有些反应不及,而听到这句话,赵文雷一僵,道:“它们不是我爸妈!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
郑年随意一笑:“嗯,这些都无所谓,雷子,既然它们都死了,你还管它们的尸体做什么呢?”
“没有气味,就不会有人发现你在家里藏了尸体。”
“只要你不动那个衣柜,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会被打开的衣柜。”
郑年微笑着。
他就像是一名律师,在给自己的客户提出最利于他的建议。
那笑容优雅,令人心生信赖,可这种优雅又像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恶魔,邪恶卷成了一个旋涡,将把注视这双眼的人全部吸进深渊底部。
赵文雷咽了咽口水。
郑年靠近他,轻声道:“如果尸体失踪了不是更好?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你干了什么。”
赵文雷:“但、但是——”
郑年盯着他的双眼,赵文雷突然有点不敢于注视,开始躲避。
他嘴里不停地反复着“但是”,却迟迟说不出下文。
郑年打断了他:“觉得这样不行?还有其他事情会暴露你的所作所为,但你一下子又想不起来那些事是什么了?”
“雷子,”郑年叹了口气,“你的大脑被腐蚀太久了。”
“是啊,你爸妈死了,你爸公司里的人难道不会发现他们的老板突然失踪了?你爸妈死了,难道你们的邻居不会在某一天意识到他们再也没见过这两个人了?”
赵文雷骤然变得惶恐。
“但是你还忘了——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很安全。”
“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你曾干过什么,也没有人会揭发你,把你送去警察局。这里是‘桃源’,你根本没必要害怕。”
赵文雷愣愣的。
随着郑年的话语,他小心翼翼向四周看去。
窗外是阳光明媚的街道,路上有两三个行人。
咖啡厅里静悄悄的,即使墙边站着不少人,他们也没有发出喧哗的声音。
乍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赵文雷木讷地重复着郑年的话:“这里是……桃源……”
“是,”郑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在这里,你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赵文雷喃喃道:“重新开始……”
“等到这里将你的灵魂洗刷干净,未来你也可以堂堂正正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家,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的生活。”
赵文雷:“……那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干净?”
郑年盯着他:“那就得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正确地应对那些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妖魔鬼怪了。”
赵文雷屏住了呼吸。
郑年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连忙凑近过去,将耳朵凑到了郑年的唇边。
镜头放大。
这一刻,演播厅里的所有观众只能看到常云的耳朵,和薛笑的嘴。
那漂亮的双唇一开一合,青年勾着唇角,说出恶魔一般蛊惑的话语。
“你没必要将它们杀死。”
“杀死会为你带来太多的麻烦。”
“将它们抓起来,绑起来,关在你的领地里不好吗?”
整个演播厅静悄悄的。
他们呆呆地看着大荧幕,青年语气轻快地吐出一个个词,让他们寒毛直竖,心跳飞快。
“把它们绑起来,用布堵住它们的嘴。”
“踢它们的头,用皮带鞭打它们的身体。”
青年的呼吸开始急促,他自己也开始感受到兴奋。
“鞭出血了就淋酒,他过去最爱这一招了,不是吗?”
“扇他的巴掌,让他像条狗一样对你求饶。”
“当然了,千万别把他打死,还是那句话,他死掉的话你就麻烦了,更何况这个游戏要玩很久的。”
“他玩了多少年,你就也要玩多少年。他当初怎么对你,你要悉数奉还。”
一瞬间,镜头倏然拉远。
两人的脸出现在了画面中。
赵文雷呆愣地听着,郑年的面容冷静,笑容优雅残忍。
他那漂亮的双眸已经变成了浓重的墨色,那里头旋转着的黑暗有如实质般朝演播厅里的所有人扑面而去——
“要是有人找他,就让他接电话,把刀抵在他的左胸口,告诉他,如果他不按照你的要求回答,你就把刀刺穿他的心脏。”
“哦对了,这个地方没有刀,”郑年轻笑着往收银台的方向瞥了眼,“用筷子也是可以的,只要用力,就能刺进身体里。”
这一刻,不少观众捂住了胸口或者嘴。
不对!不对!
郑年说的根本已经不是对付赵文雷那些幻觉的方法了!
他口中的“ta们”变成了“ta”。
“他过去最爱这一招了”、“他玩了多少年,你就也要玩多少年”,这些话语分明充满了针对性。
——郑年在说的,全都是他曾亲手干过的事!
他报复了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观众们很快想到——郑年的家暴狂父亲!
对了,郑年说他爸爸现在已经不打他了,可一个家暴狂真的会因为孩子长大了就停止暴力吗?
不,施行暴力是这些人的本能,是刻在这些人劣质基因里的东西。
一个家暴狂停止暴力,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实施暴力的对象变得让他再也不敢动手。
二是他失去了实施暴力的能力。
而看着此刻郑年副人格那冷静又疯狂的双瞳,所有观众都意识到,郑年的家暴狂父亲很可能两种情况都遇到了……
薛笑的演绎太吓人。
他就像是一把利刃划破了屏幕,那股血腥气与扭曲朝他们整个罩了下来。
这个青年怎么就能用那样一张纯真的笑脸演出这么暗黑的气场?!
大荧幕里,郑年还在教唆赵文雷。
“对了,如果他要求喝水吃饭,千万不要放松警惕,一旦让他喊出声,一切就功亏于溃了。”
“也不要把他囚禁在你的房间里,‘你的领地’可以是任何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桃源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你一定要好好探查过再做决定。”
“还有,记得每天都要对付他的这里,”郑年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要受到足够多的刺激,他的大脑就会发生变化。”
“会头晕、头痛,再严重一点,当然也会直接失忆。只要他失忆,他就再也不会记得你。”
郑年用手掌撑住下巴,眨了眨眼睛,道:“记清楚了吗,雷子?”
赵文雷的脸已经白得跟鬼一样。
他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郑年笑得眯起了眼睛。
下一秒,赵文雷却道:“但是阿年……我已经杀人了。”
郑年开始有些不耐:“我说过你爸妈的事已经不用再管了。”
“不是……我总共杀了三个人。”
郑年一顿。
演播厅里的观众们亦狠狠一惊。
三个人?!
“除了那两个谎称是我爸妈的怪物,我还杀了第三只怪物。”赵文雷讷讷道。
郑年的眸色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咖啡厅里出现了状况。
原本站在墙边的那些人中有人接到了电话,他们纷纷站直身体,收了说笑声,朝郑年和赵文雷的方向看了过来。
赵文雷木讷道:“……就在刚刚,我来这里之前。”
“我没忍住,我太害怕了,”赵文雷看着郑年,哭着说,“我真的太害怕了,阿年,我又犯错误了,对不对?”
郑年用力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阿年,你再帮帮我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按照你说的来,我再也不会杀它们了,但是现在怎么办?我在桃源里杀了人,我会被抓起来吗?阿年……”
郑年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
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结果都是白费,他的脸上全是失望和无趣。
他瞥了瞥角落里那些紧盯着这里的人,道:“不行,我帮不了你了,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在来的路上了。”
说完,他低低骂了句脏话:“……早知道刚才还不如让他按了。”
赵文雷却没听清楚,惴惴不安道:“你说什么?”
郑年没理他,伸出手,第二次触上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赵文雷也第二次问:“阿年,这到底是什么?”
郑年的语气冷酷了起来:“放心,你在桃源里杀人不会被抓起来,只是如果人真的死了,你也一辈子别想离开这里了。”
按燙淉钮按下。
警报声突然响起!
这声音响彻整个室内室外,呜哇呜哇在整片“桃源”里回荡,让赵文雷变得愈加惊恐。
他猛地站了起来:“你到底按了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靠近,有一群人闯入了这间咖啡厅。
赵文雷刚回过头,就被四个男人控制住。
那四个人全都穿着男式医护服,还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快步走上前,看了眼赵文雷,又看向郑年。
其中一名戴着眼镜的医生语气莫辨地说:“你这时间倒是掐得准,我们赶来了,你就按急救铃了。”
……郑年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睛哑声道:“雷子他……又犯病了。”
薛笑的瞬间变脸让演播厅里的观众们又是一惊。
郑年转换回主人格了?!
这换得也太快了吧,还有,这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医务人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急救铃”又是什么意思?
太诡异了,这整个故事都太诡异了!
赵文雷就和观众一样茫然。
他疯狂挣扎着,喘着气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你们又不是警察,凭什么抓我——”
戴眼镜的医生道:“赵文雷,你再仔细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文雷一僵。
这一刻,画面静止了。
他的呼吸有些乱,眼睛睁得很大。
他那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郑年的脸,后者望着他的眼神又一次变得那么悲伤。
某一瞬间,赵文雷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指尖颤了颤。
然后,他一点一点扭转脖子,僵硬地看向窗外。
镜头亦随着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窗户。
演播厅里,观众们傻了。
窗外那阳光明媚的室外街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铅灰色。
音乐在这时候响起。
低低的节奏紧凑的旋律压迫着所有人的神经,而镜头还在持续往这窗户拉近、拉近,直到观众们在放大的视野中看清楚——
这是一堵水泥墙。
这竟是一堵水泥墙!
镜头倏然一转,落到了赵文雷身上!
他被四个男护士架住,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镜头再一转,郑年吸着鼻子,伸手捋了把自己的头发,而他背后的“咖啡厅”也早已没了那阳光充足的模样,室内灯开着,是非常昏暗的光线。
靠站在墙边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穿着护工服的男护士,他们警惕地看着这里!
镜头第三次猛地一转,收银台边,女孩子不安地望着他们。
而她头顶上的价目表,又变回了那花底黑字的中餐价目表!
镜头第四次转动,重新回到了餐桌前。
赵文雷呆呆地看向郑年,似乎想要从自己的好友身上寻求到一个答案。
郑年哑声道:“雷子……这里是一家私立精神病院,你和我都是这里的病人。”
*
演播厅里,观众们瞬间哗然。
这个剧目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这里是精神病院,而刚才那些什么咖啡厅和室外的街道,全都是赵文雷的双眼看到的幻觉?!
除开剧目最开始那一个晃动的镜头,后来,他们观众一直是在以赵文雷的视角看这个故事里的世界!
怪不得——
这么想想,之前剧目里铺垫的那些矛盾之处就都得到解释了!
此时此刻,观众们更为惊叹的是这个剧目的信息量。
反转反转又反转,十几分钟的故事竟然塞了这么多剧情,看得人目瞪口呆!
诚然,现实中的精神病院肯定不是这样,这个故事的背景经过了一定的架空,但这并不影响这个故事本身给观众们带去的刺激和痛快!
大荧幕里,医生说道:“赵文雷,三年前你突然发病,伤到了你的父母。所幸抢救及时,他们没有大碍。后面你就被送到了我们这里进行治疗,一直住院到现在。”
郑年道:“雷子,已经三年了,之前你已经好了不少,本来都快要出院了……”
赵文雷听着这些话语,彻底呆住。
有人走过来,蹙眉问:“被赵文雷伤到的那个护士怎么样了?”
戴眼镜的医生道:“没事,脖子上被咬了一口,出了血,人晕了过去,但问题不大。倒是你们,刚才在这里守着就没发现他又发病了?”
“……他们两个一直在很正常的聊天。”
医生便看向郑年。
郑年别过头,带着鼻音说:“……我一开始没想叫你们过来。雷子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他当年被送进这里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差点杀了人,我就想着……本来他都能出院了。”
另一名医生接话道:“所以你就想替他隐瞒?郑年,你这样会害死他,害死别人的。”
郑年不说话了。
赵文雷被带走了,离开之前,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郑年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手背上青筋凸显,情绪显然有些激动。
戴眼镜的医生留了下来,他问郑年:“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郑年低着头,闷闷道:“不好。”
医生目光一垂。
观众们这才发现……餐桌上的“咖啡”道具也被换了!换成了两包豆奶!
怪不得赵文雷之前能从底下掏出来这玩意儿……
医生拿起郑年那被剩下半袋的豆奶,问:“你不是最喜欢甜的东西了?”
郑年低低道:“没心情喝了。”
医生又瞥了眼他的手表:“你最近戴这块手表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郑年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医生看着他,道:“最近还有眩晕的症状吗?”
郑年:“……有,但我以前就有这毛病,你也说过就算我被治好了,我的头晕症还是会发作。”
“是,但到底是普通的头晕症发作还是出现了副人格,你自己应该分得清楚。”
郑年一滞。
医生缓缓说道:“你没有副人格的记忆,副人格替换主人格的那段时间对你来说就是短暂的失忆。”
郑年的脸开始绷紧:“你怀疑我还没被治好?我的两个副人格早就已经消失了!”
“郑年,你们家的事我不想评判,但你的副人格当初对你爸做过的那些事注定了我们必须要严格审视过你的情况才能让你出院。”
“所以,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你最近情况到底怎么样?”
餐桌边静默下来。
郑年没说话,医生道:“你知道,我们肯定会去问赵文雷,刚才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郑年闭了闭眼。
只要他们问了,他的副人格就会暴露。
这一刻,郑年深深埋下了头,他的姿态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一直不敢相信,‘囡囡’和‘阿洋’早就消失了不是吗?你们测试过的!可我还是会偶尔出现失忆的情况,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
“我不知道他们当中哪一个被留下来了,我只想出院回家……”郑年手撑着额头,道,“而且‘ta’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警惕了,你们很难把‘ta’叫出来,可叫不出来你们就很难展开治疗……”
医生审视着郑年。
观众们也开始动脑子想,刚才那个副人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了,是郑年的妈妈来电话的时候。
不同的影视剧会有不同的设定,有的讲多重人格的电影里,主角的人格转换是毫无预警,也没有任何原因的。
但在这个故事里,“必须把副人格叫出来才能展开治疗”似乎喻示着郑年的人格转换存在一定的契机。
可惜的是,郑年明显是逃避型人格,根本不愿意去深究这些问题。
他明知道自己的病还在,却试图掩饰,就和他最开始犹豫不决,试图掩饰赵文雷的精神病复发一样——
他恳求道:“邓医生,这个副人格在我身体里存在了一年多,他也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吧,难道就不能——”
“不能,”医生断了他,“副人格是否危险需要进行判定,在这之前我们不能随便让你出院。”
“话又说回来,虽然院长认定你的副人格只有两个,但我一直不这么认为。”
郑年一顿。
医生在刚才赵文雷的位置坐下。
“我最近又去了解了些你以前的事,有了点新的发现。你高中时的对门邻居有一个比你大三岁的儿子,名字叫郝鹏宇,很暴力的一个男孩子,你很怕他吧?”
“我现在才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小名叫‘阿洋’。”
“你楼上的一户人家则生了个女儿,比你小十岁,长得很可爱,全家人都把她当宝贝,她爸妈都叫她‘囡囡’。”
“你以前嘴里总是说着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你害怕阿洋,喜欢囡囡。”
“但实际上,你很羡慕囡囡能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也很希望自己能像阿洋一样充满力量,能够反击所有欺负你的人吧?于是你的副人格‘阿洋’和‘囡囡’出现了,‘阿洋’囚禁了你的父亲,替你报复他。”
郑年的面容缓缓沉静下来。
那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医生。
而演播厅里的观众们全都再次感到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郑年他……
“可你以前副人格出现时发生的行为,还有一些是解释不通的。比如,‘阿洋’和‘囡囡’都和你一样,嗜甜,但你妈妈说你偶尔会极其厌恶甜食。”
医生将那一袋豆奶扔在了桌上。
“比如这块手表,这是‘阿洋’送给郑年的礼物,用来弥补郑年童年时没能实现的愿望,‘阿洋’自己是不会碰这块手表的。‘囡囡’是女孩子,她根本不会去戴男式表。而郑年,他喜欢这块手表,但又恐惧于自己副人格的存在,所以他很偶尔才会戴上去一次,戴了就会很快摘下来。”
医生扫了眼“郑年”手腕上那块戴到现在的钢表。
“郑年”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阴冷。
“那么,这些行为到底是谁做出来的?不是‘阿洋’,不是‘囡囡’,不是‘郑年’,”医生顿了顿,道,“郑年以前嘴里总是说着三个人的名字,除了郝鹏宇和楼上那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就是住在他们家楼下的单身汉。”
“那是一名律师,聪明,冷静,擅长应对各种情况,他的名字叫蒋英。”
“郑年”靠到了椅背上。
他看着医生,玩味地笑了起来。
观众们深吸一口气——
郑年的主人格根本没回来!
刚才一直是这个副人格在演戏!!
大荧幕里,故事似乎已经走到了结局。
医生直视着面前这个青年,道:“蒋英,你从五年前郑年发病起就存在在他的身体里了,是吗?你一直隐藏得很好,是临近出院让你过于兴奋了?”
——过于兴奋,才让这个男人彻底露出破绽。
“郑年”轻笑一声。
他没有再否认,而是说:“郑年需要我,你们没法杀死我的。”
“囡囡可以死,阿洋可以死,但只要郑年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他还需要去面对他那当初目睹了‘阿洋’所作所为却不吭声,成为了共犯的妈妈,还需要去面对他那段痛苦扭曲黑暗的过去,他就永远需要我出来替他伪装成‘被治愈了’的样子。”
蒋英勾唇道:“没有人能把我和郑年分开。”
“是吗。”
镜头记录的画面里,这两人相对而坐,目光互不相让。
气氛一触即发。
医生最后推了推眼镜,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大荧幕升起时,观众们全都在恍惚……
然后——齐、齐、哀、嚎!
——故事竟然结束在了这个地方?!
他们也很拭目以待啊,问题是后续呢,后续呢,那么大一个悬念的后续呢!
怎么这综艺节目比赛短剧还搞出了连续剧的感觉!
他们要去哪里才能看到后续啊?!
官若荧深吸一口气:“沈老师啊,虽然我知道这个故事断在这里是最好的,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会把后续拍出来的对不对……”
沈亭言轻描淡写:“再拍下去就俗了。”
观众集体抱头尖叫。
这个魔鬼般的男人钓足了他们的胃口还干出此等冷血之事太过分了啊啊啊啊!
薛笑和常云从后台走了出来,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下站定。
两人刚演完,薛笑还有点沉浸在刚才的状态里,常云则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今天演得到底咋样。
他是真的用尽全力了……
导师席上,沈亭言鼓着掌。
他看着他们两人,淡淡笑道:“演得很好。”
瞬间,常云双眼发亮,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而薛笑被唤回了神。
他扬起唇角,在全场的欢呼声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
《眩晕》和《千面之家》这两个剧目绝对是今天所有表演当中风格最为独特的。
两个剧目均是节奏快,信息量大,反转多,看得观众直呼过瘾。
《千面之家》更奇诡,而《眩晕》则阴沉黑暗。
官若荧最先点评,她道:“常云,这场表演你流了不少汗吧?”
舞台上的常云登时挠起脑袋,憨憨地笑。
此时他已经没了刚才表演过程中那副脸色苍白的样子,但那额头还是汗津津的。
——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汗啊!
好的演员能在这种现场舞台上说哭就哭,但是能做到说流汗就流汗吗?
很难!
这需要彻彻底底融入到剧目里,需要足够的专注力,是非常困难的。
常云不仅做到了,而且后半程他始终让观众保持着焦灼、不安的状态。
官若荧感叹道:“我刚才甚至觉得你不像是演的,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得病了!”
全场笑了起来。
苏诗锦打趣道:“想替他叫120了是吧?”
官若荧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就算真是演的,我也有点担心他演完后的精神状态诶!”
“就算真是演的”几个字让观众彻底捧腹大笑。
常云接话道:“我们排练的那几天,每天沈老师都会跟我还有笑笑谈话,就是怕我们心理状态出问题。不过我们俩真挺好的,大家不用担心哈!”
苏诗锦看向身旁那个一脸淡定的男人,打趣道:“看不出来啊,沈老师竟然这么细心?”
官若荧:“粗心哪还拍得了好电影啊!”
苏诗锦:“倒也是。”
粗心的导演别提关注演员的心理健康了,连最起码的不穿帮都做不到,上了这种舞台也只有害死演员的份。
沈亭言这个男人看似冷漠,然而冷漠和细心并不冲突,如果他不细心,那么他也爬不到今天这样的高度,成为不了“沈亭言”。
官若荧又点评薛笑,她先是好奇地问了个问题:“笑笑,郑年一开始是不是真的想替赵文雷隐瞒病情啊?”
薛笑立刻回道:“是真的,他最开始就察觉到赵文雷病情复发了,后面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按那个铃,把医务人员叫过来。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赵文雷从没跟他提起过自己进精神病院以前发生的事。”
节目里能展现的故事篇幅实在太有限,而这样一个设定复杂的剧目势必会有着更复杂的故事前提。
说到这里,薛笑用询问的眼神瞅了瞅沈亭言,不知道这部分内容沈亭言作为导演要不要自己来讲。
后者却懒洋洋地坐着,完全没打算插嘴的样子,把场子彻底交给了他。
薛笑便乖乖地继续往下道:“他们两人确实是从高中后就没见过面了。赵文雷不知道郑年的副人格囚禁过自己的父亲,施以虐待;郑年也不知道赵文雷出现幻觉,差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两人在精神病院重遇后,郑年只知道赵文雷得了精神分裂,直到赵文雷真正在他面前出现幻觉,郑年才开始感到害怕,决定按铃。”
但就在那一瞬间,郑年母亲的电话来了,而郑年的副人格瞬间代替了主人格。
副人格蒋英显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格。
他擅长伪装,喜欢刺激的游戏,因此他怂恿煽动赵文雷,教唆他犯罪。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赵文雷“犯下了错误”,并且这个错误绝对会被人发现,赵文雷已经没救了——于是他也选择了去按那个铃,至少可以假装下自己很守规矩。
当然,这终究是无用功。
若不是即将出院的兴奋冲昏了蒋英的头脑,想必他会为了郑年伪装得再好一些。
官若荧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真的太好看了。说实话,这个节目录到现在,大部分剧目我都是在用评审的眼光看待,但刚才这个剧目,我真的就和一个普通观众一样陷入到了剧情里。”
“笑笑,我甚至都觉得我已经没资格评价你了,也就现在咱们还在节目里,你还没档期去拍一部正儿八经的电影,但凡你真的去拍了,拿奖也不过是早是晚的问题吧!”
观众们哗然。
这评价真的太太太高了。
每一轮比赛,官若荧对薛笑的评价都是在拼命往天上窜啊!
然而对于官若荧的评价,丰纬、苏诗锦却完全没有不赞同的意思,沈亭言则更加。
他们全都认同官若荧的说法,这亦已经是他们对薛笑的肯定。
068
苏诗锦接上官若荧的话, 第二个发表点评。
她敛起神色,认真道:“我得夸一下你们两个人的心态。你们是第四轮比赛的最后一组,在你们之前, 刚刚有一个小组因为紧张而发挥失常,但就算是这样, 你们的表演还是很松弛。”
“像这类故事对演员的状态要求是很高的, 镜头始终就在你们半米的距离, 不断地对你们进行特写, 稍微有一点点分神,底下的观众就该眉头紧皱了。但今天观众们皱过眉头吗?”
两边的观众很配合地喊:“没有!”
苏诗锦:“你们的表演让观众们投入到了故事当中,全程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掉线, 非常棒。”
薛笑和常云鞠躬道:“谢谢苏老师!”
苏诗锦开始单独评价:“常云,对比起第一轮比赛, 你实在进步太多了。你真的得感谢下沈老师, 自从进了他的组之后,你的进步简直是神速。”
这一点, 所有人都认同。
事实上,每个跟了沈亭言的学员进步都非常大,只是常云的起点低,因而他的飞跃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常云对沈亭言也确实非常感激。
放在以前, 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出演《眩晕》这种剧目,然而沈亭言说他能行, 他就咬着牙去试了,结果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能行。
沈亭言作为一个老师对他的教导,对他的鼓励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是这股力量推动他翻越了这座原本看似可望不可即的高山。
他朝沈亭言深深鞠下一躬:“谢谢沈老师!”
苏诗锦:“还有薛笑, 我现在真的特别期待你未来的作品,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有机会跟你合作。之前我跟你开玩笑说起过这件事,但现在我是认真的。”
观众们再次哗然。
上一轮比赛,特邀嘉宾对薛笑发出了邀请。
而这一次,就连苏诗锦也忍不住了!
这个节目录制完,薛笑的行程表得排满了吧?
苏诗锦往旁边瞟了眼:“希望你未来老板不要不做人。”
薛笑咳了声,偷偷摸摸觑了觑沈亭言。
沈亭言双手抱臂,轻轻一哂。
丰纬第三个发言。
“薛笑,你演起反派来实在是太别致了。”
“别致”这个形容乍听起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观众们全都get到了,在底下疯狂点头。
薛笑是很乖的长相、很乖的性格,可他演起反派来,总有一种锐利疯狂明艳的美。
丰纬慢悠悠补充道:“不过我们这边肯定不提倡崇拜反派,只是单纯论你演出来的角色本身,给人的感觉特别‘好看’。”
“形象好看,气质也‘好看’,这就会让观众根本没办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丰纬道,“你是那种,观众事后会专门去找你的cut反复观看的那类演员。”
观众们点头点得都快把头给甩飞了,内心在嘶吼,没错!没错!
苏诗锦开玩笑道:“丰导这么懂?”
丰纬乐呵呵地笑:“我侄女就这样。哪个年代的人不爱美人?只要是人,就爱美。”
观众们大声道:“是——”
薛笑耳朵红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跟“美人”这种词沾上边……
而下一秒,丰纬就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让我给你量身定做的话,我会把你尖锐的一面更进一步地挖掘出来。”
嗯嗯?
所有人回过神。
这好像就有点为决赛轮拉观众票的意思了哦,丰纬这是想和薛笑组成一组?
始终沉默不言的沈亭言终于在这时候启唇,淡淡道:“再让他演一个反派?丰导,你对演员的想象力是不是太局限了点?”
丰纬淡定接招:“到现在为止,薛笑统共也就演过两次反派,还都是十几分钟的短剧。这怎么都说不上局限了他的发展吧?与此相反,观众肯定更想一次看个够。”
“一味迎合观众的喜好去塑造演员本就是对演员的限制。”
“那么沈老师觉得观众的喜好不重要了?”
……这两人忽然就针锋相对起来了?
观众们惊呆。
薛笑也愣了一下。
刚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苏诗锦竟也加入了战局,她饶有兴致道:“丰导怎么突然又看好薛笑了?”
丰纬反问:“我什么时候没看好他过了?《拼图》那个剧目他是怎么发挥的,我可都看在眼里。”
苏诗锦嗤笑。
老狐狸!
观众和学员们不知道,他们几个导师可是清楚的,丰纬原本看好的是程阳。
据她所知,这老家伙原本还打算动点手脚,确保决赛轮他和程阳能成为一组。
结果哪想到程阳心理素质不行,这一轮比赛直接翻车。
这老家伙是看程阳扶不起来,又想换人下赌注了吧?
——而比赛到了这一步,局势已经非常明朗。
真要说谁最有夺冠之相,那当然是薛笑和窦鸣剑这两人。
苏诗锦突然有点怀疑,既然丰纬原本打算动手脚确保他和程阳一组,那他现在不会改主意,打算动手脚把薛笑和自己捆在一起了吧?
然而这个想法刚出来,她就瞥了眼沈亭言。
不,这个男人不会允许的。
当老板当到连自己家小艺人都守不住的地步,那就太失败了。
沈亭言绝不会是这种人。
恰恰在此刻,这个男人毫不辜负她预期地抛出了一句话。
很绝——
沈亭言几乎是直接戳破了丰纬:“丰导这一牌打得未免太无章法。”
先是范学,又是程阳,再是薛笑。
这比赛总共才几轮,丰纬都换了几个目标了?
看起来好像老神在在,掌控全局,实则牌法稀烂,眼光奇差。
这句话一出口,官若荧都绷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苏诗锦差点笑出来。
而丰纬终于失去了表情管理,沉了沉脸。
观众们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这几个人到底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就讨论得那么高深了??
……薛笑其实也没太听懂,但他小动物般的本能还在。
现在这场面让他有些忐忑。
他一度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这场合他该不该插嘴。
就在他茫然纠结之时,导师席上的沈亭言忽然朝他飞了个眼神。
薛笑怔了怔,听话地乖乖闭上嘴。
丰纬调整好表情,缓缓地说:“沈老师打的牌是不乱,毕竟你的牌始终就那一张。”
“但你现在守牌守得那么紧,我倒也想问问了——如果决赛时的配对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又打算怎么办?”
观众席再次喧哗——这次他们听懂了!
丰纬是在问沈亭言,如果决赛时他的配对学员不是薛笑,他会怎么办!
好家伙,丰纬问得这么直白?
诚然,导师会有特别倾心的学员是很正常的事,可在这种竞赛环境里,最忌讳的也是导师有特别偏心的学员。
这问题沈亭言会很难回答吧?
舞台上,薛笑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丰纬大概也以为沈亭言回答不了,笑了声,道:“到了那个时候,沈老师不也要失了章法了?这世上那么多意外,哪有人能料到全部。”
下一秒,沈亭言却淡淡道:“丰导可能误会了,至少在这个赛场上,我从来没有只守着一张牌过。”
丰纬一顿。
观众们睁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地听。
“话又说回来,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当初在后台已经讨论过了,丰导竟然这么快又忘了?”
“我从不把任何学员当胜算赌,在这个节目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把我手下的学员调.教到能上台表演的程度。”
男人冷而平静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大剧场里。
“最终配对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尽全力让配对的学员拿冠军,这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对竞争对手的尊重。”
底下,不少学员收紧双手。
在导师们争抢薛笑的时候,他们心里是紧张的。
他们当然知道薛笑的实力有多强劲。
但一旦导师心中认定了只有薛笑有可能拿冠军,那就不好说后面还会不会认真为配对的学员拍摄最后一部作品了。
比如丰纬,他现在这番发言就让不少学员心生迟疑。
可沈亭言这番话,却让他们的心安定了不少。
沈亭言是四个导师里最喜爱薛笑的那一个,所有人都知道。
但这一刻,他们就是能够相信,一旦最终决赛和他配对的人不是薛笑,沈亭言也一定会尽全力对待配对的学员。
这个男人他就是这么做的——第四轮比赛,他保证了每个学员的戏份都一样,他也将每个学员的能力又狠狠拔升了一大截,他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保证比赛的公平!
他们自然能够相信,在沈亭言的教导下,他们可以和薛笑一较高低。
沈亭言这番话亦让薛笑重重松了口气。
没错,这才是沈亭言。
这才是他最喜欢的沈亭言。
薛笑扬起唇角。
丰纬沉默了。
沈亭言话锋一转,语气懒散起来:“一码归一码,丰导可能是心里着急决赛轮,才在刚才说出那种拉观众票的话,但让演员短期内重复饰演同一类角色,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薛笑,是另一个演员,我也会这么说。”
前半句话几乎算是明着承认他就是喜欢薛笑了。
观众们瞬间尖叫起来。
场上的蒋全、薛笑和常云:“……”
这种气氛下也能起哄,这届观众也是厉害。
此时此刻,演播厅里的氛围说尴尬不尴尬,说和谐不和谐。
丰纬面无表情喝了口茶,也不搭话了。
再聊下去他也说不过沈亭言,还徒增剪辑师工作量。
蒋全只好把话接过来,开始主持大局。
他将薛笑和常云请下场,之后就开始对观众讲解接下来最后这一轮比赛的投票规则。
底下的学员们开始盘算。
四个决赛位。
以目前为止所有轮次比赛里大家的表现来看,薛笑和窦鸣剑毫无疑问会占据两席。
那么另外两席会是谁?
顾领?程阳?还是其他几个在前面几轮存在感不强,这一轮表现却特别优异的学员?
他们的最终配对又会是如何?
大家的小脑袋全都在飞速运转。
蒋全讲完规则,转过身对他们说:“那么,我们再见面,就是半个月后了。”
所有人挺直背脊,敛容正色。
“今天之前,我问高导,这场比赛到了最后,我要不要说点总结词什么的。比如这个比赛最开始的立意啊,学员们在这个节目里收获了什么啊——毕竟对大部分人而言,今天就是决赛。”
“但高导说,‘有什么好总结的,这个节目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小透明演员展示自己的机会,就算这节目结束了,对学员们来说,这也不过就是他们职业道路的开始。’”
蒋全模仿老高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学员们笑了出来。
“——高导他们送给大家的‘起’字徽章,大家都还留着吧?”
学员齐声道:“留着呢!”
蒋全笑道:“诶,这就是对了。不论这节目最终结果如何,你们都还在这条路的起点,‘起点’又有什么好总结陈词的?所以今天我也就不多说了。”
“我就祝你们所有人都能挺进人生路上的决赛,夺取属于你们自己的冠军!”
“未来,前程似锦!”
*
这是至今为止最早结束的一次录制。
观众陆陆续续离开营地,学员们回了寝室。
时间还早,不少人选择上床补觉,于是整个营地也安静得出奇。
薛笑醒来时,暮色已至。
夕阳光倾洒在了寝室中间的那块地面上,橘红的色彩让人昏昏沉沉。
顾领还在睡,他上铺的赵冬则是趴在床上玩手机。
见薛笑醒来,赵冬晃了晃手机,压低声音道:“笑,你又上热搜了。”
中午那会儿,第五期节目如期上线。
第五期的进度条已经拉到了第三轮比赛。
以薛笑现有的人气,节目组把第五期的结尾卡在《拼图》这一组开始表演前是最好的,因为能钓足观众的胃口,保证下一期的播放率。
可老高实诚啊,他就是这么怜爱观众,把《拼图》这场表演在这一期就给放出来了。
好在预告片里沈亭言抢人那句“我要薛笑”也足够惊人,弹幕在那一瞬间铺满,下一期的播放率根本不用愁。
而薛笑在《拼图》里的表现,自然引爆了全网。
“薛笑 3214”挂在了热搜第一。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日万,先一更~
069
这个节目最开始因为导师阵容吸引来了不少专业人士的关注。
然而第一轮比赛时, 节目组和范学身上爆出来的瓜太大了,大家的注意力被分散,所以当时没有太多人写专业影评。
第二轮比赛, 影评终于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而在这第三轮, 影评终于井喷式爆发。
点进“薛笑 3214”热搜广场, 最先入眼的就是几篇万转的专业影评。
影评人对这个剧目赞不绝口, 尤其是薛笑的表现,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全都被他们抠了个遍,结果没有死角,完全没有任何死角!
有个微博id叫毒舌影评的影评人是业内不少人都退避三舍的存在。
绝不收钱说好话, 好声好气请他去点映也别期待他能仁慈,入圈十年从未完完全全夸赞过任何一部电影。
对于《拼图》, 他也是有褒有贬, 然而他贬的是丰纬,褒的是薛笑。
“丰纬还是一如既往的想法很好, 能力有限,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有限。”
“如果换成是沈亭言来导这个剧目,他肯定会做一些内容上的调整,保证情节有轻有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本能拍成九十分钟至一百分钟的故事内容以同样的节奏塞进这十几分钟里。(关于沈亭言的导演能力可以看我对他这一期上场那组的影评)”
“主演再优秀,这个剧目都会因为丰纬而变成流水账, 幸运的是,薛笑是特别优秀,而不是普通优秀, 他把这个剧目给救回来了。”
“状态全程在线, 人物在他的魂里。你从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止里都能看出来这个聪明的机器人正在想些什么, 可只有当他想让你知道的时候,你才能看透他,当他不想让你知道时,你只能被他神秘又美丽的面孔吸引,大脑却完全无法思考……”
后面,他竟花了近一千字夸赞薛笑!
整篇影评总共才一千五百字,薛笑的内容占据了三分之二!
这对这位影评人而言已经是破天荒,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也引来了不少圈内大佬的关注。
一位娱乐圈大花、一位影帝分别转发这篇影评。
大花转发评论说:“我也喜欢笑笑!”
底下评论区里不少粉丝激动地表示双担狂喜!
影帝倒是没评价什么,可他和这位影评人也不是什么亲友关系,转发这篇影评本就已经是足够耐人寻味的举动。
还有一位曾出过不少经典电影的制片人,一位名导关注了薛笑的微博,这一系列进展简直有些令人惊心动魄。
比起圈内人士亦或长篇大论,亦或内敛不吭声,网友们的夸赞就直白多了,没什么文笔,就是嚎,各种各样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为3214心碎啊啊啊啊特别是他砸东西崩溃那一段我真的爆哭[哭]”
“我出不来了呜呜呜呜能不能安排一个更好的男人给3214[哭]”
“还要我说几遍!!薛笑真的太美了!!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人啊啊啊啊!”
“薛笑的演技太神了……比起第一轮,他明显进步了不少,现在的他甚至让我有一种他演什么角色都能行的感觉。”
“这节目什么时候结束,薛笑什么时候能去演正儿八经的影视剧啊,我真的好渴[可怜]”
“陆宁狗男人不配[裂开]让3214爱上你你到底凭什么[裂开][裂开]”
“3214独美!!!”
“3214,还是让沈老师爱你吧[哭][哭][哭]”
……
流量时代,流量爆发带来的威力是惊人的。
薛笑的微博粉丝已经超过了一千万,超话也火热到迅速窜上了排行榜前三。
谁能想到,一个半月前,他还是一个微博粉丝才一百多,无人问津的小小龙套。
薛笑收到了方磊的微信,方磊让他回关下那几位圈内大佬。
除此之外,方磊还跟他说:“后面半个月我暂时不会给你安排太多工作,就去一档综艺做一期飞行嘉宾,资料等会儿我发给你。其他时间你如果要离开节目组营地就跟我报备一下,出行记得戴好口罩和帽子,需要派车就跟我说,反正小心一点,今时不同往日了。”
薛笑盯着“今时不同往日”那几个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成名自然会为他带来更多演戏的机会,但也会牺牲掉自由。
凡事都有利有弊,薛笑一直懂得这个道理,也不是没有切身体会过,只是此时此刻是他活到现在感受最强烈的一次。
他叹了口气,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回复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方哥!”
收到薛笑的回复后,带着某个以公谋私的家伙派下来的任务的经纪人斟酌了下,试探地说:
“还有,比赛毕竟还没结束,还是得记住不要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事情上面。”
薛笑:“?”
方磊:“就是任何会影响比赛的人或事,任何和比赛无关的人或事……”
薛笑懵懵懂懂地回复:“嗯嗯,我知道的,沈老师也叮嘱过我。”
他回得是很乖……可方磊看着他们俩的对话,却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了。
啧,简直跟打哑谜似的。
沈亭言这人平时做事尖锐,遇到喜欢的人了,倒挺束手束脚。
当然了,沈亭言开始约束自己不是不好,方磊甚至十分欢迎。
他本就既不赞同沈亭言掰弯直男,也不赞同在比赛还没结束的时候扰乱薛笑的心思。
可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薛笑原来有喜欢的女孩子——就是因为这,沈亭言才意识到薛笑是个直的——而且那个女孩子疑似就是节目组里的某个学员。
如果危险因素已经出现,那么方磊作为一个经纪人,就很不喜欢这么温吞的做法了。
他深思片刻,突然就决定问得再直接点,主动出击!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你,有喜欢的人吗?有女朋友吗??”
“你不是爱豆,我不会禁止你谈恋爱,但是有苗头的话还是跟我报备下,防止后面出什么意外我没准备。”
方磊自认自己这话说得那是相当冠冕堂皇毫无破绽和风细雨。
小白兔胆子再小,应该也会考考虑虑,放下戒心,对他这头大灰狼敞开怀抱……
没想到,薛笑上来就是一条:“…………”
方磊:“??”
这头,薛笑纠结地想,他总不能跟方磊说“我喜欢的是我们共同的老板”吧!
可方磊都这么问了,他要是现在撒谎,后面又跟沈亭言表白,闹出内部矛盾,让方磊这么个经纪人到那时候才知道真相,那好像也不太像话。
于是薛笑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他摸着手机,天人交战。
另一头,迟迟没等来薛笑下文的方磊逐渐开始心惊肉跳。
这么有礼貌这么有问必答一乖小孩竟然也会为了爱情装死逃避问题,要不还是劝沈亭言放弃算了他根本斗不过那个藏在薛笑身后的神秘女人……
就在这时,他终于收到了薛笑迟来的微信。
不,那根本不是微信,而是炸弹。
炸得他人都裂了的炸弹。
“方哥,我是有喜欢的人,打算节目结束后表白,不过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闹大,所以等那时候再告诉你是谁可以吗……”
“还有就是,那个,我喜欢的不是女孩子。”
“麻烦你了QAQ”
作者有话说:
二更
070
后面那三天, 沈亭言始终没有收到方磊报告任务完成的回音。
等到第四天,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去问了,而方磊支支吾吾, 含含糊糊。
最后来了句:“反正关于薛笑暗恋别人那事,你暂时不用太担心了……”
沈亭言:“?”
沈亭言:“什么叫‘暂时’‘不用太’担心?”
方磊:“就是字面意思, 这事儿我后面再跟你说。话说你今天人在哪?”
沈亭言:“南河影视城, 探班。”
方磊:“哦, 那你好好探班, 不聊了。”
沈亭言:“?”
那头,方磊正在第N遍研究三天前薛笑发给他的那三句话,无声地抱头嘶吼。
薛笑根本不直, 他也喜欢男人!!
可什么叫打算节目结束后表白?什么叫等那时候再告诉他那个人是谁?
如果是节目组里的学员,没必要瞒着他吧?
除非薛笑喜欢的那个人他也认识, 而且薛笑怕他不小心向对方透底??
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方磊呐喊状以头砸办公桌!
但也不好说薛笑是不是性格就那么内敛……
要告诉沈亭言吗?可要是误导了那个男人, 最后让他空欢喜一场,那个男人会杀了他吧!
不告诉的话, 就放任这两人继续纠结?
方磊快被自己左右互搏搏死了,甚至忘了告诉沈亭言,薛笑这两天也回了南河影视城……
*
南河影视城。
这一周,这小县城的气温稍有下降。
对大多数人而言,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户外出行的温度,但对于沈亭言而言, 他依旧必须坐在车子里,开足冷气,才能平心静气。
手机里, 沈母催促的微信一条接一条发过来, 闲得就跟没在片场上一样, 让人疑惑她到底还拍不拍戏了。
沈亭言回了句“就快到了”,便放下手机,看向车窗之外。
小县城因为逐年建造起来的各大影视街区而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胜地,不管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总能在街上看到不少明显是旅客的行人。
然而除开影视街区,这小县城也着实没有什么别致的景色。
没有热闹的购物中心,没有历史的遗迹,没有值得一观的天然山水。
当然更没有什么地方特色美食。
这小县城普通到,沈亭言曾为了拍戏来过数次,却依旧记不清它模样的程度。
然而现如今,再一次来到这里,一切却好像变得与过去再也不同。
他的视线随着车的行进而不断掠过街边的景色。
一间间鳞次栉比的小商铺,稀稀拉拉停在路边的电动车,穿着光鲜亮丽,戴着遮阳草帽的游客,还有背着背包和折叠椅,匆忙赶在路上的群演。
沈亭言曲起手肘,抵在车窗边,懒懒地用手掌撑住脸颊。
他仿佛能看到一抹纤瘦的身影活跃跳动在这些景色之中。
于是那单调乏味到曾令他多投注一眼也懒的画面,无端地,就开始色彩斑斓起来。
……
“假期”有半个月,大部分学员做不到一直留在录制营地里。
窦鸣剑和常云打算回趟家——他们老家离湖城很近,高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要是哪天节目组临时要他们回去录制物料,他们也能很快赶到。
顾领、金宵晨和赵冬打算结伴去湖城周边的小镇玩两天,而江莲莲则去市中心找她大学同学玩。
薛笑的老家离这里还是太远了,节目没彻底结束前,他回不去。
他思来想去,打算回南河影视城看看兄弟姐妹们。
这一天赶到时已经是傍晚。
张成育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过去他们大家伙经常一起聚餐的小饭店。
薛笑一到,就迎来了这帮戏很足的家伙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又是鼓掌,又是唱颁奖乐,就差无实物表演把奖杯递给他了。
薛笑忍俊不禁,落座后摘掉了口罩和帽子。
夏季闷热,他的耳边沁出了些微汗水,几缕黑发黏在了奶白的皮肤上,那模样有一点狼狈,却也透露着一丝傻里傻气的可爱。
大家调侃他。
“笑笑真是火了啊,都戴起这大明星两件套了。”
“那是,你不想想来南河这边旅游的有多少都是追星的,笑笑要是不戴点东西就上街,绝对会被认出来!”
“笑,等会儿你帮哥哥签个名行不?现在不签我怕以后签不到了!”
“是啊,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吧。”
张成育见薛笑被他们侃得满脸通红,飞过去一个眼风:“瞎说什么呢,笑拍戏不来这里?得了得了,来,今晚我有夜戏就不喝酒了啊,你们酒都赶紧满上——”
他想起什么,特意叮嘱薛笑:“你今天不能超过两杯。”
薛笑窘迫道:“知道啦,师父。”
喝完酒就动起筷子。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先是问薛笑节目录起来感觉怎么样,再问跟丰纬合作爽不爽,官若荧真人是不是比电视上还美,苏诗锦凶不凶,沈亭言……是不是和他想象中一样perfect。
那哥们以前就爱逗薛笑,两个月不见,变本加厉,特意用了个英语单词,又揶揄又猥琐。
薛笑一开始感到羞耻,后面自己听着都觉得好笑起来,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是很perfect。”
一帮人彻底笑翻。
而南河影视城这边,这两个月来最叫这帮人觉得有意思的,是群头刘哥和公会经纪人王姐的变化。
一个哥们磕着瓜子说:“你不知道,你和范学那一仗打胜之后刘哥就坐不住了,开始向我们打探你还有没有跟我们保持联系。”
另一个姐姐嗤笑道:“王姐也是,不过她好就好在自己心里有数,知道很难跟你缓和关系了,所以问了一次之后就没再来问过。”
薛笑一顿。
群头刘哥,演员公会经纪人王姐。
他对这两人其实没什么怨恨,毕竟当初“封杀”他是演员公会领导亲自下的旨意,王姐不可能违背领导的意思,私自给他排戏,刘哥也总还要顾着自己的前途。
只是当初他和这两人一直是合作的关系,合作关系断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了往来的必要。
张成育特意提醒薛笑:“要是刘哥微信上找上你,你别理他。”
和经纪人王姐不同,刘哥身为群头,一边干着给群演和剧组牵线的活,赚着点钱,一边他自己也是个龙套,偶尔从关系好的导演那边讨点戏讨点角色拍。
这家伙至今还做着成为大明星的美梦,有梦想虽是好事,可他做人没尺度,认准了软柿子就会一直拿捏,就很麻烦。
一旦薛笑给他点回应,他势必会紧紧纠缠薛笑不放。
对此,薛笑心里有数:“我知道的,师父。”
薛笑考虑的是另一个方面——
刘哥的戏其实并不好。
薛笑一直觉得,与其说刘哥是喜欢演戏,不如说他喜欢的其实是“做大明星的感觉”。
他在南河影视城呆了近二十年,大部分时候都把力气用在了打点剧组和导演上面,却从没有钻研过自己的戏,没有进步过。
所以,别说薛笑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左右任何一个剧组的选角,就算哪天他真有了,他也不可能会把刘哥推荐上去呀。
倒是眼前这些人——
吃饭到现在也有半个小时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能不能让他帮忙搭线的问题。
或许是知道薛笑就算火了,也暂时还没有那种能量,或许是根本从没想过要为难他。
这些自己都还在演艺圈底层挣扎,不知路在何方的家伙,此时此刻只喝着酒,吃着菜,让薛笑以后在圈内受欺负了就跟他们说,火了之后不要被巴结上来的极品影响。
薛笑的喉头涩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沈亭言那句话。
只要有心,筵席是可以不散的。
然而真要做到那种地步,他必须还要继续努力往上爬,一路爬到他可以做一些决定,可以影响到一些人的高度。
他不希望面前这些戏很好,却只是得不到机会的家伙,彻底地被埋没。
而也是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更深地体会到,沈亭言为什么会想要转幕后。
酒瓶“噗”一下被撬开,大笑声响彻包厢。
在这嘈杂的声响之中,张成育忽然听到薛笑说:“师父,我有新的目标了。”
他一愣,转过头去。
薛笑的双眸直直望着圆桌边的众人,里头闪烁着某种明亮而又坚定的光芒。
“我想学习更多关于电影拍摄的知识,不仅仅是怎么演好戏,还有怎么安排镜头,怎么剪辑,怎么配乐……”
“我还想重新开始写小说,练好笔头,学学怎么更完整地构造故事。”
“我想往这条路的高处爬,也想往这条路的深处扎根,”薛笑回过头来,道,“我希望未来我可以有能力创造出我想要的故事,可以让我欣赏的演员演绎出这些故事,也可以让所有观众都看到它们和他们。”
张成育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涌上心头的热血感。
他哑然片刻,笑着说:“你可以的,笑笑,你一定可以做到。”
薛笑的唇角翘了起来,他重重点头,应道:“嗯!”
张成育看着薛笑为了找到新的目标而兴奋喜悦的模样,有些欣慰。
诚然,这小家伙过去就是一个爱想、爱动脑筋的人,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会不断地向前摸索、跃进。
然而他能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如此宏大的目标,说他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张成育是不信的。
一个优秀的偶像能够起到的作用非常巨大。
这一点在薛笑还没去《片场巨星》之前就可见一斑。
而想到某个男人,张成育顺势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一件他今天才听说的事。
犹豫了下,张成育压低声音道:“笑,玩娱那家公司的事你听说了没?”
薛笑正高高兴兴啄着啤酒,听到这话愣了愣:“什么事?”
张成育:“他们老板和经纪人私底下一直在搞一些下三滥的勾当,好像就在前天,两人全都被抓进去了,估计得判刑,涉事的艺人也全都进了局子里,阵仗闹挺大的。”
薛笑瞬间睁圆了眼睛,一脸震惊。
“进去的艺人里就有以前欺负过你那个,叫江野的,”张成育顿了顿说,“据说那个江野之前被沈亭言揍过一顿,现在他们公司翻车也和沈亭言有关系。”
薛笑彻底怔住。
作者有话说:
日万成功~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