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齐光院
顾奈奈放下铜盆时轻之又轻, 退至长孙明身?后,瞧着还紧闭眼眸的司空岁,同前两日比起来, 司空岁情况已经好许多。
这其实并不是司空岁第一次出现这般情况。
“殿下去歇会儿吧,奈奈看着师父。”顾奈奈轻声道?,长孙明已经两日没合过眼。
长孙明拧了巾帕, 替司空岁擦手:“无事,你去歇,我?看着师父。”
顾奈奈看到床旁矮几上?的红玉铭文?佩, 视线又缓慢地落于长孙明腰际。
司空岁一直一直在长孙明身?边。
她是女子, 也长大了, 明白男女之事, 即便司空岁和长孙明从没说过,平日也都是师徒模样,但偶有之,她也是撞见过的,两个人亲密得不像师徒。
再有便是,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司空岁在长孙明不注意时,默默看着长孙明。
那是她说不上?来的。
或者是她不好说的。
满目郁色却藏着说不出的感情。
她也分明觉出, 最?近长孙明多了许多心事。
她退后些,轻声:“奈奈在偏房,殿下有事唤一声, 奈奈就过来。”
……
司空岁指尖稍动, 还未抬眸, 忽远忽近的轻唤入耳。
一声、两声、三声……
是在唤师父。
“嗯。”司空岁抬眸,看到眼前的长孙明, 乌黑的眸底渐渐清明。
长孙明微颤唤奈奈要水和吃食,司空岁半臂支起,长孙明略起身?,扶司空岁坐起,垫高他后背的软靠。
司空岁肌肤上?的绯色已经退了大多,略阖眸静默一刻钟后,才又睁开了眼眸,同方乌黑的眼眸不一样,此刻司空岁的眼眸是较为浅的褐色。
长孙明将他的变化尽数收入眼底。
“师父又练了不该练的?”
司空岁顿了半瞬,道?:“没有。”
“师父觉我?瞧不出?”长孙明微颤。
房门轻扣二下。
两人静默未语,良久后,长孙明应声。
顾奈奈入房,却觉房内有些奇怪,见二人面色有异,未做逗留又离。
待顾奈奈声响无了,长孙明颤声再道?:“我?不是什?么都不懂。”
司空岁轻缓起身?,披上?月白长衫:“阿明,我?同别人不一样,常人的方式与我?来说太过无趣缓慢。”
他长衫穿罢,看到几上?红玉铭文?佩,倾身?执起,佩玉时道?:“我?只是以更为快速的方法去领略功法,并非什?么邪魔歪道?,偶在突破时岔气罢了,这点风险于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师父!”长孙明不信,若真的全然没有问题,又怎会频频出现?问题,她明白以司空岁来说,根本不需要这些,“为什?么要求这样的速度?你就算不去碰这些,也迟早会达到。”
“阿明。”司空岁看着她良久,才温声再道?,“这是我?母亲一族的功法,若此法真的不可行,我?母亲又怎会传与我?。”
长孙明从没听过司空岁说起他的父母。
“我?不管是谁传给你的,我?是徒弟,你是师父,徒弟是要听师父的话,但这个,我?要你听我?的!”
司空岁沉默下来,轻轻握住长孙明的手。
似有热泉从腕间经脉缓缓轻柔传来,长孙明反应过来,身?体却动弹不得。
司空岁轻环抱长孙明,银睫半垂,模棱两可地嗯一声。
院中?有动静,两人都有所察觉,长孙明还不得动,司空岁未止,漠然看着房门。
房门叫人推开,房外的冷风吹得珊瑚树上?系挂的红绸飞缠在一起。
陈炎看得房中?相拥的两人,面色倏地一变,毫无疑问,这一切也叫长孙曜看到。
周遭静了几瞬,陈炎退在长孙曜身?侧,不敢去看长孙曜,见司空岁神色漠然,环着长孙明的肩,将长孙明掩在身?后,也便是被?司空岁带退后,长孙明才方动得,浑身?上?下的经脉穴位在一瞬舒展而开。
“如此擅闯,未免太过失礼。”
“顾长明,过来!”
司空岁同长孙曜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不会过去。”司空岁替她做了回答。
长孙明微怔看司空岁。
“顾长明,孤要你过来!”长孙曜怒极,乌黑的眸子冷意瘆人,视线落至二人腰间环佩的红玉铭文?佩,神情突地僵滞。
长孙明顺着长孙曜的视线看到腰间铭文?佩,呼吸停滞半分。
“为何?失约?”长孙曜面色可怖,快步至前,在长孙明还未反应过来前,扯下她腰间的红玉铭文?佩,“这是什?么?”
司空岁隔开长孙曜意欲劫过长孙明的手,掩长孙明退后些,一眼不错地望着她浅琥珀色的眸,轻轻握住她的手。
发烫的,还不甚正?常的烫,他极轻地唤她名?字,什?么都没说,却已胜过一切,长孙明看着司空岁说不出话。
“她失了什?么约?”
“我?这几日身?体不适,她在照看我?。”与其说是解释,不若是宣示。
司空岁回身?看长孙曜手中?的玉佩:“司空家的信物,同你有何?干?”
说话间,司空岁夺回红玉铭文?佩,垂眼为长孙明佩回,又沉声冷道?:“长孙曜,她是我?父母为我?选定的妻,不要再来纠缠她!”
陈炎耳际一片轰鸣,司空岁知道?长孙明是女子,他早便猜到,但二人这样的关系,又怎可能?!
他脸色煞白,回想过往所见二人种种,他的面色又白几分。
“放肆!”陈炎冷斥。
长孙曜面上?难看复杂得无法形容,两枚指刀刺入一旁的雕花木门,怒斥:“笑话!”
一道?玄色身?影入得房中?,未有半息的停顿,玄衣男子便攻向司空岁。
陈炎微怔,长剑出鞘,跃身?至前。
司空岁轻将长孙明推后,旋身?自侧,抽出一柄幽蓝寒剑,长剑横执于额前,挡下墨何?一剑,于此同瞬,剑鞘自左掌旋自身?侧,击在陈炎剑心。
司空岁身?形未动半分,动作变化之快,并无人看清。
墨何?面上?遭剑气破开四五道?见血的口子,玄衣破裂,道?道?见血肉。
陈炎面色惨白,一股狠劲的力量自剑心震开,跟随陈炎二十几年的重铁沉剑,在一瞬间碎裂万千,剑气迫入胸膛,陈炎身?子猛地被?震后,重声砸在另一面粉壁。
陈炎僵滞地看司空岁,司空岁并未用?剑招,司空岁只不过是碰了剑。
那股强劲可怕的力量究竟是何??
“师父!”长孙明白了脸。
这一柄寒剑,她从未见过。
司空岁击退墨何?,寒剑自腕间轻旋,长剑偏倚,身?形微侧,回身?一剑直击长孙曜额间。
悬心指刀落于寒剑,抵下。
司空岁抬眸,长孙曜长眸微敛,二人面上?都有一闪而过的异色。
墨何?勉强稳住身?形,不敢置信地看司空岁,怎会!
这怎会!
陈炎更为震愕,墨何?几无敌手,便不及司空岁,也不该这般不堪一击。
他也同司空岁交过手,虽知司空岁一直以来都没有显露完全的实力,司空岁以往显露不及今日十分之一,便已足够骇人,而今日……
司空岁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空岁棕褐的眼眸渐渐沉黑,冰冷地看长孙曜。
“你为她不要命过,可你也要过她的命,你抢她的又怎不说,辟离你没有归还,南境是她替你去的,她不欠你!她心软,向只念着人的好,却不记得人的仇,你这样强逼她,又算什?么!”
长孙曜面色越发地瘆人,沉声冷斥:“孤同她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二人刀剑相抵,刺耳的刀剑声撞入几人耳中?,陈炎五脏肺腑炸开般,捂住一侧淌血的耳的跪下,他一眸紧闭,一眸勉强睁开。
墨何?面色煞白,长剑握在手,还入二人打斗,不过十数招,又叫二人逼退,长剑落地,单手扶在粉壁,吐出一口黑血。
自偏房赶过来还不知到底怎了的顾奈奈,捂住双耳颤抖跌下,要起身?,又瘫跪下去。
又一声长剑鸣空,墨何?堪堪抬眸。
长孙明不问现?出,纵身?而入,接下悬心指刀与寒剑,剑柄自内抵在司空岁手腕,回挡司空岁一剑,于此同瞬,剑尖偏倚,抵在肩侧,斜执身?前,看着身?前长孙曜,微颤出声:“住手。”
长孙曜视眼前无物,倾身?自前,长孙明猛然睁大眼眸,勉强收得剑,没伤得长孙曜。
悬心指刀截住寒剑,更为刺耳可怖的声音响彻房中?,长孙曜紧扣住长孙明的肩,一字一字咬出:“顾长明,你给孤说清楚!”
墨何?陈炎强撑,执剑而前拦下司空岁。
腰间红玉铭文?佩再次被?扯下。
“这到底是什?么?!”
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幻化为虚,长孙明久久看着长孙曜,说不出话。
“说清楚!孤又算什?么?”长孙曜溃声质问。
“长孙曜,”她被?自己?嘶哑难辨的嗓音吓到,“我?师父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同师父其实早、”
红玉铭文?佩猛地摔下,碎玉四散开。
“闭嘴!”
“我?当你是兄长,我?、”
“闭嘴!”
*
待后半夜,长孙明才从昏昏沉沉中?回醒,顾奈奈小声轻唤她,长孙明迟缓地嗯一声,顾奈奈忙起身?取了沾湿的温帕子来与长孙明擦手。
顾奈奈轻柔地擦过长孙明的发僵的长指,午后齐光院之事,便是没人与她说一个字,她也猜出来了,太子同殿下……
她不敢想,怎会有这般离谱的事,太子怎会这样可怕,怎会对殿下这般,她知这等事不能?传出半字。
窗台叫人自外扒开,用?力之蛮,毫无半分的礼,顾奈奈吓白了脸看去,只见一张阴森森的脸现?在窗台。
鬼缪跳坐上?窗台,瞧着面色煞白的长孙明发笑,极为恶劣地拖着长腔嗤讽:“哥哥不像哥哥,师父不像师父,燕王殿下真是叫我?好生惊喜。”
午后那样大的动静并没有瞒过他。
他觑着眸将长孙明上?上?下下地打量。
“果是、”
案上?铜制小香炉倏起,鬼缪挑眉往后一倾,窗台阖起,挡下小香炉。
第102章 昭和宫
长孙曜来过燕王府之事并没有外传, 虽给压下了,但齐光院都给砸了,裴修李翊自是瞒不了的。
上一次长孙曜闯王府, 还是因卫国?公之事?,来抓司空岁。
“太子好端端砸师父的院子作甚?”裴修凝重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与房间。
他在翰林院熬了几日没回王府。
“那师父呢?阿明呢?”李翊较少宿在王府,加之这?几日李家有事?不得闲, 这?方才同裴修来王府。
他一直觉长孙曜这?个人复杂得很,说?长孙曜一点瞧不上?长孙明又不见得,在襄王陵中, 他觉长孙曜是在意长孙明的, 但长孙曜对长孙明又极为冷漠, 矛盾得很。
顾奈奈支吾说?不出?来:“我、我不知道, 殿下让人把薇草院收拾出?来了,让师父先住薇草院。”
薇草院是裴修同李翊两人院子旁的一个空院。
“你们今日别见殿下了,殿下不舒服。”顾奈奈不敢说?,这?十天半个月都别去见,她觉长孙明现在是真的不太想见外人。
“师父在照看殿下。”她低低又道。
裴修听到这?话,面上?略变了变,明白了,李翊面色复杂很多。
好半晌, 李翊挤出?话来:“那师父身子是好了?”
顾奈奈点头,三人沉默下来。
*
长孙明偏头,略微僵硬地避开了司空岁的手?:“我没事?, 师父不用担心。”
司空岁皱眉, 还是强硬探上?了长孙明发烫的额, 片刻后,去了青瓷药瓶:“再?吃一颗。”
长孙明取了司空岁掌中的药, 干吞下,轻咳起来,司空岁扶她略起身,喂她半杯水。
“是我过了,不该一次过你这?么多。”司空岁明白长孙明这?热是因他。
长孙明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子不看他,也不说?话。
“阿明。”
长孙明应了一声,默了一会儿,淡声:“师父去歇着吧,我也睡了。”
司空岁并未离开。
“你还在生气。”他却并没有说?她是因他做的哪件事?令她生气。
“如果是为了给我才要这?样去伤自己,是不是得先问我要不要。”长孙明还是没有看他。
司空岁长睫轻阖,答:“阿明,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她终于回身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无趣?师父!”
司空岁沉默了会儿,道:“仅是无趣。”
长孙明凝视他一会儿,又沉默回了身去,臂间落下力,怔愣间落入温暖的怀抱。
司空岁长眸微阖,拥着她温声:“我有分寸。”
长孙明将他推开,苍白的面色并不好看,恍然惊醒。
“你为什么会在我身边?”
他为什么会一直在她身边?
师父同徒弟在一道好像再?正?常不过,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他的生活里只有她?为什么没有别人?这?十五年来,为什么他一直都在?
师父就该一直在徒弟身边?徒弟去何处师父就去何处?这?分明是不对的,她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这?十五年间,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十五年前?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穿着素衣的少年突然的出?现,牵起她的手?,再?往后,他便?是一直一直的在。
他没有别人,没有家,没有另一个女子的出?现,他只有她,他什么都是给她的,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她身边。
“因为、”司空岁眉间郁色重了,苍白的指微微颤了颤,垂眸,碰到长孙明的发颤的手?。
“因为你是,你是我的、”
“……家人。”
*
“殿下身子好了吗?”霍焰终见到长孙明,温温和和地问。
长孙明又两个早朝没上?,于外间说?,便?又是旧疾复发。
“大?好了。”她不想见霍焰,但霍焰每日二请,请了五六日,似乎不见他一面,就打发不得了。
霍焰道:“这?般冷的天,殿下为何不让人烧个炭炉?”
“是我疏忽了,奈奈,叫个点个炭炉。”长孙明淡声。
顾奈奈应声唤人。
霍焰无奈笑一声,叹道:“殿下,我没冻着,只是殿下身子不好。”
他看着长孙明,再?道:“殿下真是不怕冷。”
长孙明蹙眉,每日二请来求见,怎会是想说?这?等废话。
霍焰叹声再?道:“殿下还是同我这?般生分。”
长孙明看他一眼:“我们确实无甚情谊,你不必作出?困恼之色。”
霍星眠是将为燕王妃,但她同霍家没甚好亲近,霍星眠她也娶不得。
“作出??”霍焰面色不好看了,竟也不管不顾厅中还有侍从,“殿下是如此看我的。”
长孙明一顿,只再?道:“若无事?,便?请回。”
“殿下身子不适,我自不会多扰殿下。”他起身,行?至一半,又回身看她,“那殿下明知我今日来是因何事?,又何必作出?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长孙明默了默:“你该明白。”
“我无法明白。”霍焰眼底失望,“殿下不屑霍家,但我霍家又并非,非殿下不可,我又何必如此不要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求见殿下。”
“霍焰。”长孙明无奈,“我早说?过,你也早知道,我并无那等心思。令妹与我的婚约,我会再?想办法,不会耽误令妹。”
“你以为不争不抢就能平安度日?就能做个闲散王爷?便?是留在南境那等苦寒荒凉之地也愿,便?是寒刃架到你的脖子上?,你也认?!你就甘愿任人宰割?!”霍焰突然道。
长孙明淡漠的面色没有一点的变化,平静地看着霍焰。
霍焰同她对视良久,终究是败了,转身离开。
鬼缪同鬼魅般,神出?鬼没,他只敢在司空岁不在时晃一晃,身体好的差不多后,他大?多时候都在外间找线索,回来也便?只在那个无人的废院子。
现下京中于他来说?,再?没有比燕王府还安全的地方。
“送上?门的棋子不要?你不忍同你那哥哥争?”鬼缪嘲讽地打量她,“还是怕败露了?你那哥哥不是早已经知道了,还怕什么,怕你那父皇知道?那是你父、”
长孙明砸过一盏茶,微微发颤:“再?多说?一个字,就杀了你!”
*
长孙明没想到会先看到陈炎,陈炎向不离长孙曜身侧,她微微怔了怔,却不敢看向旁处。
陈炎立在对面长廊,显是也看到了她。
“燕王殿下万福。”
两名入宫参加宫宴的重臣女眷同长孙明行?礼,长孙明略微一顿,应了,再?犹豫去看,已经没了陈炎的身影。
她颇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他今晚肯定也会出?席宫宴,她缓缓走过长廊,蓦然又看见方不见了的陈炎。
陈炎面无表情地从长廊另一头过来,待到长孙明身前?五六步开外停了步子。
“燕王万福。”陈炎语气复杂,像在怪长孙明,又好像没有。
长孙明略微迟缓:“陈将军,身体康健否?”
那日陈炎墨何都被?司空岁重伤。
“我还能受住。”陈炎也便?勉强受住。
长孙明眉眼略低,明白并没有那般好受住。
陈炎沉默好一会儿,再?开口有些怅然:“燕王打算就这?样了?”
就这?样同长孙曜彻底决裂,再?不生牵扯,不去做任何的挽回。
长孙明一滞,虽明白他的话,却没有答。
陈炎默叹,他一直以来都不看好此事?,但私心之下,在长孙曜那样不要命地去待长孙明后,他心中确实希望两个人能走到一起。
不管多难,不管怎样,就让两个人在一起吧。
可是……
他以为长孙明也该是喜欢长孙曜的,就算没有长孙曜那样不顾一切那样发疯地喜欢,多少,哪怕一点点,长孙明也该是对长孙曜有情的。
他想起齐光院,长孙曜什么也不顾,在刀剑之下那样发疯地拥过长孙明,问长孙明,他知道,长孙曜想要的是长孙明说?不是,说?司空岁说?的都是假的。
再?不然就算司空岁说?的是真的,只要长孙明一句非她所愿,都可以。
然,长孙明认了婚约,并没有说?不要这?个婚约,她的话同利刃般,狠狠刺穿长孙曜的身体。
他刚到长孙曜身边是惧怕长孙曜,但时间久了,那惧怕便?全然变成了敬重,长孙曜纵然性子肆意冷漠,但不可否认,长孙曜其实是个值得追随的君主,会与你无上?荣华,亦从不践踏臣下。
周遭虽无人,但还得小心,陈炎看着她,无奈再?道:“燕王同司空岁的情谊,着实令我惊讶。”
他顿了一顿,“兄弟是假,师徒为真,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长孙明还是不说?话。
陈炎也不再?说?,又行?一礼越过长孙明,行?之几步,又顿了步子回身,踌躇片刻,开口:“太子殿下不会出?席今日的宫宴。”
长孙明羽睫轻轻颤了颤,没有回头去看陈炎。
陈炎心里怪自己多嘴,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在东宫。”
*
霍星眠跟在霍焰身后,羞羞怯怯地看长孙明,对上?长孙明的眸子,便?又红了脸低下头去。
霍焰眸子微垂:“燕王殿下万福。”
长孙明没去看霍星眠,默了片刻,回敬霍焰一杯酒,许是前?几日的不愉快,又或是因霍星眠,霍焰没有多说?,看看霍星眠,示意离开。
霍星眠低垂着眉眼,跟着霍焰走了几步,又突然快了步子回至长孙明身前?,将一只香囊塞给长孙明。
大?周民风开化,男女交往并不严苛,霍星眠此举并无不妥,但叫宴中众人看到,众人还是不免惊讶,看似柔柔弱弱的霍星眠竟也这?般地大?胆,可见是极为欢喜同长孙明的婚约。
长孙明怔怔看手?中香囊,女子家的东西,便?是收不得,也没有践踏的道理,她略僵硬地将香囊收起,恐怕还是得让霍焰去还。
五公主掰过韩清芫,要韩清芫别再?看长孙明,无奈低叹:“霍星眠毕竟是要做燕王妃的,你就、”
她把劝韩清芫死心的话咽了回去,便?知不行?,但死心两个字太难,她轻叹垂眼,接了韩清芫一杯酒,闷闷喝下。
*
许是席间太闷,又或是喝了几杯酒有些发热,亦或是心底不畅快,长孙明入席没有多久,便?寻了借口离席。
启泰殿清静无人,是个躲人的好去处,长孙明推开并无灯火的启泰殿,寻着罗汉床一躺,侧身望着窗外透进来的点点亮发呆。
陈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阖眸不去想。
困意渐渐上?来。
……
一声惊叫响彻殿内,旋即是嘈杂的声响,长孙明摁着眉心,可恨身子沉重,眼睛一直睁不开。
“不准嚷嚷!还不把门关上?!”含怒的女声响起。
再?往后便?又听得殿门关阖的声音,以及嘈杂的脚步声。
长孙明身子猛地一震,终于睁开眼,映入眸中的不是启泰殿窗台点点的亮。
这?处甚至不是启泰殿。
她望着青白色的帐顶发懵,身侧忽地动?了一动?,她呆滞偏脸,对上?韩清芫困惑迷离的眸子。
韩清芫呆怔怔地看长孙明,猛地睁大?眼睛。
又是一声惊呼,青衣宫女捂住嘴惊退几步。
五公主叫嘉嫔让人推外殿去了,殿内好几个贵妇人面色不一,有些见及长孙明又侧身避了去,嘉嫔同韩夫人青白着脸。
同中衣还完好穿着的长孙明不一样,韩清芫几是未着片缕,面上?又红又白地拉起被?衾遮住赤-裸的身子退至角落。
……
韩清芫抱膝呆怔怔地坐在矮榻。
五公主喘不上?气来,长孙明同韩清芫失了清白,许多贵妇贵女撞见了,怎也瞒不得了。
这?到底是怎发生的?韩清芫不过是弄脏了裙子,去换裙子罢了,怎就出?了这?样的事?来!
“阿嫣。”韩清芫呆滞地看五公主。
五公主也不敢刺激韩清芫,轻声应了,低声道:“母妃同姨母正?在想办法,清芫你别怕。”
韩清芫还是呆滞着,她想起回暖阁换裙子,莫名就没了意识,她知道的长孙明不会那样对她,长孙明不是那样的人。
“是有人在害燕王殿下。”
“什么害!”五公主难受,溃声,“那害的难道就他一个人!你!你!”
五公主气哭道:“你才是被?害惨了,你!”
韩清芫本是大?好的前?程,嫁入东宫,往后争得太子妃之位,以后便?是一国?之母,便?是无,做太子侧妃,凭韩清芫的家世样貌,以后也必然是四?妃之一,现下却出?了这?等事?,长孙明前?途不明,母族无用,同太子不合,他日太子登基,长孙明能不能保命都是问题。
“我没被?欺负。”韩清芫吓坏了,给五公主擦泪。
五公主眼泪滞在眶中,不解地看韩清芫。
韩清芫便?是不懂,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我真没被?欺负。”
五公主总算明白韩清芫说?的意思,她先是不信,后又哭道:“这?又有什么用!”
都叫人看到了,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别人哪里会信,又有什么用!
……
“陛下,明儿不是这?样的孩子。”顾婉已经哭了一遭。
嘉嫔觉得天大?的笑话,质问:“宛贵妃,难道能是清芫自己做的事?!”
韩夫人浑身颤抖说?不出?话,韩实也已经听得了这?件事
?,抱着韩夫人温声安抚。
长孙明还是怔的,低着头跪在殿中。
顾婉扶在长孙明的肩起身,红着眼哑声再?道:“嘉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必然是有误会。”
长孙无境面色难看,视线落在长孙明身上?,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得这?些,还真是好得很。
叶常青快步入殿,至长孙无境前?行?礼,得了应允恭敬地靠前?,俯身在长孙无境耳际小声禀报。
长孙无境听罢面色骇人,凛声:“吵什么,都安静待着!”
他起身快步,快出?殿又回身看长孙明,睥向高范:“带燕王去正?和殿,送贵妃回毓秀宫。”
……
霍焰听到长孙无境入殿的声音,恭敬行?礼。
长孙无境清楚长孙明是扶不起的,一个没甚想法的没野心的,哪里会去拉拢韩家,再?者,长孙明以这?种方式去夺韩家,无异于自寻死路。
长孙无境在霍焰身侧站定,长孙明不会去做这?件事?,韩清芫衣衫几无,长孙明连中衣都没被?脱,做这?件事?的人便?是先前?不知,现下也很清楚长孙明是个女子。
“燕王同韩实之女的事?,是你做的。”长孙无境这?句话几是肯定。
霍焰怔了怔,道:“请陛下明察,此事?同微臣无关。”
长孙明同韩清芫的事?,已经传开。
啪地一声。
霍焰被?长孙无境打偏了脸,身子一个大?晃差点摔下,面上?迅速红了一片,他滞了一滞,僵硬迟缓地去看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冷笑:“重新说?!”
霍焰这?方缓过来,不怒不惧,跪下,正?声请罪:“臣真的没有隐瞒陛下之事?,请陛下明察。”
长孙无境冷笑至圈椅坐下,挑眉冷看跪在殿中的霍焰。
“霍焰,欺君死罪。”
霍焰双手?交叠于额前?,后背挺得笔直,缓缓伏地叩首,请罪再?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微臣真的不知情,请陛下明察!”
长孙无境抬掌,叶常青将霍焰拖拽到长孙无境前?,又一巴掌扇过,将霍焰另半张脸扇得发肿。
霍焰眼冒金花,懵了好一会儿才缓了些,视线落在眼前?玄色锦靴,勉强维持身形后,再?道:“陛下便?是杀了臣,臣也无法认下不曾做过的事?,臣没有欺瞒陛下之事?,请陛下明察!”
长孙无境倚在圈椅,长指点在椅扶,意味不明地发笑:“果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
坤仪宫来了人,陈炎不敢不传姬神月的话,但牵扯长孙明的事?,他还是犹豫。
重华殿内不过点了一盏昏黄的宫灯,长孙曜神色淡漠倚在圈椅,身上?随意披着雪色织金大?氅。
寒冬腊月的,殿内竟没有烧起地龙,冷得令人打颤。
陈炎步子极轻,犹犹豫豫地在案前?二三丈外站定。
长孙曜眸子微掀,冷冷看着陈炎,并未开口。
陈炎躬身,踌躇许久后,终于禀告:“皇后殿下差寒露来东宫,告知太子殿下,韩实之女韩清芫同燕王叫嘉嫔韩夫人等人撞破在昭和宫暖阁……”
在昭和宫怎的,他又说?不出?,只得极为委婉地说?:“两人衣衫不整同榻,韩氏清白没了。”
陈炎说?完,久久没听得长孙曜的声音,壮着胆子抬头偷偷去看长孙曜。
长孙曜隐在半明半晦的光影中,微垂的长睫打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乌黑的眸子,沉沉看着他。
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点动?静,那乌黑的眸子却瘆得人发慌,陈炎忐忑又低下头,再?禀:“并未传出?旁的事?,燕王现下在正?和殿。”
*
长孙明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恍恍惚惚间听得长孙无境的声音,动?作迟缓地行?礼。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长孙无境径直落座,冷眼看着长孙明。
长孙明脑子还很乱,做这?件事?的人,必然知道了她的秘密,却还是这?样做了。
长孙无境面色黑沉:“哑巴了?!”
长孙明这?才恍惚道:“是有人陷害儿臣同韩姑娘,儿臣同韩姑娘是清白的。”
长孙无境哼笑,漠声:“凭你一张嘴说?的清白?”
长孙明面色苍白,低下头:“儿臣去同韩姑娘解释。”
长孙无境倚在背靠,挑眉看着长孙明冷冷发笑,眸色沉沉:“同韩姑娘?”
“你是该去同镇北大?将军府解释!去同东宫解释!”
这?不是一个韩清芫的事?,事?整个北地的事?,是同东宫的事?。
长孙明僵僵抬头看他,长孙无境但坐高案,眉眼冰冷,黑眸晦暗不明,又是那种压抑的令人恶寒不适,又掺着不明情绪的眼神。
她避开长孙无境的视线:“儿臣、儿臣、”
她又能怎么做?难道还能告诉韩家,同韩清芫说?,她,是个女子,告诉所有人,她是女子,韩清芫同她之间还是清清白白。
长孙无境睥着她,许久后又收了视线,倾身执笔。
长孙明听得长孙无境又一声带着冷笑的轻哼。
却没再?听得长孙无境说?话。
第103章 春晓图
霍焰在王府花厅等了?许久才等得?长孙明, 长孙明面色当真难看。
他?略默片刻,行?一礼:“恭喜殿下。”
长孙无?境今早下旨,封韩清芫为德安县主, 为燕王侧妃。给韩清芫县主之位是对韩家的补偿,令韩清芫做侧妃,是霍极的不肯退步, 长孙无境要将霍星眠给长孙明,霍极力争,绝不愿霍星眠为侧妃。
几番争执下, 最后便以韩清芫为燕王侧妃, 封德安县主。
长孙明一愣, 愕然看他?:“恭喜?你?恭喜什么?”
霍焰淡然道:“韩氏为韩实独女, 既为殿下侧妃,韩实自然会向着殿下。”
得?韩清芫便得?镇北大将军府,得?韩实,便是得?北地,此自然为大喜。
长孙明手上还有半个南境,一南一北在手,还有霍家李家,谁敢小看了?长孙明, 谁又敢说长孙明没有那个命。
长孙明面色越发?难看,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多了?一个侧妃,他?上门恭喜, 恭喜她得?了?韩家, 真真好?笑啊。
她将霍星眠送她的香囊放置案面推与霍焰, 声音愈发?地冷漠:“没有什么可喜。我向不收女子?家的东西,令妹的香囊还请你?代为归还。”
她起身行?一二步, 又回身冷淡道:“我不会娶令妹,这个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你?也不必再来燕王府,燕王府同?你?霍家并无?瓜葛。”
她将自己同?霍家撇的干干净净,霍焰明白得?很,却不恼不怒,只望着她,又将香囊收起,有些无?奈地道:“我也送过殿下一份礼物?。”
长孙明并不曾收过他?的礼,没有一点的情面,冷声唤人送他?:“我不记得?收过你?什么礼,我还有事,不留你?。”
霍焰叫住她,说:“殿下忘记了?,殿下刚回京时,我曾请殿下赴宴,留了?请帖与礼物?。”
他?至她身前,他?个子?比她高些,微微垂了?眼,有些怅然,又道:“殿下没有赴宴,想来,殿下也不曾看过我送的礼。”
长孙明觉得?他?神色莫名,未答。
霍焰面有失落之色,但并无?半分恼怒,又一礼,道:“殿下不便,那我便不扰殿下了?。”
*
长孙明想不起霍焰留下的礼,有气无?力地问:“奈奈,霍焰以前留过请帖和什么东西?”
顾奈奈仔细想了?,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就?在长孙明刚回京不久时,不过长孙明那时没管没收,她便先收起了?。
“留了?帖子?和一个锦盒。”
长孙明心烦仰躺在软靠,冷淡道:“把霍焰送的帖和东西找出来,让人送回肃国公府。”
顾奈奈应是。
半刻钟后,顾奈奈拿着那锦盒面色古怪地慌张跑回来:“殿下,是、是凤钗。”
长孙明疑惑偏脸看过去,暗红色缎面锦盒里头是一支凤凰衔珠金钗,顾奈奈又叫长孙明看凤钗上头的字——明。
纂刻明字的衔珠凤钗。
长孙明愣住。
“殿下,霍公子?为什么送这样?的凤钗给你??难不成还是要你?送去给霍姑娘,哄霍姑娘开心的?”顾奈奈语无?伦次道,再看霍焰先头留下的请帖也不过是诗会帖子?。
长孙明脑中忽地闪现一个可能,心底发?寒,抓起锦盒跑出去。
雪落了?一个日夜未停,霍焰手执青伞立在红墙之下,看着一株还挂着几个红柿的枯木,闻得?身后的声响,回身看向自院门处冲出来的暗红色身影。
隔着风雪,霍焰微微笑了?一笑,立在大雪中未动,仍寒风割裂般地落在面上。
“我看到上头有只觅食的鸟,很是可爱。”霍焰像是同?长孙明解释,他?为什么迟迟没有离开,在这看了?半个时辰的柿子?。
长孙明紧抿着无?甚雪色的唇,将锦盒抵在霍焰灰蓝色大氅前。
霍焰垂眼,十六骨的水墨青伞微斜,挡去长孙明头顶风雪,未待她说,道:“臣觉得?这只钗很适合殿下。”
长孙明面色白得?瘆人,所?以他?……
前夜的事在这一瞬间清晰起来,所?有的事都?有了?解释,她颤抖折断凤钗,压着怒气,不敢置信地质问:“昭和宫的事,是你?做的?”
霍焰看埋入雪地的凤钗,略顿了?顿,声音微变,却是道:“是我选的不好?,殿下不喜欢这支钗,我选过一支送与殿下。”
“霍焰!”长孙明冰冷的手倏然扼住霍焰的颈。
霍焰后背重抵红墙,吃痛闷哼一声,好?半晌后,才勉强出声:“殿下救过我三?次,我这条命合该是殿下的,殿下想要就?拿去,今日我来王府,避了?所?有人,不会有王府外?的人知道,我来了?王府。”
长孙明身子?发?颤:“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霍焰面上青紫,喘不上气,眼底却并无?惧色与后悔,她平日便是淡漠的模样?,却也是狠得?起来的,她不狠,又怎从南境回来,又怎能镇压下南境暴-军。
他?早便知道了?,她是心狠的,她可以争,也能去拼,只要她愿。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霍家上下只有我知,我不是要要挟殿下。”霍焰的声音越发?痛苦,青紫的脸又变得?发?灰。
长孙明冻得?发?僵的手越发?收紧。
霍焰望着她,艰难道:“我希望殿下能成为大周最尊贵的人,与霍家无?上荣华,与我无?上情谊。”
“闭嘴!”长孙明身子?愈发?地颤,彻底明白了?这一切。
“长孙曜做得?,你?凭甚做不得??!我要你?做这大周之主!”
霍焰刚碰到长孙明锢在脖颈的手,身子?猛地往旁摔下。
长孙明收了?掌,雪吱吱呀呀地响。
霍焰艰难喘了?口气,酱紫的脸还很难看,他?抬眼,银黑色长剑撞入眼底,他?仰头看长孙明,长孙明浅琥珀色的眸半掩着,高束的墨发?叫风吹得?凌乱,一身傲骨立于大雪之中。
他?又慢慢阖了?眸。
鹅羽般的雪落在他?早就?冻得?发?僵的面上,许久没有利剑刺穿身体的痛。
雪又吱吱呀呀的响,他?慢慢睁眸,那道单薄高挑的暗红色身影已经不见。
他?摸出埋入雪的凤钗,仰躺雪中,看到又飞回来啄柿的鸟,笑了?。
*
年前除了?韩清芫被封为德安县主,为燕王侧妃外?,还出了?一件不大不小,但已经无?甚人关注的事。
先前枇子?山幸存的三?名黑矿工,身亡,据检,是冬日里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毒死的,一块死的还有几个大理寺的,还有在意此事的人,现在都?大抵知道了?。
此事到底过去久了?,并没有闹大。
长孙无?境放下枇子?山案密折,百无?聊赖,看着青烟自案上的鎏金九龙香炉钻出,挑眉又看粉壁悬挂的南境布防图。
高范奉了?热茶来,见长孙无?境在看南境布防图,心下莫名一紧。
山河图被撕坏后便换了?南境布防图,他?不是不懂,他?多少也是有点明白的,在长孙无?境看南境布防图时,必然是同?那个人有关的。
哪个人呢,他?心底又不敢想了?,生怕令长孙无?境看出些什么。
“高范。”长孙无?境冷声。
高范一颤,躬着身,压着尖细的声:“陛下。”
“朕想换一幅画,你?说来听听,这适合挂什么。”长孙无?境一把细长刀刺进南境炆州的位置。
高范小心翼翼地去看,又不敢贸然开口,请罪道:“奴婢粗人一个,实在不懂这些,请陛下饶了?奴婢。”
长孙无?境冷笑,看着他?凛声:“要你?说就?说。”
高范后背冷汗直冒,哪里敢猜长孙无?境的心思,小心道:“陛下觉春晓图是否还算应景一二?元日在即,春日也不远了?。”
长孙无?境冷着没眼看南境布防图,未答,显是不太满意。
高范也不敢再说。
“再说。”
高范恨不得?此刻长孙明在这,叫长孙无?境问长孙明,可他?想起长孙明,心底又直打颤,那是个敢同?长孙无?境吵翻天的不要命的主。
也不知那位往后又是个什么命数。
“那陛下觉百骏图呢?”
长孙无?境神色愈发?不耐。
高范硬着头皮,道:“奴婢记得?库里还收着洛神赋,陛下可要让人取出来看看。”
“洛神赋?”长孙无?境敛眸看高范,一把细长刀掷出,割下南境布防图,冷声,“换春晓图。”
高范一怔,躬身应是,命人去取春晓图。
待晚间,叶常青自外?求见。
“回禀陛下,已查清是何人碰触了?云州朱稳婆与福佑堂线索及处理了?朱稳婆与福佑堂暗线。”叶常青奉上从云州与仙河递回的两本密折,“另,已核查是何人送与坤仪宫、肃国公府、端王府仙河顾家之事密折。”
他?又取出另一册:“此外?,当时送入燕王府的密折同?送与坤仪宫等处的密折,内容并不相同?。”
一连三?本密折,皆为长孙明。
长孙无?境挑开关于朱稳婆与福佑堂的密折,面色逐渐变得?可怕,按在密折的指节发?白,他?快速挑开第二本关于坤仪宫等的密折。
叶常青听得?一声发?冷的讽笑。
看至第三?本密折时,长孙无?境已将一案的笔墨奏本拂下,还甚是,整个御案被踹下。
劈头盖脸的折子?砸下,叶常青高范吓得?伏地。
长孙无?境捏着那三?本密折冷笑不止,面色可怖又讽刺,枇子?山之事又涌了?上来,一个枇子?山,又非天塌下,还用得?着他?去?!四个月不曾现身,自当是无?法现身,去一趟枇子?山,叫他?伤得?四个月现不得?身?
他?回身,细长小刀将那三?本密折刺入粉壁,陡然大声冷笑,身子?随着抖动。
毓秀宫中,着暗红长衫的单薄身影与他?行?君臣之礼立誓——南境在,她便在,南境若无?,她绝不回,以此血躯,守南境百万疆土,护南境黎民。
密折被细长刀割下,长孙无?境眸底晦暗一片。
守南境百万疆土?护南境黎民?
第104章 琊羽针
顾媖离京后, 毓秀宫便都由方姑姑料理,长孙明陪着顾婉用了?午膳,在花园走了?走。
顾婉并不认为昭和宫的事是长孙明所?为, 她的记性一直都很?差,有时能将一件事记许久,有时转头又忘记, 不过?这回,倒也对韩清芫有了几分印象,经方姑姑提及, 才想起韩清芫原是她极喜欢的一个姑娘, 她原就想着的合适的燕王妃。
“清芫既做你的侧妃, 你也便好好待人家?。”顾婉这般说道, 她其实也明白韩清芫的身份是足可以做太子妃的,只是出了?这等事,才不得不做长孙明的侧妃。
由?于是发生?那?等事,韩清芫同长孙明的大婚已经命礼部去安排,大婚便定在明年三月,长孙明弱冠后,也没有先侧妃入府,正妃再入王府的道理?, 霍星眠便同韩清芫一同嫁入燕王府,一正一侧。
顾婉同长孙明谈完韩清芫的事,便又在方姑姑的侍奉下回寝殿休息。
正和殿来?人, 长孙无境传召长孙明。
长孙明每每见长孙无境都极为不适, 自?南境回来?, 见长孙无境的次数又较之先前多了?许多。
“你姨母回了?奔州?”
长孙明没想到长孙无境问?起顾媖。
“是。”
“年节将至,还不回京?”长孙无境的声音冰冷无一点的起伏。
长孙明想, 长孙无境问?及顾媖,应当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由?顾媖照看顾婉,料理?毓秀宫上下,顾媖不在,多有不便,尤其是现下事多。
她还未答,长孙无境又道:“贵妃说你姨母也不曾传个信回来?。”
长孙明微垂眉眼,道:“姨母向来?办事稳妥,可能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儿臣回头命人传信到奔州,问?问?姨母。”
长孙无境没答,殿内莫名地安静下来?,长孙明心里不舒服,抬眸,对上长孙无境黑漆漆的阴郁眸子,很?是一怔,那?种叫人自?心底发寒的不舒服遍袭全身?。
长孙无境指尖点在案上一本落款为玄三月的奏疏,冷声再道:“后悔去南境吗?”
长孙明不明长孙无境为何突然?说起这事,略默片刻,道:“儿臣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南境安定儿臣欢喜。”
殿内竟又沉默下来?,压抑得令人心发慌,长孙明移开视线,不想再看长孙无境乌黑可怖的眸子。
“好。”
长孙明不知为何觉得长孙无境这一个冷冰冰的好字很?是讽刺。
他?倚在圈椅,神色阴沉冷郁:“你如何看太子?”
长孙明怔了?怔,又垂下眼,想来?是因昭和宫的事,才突然?提及长孙曜,这次昭和宫的事,姬神月那?方没动静,东宫……她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想。
“儿臣敬重太子,同韩姑娘发生?此事,儿臣也从未料想到,儿臣……”
长孙无境不欲听她说完,意味不明地重复:“敬重?”
长孙明猛地一滞,实在不明他?意,她觉长孙无境今日的心情是坏透了?,冰冷的话里,字字夹杂火药。
“是,儿臣敬重父皇与太子,绝无旁意,韩家?之事,罪在儿臣。”长孙明请罪。
长孙无境眼底晦暗,唇角轻扯。
*
司空岁时常离开王府,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这次回王府便听得,明年三月长孙明大婚,霍星眠为燕王妃韩清芫为燕王侧妃。
长孙明没有瞒司空岁,将此次韩家?同霍焰之事都说与司空岁听,包括那?支被她折断的凤钗。
“霍焰不过?是逼我夺嫡。”长孙明靠在软靠,不甚在意道,“霍焰说此事只他?一人知道,我并不在意,便是霍极知道又如何,霍焰有了?我的把柄,便是霍家?拿捏了?我,若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那?就是霍家?手里的傀儡,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傀儡。”
霍家?一直想要的傀儡,果还是她最为合适。
再没有一个比她还适合的,没有根基又只得完全倚靠霍家?的皇子,还是这样一个皇子。
他?们随时都能废掉的皇子。
她不杀霍焰不是因为心软,是知道她不能,霍焰是肃国公?府的大公?子,霍极的嫡长子,就这样失踪了?,霍极还不得将京城翻了?,翻到她这是迟早的问?题。
“我去处理?霍焰。”司空岁神色隐忍,长孙无境到底还要怎么做?!
“不可。”长孙明拉住他?。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司空岁压着怒气。
“师父,这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的问?题,霍家?还不会对我怎样,现在去动霍家?,反是引火上身?。”长孙明太清楚了?,杀一个霍焰没有用,难道还能灭了?霍家?满门?
“阿明!”司空岁眉眼间郁色越发地重。
长孙明松开他?,又道:“这也许是个机会。”
司空岁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反对:“枇子山案没有那?么简单,不能涉险!”
“我回京,不就是为了?此事。”长孙明回京不就为枇子山案水落石出,现下这等情形,她垂眼,枇子山幸存的三个矿工没了?,很?难说是谁动的手,但同霍家?几脱不了?干系。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不必回京。”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便可在镇压完南境暴-乱后,‘死’在南境,也不必再见长孙曜。
司空岁微抿的薄唇不明显地轻颤。
长孙明不再说此事,问?:“你总是突然?离开王府,也不说到底去哪。”
司空岁避开她的眼神,这一次还是没有说。
“年节将至。”长孙明又道。
司空岁默了?默,道:“我会赶回来?同你一起守岁。”
这便是还要出去。
长孙明沉默起身?,叫司空岁轻轻拉住。
“阿明,我不是有意瞒你。”
长孙明抽回手,她心底很?烦,面色估计不太好,有些沉闷,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烦,但恐怕不是因为昭和宫和霍焰,也不是因为司空岁的隐瞒。
“师父,我知道。”
*
大多时候长孙无境的喜怒都不会显露,但高范在长孙无境身?边跟了?二十几年,长孙无境一个抬指低眸,他?都能猜得几分长孙无境的心情。
明是大过?年,但长孙无境的心情却非常糟糕。
年三十皇族家?宴,长孙无境用罢家?宴便回正和殿,按理?,这一夜,身?为帝王要在正和殿守岁祈福。
一案折本未动,朱笔搁放一旁。
在长孙无境回正和殿半个时辰后,叶常青披着一身?风雪入殿禀告。
高范听得叶常青说长孙明三个字,面色变了?,听得后头的话,脸便白了?,不敢置信地屏息。
长孙无境神色冰冷,看着手中一只黑釉小瓷瓶。
*
长孙明想大抵是她越发招人嫉恨,韩家?事才方过?半月,竟又有人对她动了?手,她觉身?体不对,不敢久留宫中,未料才方出神策门,又遇几名黑衣刺客。
这群混账简直无法无天,她心里如是想,长孙明执着不问?,身?形微晃,雪花落在她轻颤垂下的长睫,慢慢化开,好像有那?么点凉意。
攻向她的黑衣刺客渐渐重影,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又自?黑衣刺客中现出雪色身?影,一滴温热的血溅到眼睫,长孙明下意识地闭了?眼,微凉的手覆上眼睫,带走那?滴污血,但很?快又离开。
脚下陡然?凌空,长孙明叫他?打横抱起,不问?落地,长孙明长睫轻颤间,看清了?长孙曜的脸,他?今夜并未出席长孙皇族家?宴。
她又想起,上回的宫宴他?也没有现身?,做他?真好,不想做的事都可以随心来?。
身?子沉重的吓人,也便是因此,她才这样就被长孙曜带回了?东宫。
“燕王中了?曼陀散。”扁音快声,也便是曼陀散才令长孙明使?不上力,“曼陀散入口,燕王今日用的膳或茶酒里有此物。”
长孙明还强撑着,不至于完全昏迷,但到底是哪个东西出了?有问?题,她想不起来?。
“燕王!”扁音抓住强自?起身?的长孙明,将她轻按回软靠,面色凝重地询问?,“燕王何处还受了?伤?”
长孙曜乌黑发沉的眸愈发难看。
两个人从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讲,长孙明闭口不言,长孙曜沉默骇人。
但只要是个不瞎的,都瞧得出,长孙曜便是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就这样冷着脸坐在一旁,心神也全在长孙明身?上。
两个人别扭的,陈炎都不敢吭声,他?看得出长孙明并没有受外伤,那?些刺客于长孙明来?说,不值得一提,长孙明无力招架,只是因曼陀散,卸了?长孙明的力,下手的人对长孙明还算了?解。
“没有,我无事。”长孙明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又令自?己清醒了?些,她的秘密,他?的心腹好像都已经知道,扁音为她探看伤势,必然?会知她是女子,但扁音并没有一丝的惊讶,那?就只能说,扁音早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惊讶过?了?。
“琊羽针。”扁音眉间紧蹙。
长孙曜的乌黑的眸子微微敛起。
“燕王殿下还请如实相告,你身?上的琊羽针必须立刻处理?!”扁音语速极快,她看得出两个人怕是闹了?,可现下还是除了?琊羽针才是最紧要的,曼陀散算不得什么,药效过?了?也便无事了?,可琊羽针——
“燕王殿下-体内的琊羽针不立即取出,任毒素继续流入经脉,不要说内力,一个时辰后,燕王便是连剑都提不起。”
琊羽针废人经脉武功。
“顾长明!”长孙曜声音冰冷。
长孙明不看他?,竟还是道:“没有,不劳东宫。”
长孙曜抓住又强起身?的长孙明,陈炎垂首默声退下,殿内也便只剩了?长孙曜长孙明和扁音。
腰带叫长孙曜猛地扯下,长孙明被推下,煞白的脸登时烫了?起来?,暗红色的亲王蟒袍叫他?撕下,毫不留情地,又粗暴至极。
“长孙曜!”长孙明怒声微颤,使?不上多大力。
扁音心下骇然?,立刻低下头去。
白色中衣被扯下,长孙明身?子微缩,挡住身?前,长孙曜扯开她的手,看清长孙明胸前的黑羽针,胸口一点黑心,自?黑心向外蔓延的黑色经络状物,似在胸口绽了?一朵妖莲,
长孙曜凛声唤扁音,扁音这方敢抬头去为长孙明查看,饶是早便知晓长孙明是女子,现下看到长孙明一圈圈缠裹的束胸,扁音还是不免一震,伤在这处,怪不得长孙明宁废了?也不松口,她低垂着眼快速检查罢。
“针入血肉,需以内力逼出,或用细刀剥开血肉取针,再将毒血吸出。”扁音知道,长孙明现下根本使?不上内力,自?然?无法自?己逼出毒针。
长孙明偏过?脸:“用刀。”
琊羽针本就极为痛苦,还用刀剥开血肉,便是不要长孙明的命,也得叫长孙明痛死过?去,更何况还不知这毒针有多长。扁音偷偷看长孙曜,小心翼翼开口:“太子殿下可令墨何为燕王殿下逼毒针,至于毒血……”
琊羽针的毒有武功的人受不得,普通人更受不得了?,用什么法子吸也是个问?题。
长孙曜玉白的掌落于长孙明胸前。
琊羽针出体,铮然?刺入粉壁,长孙曜摁住长孙明,倾身?。
扁音吓得差点摔下去,她赶忙离身?,背过?身?低下头去,人是看不到了?,但长孙明挣扎的声音还听得,不过?长孙明的拒绝显是没有用,被长孙曜完全压制住。
扁音听得拉厚毯的声音,衣袍窸窸窣窣响了?几下。
长孙曜将毒血吐出,快步离了?殿,扁音叩首行?礼,待听不得长孙曜声音了?,才敢去看长孙明。
长孙明身?盖厚毯,背对着她微微发颤。
扁音轻叹,这恐怕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
见到立在外头的长孙曜,扁音怔了?一怔。
她本来?也还有事要禀,但没想到长孙曜没走,便在庆华殿外,风雪狂啸,长孙曜身?上落了?薄薄的雪,长孙曜便是不问?,她也知道长孙曜要知道什么,这件事左右也是瞒不得长孙曜的。
“琊羽针已逼出,毒血也已除干净,臣已经喂燕王殿下喝了?暂缓的药,但琊羽针的毒已经入了?燕王殿下的经脉,还需得解药。
“琊羽针并非一击致命的毒药,但不解,常人也不过?撑十日。于习武之人来?说,更为阴毒,三日内若不得解药,燕王这一身?武功是保不住的,燕王自?幼习武,身?子比常人康健,许能撑半个月,半个月内若不得解药,燕王也……”
也便是三日不得解,长孙明便废了?,本个月内不解这毒,长孙明也活不了?。
“琊羽针是取自?南疆琊姑鸟羽身?上的毒,用以解琊羽针的解药,鵲阁虽可以配制,但少?一味药——琊姑鸟血。琊姑鸟并不常见,现在去南疆抓琊姑鸟一来?一回少?则二月,京中太冷,琊姑鸟惧寒,京中也不可能有琊姑鸟,这南疆毒物阴狠,恐怕只能找到对燕王下手的人,才有可能得到解药。”
扁音神色严峻,这件事还没有这么简单,一是难以保证三日内找得到幕后下手之人,二是不能保证幕后之人手里有解药,可便是有,能不能从幕后之人手里拿得解药也是个问?题。
还有一个可以立即保下长孙明的法子她没说,但长孙曜必然?也知道。
长孙曜掌中现出悬心指刀,扁音手中托案微颤,低下头,鲜红的血流入托案中的药碗。
扁音颤声:“一次半碗,一日一次,服三次便可。”
第105章 结春散
韩清芫是被安太妃所设计, 安太妃是霍焰姑婆,昭和宫之事为霍焰一手策划,长孙无境也知道是霍焰设计长孙明和韩清芫, 长孙曜并?非不?知。
而长孙明知道霍焰知晓她是女子这件事,长孙曜也在那日霍焰登门恭喜长孙明时?知道,留在长孙明身边的两个东宫影卫, 将长孙明和霍焰在雪地的争执看得一清二楚。
正如长孙明清楚霍焰是逼她夺嫡,长孙曜也清楚,霍焰不?管对长孙明到底是何心思, 霍焰现在都不?会对长孙明动手, 以霍焰的能力, 以长孙明的性子, 霍焰也绝强逼不得长孙明分毫。
他只作不?知,等?着她来见,等着她来同他说。
可再没有她这样让人生气的混账。
一个字不?说。
陈炎分不?出长孙曜难看的面?色是因失了长生蛊血的缘故,还是因长孙曜又想起了司空岁同长孙明之间的事。
鵲阁药官送进神罗果汤药,长孙曜皱眉饮尽,放下药碗又冷冷地看陈炎。
陈炎再明白不?过,长孙曜嘴硬不?说一个字,但需得别人将所有事都禀到他面?前, 他吩咐鵲阁药官几句,鵲阁药官听罢躬身退下,不?多时?, 扁音来见。
“燕王殿下情况已经控制, 现下正在发药性, 有些高热,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长孙明毕竟特殊, 不?能叫外人看得,也不?能被旁人知道女子身,庆华殿现下只留了一个扁音照看长孙明。
长孙曜面?色难看,转出殿,陈炎看扁音一眼,摇头,扁音会意,没有跟出。
*
长孙明呼吸灼热,眉间紧蹙,并?未觉到有人挑开了薄杏色的床帐,在喝过扁音带来的第二碗药后,长孙明越发觉得不?舒服。
长孙曜触及长孙明滚烫的额,长孙曜的手虽是暖的,但于现在的长孙明来说,好似额间落下的是块凉爽舒服的冷玉。
很快,一方更为冰冷的帕子代替了冷玉,长孙明紧蹙的眉微微缓了些,碰到一方冰凉,便将那冰凉攥入手中。
长孙曜未挣开被长孙明紧攥着的手,缠绕着白纱的手轻轻拨开长孙明面?上的湿发,垂下长眸,沉默地看着她。
庆华殿的地龙烧得如同暖春般,长孙明觉得热,频踢厚衾,长孙明发热更需要保暖,长孙曜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重?给她拉好厚衾。
再又一次被严实盖住后,长孙明紧蹙着眉,甩开了手中攥着的手,翻过身去。
长孙曜顿了一顿,僵僵落在那处,又将厚衾往里推了些,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长孙明睡得还算安静,除了踢被衾也无甚动作。
元日这一日,长孙无境同长孙曜最是忙,至寅初,长孙无境同长孙曜便要准备祭天大典,因着长孙明的事折腾了大半夜,长孙曜并?没有阖过眼,吩咐完扁音,长孙曜回重?华殿换衣袍。
陈炎看着长孙曜苍白的面?色,眼下青灰可见,着实担心,长孙曜昨夜失了长生蛊血,又一夜未眠,过去月余,又那样折磨。
薛以为长孙曜备了参汤。
长孙曜喝下一碗参汤面?色也并?没有好看一分。
*
扁音不?过离开片刻,回来床上的人便没了,这和要她命又有何区别,长孙明情况特殊,在庆华殿内也不?过才几人知道,她难道还能走出殿去问宫女内侍看到了长孙明没有,她知道便是问了,也问不?出的,长孙明必然不?会叫人看到自己,可长孙明毒还未解,又如何能离开!
扁音焦急出殿,想去找陈炎,蓦地想起,陈炎陪长孙曜去太昭殿祭天了,薛以自然也在长孙曜身边伺候着。
偌大一个东宫,她竟找不?到人问询和帮忙。
扁音在殿内来回踱了几圈,一咬牙,回身唤人,去太昭殿找长孙曜。
长孙明情况还很危险,不?能乱来,万不?能有事。
她匆匆赶到太昭殿,祭天大典还至一半,好不?容易找得了陈炎欲说,陈炎白着脸,带她偷偷去看。
丹陛之下,身着红袍的长孙明最是打眼,比霜雪还要透白的肌肤,比琉璃还要漂亮的浅琥珀色眸子,一众皇子公主在她身旁全?像没有颜色的人。
扁音这方想起,元日祭天大典,皇子公主都是要来的,她偷偷看长孙曜,显然长孙曜早发现了长孙明,那脸难看得可怕。
陈炎无奈叹息,其实长孙明不?是祭天,不?来也是行的,没有说身子不?好还强撑着的。
祭天大典后,长孙无境和长孙曜还要领群臣去紫彰宫给太后拜年,再往后,长孙曜还要去坤仪宫,直到中午都是不?得空闲,还不?得离开的。
长孙无境黑沉的眸子从长孙明身上又移到长孙曜身上。
朝臣不?敢说,这几年怪事多,前年是因着长孙明,祭天大典未行,今年这祭天大典,长孙无境和长孙曜脸难看的,好像这盛世大周都要亡了。
姬神月向不?要皇子公主后妃另去坤怡宫同她拜年,同往年一般在太后受过众礼后,也便在紫彰宫受了后妃和皇子公主的请安,自回了坤仪宫,卫国?公还在世时?,姬神月下午会回卫国?公府,这一二年姬神月已经不?回卫国?公府。
长孙明自紫彰宫离开,送顾婉回毓秀宫。
长孙无境面?色黑沉,离开紫彰宫就回了正和殿,高范战战兢兢不?敢出声,两刻钟后,长孙无境命叶常青去毓秀宫传长孙明,又两刻钟后,叶常青回禀,长孙明并?未在毓秀宫。
*
“缺你一个吗?!谁允你乱跑!”长孙曜将长孙明的衣袍撕毁,杜绝了她跑的心思,没好气地将长孙明推回榻,凛声唤扁音,“再跑,把她腿打断。”
扁音看那撕毁的亲王蟒袍,低头应是。
说完,长孙曜便又离开,姬神月那方还要见长孙曜,长孙曜不?去,势必要被姬神月怀疑。
扁音上前,同为女子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怎么说,她犹豫开口:“燕王殿下-体内余毒未清,勿束胸。”
长孙明苍白的脸染了些薄粉,抿着唇好半晌才答:“无事。”
扁音看二人的模样也知道,两个人现在是闹着呢,她也不?知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瞧不?出长孙明到底想什么,但长孙曜可谓是发了疯,若没发疯,又岂会这样胡来,两个人哪里算得是兄妹了,她心底胡想着,又不?知道长孙曜到底能发得什么疯。
长孙明转过身背对着她:“谢谢。”
扁音一顿,替长孙明掩了被衾,温声:“我是东宫臣,听令于太子殿下,燕王又怎需谢我。”
长孙明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没有答。默了会儿,她低声:“扁阁主,我不?是他妹妹。”
扁音一滞,没有反应过来。
长孙明又道:“我同他并?非血亲。”
扁音微微张大眸子,长孙曜血脉必然没有问题,长孙明这样说,那岂不?是……
这是足可以要长孙明性命的秘密,但转念一想,她竟是舒了口气,替长孙明松了口气,她明白长孙明这样告诉她是怕她误会,怕她认为长孙曜品行卑鄙不?堪,会做出乱-伦这等?丧天良的事来。
“燕王殿下请先休息。”扁音想长孙明大概也不?会想继续聊这件事,“按往年,太子殿下会陪皇后殿下用晚膳,大抵亥正回来,今年,太子殿下应该会早些回来。”
她知道长孙明在这,长孙曜势必是会早些回来的。
“我去为燕王殿下宣午膳,燕王殿下有想用的菜吗?”
好一会儿后,长孙明才淡淡道:“白粥。”
扁音温声应好,但自没有长孙明说一个白粥就只送个白粥来的,她去命膳房做精致好克化的菜与?白粥来,回来又被吓一跳,长孙明破败的衣袍还在庆华殿,人又不?见了。
她不?知道长孙明到底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长孙曜和长孙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长孙明这样不?愿留在东宫,长孙明方分明还怕长孙曜的声誉,同她解释二人并?非兄妹,可见长孙明并?不?是对长孙曜全?然的无情。
扁音试探性地唤墨何,墨何还真现身了。
“太子殿下命我留在这。”墨何冷漠道。
扁音一喜,问:“燕王殿下呢?”
墨何看向东面?:“在你回来前脚走的,你走快些,看仔细些便能追回来。”
长孙明还有伤,毒也令长孙明行动迟缓,又要避东宫的人,走不?快,扁音点头,快步去追。
扁音找了一刻钟,果在快到东宫大门处的一处僻静处追到了长孙明,长孙明病容憔悴,身上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身灰蓝色的内侍袍子。
她不?敢让长孙明再胡来,解毒剂用的是长生蛊血,此?事长孙明并?不?知,且长孙明身上的毒还得再用两次长生蛊血才能解干净,她须将事情的严重?性同长孙明说清楚,却?不?好说是长生蛊血:“燕王殿下还不?可走。”
长孙明抿了抿唇:“我要回府。”
“我不?是不?让你回府,太子殿下留燕王也是因燕王殿下身上的毒还没解干净。”扁音严肃道。
长孙明眉间轻蹙,道:“我已经好很多了,剩下的我师父会帮我解。”
扁音温声劝道:“大周没有人的医术能同鵲阁相较,燕王殿下所中琊羽针,也只有鵲阁能解,司空先生解不?了燕王殿下身上的毒。”
长孙明微怔,垂下眼,蓦然有脚步声入耳,长孙明听出是长孙曜。
扁音没听到声音,看到了长廊转过来的长孙曜。
长孙明躲到粉壁之后,扁音也跟着一道躲起来。
“太子殿下。”一道甜美的女声响来。
扁音忍不?住偷偷去看,认出是总跟在姬神月身边的王扶芷,过罢年要嫁入东宫的侧妃之一英国?公府王扶芷。
长孙明的大婚在三?月,长孙曜的大婚本该先于长孙明,但赶不?及,姬神月意欲长孙曜的大婚在九月或者?十月。
扁音撇过脸看长孙明,长孙明微垂着眼眸。她道:“太子殿下不?喜欢人跟在身边,东宫也是不?许外人入的,王家姑娘怕是靠着皇后殿下身边的寒露姑娘才入得东宫,东宫的人都认得寒露姑娘,知道寒露姑娘来,那是奉了皇后殿下的旨。”
长孙明默了默,淡淡道:“与?我无关。”
扁音蹙眉,她又听到王扶芷的话。
“太子殿下午膳用的太少,皇后殿下命臣女送些小?食与?热汤来与?太子殿下,臣女瞧太子殿下似未休息好,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但还需得以身体为重?。”王扶芷步子小?,要跟上长腿快走的长孙曜着实费力。
长孙曜未回身看,唤一声陈炎。
陈炎拦下王扶芷与?其侍女和寒露,如若不?是姬神月身边的寒露,王扶芷也进不?得这东宫。
“寒露姑娘,太子殿下还有事,请回。”陈炎却?是看向寒露道。
王扶芷面?上发烫,陈炎这是什么意思,不?同她说话,却?同寒露说,她堂堂国?公嫡女,难道还不?如姬神月的身边的大宫女?
扁音看连带着寒露,陈炎命人将三?人一道‘请’出去,轻轻拉了一下长孙明。
长孙明怔了会神,回过神转身,又叫扁音拉住。
扁音犹犹豫豫:“燕王殿下,结春散其实、”
她压低了声:“结春散其实不?致幻。”
结春散?长孙明脑子空白一阵,不?致幻?!她猛地睁大眼错愕看扁音,颤声:“什、什么?”
扁音看到已经近身的长孙曜,垂首退了两步行礼。
长孙曜面?色黑沉,一脸不?豫,若非是在外头,必然要撕了长孙明身上的内侍袍子。
他没有要人打断长孙明的腿,倾身将长孙明打横抱起,长孙明白着脸挣扎起来,长孙曜紧扣住她的腿与?单薄的后背,将她扣在怀中,未松分毫。
第106章 重华殿
长孙明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清楚了长孙曜的性子?,同他说不行,反是不行, 他这个人强横得很,叫陈炎扁音看得了,还再拒绝, 只会?叫她更难看,叫他更强横,但?这并?不代表妥协。
这等事也必然是不得叫外人瞧见的, 陈炎很有眼力见地清道, 长孙明叫长孙曜摁在怀中, 不多时, 便又?被?抱回殿去,只不过,这一回回的并不是庆华殿。
长孙明看到那两盆素冠荷鼎便知,是到了重华殿,长孙曜将她放下,冷着脸将长孙明的灰蓝内侍袍子脱了。
长孙明从他冰冷的眼神中读出,他瞧不上且嫌弃这件蓝袍子?,他今日行祭天大典, 穿的是玄色冕服,但?现下这件九章玄色冕服已经披在了她身上。
长孙明白着脸瞪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长孙曜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了许多, 长孙曜沉默地带起她的臂, 将她紧紧裹进冕服,而后唤扁音。
扁音看见长孙明身上的玄衣冕服一吓, 大周礼制等级森严,帝王、太?子?、亲王冕服都有严格的规制,太?子?冕服竟还能这样穿在长孙明身上。
她低了头。
“怎么回事?”长孙曜当着长孙明的面直接问。
扁音将大致如实禀来,她去宣午膳,回来时长孙明离开,但?对于她方同长孙明说的结春散不致幻一事未提及。
“让陈炎宣午膳。”长孙曜盯着长孙明苍白的脸。
扁音一阵疑惑,出得殿去同陈炎说,得陈炎解释才明白,陈炎晓得长孙明同长孙曜二人的口味,长孙曜是命陈炎传长孙明爱吃的来。
长孙明和衣转身,背对着长孙曜躺在罗汉床,她不去看他,也没出声,殿内竟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并?没有太?久,午膳很快便被?送进来。
“起来用膳。”长孙曜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后背。
长孙明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顾长明,起来用膳。”长孙曜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冷淡淡。
长孙明还是没动。
长孙曜没再说,俯身把长孙明抱起来,他也这方才看到她极为怪异难言的面色。
殿内没了外人,长孙明挣扎起来,将最后的力全用在了他身上,猛地推开他,没待他再有动作,便跳下了罗汉床,连鞋子?都没穿径直到了案前?。
长孙曜余光见罗汉床上落下的一只白袜,转头看到她赤着的一足抵在另一足上,像是应付般地端起碗,烫着嘴喝白粥。
“急什么。”长孙曜取下她手里的碗,蹲下身抓过她赤着的足,虽是抓过去的,说话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但?动作却是轻柔,白袜穿回去,长孙明往后收脚,侧身不看他,重华殿地龙烧得春日般暖和,并?不冻脚,却是烫人。
长孙曜强硬地给她穿上鞋。
长孙明越发不舒服,说不上的不舒服,形容不得的那种?不舒服,她端起方的粥碗,唇碰到碗壁顿了顿,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如此喝了大半碗下去。
“我吃饱了。”长孙明放下碗,同他说话却不看他。
长孙曜沉默起身出殿,扁音又?入了殿,重华殿寝殿旁连着沐浴的汤池,扁音请长孙明去沐浴。
浴汤并?无?香露香花等物,倒是有不太?浅的药香,长孙明自小泡药浴,不排斥药浴。
替换的寝衣大了许多,不必说,长孙明也知道这是谁的衣裳,扁音已经将她裹胸用的白绫处理了,寝衣旁是各色软缎子?抹胸。
长孙明不要扁音帮忙,扁音知她害羞,便立在屏风后。
“束胸影响气?血流转,于燕王殿下养伤不利。”
长孙明胡乱抓了件素色抹胸,裹着松松垮垮的寝衣。
“这些女子?的贴身衣物,是太?子?殿下命人备的。”扁音又?道,很难想象性格倨傲冷淡的长孙曜竟这样细心。
长孙明面上薰得通红。
扁音引长孙明回了寝殿,长孙明连庆华殿都不愿歇,又?岂会?愿意歇在重华殿,这是长孙曜的寝殿。
“我不睡在这。”
“太?子?殿下这几日歇在庆华殿。”扁音轻声道。
“他睡哪同我无?关。”长孙明躲闪着扁音的视线。
“燕王殿下中了琊羽针,经脉有损,辅以药浴能令燕王殿下更好恢复。重华殿浴池为玄亘石所建,玄亘石有助养经脉之效,是世间难得的奇石珍宝。”扁音解释长孙曜为何让她睡在重华殿。
千金换得一两玄亘石,三丈长两丈宽的重华殿玄亘石浴池当真是无?价之宝,这是姬神月为长孙曜所建。
“燕王殿下便是不愿意,现下出去,太?子?殿下也必然会?将您带回来。”扁音顿了顿,又?看长孙明身上的寝衣,“此处并?没有燕王殿下的衣袍。”
*
长孙明仰面躺在软缎厚衾里,松垮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素色抹胸,软缎似的鸦发凌乱堆散在身下。
她没有睡着,睁着眼看着帐顶,听到声响,将视线移到撩开床帐的长孙曜身上。
泡过药浴后,她难得有了好些的气?色,雪白的脸透着些薄粉,她看到他手里的药碗,垂眼转过身,只留了长孙曜一个后背。
“喝药。”长孙曜言简意赅。
长孙明默了会?儿,回答:“我等会?儿喝,你?出去。”
“现在喝。”长孙曜已经在榻旁坐下。
长孙明这一回没理他。
“孤有的是办法让你?喝。”长孙曜冷声。
长孙明闻声扭头看他,但?对上他的眼眸,又?猛地转回,温热的手掌落在肩,她一颤,身子?往后缩了些,起身自他手中端了药碗,紧蹙眉喝药。
这药味道怪得形容不出,说不得甜也算不得苦,闻起来杂乱,喝起来更是偏杂,还是那么大一碗,不烫不凉,只一点温热。
长孙曜接了空碗,予她清茶漱口。
长孙明舌尖点上蜜糖时想,长孙曜是不是忘了,忘了那日在齐光院,他有多生她的气?,忘了她有多狠。
长孙曜看她吃罢糖攥住她的手,没允她躺下去:“你?同司空岁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孙明眼前?一阵目眩,呆滞看他。
“司空岁哪里来的父母?你?识得他时,你?才几岁!空口来的父母婚约?!同你?的谁定下的婚约!同你??同剑都还提不起的你??!”长孙曜一句一句快语逼问。
长孙明还没将这些话消化下去,又?听得他阴沉着脸问。
“司空岁对你?可有逾矩之举?”
长孙明这话倒是立刻明白了,面上又?红又?白,没好气?地推开长孙曜,背对着他,直接将被?衾高拉过头顶,蒙住自己?。
长孙曜扯下被?衾,重声:“顾长明,把话说清楚!”
“谁没有父母?你?没见过就说没有!我同师父的婚约是在南境定下的,我同师父是夫妻,没有什么逾矩不逾矩,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有,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她扒开按在她肩上的手,沉声再道:“你?于我的恩,我自会?还报,但?我同你?非亲非故,还请你?自重,太?子?殿下!”
长孙曜唰地白了脸,身子?发颤,霍地起身去。
长孙明一怔,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他回首垂眼看她,乌黑的眼瘆人可怖:“孤叫他来伺候你?。”
他将伺候两个字咬得极重。
长孙明几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倾身,抚起她雪白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孤让他生不如死地看着你?伺候你?,孤早就说过,孤最厌恶师徒情深的戏码。”
长孙明心底的不舒服立刻叫他这恶劣的话给气?没了,扯下他抚在面上的手狠狠咬下,他没动,她僵了动作,慢慢松开口,睁着浅琥珀色的眸子?看着他,没了话。
长孙曜灼烫的手穿过她鸦黑如缎的发,掌在她后颈,长孙明微仰起脸,长睫轻颤,他低头阖眸,碰到她微凉柔软的唇。
第107章 厌恶吗
长?孙曜单膝跪在榻, 略微压下身子,长?臂环过她腰,隔着寝衣掌在她腰间。
长孙明手没地放, 也不去抱他,胡乱抓着锦衾一角,身体略微僵硬, 气息流转间,只觉面上温度越发?地高,轻颤的睫阖下, 掩住浅琥珀色的眸。
她没有拒绝, 也无回应, 只觉他很是温暖, 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她以前似乎也便觉得这感觉并不坏。
他似乎发?现她这般仰着脸有些累,便将身子压的更低,掌在她后颈,坐下的同时将她托抱过来,让她坐到身上,换了一个让她觉得舒服的姿势。
没了锦衾攥着,她反觉得她的手?更无处安放,他换了身雪色云锦缎的常服, 她摸到衣袍一角,又攥着没松,不知是云锦缎子染了他的温度, 还是因殿内温热的空气, 都叫她觉得很是暖和。
但再暖和, 人?总是会反应过来的,她突然低下头?, 避开他的吻,灼热的暧昧突然就变成了沉默。
他抵着她的额,没有将她不愿的吻继续。
长?孙明略微离开他的身子,却又叫他紧紧扣住,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处,再亲密不过,除了长?孙曜,她没有同任何一个人?有这样过分?的亲密,还不止一二次。
她觉他也最为矛盾,既放肆无礼又克制守礼。
长?孙曜嗓音发?哑:“你同司空岁到底如?何?他这样对过你吗?”
她不想说,他却不松手?,他问了这一句,没等到她的回答,便一直的沉默,这样的沉默令她难受,那种一点一点被侵蚀的难受。
长?孙明又一次尝试挣开他,事实证明完全无用,她终于开口:“我师父是端方君子,他不像你强横无礼。”
长?孙曜眸底阴沉,冷漠道:“你认为孤想听你夸司空岁?”
“我同师父是有婚约。”
长?孙曜突然变得戾气极重:“婚约不作数!孤不允!”
长?孙明看到他这般,怔了怔:“我的事,你凭什么允不允?”
“孤看你是在仙河无知,放肆惯了!”长?孙曜沉声,阴郁又可怕,“你若敢,孤立刻割了司空岁的脑袋,你别以为孤不会杀他!”
强权之下,并无自由,长?孙明明白他的意思,气道:“我们之间的事同我师父无关,你不准动我师父!”
长?孙曜的面色愈发?难看,将她推回榻,乌黑的眼沉得骇人?,眼角的红似是被气出的,长?孙明看到他这样叫人?害怕又令人?心疼的模样,胸口发?闷。
“我同师父并无逾矩之举。”她不知怎的竟回答他,她同司空岁,至多也便是不逾矩地拥抱,“我、”
长?孙曜沉声:“孤没瞎!在小木岭和燕王府,孤看的清清楚楚!”
长?孙明怔住。
“除了那两次孤看到的,还有什么是孤没看到的?”长?孙曜沉声追问。
他没直接说,她反倒是都清楚他的意思了,他这会儿?的模样看起来再小气不过,她没好气道:“你看的太少了,除了你看到的,我还同我师父抱过几次,除此之外,我还抱过李翊和裴修!”
长?孙曜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脸煞白,霍地起身,刚走几步,又回身将她攥近,咬牙切齿地追问:“还有谁?!”
简直就是听完了要?去杀人?灭口,长?孙明拉住他:“长?孙曜,你冷静一点!”
长?孙曜反扣住她的手?,骇人?得盯着她不放。
她心底发?慌,偏过脸去:“只有你,所有逾矩之举都只是同你。”
她同男子做的任何一件大胆惊人?的事,都只是同他。
*
长?孙明早上没起身,午膳在重华殿同长?孙曜一道用,又在长?孙曜的威逼之下,喝完一大碗说不出怪的药,她能?觉出今日长?孙曜比昨日的心情好了许多,申初时,坤仪宫来人?,姬神月请他去寿仁宫用晚膳。
这都是往年的惯例,长?孙曜不去,必然叫姬神月怀疑,长?孙曜唤扁音来陪长?孙明。
长?孙明着一身合身的暗红圆领麒麟袍子,墨发?高绑个马尾,露出雪白的颈项,虽还是男子的装扮,但显是女子的模样,干干净净地一张脸。
她对着冒青烟的小香炉发?怔道:“我想去看我娘。”
长?孙曜都陪姬神月和太后了,大过年的,她难道不该陪着她娘。
扁音微顿,温声:“殿下过几日再去,殿下身上有毒,宫里还不安全,家宴对您下手?之人?,便不是久居宫中?之人?也怕是长?孙皇族,太子殿下这方还没查清,这几日殿下还是不要?走动的好。
“陈炎已经按太子殿下的吩咐去办,通知了殿下的丫鬟,燕王府内殿下自不必担心,陛下在毓秀宫。”
这也便是说,有人?同顾婉过年。
长?孙明垂下眼,不说此事。
药浴准备罢,扁音引长?孙明去浴房,长?孙明不要?她伺候,也不让她看,她便背对着去,直至长?孙明允她转过来,她才转过身来在浴池旁跪坐下。
衣袍堆放一旁,长?孙明高束的墨发?用簪子盘起。
长?孙明突然问:“扁音阁主,你成亲了吗?”
扁音长?长?孙明八岁,同她一般年岁的女子,早已结婚生子。她微微笑,道:“没有,但年少时也爱过。”
长?孙明怔怔偏过脸看她,她同扁音算不得亲密,但她对扁音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扁音亦是如?此,她喜欢长?孙明。
“所以爱不爱一个人?,我看得出来,”扁音又道,“想必陈炎比我更清楚。”
长?孙明这便明白了,扁音是要?说她和长?孙曜的事。
扁音又继续道:“陈炎其?实很喜欢殿下,当然,陈炎的喜欢同太子殿下对殿下的喜欢是不一样的。陈炎虽没说,但我看得出,陈炎是希望您同太子殿下在一起,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不好,陈炎肯定也不会这样希望。”
长?孙明低头?,听着并没有打断扁音。
“太子殿下确实爱着殿下。”扁音温柔说道。
热气氤氲,长?孙明面上熏染着粉,这是她第一回 ,以女子的身份同另一个女子谈话。
“扁音阁主。”
扁音看着她面上的粉,歉然开口:“请殿下恕免我的不敬之罪,我并没有冒犯您同太子殿下的意思。”
长?孙明转过脸,不看她。
扁音又慢慢道:“殿下同太子殿下吵架了?算来应该差不多一个半月,也便是太子殿下生辰到现在。”
长?孙明一顿,但是还没答话。
扁音知道自己说对了:“太子殿下身份在这,规矩和要?求自是高的,但太子殿下一直都是极为冷漠的人?,从?未像这段时间这般的反常,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那种不豫。我见太子的次数虽少,但听陈炎说,太子的脸色根本没好看过一点,书房与重华殿,都叫太子砸了好几次。”
长?孙明愈发?沉默。
扁音犹豫之下,慢慢道:“其?实殿下现下所用的解毒剂是长?生蛊蛊血。”
长?孙明垂着的脸猛地仰起,那奇怪的药是长?生蛊血?“长?生蛊蛊血?”
除了第一次长?孙曜是割掌取的长?生蛊蛊血外,后面两次的长?生蛊蛊血,长?孙曜都是自小臂取的,长?生蛊已彻底融合,长?孙曜皮外伤恢复速度惊人?,又加之药膏遮挡,并没有人?能?看到长?孙曜取血的伤口,所以长?孙明不知道也正常。
扁音点头?,道:“琊羽针解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琊姑鸟血京中?无法寻得,可殿下三?日不得解药,这一身的武功便要?化为乌有,半月不得解药就再无药可救。”
“我知道殿下知道了必然不想要?,所以在殿下喝完三?次解毒剂前不敢将此事告知殿下。
“我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同殿下说,是实在想告诉殿下,太子殿下真的很在意您,在意得不得了的在意。
“因为要?保下您,所以太子殿下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不顾,殿下也知,长?生蛊血之重,但太子殿下为您割下的每一刀都没有过片刻的犹豫,哪怕是一瞬都没有。”
长?孙明没有答声,慢慢将身子沉入浴汤,扁音也不再说。
*
长?孙曜是用完晚膳回来的,回来得不算早,但也算不得太晚,毕竟是过年,叫太后和姬神月留了很正常,扁音在长?孙曜入得重华殿后便退出。
长?孙曜撩起薄青色的床帐,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扁音说你吃的很少。”
长?孙明仰面躺着,他身上穿的衣袍同他午后去寿仁宫时穿的衣袍不一样,大抵是换了衣袍才来见她,她慢慢背过身,声音低沉:“药喝多了,吃不下太多。”
长?孙曜面色微顿,喃喃道:“喝多了?”
长?孙明没答话,她听得他唤薛以,命薛以传膳。
她没转身看他,只又道:“我不想吃。”
“孤想吃。”
长?孙明便没了话,两人?都没说话,上罢膳后,长?孙曜才又道:“陪孤用点膳。”
长?孙明慢吞吞地爬起来,长?孙曜取了榻旁叠放的暗红袍子,颇有耐心地替她穿衣,他的手?很是好看,修长?如?同美玉一般,她僵僵偏过脸,挡下他的手?,自己将衣袍玉扣扣好。
她犹豫许久,问:“为什么骗我。”
长?孙曜默了片刻:“孤骗你什么?”
“结春散并不致幻。”
长?孙曜微顿。
“我想起结春散,问的扁音阁主,她不知道这件事,以为我好奇,就告诉了我。”长?孙明垂了眉眼。
“所以摘星楼那晚到底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她脑中?所有的记忆是不是完整的记忆,她不知道或因结春散,有些也许会记不得。
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都因他的话,以为摘星楼之事只是一个因结春散而产生的羞耻幻觉。
无数遗忘的细节再次被想起,在她脑中?绘出一个又一个画面。
可她并不敢确定是否就这样。
不短的沉默后,长?孙曜道:“你所能?记得的就是同孤的全部?,不能?记得的,就是没有。”
这实在太过模糊,她挣扎再问:“到底有多少?”
长?孙曜望着她,道:“不管你中?没中?结春,都没有能?力可以强迫孤,起初是你主动,而后都是孤做的,比永羲殿过,这样说,清楚吗?”
比永羲殿过?比永羲殿过?!她身子微微发?颤。“所以,你就是摘星楼时知道的?”
“显罗遇刺时知道的。”
“而后不久,确定你非长?孙血脉。”
长?孙明突然明白了那段时间的所有事。
“难受吗?厌恶吗?”长?孙曜问。
他问的是什么,她很清楚,她又想起扁音的话。
长?孙曜扣住她的腰,将她带过来,低着头?看着她,又问:“顾长?明,同孤这样,知道同孤这样,难受吗?”
长?孙明呆怔地看他,她难受吗?
她又慢慢低下头?。
不难受。“对不起。”
长?孙曜眸子黯了下去。
默了许久,她低声又道:“不算难受。”
“也不厌恶。”
“既然如?此,那孤告诉你,那晚到底是怎样。”
长?孙明惊愕抬起头?,热烫的吻滚落下来,比起昨日清浅的吻,今日的吻急促又热烈,暧昧得令人?发?慌,长?孙明睁大眼,身子叫他牢牢扣住。
她倏地明白他说的告诉是怎个告诉法。
长?孙曜将她托抱起,长?孙明意识混乱,环抱住他的颈,又被压了下去,现在的一切,同她脑中?的画面一点点重合。
第108章 甜汤圆
豆沙馅的汤圆加了蜜糖和玫瑰花, 甜的有些发腻,一碗汤圆见底,长?孙明方抬起眸子偷偷看对面坐的长孙曜。
长?孙曜眸色幽深, 迎着长明看过来的视线,微微挑眉。
长孙明略过他红肿的左脸,立刻低下头, 不敢再看他,将最后一个汤圆吃完,起身越过长?孙曜时, 她看到他微皱的衣袍, 面上又烫起来。
“顾长?明。”
长孙明步子一顿, 也?没回头去看。
长?孙曜无奈吐了口气, 道:“明日?见。”
也?便这一句,说罢长?孙曜便也?出了重华殿,长?孙明猛地松了一口气,脚下踩棉花似的回了榻,扑在锦衾。
接下来的两日?还是同初二这日?差不多,她早上若起身,长?孙曜便陪同她用早膳,用完午膳, 下午长?孙曜不是去寿仁宫便是坤仪宫。
这两日?两个人都极为沉默,她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是本来就是话?少的人, 她不说话?, 他便也?说得少, 大多时候,两人在一起, 就是她沉默看花看雪,他沉默看她。
那夜他说告诉她摘星楼那晚到底是怎样?,因尴尬难为情以及没有预想的过分,她打了他一掌,将他踹下了床,不过两个人都很默契,就当没发生过任何事。
他肿着脸陪她用完汤圆,便去了庆华殿,所幸鵲阁用药之?神以及长?生蛊神奇之?处,翌日?午膳时,她便不必再面对自己打下的一张肿脸用膳。
初五这日?,长?孙曜难得不必离开东宫。
午后两人在重华殿内院赏雪,因着长?孙明的缘故,重华殿除了薛以、陈炎,并未留有人伺候。
陈炎捧了剑盒与长?孙明,便退至一旁。
长?孙明觉在何处见过这个剑盒,蓦地想起小青山,倾身打开剑盒,看清剑盒中物,呆怔许久,颇不敢相?信地去取盒中剑。
长?孙曜注意着她的面色变化?,道:“母后曾断过辟离取其中赵姜皇室所留宝藏,孤命人将辟离重新锻回,今日?将辟离还你。其间赵姜皇室宝藏约莫二千七百万两,孤会在合适的时间以恰当的方式给你。”
长?孙明听得赵姜皇室宝藏怔怔抬头,她并不在意赵姜皇室宝藏有多少,只是不明,宝藏?她疑惑:“辟离里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长?孙曜道:“司空岁把辟离给你,不曾和你说辟离之?主?”
长?孙明是入京之?后在浮生阁才?知道辟离是铸剑师春生所铸,同辟离一起铸造的还有不问君归两把剑,但具体并不知,司空岁将辟离给她时也?没说过辟离来历。
“师父没说过,只说是意外得的,适合我。我在浮生阁听过说是铸剑大师春生铸造的。”长?孙明轻抚过辟离,“但春生是谁我并不清楚。”
“辟离、不问、君归皆为百年前铸剑师春生为赵姜皇室所铸,其中辟离为赵姜皇室储君佩剑,在你之?前,也?便是赵姜皇室灭亡前,最后一任剑主是赵姜皇太子姜昼吾。”长?孙曜命薛以将不问君归一并取来。
“姜昼吾?”长?孙明怔怔重复了遍名字。
长?孙曜嗯一声:“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长?孙明摇头,“这个姜昼吾死了?”
长?孙曜将不问君归推与长?孙明:“永安十二年,赵姜兵败长?琊,南楚军斩得赵姜主帅首级,赵姜主帅便是皇太子姜昼吾,若此无误,姜昼吾必然是死了。”
他停了片刻,又道:“赵姜灭国近二十年,姜氏一族便还有血脉留存,必然也?早已隐姓埋名,避世而居。”
三把剑均为不同材料所锻造,辟离为寒铁所铸,不问为玄铁,君归则是霜雪神铁,都是天下间最为难寻罕见的锻炼神兵利器之?材。
“就算,”长?孙曜沉吟片刻,又道,“就算姜昼吾没有死在长?琊,也?必然不会苟活于世。”
长?孙明算起,永安十二年长?孙曜不过也?才?两岁:“你又没见过姜昼吾,如?何说他就算没死在长?琊,也?不会苟活于世?”
“姜昼吾十五岁挂帅,自永安七年到永安十一年四年间,先?后灭大胤、梭啰塔尔部、新仓、永昌三国及一个当时最为强大的边境部落,同大周三次开战又三次停战,姜昼吾是没落赵姜皇室最后的希望,是欲一争天下的南方霸主,如?此人物岂会在兵败后苟活于世。”长?孙曜缓缓道,有些人必然是活得热烈而耀眼,不可能卑躬屈膝。
二十多年前诸国混战长?孙明并非不知,但那些过去似乎太过沉重,并没有人提及那些过往,听长?孙曜这般说起,她似觉长?孙曜好似对这位赵姜皇太子有一点微妙。
长?孙曜执起辟离,眸色幽深难辨:“如?果姜昼吾没有莫名败给南楚,天下一统可能没有那么快。”
陈炎明白长?孙曜这话?的意思,在二十年前的诸国混战岁月里,姜昼吾是唯一一个可以败长?孙无境,逼得长?孙无境签盟约休战的人。
姜昼吾是天纵奇才?,衰败赵姜皇室的传奇储君,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没了姜昼吾的赵姜便不堪一击,赵姜的成?败全在姜昼吾一人。
一国成?败在一人,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
*
初六这日?,扁音为长?孙明诊完脉后,确定长?孙明已经完全恢复。
长?孙曜脸色黑沉沉地起身去外殿。
扁音这方觉自己说错了话?,便是长?孙明身体好了,长?孙曜必然也?还是希望长?孙明多留东宫几日?。
她将长?孙曜命她准备的神农针与百草解毒丹取出与长?孙明,神农针能检出吃食茶水酒中的毒,还能检出香气中的毒,便是那等银针检不出的催情毒物,神农针也?可查出。
鵲阁将神农针藏入嵌宝戒指中,轻按戒指上的暗扣机关,便可取出神农针,神农针戒指还做镂空设计,空气中的毒物若接触神农针,神农针便会有所反应。
神农针鵲阁只有一枚,还有两枚分别在坤仪宫与寿仁宫,至于百草解毒丹,可备不时之?需。
扁音道:“还请燕王殿下处处小心,请将神农针随身佩戴,至于百草解毒丹,鵲阁以后每月会派人送一次与殿下,殿下若提前用完,知会鵲阁便可。”
长?孙明收了二物,同长?孙曜沉默用完午膳,而后回燕王府。
司空岁说要回来与长?孙明一道过年,但没想到后来不在王府的是长?孙明。
从除夕夜到今日?,司空岁等了长?孙明六日?。
“姨母不在,娘生了病,我一时走不开,这才?留在了宫里陪娘。”长?孙明解释道。
顾奈奈早叫陈炎的人安排明白了,见此也?道:“殿下,我同师父说了,师父知道的。”
司空岁面色苍白,只看着她,沉默着。
“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长?孙明轻声再道。
顾奈奈忙上前:“我扶殿下回房休息。”
“阿明。”
司空岁突然唤长?孙明一句,长?孙明脚下一滞,回身看司空岁,司空岁却没再说话?,两人又沉默下来,许久后,长?孙明低声:“奈奈先?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入了齐光院,先?头叫长?孙曜砸坏的齐光院还未修缮好。
想必齐光院也?修不好了。
长?孙明知道,很多事瞒不过司空岁,例如?,这几日?,她不在王府,不是因为在毓秀宫陪顾婉。
长?孙明微垂眼,长?睫半掩着浅琥珀色的眼眸:“这几日?我其实在东宫。”
司空岁原本就憔悴的脸变得更?为苍白。
“不是他抓我去的,也?不是他强留我在东宫的,他只是救我。”长?孙明不敢看司空岁。
她从小到大都极为敬重司空岁,也?视司空岁是最为重要的人,她从未想去忤逆司空岁,不听司空岁的话?。
她将遇刺中毒一事说出,但因涉及长?生蛊,为避免长?生蛊之?事泄露,隐去些不好说的,也?没将琊羽针说出,只说了个不甚棘手却需要休息的毒。
“我同他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将师父卷进来,师父卷入这件事必然也?会有危险。”长?孙明必然知道司空岁此刻对她有多失望,司空岁都是为了她好。
可她却……
“我没有办法?再瞒他婚约之?事。”
虽然也?还没同长?孙曜说清楚婚约为假。
她同司空岁所谓的婚约,不过就是为了要长?孙曜放手的一个谎言,是她同司空岁商量后所决定的一个无中生有的谎言。
长?孙明犹豫着,终于抬头去看司空岁,却被他骇人的面色吓得呼吸凝滞。
司空岁浑身都在颤抖,嘶哑出声:“你对他,动?了情?”
长?孙明喘不上气。
她张张唇。
却又没说出话?。
*
年初八,长?孙明入毓秀宫同顾婉请安,长?孙无境恰在毓秀宫,她以为长?孙无境再怎难看的面色她都是见过的,从未想,长?孙无境还有这般骇人的模样?,好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般,顾婉并未觉得二人的异色,反是很欢喜。
“难得陛下同明儿都在。”顾婉浅笑?盈盈,觉得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起用膳。
长?孙明笑?得僵硬不自然,自入殿见得长?孙无境难看的面色后,再没抬头看长?孙无境,用罢午膳,方姑姑领长?孙明去偏殿,说是顾婉为她制了新衣,请她去试。
入得偏殿,浅香扑面,待宫人退下,长?孙明解衣扣时陡然见藏于戒指中的神农针变了色,她猛地骇住,取了解毒丹服下,飞快整好衣袍,转头离开。
方姑姑惊惶回来禀告给长?孙无境和顾婉:“燕王殿下临时想起王府有事需回去处理,先?行退下了,因陛下同贵妃在休息,便没来同陛下贵妃细说。”
她是要长?孙明自己来见长?孙无境的,长?孙明却不知怎的,强硬挥退众人离开。
长?孙无境面色阴郁,抬起满是不豫的乌眸。
霍焰来了王府几次,长?孙明都没有见,她不去霍家也?不去韩家,霍韩二家都对长?孙明的无礼颇有怨词。
韩夫人更?是气恼对韩清芫说,长?孙明太过无礼,一点也?不看重她,不值得韩清芫喜欢,但韩清芫还是极为欢喜地登燕王府门。
燕王府人知道韩清芫身份,又因韩清芫的性子,不敢拦,韩清芫在燕王府最先?见到的,却是同来送年果的李翊。
大周年节有送年果的习俗,所谓年果便是由米浆、肉、豆沙等物做成?的,分为甜咸二种,再用红色果泥印上吉利话?。
李翊幽幽道:“明知道阿明不想见你,为什?么还要堵上门来……”
“胡说八道。”韩清芫没好脸色给李翊,“谁说殿下不想见我,我可是燕王妃!”
李翊紧皱眉,纠正:“侧妃。”
他又阴阳怪气地补充:“还没过门的侧妃。”
两人说熟又不算熟,但也?算是一块倒霉过。
韩清芫面色一沉,砸过一个年果,李翊勉强躲开了年果,徐一楼接下年果却不知放何处。
韩清芫重声:“是燕王妃!我爹和我娘不同意我做侧妃,我必然是以正妃的身份同殿下成?亲!”
李翊面色古怪看她,想来韩清芫是要疯了,想当燕王妃想疯了。
韩清芫坐下,仰起脸得意道:“我爹我娘那么疼我,霍家那个病秧子又算得了什?么,霍星眠是做不来燕王妃的,不信你就等着瞧,看我是不是以燕王妃的身份嫁入王府。”
李翊看她这般自信的模样?,惊讶却也?有几分不信,问:“当真?”
韩清芫哼笑?点头:“当然!”
她话?音刚落,顾奈奈自外间入花厅,同韩清芫李翊行礼。
“殿下身子不适,不便见客,知韩姑娘来了,便命奈奈出来相?告。”顾奈奈命身后的侍女将食盒递于韩清芫的丫鬟。
“殿下命膳房备了年果,请韩姑娘带回去。”
“另外,殿下说昭和宫一事会尽快同韩姑娘解释,还请韩姑娘见谅。”
韩清芫好看的脸,瞬间变得委屈巴巴。
李翊得意哼了一声,韩清芫闻声瞪他一眼,李翊也?不理会,要跟顾奈奈去见长?孙明。
顾奈奈面露难色,对李翊很是歉然道:“殿下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与其说是身体不适,不若说是心事重,不愿见人。
她是最为清楚长?孙明的,自年初六长?孙明从东宫回来,长?孙明同司空岁之?间,又极为怪异,她没听到二人谈了什?么,但那日?后,司空岁已经没有再出过房门,长?孙明也?将自己关在房中。
这几日?来,长?孙明只在初八那日?出过房门,入宫见顾婉,但那次入宫也?便是匆匆,回了燕王府,又再没见旁人,甚至连裴家和李家都没去。
“殿下说这段时间事多,失了礼数,还请您同李老爷和李夫人说一句,过两日?殿下将事情处理妥当了,便去李府拜贺,今日?便请李少爷带些年果先?回去。”
顾奈奈说罢,又示意另一名提着食盒的侍女上前奉上食盒。
韩清芫嗤地笑?出声,心里舒坦了。
第109章 上元夜
房门轻扣两下, 司空岁倏然抬眸,毫无声息,突然就响起两下叩门声, 必然不会是长孙明或是王府众人,再闻此气息更不会是裴修李翊。
虽还不得见来客,但司空岁心里已经有数。
“司空先生。”
无甚有感情的声音, 司空岁听出是长孙曜身边之人,房门轻推开,陈炎收了骨伞, 同墨何分退两侧, 长孙曜入房后?, 房门又被阖上。
长孙曜面色冷漠, 在司空岁对?面落了座,冷冷开口:“打扰。”
司空岁冷着脸看他,长孙曜这?般上门,必然是?避了长孙明,燕王府于他来说,好似来去自如:“你?来做什么?”
长孙曜面色淡漠:“你?是?她的师父,从小教导她,顾家姐妹的秉性孤清楚, 想必同顾家姐妹相比,你?于她来说更为重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孤要娶她, 于礼, 该与你?说。”
司空岁沉声:“她不会?嫁给你?。”
“她会?!”长孙曜睥向司空岁,“她不是?孤的妹妹, 孤自然可?以娶她。”
司空岁冷笑:“你?一句可?以算什么!你?问?过她吗?她应允了吗?她现在是?燕王,你?要她怎嫁给你??叫人把她的身世泄露出去,说她不是?长孙血脉,令她成为阶下囚?再用你?的身份权势救出她,将她养在东宫里?令她无名无分地在东宫苟活?”
长孙曜面色虽难看,但没有被司空岁这?些话激怒:“孤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孤要三书六礼以太子妃之仪娶她做太子妃,孤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必然会?有万全之策。”
司空岁听到太子妃几字略怔,但很快便毫不留情地讥笑:“可?笑!”
长孙曜乌眸黑沉,凛声反问?:“你?以为孤是?在帝王之下战战兢兢求存的储君?是?叫外戚掌控听命行事的傀儡储君?亦或是?只听母后?之言的乳臭小儿?”
司空岁睥着他未言。
长孙曜收回视线,冷声再道?:“孤是?要执掌大周的君,大周的一切必然要交到孤手里,没有人可?以威胁孤,也没有人能掣肘孤!”
“孤要她欢喜地同孤结为夫妻,相守不离。”
“长孙曜,你?未免太狂妄!”司空岁怒而?起身沉斥。
“孤在同你?好好说,就给孤好好听着。”他起身至前,司空岁还与几招,长孙曜夺下司空岁腰间红玉铭文佩,与指刀同瞬掷出。
指刀刺穿玉佩钉入粉壁,碎玉落地。
长孙曜看到碎裂的玉,偏眸看司空岁,凛声:“你?不要妄想同她的婚约。孤要娶她,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她就该是?孤的!早在景山行宫,你?就将她推到了孤手里,难道?还要孤来提醒你??你?以为孤是?好打发的?
“司空岁,你?若有那个能力,当日还需令她的侍女求到孤面前?你?若有那个能力守得她护得她,还会?令她三番五次遇险,还要她为了你?,因孤外祖父一事入狱,为你?求到东宫,为你?拿命来同孤换?你?才?是?她最大的累赘!”
司空岁面色极为苍白难看:“长孙曜,你?、”
“但凡你?有能力,但凡你?豁得出去,但凡她愿意,你?同她早该放下京中一切,逃出京城,远走高飞,没有,那便说还不值得,还有所顾虑,你?放弃了她,她也没有选择你?,既然如此,还在这?同孤说什么废话!”
司空岁怒而?提声:“你?知?道?什么?!明是?你?迫得她如此,还、”
长孙曜沉声斥道?:“闭嘴,孤同她之间的事,还不得你?插嘴!”
司空岁早便见识了长孙家人的霸道?无礼,长孙曜比起长孙无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孙曜不再看他,冷声又道?:“她不知?道?你?隔三差五离京是?去做甚,但你?难道?以为,你?那点事就无人知?道?了?”
司空岁面色又是?一变:“你?想威胁我?”
长孙曜觉得荒谬好笑:“孤向不屑做此事,这?是?你?的事,她不问?孤,孤便不会?说。”
“孤迎娶太子妃,是?万民同庆的喜事,你?是?她的师父,你?若守礼有长辈的模样,孤不会?为难你?,你?若放肆,对?她还有非分之想,下一次离京,孤必然不会?令你?回京。”
长孙曜说罢转身,陈炎执伞同墨何跟在其后?。
“长孙曜。”
长孙曜步子未停,陈炎已经?开了房门,风雪自外头飘进来。
“倘若折辱她伤害她的人,是?你?的父皇母后?,你?又当如何?你?还能同今日在我面前所说的这?般,护得她一世的周全?”
司空岁步子紧逼至前,最是?温和的司空岁此刻却句句讥讽。
“倘若你?同她隔着家仇国恨,倘若她的血脉与长孙血脉是?宿命之敌,倘若压迫她将她逼得至此的,是?你?的至亲父母,你?还能不顾一切地站着她身侧?替她挡下一切?去违背你?的父母?”
长孙曜回身,眉眼疏离沉稳。
“孤可?以。”
*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冷,昨夜到今早又是?一场大雪。房门响起两声轻扣,顾奈奈搓着手开了房门。
司空岁身上落了风雪,淡漠看进房中:“我寻阿明。”
顾奈奈怔了怔,也不好关门,开了房门将司空岁请进去,长孙明大抵是?听得了司空岁的声音,穿好衣袍自内室出来,玉白的一张脸,长发披散着,着一件深红色厚袍,同往日无甚区别?,只不过瞧着憔悴些。
顾奈奈又略过司空岁面上,该是?说,两人都憔悴得很,不待二人开口,顾奈奈便寻了个借口退下。
“师父。”长孙明偏过脸,长发遮挡几分侧脸。
司空岁沉默许久,道?:“奈奈说你?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我看一下。”
长孙明没有将手递给司空岁:“师父,我没事。”
她虽这?般说,司空岁还是?执了她的手,她有心事,郁气凝结在心底。
“让奈奈命人将地龙烧暖些,女子怕寒,你?便是?不怕冷,平日也需注意,我待会?儿开个方子,晚些把药喝了。”
长孙明僵僵收回手:“师父,我不想喝。”
她向是?不喜欢喝药。
她原以为司空岁该是?来同她说长孙曜的事,但从方到现在司空岁一个字也没提,前几日的事好像也没发生过一般。
“阿明。”
长孙明一怔,觉司空岁该说了。
司空岁动作?略微凝滞地起身,背对?着长孙明,沉默良久,才?又回身看她,淡声:“我明日有事要离京,大抵一月回来。”
自入京,司空岁时常离开,不外乎是?闭关或进修,近来频率也越发地高。
“师父,上元要到了。”长孙明起身,佳节在即,他怎可?以又离开。
司空岁嗯一声,望着她的眉眼,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却是?另一个人,他慢慢垂了眼,脑海中的人与长孙明慢慢地重合,怔怔低语:“不要总憋在府中,可?同李翊裴修去看灯。”
“师父,我和长孙、”
“阿明,”司空岁没有让长孙明将话说完,大抵是?他都不知?道?要怎去说,他执过长孙明的手。
好似热泉浸下,浑身的经?脉一一舒展开,长孙明再熟悉不过这?些,要挣开,却是?半点不得。
司空岁温声:“在京中凡事小心,若应对?不来,去寻长孙曜,他该给你?的,便收下,他若欺你?,便杀了他。”
她不该同长孙曜在一起,但长孙曜确实?有他无法给她的,也许长孙曜能成为她的一道?救命符。
*
长孙明提着整条街最为精致好看的花灯,频频引得孩童女子相看,长孙明心不在焉,垂着眼没去注意。
李翊还在说什么,她也没注意听,只是?时不时嗯一两声。
三人穿行在繁灯里,李翊还未察,长孙明先前一直佩在腰间的红玉铭文佩没了,反倒是?裴修自玉佩不见的第一日就发觉了,二人从南境回来,他便搬出了燕王府,司空岁再次离京,他便也回燕王府小住。
李翊窜到二人中间,将二人猛地一撞,二人还发懵,又叫李翊一边一个挽起,冲进人潮里,人潮拥
挤,或是?结伴而?行的男女,又或是?年轻的女子,亦或是?俊朗的男子,亦有阖家而?出的。
长孙明惊恐地瞪大眼,提着花灯侧身避开行人,唯恐撞了人去,裴修几个踉跄,差点叫李翊拖得摔下去。
李翊挽着二人冲到东城桥,长孙明抓着花灯堪堪松了口气,裴修已经?白了脸,只见李翊张开双臂旋身,高声唤徐一楼。
桥上来往的行人齐刷刷看向李翊。
刹那间,东城河两岸千万枚烟火升起,在夜空绽出千万瑰丽的烟火。
东城河下千万盏许愿灯随流而?出,引得一众惊呼。
长孙明同裴修仰头看向夜空,李翊又挤到二人中间,:“这?是?本?少?爷为你?们准备的!”
裴修还未开口,又叫李翊锁喉抱住:“喜欢就直说,不要不好意思。”
长孙明也叫李翊锁喉抱过来,三个隽秀少?年郎立在一处本?就惹眼,何况是?如此模样。
李翊大笑起来。
“松手!”裴修打李翊一下,但说恼又不是?恼。
李翊跳窜起来,自东城桥跳到一岸,回身同裴修长孙明挑衅地笑,窜进华灯人潮中。
裴修顾不得旁,追上去。
长孙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提着花灯跟着跳下,去追二人,腕间却叫人抓住,她回身,眼前人一袭玄色锦衣,面覆玄色瑞兽面具。
长孙明还未说话,被他拽回东城桥,李翊给她买的花灯也被取下,她被他牵着入了另一面人潮中。
“你?喜欢烟火?”
面具下传来的声音酸味很是?重。
长孙明不理他。
她不回话,他这?醋味便更重了。
“顾长明,孤在问?你?。”
长孙明这?才?答:“喜欢。”
长孙曜忽然就不走了:“是?因为李翊放的喜欢,还是?只是?喜欢看烟火?”
长孙明知?道?她这?会?要是?说是?因为李翊,他怕是?要去抓回李翊,把李翊塞东城河里去:“只是?喜欢看。”
长孙曜心情好了些,看向人潮中,片刻后?自人潮中出来一名带着鬼面的黑衣侍卫,长孙明从侍卫的身形举止看出是?陈炎。
长孙曜俯身同陈炎低语几句,陈炎极快离开,长孙曜回身拉过长孙明。
二人穿过人潮,长孙曜拉她上了一只画舫,随着河灯缓缓而?行。
东城河上还有许多赏看花灯的小船,长孙明同长孙曜这?只画舫四?面,华贵印金重纱垂放,将画舫遮挡十之八九。
蓦地,又自河两岸升起千万瑰丽烟火,长孙曜将玄色瑞兽面具抬起,低头吻她。
好久后?,她听到他问?。
“孤给你?放的烟火,喜欢吗?比起李翊的又如何?”
*
长孙无境命长孙曜南巡十三州,此事长孙明已在上元夜知?晓,那十三州也便是?长孙曜的势力范围。
南巡十三州大抵要一个半月以上,在开年第一次早朝时,朝臣也便知?了此事。
长孙曜说,会?赶在她生辰前回来。
长孙曜同司空岁都不在,长孙明平日更加小心,便是?入毓秀宫也警惕着,霍焰还是?时常来燕王府求见,她没再见霍焰,便是?朝上朝下见得霍焰,霍焰也没有明面再提过她为女子一事,不知?是?何,霍极消停了许久。
二月初五这?日早朝,许久不曾露面的端王现身,端王身后?跟着个披青色斗篷将脸遮了十之七八的妇人。
端王鄙夷看一眼长孙明,同妇人与长孙无境行礼。
“儿臣有事要禀!”
……
长孙曜巡至衮州,自东宫传来加急密报,陈炎看罢急急禀于长孙曜。
东宫查明,除夕长孙家宴对?长孙明下手者,为长孙无境。
长孙曜倏然变了面色,恍然明白过来。
“回京!”
……
妇人打起斗篷,露出苍白的脸,呈上二卷画册与认罪书,叩首颤声请罪:“罪妇顾媖参见陛下,请陛下赐罪妇死罪!”
第110章 顾夫人
长孙昀打起?蟒袍下摆跪下:“请父皇听顾氏说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他又?不敢置信地怒指长孙明道:“父皇, 她根本不是?宛贵妃之子!她根本不是长孙血脉!”
霍家父子倏地去看长孙明,霍焰的面色很是?复杂,唯有长孙明背还挺得笔直, 平静地立着,她只看着顾媖,好似现下朝上突然发生的事与她没有一点的关系。
长孙无境面色凝重, 顾媖没?有被?叫停。
“当年宛贵妃早产,九死一生生下一名女婴,但孩子却因早产, 生下便?是?死胎, 宛贵妃丧女悲痛过?度, 罪妇不忍, 便?托稳婆朱氏自福佑堂抱回个与宛贵妃相像的女婴与宛贵妃。”
顾媖此话一出,群臣面色各异,或觉荒谬可笑,或觉顾媖鬼话连篇,又?或觉此事也并非不可能?,都忍不住去看长孙明。
长孙明霜雪似的凝脂肌肤,浅琥珀色的宝石琉璃眸子,比女子还要?美丽的面容, 若说?长孙明是?个女子,谁都不会?怀疑,但长孙明便?是?生得女子模样, 但平日并不曾露出女子的神态来。
“罪妇当时并不知自己这般, 是?犯下了?欺君死罪, 又?因宛贵妃生产时落得病症,误以为自己生的是?儿子, 便?将罪妇自福佑堂抱回的女婴当做男儿教?养长大,使一个福佑堂抱来的女婴成了?当今燕王。
“这个女婴其实并非无?父无?母的弃婴,乃是?云州醉音坊名妓玉凝儿之女,玉凝儿是?奴籍官妓,为使自己的女儿脱离奴籍,求稳婆朱氏谎称生下的女儿是?死胎,求得稳婆朱氏为自己女儿寻一户人家。”
一直极为平静的长孙明,面色变了?一变,慢慢地去看顾媖。
内侍躬着身子从顾媖手中取得了?两卷画册,正是?玉凝儿之像,长孙无?境看罢画册面色倏地变得可怕,命顾媖继续禀。
“罪妇知晓此事,却因玉凝儿之女同宛贵妃有几?分相似,同稳婆朱氏隐瞒了?此事,并接受玉凝儿馈赠钱财,带宛贵妃与玉凝儿之女搬至仙河镇,至此,再无?人知晓此事。
“可罪妇万没?有想到,宛贵妃会?自仙河入京,玉凝儿之女也因宛贵妃摇身一变成为五皇子,乃至燕王,受尽陛下与宛贵妃的宠爱。
“罪妇入京后日夜煎熬,寝食难安,未料叫燕王觉出异况,燕王从罪妇口中得知自己身世后,逼迫罪妇回奔州料理顾家祖坟之事,命罪妇离京,却在罪妇离京路上设下埋伏,意欲杀人灭口,好叫这个秘密永远不叫人知晓!”
朝臣闻此忍不住小声议论,或直接或小心地看长孙明。
长孙明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无?法形容出情绪来,或惊骇或难言或荒谬又?或有一点点的自嘲,她出声略微有变,但咬字还是?极为清楚,看着顾媖一字一字道:“你说?什么?”
顾媖不去看长孙明,又?呈上当年自福佑堂领养弃婴的文书等物,额间再抵金砖,颤声再言:“罪妇所言句句属实,稳婆朱氏也已叫端王殿下寻得,便?在殿外等候陛下的召见,还请陛下明察!”
长孙无?境极快看罢福佑堂领养弃婴文书。
朝臣从长孙无?境黑沉可怖的面色中猜出,此事已然十之八九。
稳婆朱氏很快便?被?传召入殿,朱氏看得长孙明面容,很是?一惊,身子剧颤,细细说?得当年云州事,与顾媖所言并无?差。
长孙明久久看着伏首的顾媖,在四面越发高的议论声中,忽笑了?一声,她这一声自嘲又?冰冷的笑异常突兀。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除却顾媖,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长孙明身上。
只见身着深红色蟒袍的长孙明,摘了?赤金宝冠,浅琥珀色的眸子染了?赤色,她背挺得笔直,没?有哭闹,没?有辩驳。
长孙明上前两步,微微屈身握住顾媖的手,顾媖浑身一僵,叫长孙明半拖半扶的带起?,顾媖神色极为难看地挣开长孙明,却又?叫长孙明紧紧攥住,长孙明微微弯着腰,长睫微垂,望着顾媖。
“姨母,我没?有从你口中知道过?这些,也从没?有让人杀你。”
她声音不大,却足已令殿内所有人听清。
顾媖面上青白,奋力甩开长孙明,再一次俯首跪下去:“罪妇所言句句属实!”
长孙明轻轻笑了?一声,直起?身的同时,殿内文武百官齐齐跪下。
唯有长孙明一人立着,她平静看长孙无?境。
*
纤细如?玉的手自床帐内探出,有些费劲地扯住帐幔,樱粉色的帐幔叫扯下大半,顾婉苍白的脸从帐幔中探出,身形晃动间颤颤下了?榻,勉强拉得一旁的外衫,声音嘶哑地唤人。
名为鱼儿的宫女并没?有应声来。
一双冰凉的手托扶起?顾婉,顾媖无?甚有表情的脸映入顾婉眼中,顾婉先是?一愣,而后呆怔看着顾媖,又?将顾媖甩开,唤鱼儿与方姑姑。
长孙明为女子,甚至并非是?长孙血脉之事,已经传开,饶是?消息不得入的毓秀宫也知了?。
顾媖传方姑姑。
“贵妃担心着凉。”顾媖上前为顾婉穿好外衫。
顾婉反应极大地推开顾媖:“你是?谁?”
方姑姑刚迈进殿,便?听得顾婉这一声虚弱的质问,她只作?无?事端着汤药站定。
前日长孙明之事叫宫女说?漏了?与顾婉听,顾婉听得吐血昏了?两日,这两日她守在顾婉榻前,听了?顾婉两日的呓语,混乱不清根本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婉儿,我是?阿媖,你怎了??”顾媖站定,淡问。
顾婉颤抖后退,扶住圆案,勉强撑得身子:“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姐姐。”
顾媖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又?斜着眼看了?一眼方姑姑,方姑姑一怔,上前在顾媖耳际轻声道:“贵妃前日受了?刺激吐血昏迷,两日没?用药。”
顾媖翻方姑姑一眼,方姑姑低下头,明白她意,将药留下,行礼退下。
她往前,顾婉便?后退,几?次后,顾媖便?也不强上前去,只在殿中站定,又?道:“婉儿,我是?淑娘。”
叶氏淑娘。
“不!”
顾婉突然尖利反驳,红着眼摇头再道:“你不是?,你不是?淑娘!”
顾媖注视顾婉片刻,又?淡然说?道:“我是?淑娘,你只是?忘记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和我一起?的人!”顾婉颤抖着往后退,忽想起?了?什么事般,猛地冲上前抓住顾媖。
“我的孩子呢?淑娘呢?”
顾媖眼睫微垂,视线落在顾婉攀在她臂上的那只苍白瘦弱的手上,未答话。
顾婉松开她,又?比划道:“我记得很清楚,我生的就是?儿子,是?一个同陛下很像的儿子。”
她又?想了?许久,扭头看顾媖:“没?错,是?个同陛下生得很像的儿子,眼睛乌黑乌黑的,而不是?像我的女儿,你、你到底是?谁?”
顾媖面色还是?冰冷,端了?药来,回答顾婉的只有喝药两字。
顾婉骇然看着黑沉沉的药,混乱的脑中翻滚着,想明白了?些许,推开顾媖探过?的手,往殿外快步。
顾婉身子弱,脚下虚浮无?力,不过?几?步又?叫顾媖强扶住带回。
“鱼儿!方姑姑!”顾婉虚弱地唤人,脑中又?现出长孙明的面容,嘴中喃喃,“我要?告诉陛下,是?你换了?我的孩子,是?你害我,是?你害明儿和我。”
顾婉恍然想起?长孙明在天牢,眼泪不住地砸下,嘴里喃喃唤着明儿。
“明儿、明儿……”
“明儿怎会?是?女孩子……”
她嘴里喃喃,恍恍惚惚间浮现出不真切的画面,年轻女人抱着婴孩出现,婴孩不哭不闹,生得一对琥珀色琉璃眸,肌肤如?同白雪般。
顾媖拉住顾婉,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她顿了?半瞬,端起?药碗。
*
阴冷昏暗的牢房中不过?一颗豆大点的火珠,不足以照亮一方,牢房外渐有轻缓的脚步声,随着一盏昏黄的灯慢慢照亮一方天地,来人将手中的灯搁放在木架,打起?罩着大半张脸的兜帽。
长明背抵在冰冷的铁壁,并没?有去看来人。
早在顾媖来前,看守的狱卒就悄声退了?,顾媖冷漠的脸在昏黄的灯火映射下显得有些瘆人。
顾媖抬起?眼扫过?去,长明墨发凌乱高束,单薄的囚服紧紧贴在身上,长而浓密的羽睫遮住浅琥珀色的眸,白雪般的肌肤越发病态地白。
牢中自然不会?好过?,长明虽没?被?用刑,却叫禁军统领诸赢封了?穴,全身十四大穴被?以金针封住,比天牢二十六种酷刑还要?痛苦煎熬,这也便?只差废了?她一生武功,一旁矮脏的木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与一碗清粥,牢中吃食并非能?入口之物,这两日送来的吃食都是?些变了?味的东西。
牢中很是?安静,长明这一处也不过?她一人。
“陛下隆恩,念在宛贵妃的份上,饶了?我的性命。”顾媖好似在解释她为何还能?这样来见长明。
长明没?有回答。
“你不该救我。”要?杀她的并不是?长明,长明是?救下她的人。
她定定看着隐在半明半暗牢房中的长明,长明早已知晓自己并非为长孙无?境的血脉,只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并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长明应当没?有料想到自己竟会?是?玉凝儿之女。
长明垂着的羽睫轻颤了?一下:“就算没?有你,也必然会?有另一个人。”
是?极为虚弱无?力的声音,顾媖以往不曾听到过?。
长明还是?不看顾媖,她难道稀罕做长孙明?
答案必然是?不,她从不稀罕做长孙明,便?让她选,她又?当如?何,只作?顾长明,这一辈子只在小青山?
脑中浮出不该浮现的身影。
长明低垂着眼看着自己不甚有气力的指。
没?有什么好不好,坏不坏,顾长明也好,长孙明也罢,玉凝儿之女又?能?如?何。
这些很坏的事也并非全然是?坏的。
当长孙明时,她过?得很糟,但让她选,她似乎又?无?法舍弃掉这糟糕的三年。
如?果没?有这三年,她应该会?更为难受。
这三年……
顾长明的十七年,长孙明的三年,于她来说?,都有所值得。
痛也好,欢喜也好。
顾媖看着半隐在黑暗中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人,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张脸意味着什么,顾婉现在所得的一切,只不过?是?因同这张脸有三分的相似。
这张不容有半分折损的脸,是?长明的保命符,亦是?长明的催命咒。
长明浅琥珀色的眼瞳在灯火下闪现琉璃般的宝石光泽:“我娘、”
她一顿,又?垂了?眼,改口问:“贵妃如?何了??”
顾媖侧身:“陛下让人瞒了?贵妃,贵妃并不知此事,你知道贵妃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
长明好似松了?口气,淡声:“如?果贵妃问起?我,就说?我去南境了?。”
只要?有顾媖和长孙无?境在,顾婉必然不会?太注意到顾长明慢慢在她的生活中消失,给顾婉时间,顾婉可以忘记一切,顾婉要?记住人和事总是?极为不容易。
“我自会?照顾好贵妃。”顾媖的声音始终没?有感?情与起?伏。
长明嗯一声,又?道:“姨母。”
顾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
“顾夫人。”
她换了?称谓。
顾媖眸色极不明显地变了?一变。
“从此以后,你于我的养育之恩,便?无?了?,我与你两清了?。”
顾媖慢慢转过?身,提起?灯默声离开。
*
“少?爷!”
呆怔的李翊并没?有被?这陡然的一声叫唤吓清醒,他极为呆滞地看过?去,同样呆坐的裴修看了?过?去。
燕王府查封,二人自再入不得燕王府去,裴修这几?日没?有上衙,同李翊将所有法子都想了?,便?是?连天牢都进不得半步,长明现下身份特殊,长孙无?境有旨,无?人能?见的长明,宫中传出消息来,宛贵妃又?发了?病,昏过?去,宛贵妃是?否知道这件事,二人并不知。
“叫什么。”李翊有气无?力说?了?一句,又?无?力地翻了?个身,陡留与福瑞等人一个背影。
长明为女子他是?再怎么都没?想到的。
而长明并非顾婉之女,乃是?云州名妓玉凝儿之女,是?连裴修都没?有想到的。
李翊不知道该怎么的去面对这件事,长明同裴修与他来说?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兄弟。
李翊身子发颤,抬头拂下几?上青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又?猛地将小几?推下去。
福瑞吓得一个激灵,又?小心上前去:“老爷回来了?,请少?爷去见。”
李翊身子颤动一下,回身看福瑞。
……
“翊儿,如?果爹要?你去同陛下求娶阿明姑娘,你可愿意?”
李示廷的话如?同一个惊雷将呆滞的李翊裴修二人劈醒。
李翊张着的唇微微抖动,裴修身子发颤,猛地看向李翊。
第111章 我娶你
李示廷沉默片刻, 问:“你是不是不愿意?”
“不是。”李翊紧锁眉头,心口闷着,“如果可以?救阿明, 我?当然都愿意?。”
裴修呼吸陡然一滞,微微张唇:“我?、”
“那?爹问你,你喜欢阿明姑娘吗?”
裴修的声音被李示廷的声音淹下。
李翊咬唇沉默片刻:“喜欢, 但不是那?种喜欢。”
他扭头看李示廷:“爹,我?对阿明的喜欢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
他一怔,现在说是弟弟也不合适了?。
他自?然喜欢阿明, 但他对阿明的情是兄弟情, 阿明同小修于他来说, 都是最好的朋友, 这一点并不会因为阿明身份的变换而改变。
“阿明和师父才是两情相悦!”李翊咬牙道,他所有的不理解,都在知道长?明为女子后理解了?,他猛地坐下,又不知怎么说,司空岁离京还未回,不知是否已经知道长?明之事。
李示廷惊愕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李翊, 二人?并没有注意?道裴修异样的神色。
李翊坐立不安,又猛地起身:“师父同阿明,同阿明……”
他说不出, 又去看李示廷:“爹、”
“伯父有什么办法救阿明?”裴修哑声问。
*
“爹, 这可能会赔上整个李家。”李翰没想到李示廷竟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李示廷从不是胡来的人?,他最是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的父亲值得所有人?尊重。
沈氏同荣宁默立一旁。
李示廷上罢三炷香,合掌哑声:“阿明姑娘的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为阿明姑娘去谋划。”
祠堂内几人?面色齐齐一变,李示廷是早知道长?明并非是长?孙血脉。
“爹?!”
李示廷回身看向几人?,终于说出:“二十二年前,我?去往云州贩粮,差点死在山匪刀下,是一位少年公子救了?我?。”
二十二年前云州遇匪之事,李示廷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战乱年代谁都不容易,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他自?不敢叫沈氏知道担心,毕竟他是常要在外头跑的,那?时李家也没有现在这样风光。
“如若没有那?位公子,我?必然也早没了?性命,阿明姑娘便是那?位公子的血脉,我?知道要翊儿?去将阿明姑娘求娶回来之事极为凶险,没有与你们商量此事是我?不对,但我?无法不还报此恩,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去试。”
李示廷说罢这些,慢慢看向沈氏,自?袖中取出和离书:“阿纪,对不起,我?……”
此举太过冒险,一个不慎,便是整个李家沦为阶下囚。
沈氏上前接过和离书,下一瞬,便将和离书撕了?掷下:“我?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我?难道不曾与你起誓生死相随?”
李示廷怔了?一怔,低垂眼轻握住沈氏发颤的手,又是一顿,哑声:“还请夫人?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李翰同荣宁相视一眼,与李示廷夫妻行了?一礼,离开。
夫妻二人?沉默回至房中,李乐央已经叫奶娘哄睡下,夫妻二人?看着李乐央,快至天明,李翰才方携荣宁去书房。
和离书写罢,天已经大亮,李翰将和离书交于荣宁,荣宁的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砸下,用力抱住李翰。
*
长?孙无境好似听?得了?天大的笑话,冰冷可怖的脸越发瘆人?,他挑起眉,睥向跪在殿中的李家父子。
高范跪在一旁不敢喘大气,李家父子求见,李翊以?三千万求娶长?明。
换言之,李翊就是要以?三千万来赎长?明。
早听?闻李示廷极为宠爱李翊这个幺子,但没想到李示廷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周第一儒商善人?,为自?己的儿?子,舍弃家财,赌上全家的性命,保下儿?子喜欢的姑娘,不管怎的说,还是太令人?震惊。
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点上,李家这是不要命了?!
“放肆!”
“谁给你李家的胆子,胆敢在朕面前如此胡言乱语!求娶一个欺君罔上的贱籍女婢!朕看你们李家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范额上的汗珠汇聚滴下,头愈发低了?下去,李家父子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得去了?,只听?得长?孙无境盛怒的斥责。
他脑中浮现出长?明的模样。
他又想起毓秀宫那?位昏迷的贵妃,脑中晃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又猛地栽下,额抵在发烫的地砖上。
又自?殿外传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常青快步入殿,垂首至前,与长?孙无境低语几句。
高范隐约听?得天牢两字,再有的便无了?。
长?孙无境面色越发可怕,留下殿内众人?,快步出殿。
*
昏黑的牢底不分昼夜,长?明似听?得耳际传入一阵一阵的骚乱,忽远忽近的混乱声似在梦境之中,不甚真切,眼睛沉重得抬不起。
好似突然又安静下来。
安静之后不久,便是一阵渐渐靠近的轻响,好似有人?来,又好似没有。
一切都作虚幻般。
锁链晃动声响起,铁门吱吱呀呀地响,长?明并不轻松地睁了?睁眼,带着血腥味的冷风扑过来。
长?孙无境一身玄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眼前,她所闻到的血腥味便是长?孙无境身上所带,她的视线越过长?孙无境,叶常青垂首立在牢外,狱卒侍从已经跪了?一地,长?孙无境并未命人?掌灯,如此昏黑的天牢中,只她牢中粗案上的一盏豆大的油灯。
长?孙无境居高临下地睥着长?明,缓步又前二步,在长?明身前站定蹲下,长?明毫无生气的浅琥珀色眸子又黯了?些许,她偏头,避开长?孙无境的视线,徒留于长?孙无境半张被凌乱墨发遮掩住的苍白面容。
长?孙无境眸色沉沉,长?明只作眼前无人?,没有一点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是不可闻的,长?孙无境面色愈发黑沉,起身离开。
沉重的牢门再次阖起,长?明还是没有动一下。
*
长?明生得很美?,长?孙昀也从未否认过此事,讨厌长?明是真,嫉妒长?明也是真。
长?孙氏多风流,长?孙昀也不例外,正妃还未娶,府里侍妾算得上号的都有了?十几个。
长?明破布囚衣,凌乱墨发高束,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毫无生气,肌肤比雪还要莹白,虚弱无力,任人?采撷的模样,真真就是最得他意?。
长?明现在的结局无外乎两种,要么死,要么做官妓。
天牢自?没有那?么容易进,长?孙昀起初也不过是想来出口恶气,但瞧着眼前人?的模样,突然有了?些心思,不过是死囚官妓,叫他看上是天大的福气。
狱卒听?令开了?牢门,又悄声退下,长?孙昀入牢,闻得并不好闻的馊饭味,斜眼瞧到粗案上的堆了?几日?没动过的馊饭,不豫喊人?。
侍从赶紧将案上馊饭撤了?下去,长?明深潭无波的眸子才微微有了?变化,她将眼前的长?孙昀看清楚。
长?孙昀神色轻佻地将长?明上下打量,便是狼狈,美?人?也多是受优待的,长?明墨发凌乱,囚服单薄,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
也不是不可以?,长?孙昀这样想,伸手去扯长?明的衣襟。
*
流喜回想起那?双毫无生气的浅琥珀色眸子,他不由得打了?个颤。
异兽似的浅琥珀色眸子,病态白的肌肤,着实有些不似凡人?。
而那?女子的举动也诡异不似人?,他以?为那?个女子,那?个曾做燕王的女子是要死了?的,但没想到,差点要死的竟是长?孙昀。
看着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虚弱女人?,能将一根长?针刺入长?孙昀的脖颈。
如若不是禁军统领赶到,长?孙昀怕是要死在那?位‘燕王’手里。
流喜想不明白,‘燕王’手里的长?针是从何处而来。
骂骂咧咧哀嚎的长?孙昀忽然止了?声,流喜小心翼翼地抬一点点头,只见几丈开外,一道灰蓝色身影疾步往这处过来。
长?孙昀怔了?一怔,忍下脖颈上的痛苦,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刻意?讨好的笑,迎上前去,想及自?己将长?孙曜最为瞧不上的长?孙明彻底推入深渊,后背都不由得挺直许多。
长?孙无境并没有对他发现此等骇人?大事有所奖赏,但长?孙曜多少也该因此事对他有所和缓。
一时得意?,长?孙昀并未注意?到,长?孙曜结束南巡回京的时间提早太多,也未觉长?孙曜出现在此太过异常,只想着长?孙曜该是同自?己一般,来出口恶气。
“太子殿下万、”
“啪”地一声巨响,长?孙昀话没说完,迎面一个耳光,直将他打得眼冒金花,身后侍从一一白了?脸齐刷刷跪下,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长?孙昀两耳轰鸣,被打得发懵,扭头不敢置信地看长?孙曜:“太子?”
他话音刚落,迎面又挨长?孙曜一脚,叫人?喘得满面污血。
*
诸赢敛眸将从长?孙昀脖中取出的长?针放下,侧身看向长?明。
这是他刺入长?明身上的十四枚封穴针之一,在一身武功尽封,几日?不曾进食的情况下,还能取出封穴针,取长?孙昀的性命,竟如此顽强。
余下十三枚封穴针是否还在该在的地方,诸赢并没有兴趣去查看,或者说并没有必要再去查看,诸赢击掌二下,自?牢房外走进一位身材魁梧的禁军。
诸赢看禁军一眼,又冷冷睥向长?明。
牢房内难得点了?明灯,如昼日?般,长?明不知道外间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
禁军手中长?刀在灯火下泛着幽蓝寒光。
长?刀浸过烈酒,刀尖的酒滴落在铁牢。
长?明长?睫微微颤动一下,凤眸微掀,浅琥珀色的眸平静无澜,眼中并没有去看眼前长?刀。
长?刀挥落,电光火石间,幽蓝指刀打偏长?刀,猛然一道巨响,铁门叫人?踹开,执刀禁军震愕回身同瞬,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猛地撞至一旁铁壁,手中长?刀哐当撞上铁壁。
长?明一滞,浅琥珀色的眼眸中终于有了?点点波澜。
长?孙曜苍白憔悴的脸撞入眼底。
他骄傲,目无下尘,最是看不上出身卑贱之人?。
前有刘元娘,后有苏语儿?,便是姬珏李翊他们,他也不曾瞧上过。
嫡庶尊卑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这些她再清楚不过。
他这样身份的人?同她这样出身的人?,竟有过那?样的纠缠。
他恐怕是要气疯了?。
她并未退也未起身,收回视线的同时,强撑着一口气冷笑:“太子殿下是要亲手杀了?我?才够解气啊?”
绣着银丝锦线的长?袍落地,长?明怔愣间被长?孙曜紧拥抱起,长?明无力的双臂垂下,僵硬而又无措。
长?孙曜低眸哑声:“我?娶你。”
长?明心好似猛地被撞了?一下,又痛又窒息,还有难以?言说的情绪,这是她再没想到的,她愣了?一下,偏过头:“我?不嫁。”
话音落下的同瞬,她立刻觉出他愈发用了?力,长?孙曜的拥抱叫她有些喘不过气,长?明推开他,又立刻叫他拥住,他在发颤,她的身体?同样发着颤。
长?明声音越发嘶哑:“放开。”
长?孙曜没有听?,脱下大氅裹住长?明。
虽是长?明许久没有过的温暖,长?明愣了?片刻,又立刻清醒。
“长?孙曜,我?说了?我?不嫁!”
“不行。”长?孙曜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起。
“太子——”
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长?孙曜长?眸微偏,回身。
长?孙无境一身玄衣自?天牢深处缓步而出,刀子般的目光在长?孙曜身上而过,落在长?明身上。
“立刻滚出去,让她死在这里,朕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你还做你的太子。”
长?孙曜冰冷漆黑的眸对上长?孙无境晦暗不明的眸子,正声:“绝无可能。”
长?明挣开长?孙曜的手,又叫长?孙曜立刻抓了?回去。
诸赢长?剑高执,自?天牢内外涌入精锐禁军数十,拦下长?孙曜前路,于此同时,以?陈炎为首东宫亲卫亦从外而入。
两卫相对。
长?孙无境眸色黑沉可怖:“朕再说一遍,立刻滚出去,让她死在这里,朕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你还做你的太子!”
长?孙曜侧身看向长?孙无境,冰冷再道:“绝无可能!”
“朕当真是生了?一个顶顶好的儿?子!”
长?孙无境取过诸赢手中剑,凛声:“朕不是在同你商量!”
“儿?臣也没有同父皇商量!”长?孙曜的眸中并不比长?孙无境多一丝的温度,他俯身,在一片骇色中将长?明轻抱起。
只此令长?孙无境愈发的愤怒:“长?孙曜,你这是谋逆!”
十三枚封穴金针如同长?在血肉之中,剥肉刺骨般的痛,长?明垂下眉眼,未让长?孙曜看得眸中痛楚,紧咬唇未出声,并不容易地拉了?拉长?孙曜,示意?他放下她。
长?孙曜长?臂一收,动作轻柔地将她紧扣在怀中,睥向长?孙无境漠声:“父皇不必给儿?臣乱扣罪名。过往二十二年,父皇不曾过问儿?臣半句,儿?臣喜欢谁,儿?臣娶谁,同父皇有何关系?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嗯?”
“长?孙曜!”
长?孙曜转身大步迈出,身后亲卫至前护在其左右,于此同时金廷卫自?外而入,姬神月缓步,一身华服与这阴冷破败天牢格格不入。
她眉眼沉沉,视线落于长?孙曜用衣袍紧紧裹住的人?,漠声:“放下她。”
第112章 甜或苦
天牢通道并不宽敞, 霜降寒露并金廷卫将出口堵严实。
长孙曜步子并未停顿:“儿臣会和母后说清楚,但不是现在。”
姬神月敛眸看一眼长明:“把她放回去,再到坤仪宫同我说清楚。”
“不行。”长孙曜在姬神月前站定。
长明冰凉的手?扶在长孙曜颈侧, 微微撑起?身?子,嘶哑出声:“放我下去。”
长孙曜扣在她腰间的手?收了些力:“不行。”
“长孙曜,放开我。”她微微仰起?脸, 声音越发地无力,覆在长孙曜颈侧的掌却稍稍加了力。
长孙曜长眸低垂,沉默良久, 终于轻轻松开她, 令长明脚落了地去, 长明一臂扶在长孙曜肩颈处, 囚服卷起?小半,露出病态白的小臂,高束的墨发半掩着憔悴的面容,微一抬眸,露出浅琥珀色的眸子。
发觉姬神月将视线落在她的小臂,长明侧身?收了手?,不露痕迹地又叫囚服将小臂遮挡住,不过片刻功夫, 却叫几人看清了小臂之物。
长孙曜面色陡然一变,拉住长孙明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推起?长袖, 露出两点金针红纹, 立刻明白过来。
长明抽回手?,又叫他立刻握住, 暖泉似的力量自他掌中渡过来,身?上刺骨的痛与压制渐渐缓了下来,长明轻垂的长睫微微颤动,张张唇又什么都?说不出。
长孙曜颤抖地将长明拥在怀中,回身?看长孙无境,不敢置信怒问:“拿这种东西?来对付她,这就是你一朝天子的气度?!”
姬神月看到长明臂上金针自也明白过来。
长孙无境怒极反是平静,乌黑发沉的眸色越发晦暗,冰冷地看着被长孙曜掩在怀中的长明:“她是犯下欺君死罪死囚,封她武功有?何不可,她若伤及无辜,谁又来担这个责?”
“她能伤什么人?她会伤什么人!”长孙曜气得颤抖,但凡她狠心些,难道还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她是悲悯最甚的那人。
无法形容的愤怒和耻辱窜上长孙无境的心头?,他的儿子,这该死的长孙曜是他的儿子!
这混账东西?是他的儿子,是大周的储君!为这一个女人,这样忤逆他,他再清楚不过长孙曜的性?子,他能容忍长孙曜的放肆嚣张,能容忍长孙曜的所有?的破脾气,唯独不能忍下长孙曜对她的情。
他压着满腔怒火,看着面前同他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那种无法言说的怒火烧的越发令人恼怒。
“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你何必问!”长孙曜俯身?将长明抱起?。
陈炎执起?未出鞘的长剑上前,横挡霜降寒露二人之间,直将二人逼至两侧,数十亲卫并列,将金廷卫逼退至两侧,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姬神月抬掌拦在长孙曜身?前,斜眸冷声:“你即便带她走出去,你和她也不会有?以后。”
“会有?。”长孙曜用身?体挡开姬神月,“母后,儿臣的以后就是她。”
姬神月骇然看他。
数十东宫亲卫紧随长孙曜左右而?出,余下亲卫拦下禁军金廷卫。
长孙无境手?中长剑刺入铁壁,断剑声刺耳地撞入众人耳中。
天牢拥挤狭小,又是这样特殊的情况,真要动起?刀剑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长孙无境讥诮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姬神月回身?看他,冷笑反斥:“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顾氏这个女儿还是你认回的儿子!”
余光见诸赢欲带人追出,抬掌冷看诸赢,霜降上前,一巴掌扇得诸赢偏了脸。
诸赢低垂着脸,视线极微偏了一些,姬神月的脸入了眼底,又极快垂首。
姬神月紧接着一掌,将欲一掌打过去的叶常青扇得偏了脸,长孙无境眸色冰冷,紧扣住姬神月的手?腕。
姬神月指上绚丽的宝石冰冷妍丽,两人的神色却比霜雪更加冰冷可怕。
余下禁军金廷卫齐齐垂首而?跪,无人敢抬头?。
“朕的忍耐是有?限的。”长孙无境未松开姬神月,将姬神月修长的玉手?扣得指节发白。
姬神月眉眼中恶色未有?半分的遮掩,甩开他不豫:“谁不是?”
长孙无境睥她一眼,拂袖冷笑:“太子这般不知廉耻,可真叫朕好生惊喜!”
*
长孙曜将长明袖袍卷起?,长明躲闪着将手?往回缩,微微侧过身?子,浓墨似的长发倾泻下,遮挡住苍白的脸,水汽氤氲,二人身?上带着热意的湿。
扁音将长明臂上金针红纹看清,不由骇然,知取针不便,垂首默立一旁。
身?上囚服褪下,长明身?体明显又是一僵。
长孙曜眼眸微垂,声音略微发颤:“别动。”
长明偏头?咬紧唇不看他,源源不断的力自长孙曜掌中传来,汇自四肢百骸,刺入后颈、蝴蝶骨侧、臂上、膝侧的十三根金针缓缓而?出。
扁音微抬首,腕间轻转,由上至下,依次取出后颈、蝴蝶骨侧、臂上、膝侧的十三根红顶金针,确定并无第十四根金针后,合掌将金针收起?。
取针虽不似金针入体时痛苦,但也非常人能忍,长明紧咬着牙,一声未吭,汗湿的发贴在后背肩颈,十三枚金针出体,身?子陡然往下一沉,长孙曜迅速揽抱住长明,取过灰蓝色大氅将她裹住,扁音迅速喂长明服下一枚护心丸,长孙曜将浑身?发颤的长明紧拥住抱至一旁矮榻。
长明汗湿的下巴轻抵在长孙曜肩上,指尖还打着颤,掌在她腰侧后背的手?在发颤,她偏过脸,长孙曜眼底的赤色叫她怔住。
她挣了挣,却又叫他更为用力地抱住。
扁音低头?退至一旁,也便这时陈炎的声音至外间响起?。
“太子殿下,皇后殿下往重华殿来了。”
扁音心一沉,不安看向长孙曜与长明。
长孙曜应声,又将长明拥紧,扁音自觉低下头?下,绕出屏风之外。
长孙曜低哑着温声道:“沐浴后睡一觉,不必担心。”
长明知道世家?大族与皇族有?多看重血脉,他还是这样的身?份,她同他本就是不可能:“长孙曜,我不、”
唇上落下一个温柔微凉的吻。
极温柔又极为珍重,只轻轻的碰触。
长明僵硬滞住。
长孙曜掌在她面上的指轻轻揩去她面上的水雾,他低头?轻抵在她额间:“不要说。”
短暂的温存后长孙曜起?身?唤扁音,扁音垂首而?入。
长孙曜吩咐罢,又看长明,旋即快步出了浴室。
与此同时,殿门关阖的声音与叩拜声也透过几扇沉重冰冷的殿门传入长明耳中。
姬神月面色冷漠,长孙曜平静而?立,待姬神月近前,与姬神月见礼。
姬神月视线落在紧闭的浴房殿门,神色冷漠地收回视线,略立片刻,缓步出了内殿,至外殿矮榻茶案。
霜降寒露并立二侧,侍奉姬神月入了茶案。
长孙曜又行一礼,于姬神月对面坐下,霜降寒露并陈炎等人分立二侧,席地跪下垂首。
薛以低垂着眉眼烹茶。
姬神月清楚,今日?能闹出这等事?,长孙曜必然不会是才知长明身?世问题:“何时知的她身?世?”
“显罗阿莫耶刺杀后不久。”长孙曜没有?隐瞒。
那是长明入京不久后,姬神月敛眸冷问:“前些日?子送进坤仪宫关于仙河云州的折子,还有?送到正和殿、端王府、肃国?公府的折子,都?是你安排的。”
“此事?同她无关,她并不知此事?,玉凝儿之事?她也不知道。”
姬神月端盏轻抿一口?,皱眉又放下,唤霜降,这方才又去看长孙曜。
长孙曜抬掌屏退薛以,换了霜降烹茶。
“你连我都?瞒着。”
“儿臣知错。”
姬神月冷道:“她的生母是官妓,玉凝儿的出身?在她的身?世败露第二日?就叫人传遍了京中,往上三代都?是名妓,数十年前锦州傅氏傅康文之后,这等血脉,着实叫人不耻,按理她该打入奴籍为官妓,不若便是以死罪处斩。”
“与其令她没入奴籍为官妓,不若现在给她一个痛快,杀了她,我留她全尸,这是我可以给你的最后选择,叫她还算有?尊严的清清白白的死。”
“此二事?绝无可能!她不会成为官妓,儿臣亦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
“胡闹!”
长孙曜:“出身?不是她的错,阴差阳错成为顾氏之子,入京做燕王也不是她的错。”
姬神月长指抵在杯盏沿,指尖大颗的黄宝石绚丽而?冰冷:“出身?就是她的错。先辈的错后辈自也要承受,没有?人犯下这等大错后,还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后辈还能受人敬仰享受荣华富贵,锦州傅氏谋逆犯下屠城大罪,他的后辈子孙自也该遭此罪责,这是罚也是赎罪。你昔日?斥责姬珏之言,今日?还需我用来斥责你?”
“她所有?的错,儿臣都?可以承下,儿臣会让她堂堂正正地立在儿臣身?旁。”
姬神月敛眸沉声:“姬珏只是姬家?一个庶子,而?你是长孙氏与姬氏唯一的嫡出血脉,大周与姬氏都?将交予你。
“苏语儿于姬珏来说,是白纸上沾染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而?她与你来说,是将一张白纸浸黑徒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白点,史书该如何写你?
“能堂堂正正立在你身?旁,为你绵延子嗣者,必然不能是这样一个血脉出身?的女子。”
长孙曜:“儿臣不是姬珏,不需要求人替儿臣庇护她,不需要她躲在见不得人处同儿臣在一起?。
“她也不是苏语儿,她品性?端正,聪慧善良,有?悲悯天下之心,儿臣求盛世,为的是无上皇权,她求盛世朝堂清明,是为百姓。
“南境百姓敬她重她,便不做王,便无儿臣,她也该是铭记青史的良将。史书如何写,儿臣不在意。”
姬神月抬掌,不欲长孙曜辩驳,再道:“你向厌恶出身?卑贱之人,最是看不上这等出身?的低贱女子。”
她很?是失望:“你怎会变得这般不清醒?到底是什么叫你现在变得如此糊涂?”
“她是最值得敬重最令儿臣欢喜的女子,儿臣清楚自己要什么在意什么。”
姬神月觉得此事?诡异得讽刺,她和长孙无境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儿子。
“现在想来,长孙无境对我的嗤讽也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情爱到底是苦还是甜,你心里当真无数?男女之情同江山皇权比,算什么东西?!”
长孙曜微垂的睫羽轻阖一下。
“我虽视长孙无境若无物,但此事?我同他一样,我亦不能允许你同顾氏养女有?所纠缠。”说到底,长孙曜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她同长孙无境斗得再狠,在长孙曜的问题上还是一致。
殿门开阖之声突然响起?,长孙曜面色一变。
姬神月抬眸看去,长明额间碎发还贴在面颊,微湿的墨发高束在身?后,长明虽已经?竭力表示无恙,但轻重不一的步子并不能瞒过习武之人,金针封穴姬神月自是知道的,几人看罢长明便知,长明是方才取出金针,但便是已经?将金针取出,长明现在还能这样走出来,已着实令人惊讶。
扁音没能守住长明,自知失职,跪下请罪。
长明退了些许避开起?身?而?来的长孙曜,双手?叠于额间,并不轻松地对倚坐在茶案的姬神月行礼。
姬神月睨长孙曜一眼,淡漠看着长明抬指。
霜降寒露近前的同时,陈炎快步上前,长剑未出横执挡住霜降寒露。
长明病态白的指轻落在陈炎的剑鞘推开,缓步向前并没有?看长孙曜。
陈炎面上紧绷,欲言又止。
轻颤的指叫长孙曜握住,长明顿顿抬头?,对上他乌黑的眼眸,又极快垂了眼,他同姬神月的话,她都?听?得很?清楚,姬神月说的没有?错,她也没有?想过留在他身?边。
她欲抽回手?,但并无法同现下的长孙曜比,颤抖苍白的指叫他紧握住。
她并未看长孙曜,眼睫微微垂下,道:“我早同你说过,我并不喜欢你,你不必这样为我。天牢是我自愿入的,金针也是我自愿受的,我愿意回天牢。”
姬神月将落在长明身?上的视线慢慢落到面色煞白的长孙曜上:“都?听?清楚了,霜降、”
蓦地一声压抑的轻讶,殿内呼吸倏地一滞。
长孙曜一言不发,猛地扣住长明的腰肢,旋即将长明扛抱起?。
姬神月骇然张大眼眸。
长明惊愕推开长孙曜,又叫长孙曜立刻抓住。
长孙曜绷着脸,半拖半扛将长明摁住,托抱起?长明,直接将长明扛起?。
内殿殿门哐地一声摔阖,薛以眼前一黑,扑跪下,打着颤不敢抬头?。
跪在一旁的扁音心下大惊,越发低了头?去。
饶是见惯了场面的霜降寒露也不由得一懵,陈炎怔了片刻,横执的长剑高举过首,跪挡在殿门前。
姬神月敛眸睥向东宫内侍奉的几人。
第113章 你心里
“沐浴睡一觉, 别的事不必管。”长孙曜将长明放到玄亘石浴池旁的矮榻,才终于又回了长?明话。
长?明勉强直起身,长?孙曜锢住她, 身子倏然?被抵下?,长明推开长孙曜的手再次叫他握住,他没有用力, 她却毫无还手拒绝之力。
长?明喉咙蓦地?一阵咸腥,她偏过脸不看长?孙曜,停顿几瞬, 只作无事, 冷冰冰道:“我同你往日那些, 不过是?我碍于你的身份, 为求得安稳,安抚你哄骗你的而已,虽不至全然?只因此,但除此,也不过是念及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罢了,从头到尾我对你都无男女之情,你不必这样为我,我不需要, 也不、”
长?孙曜蓦地扳过长明的身子,使得长?明被迫正对自?己。
长?明猝不及防看得他赤色的眼尾,哑了口, 锢在她双臂的手控制了力道, 并没有伤她, 她避了他的眸。
长?孙曜捧着她的脸,迫得她看自?己, 也不允她躲,长?明看着他发赤的眸,身子颤的愈发厉害。
长?明听得他嘶哑道:“你若不喜我厌恶我,我纠缠你,同你亲近时,你要取我的性命再容易不过,那?你又为何不杀了我?”
她要杀他,再容易不过。
长?明眼尾的赤色亦越发地?重。
他不允她逃,也不允她躲。
“顾长?明,你心里是?我!”
长?明哑然?看他,喉中咸腥愈发重,猛地?偏头?,强自?撑了几日,终受不得咳出一滩血,眼前倏地?昏黑几瞬,勉强去?看长?孙曜。长?孙曜面如白?纸,将她抱起。
*
长?孙曜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长?明喝药,眼见?药碗见?了底,扁音才舒了口气,端了空碗默声退下?。
长?明昏了四日才醒,扁音也是?看罢才发现长?明全然?是?靠意志强撑着,长?明被诸赢封穴,伤了元气,还有体寒,不久前还中琊羽针,心事又重,强压之下?咳血昏迷,只庆幸长?明自?幼习武,身子比寻常人好,昏迷四日后转醒,现下?身体虽还极不好,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得好好调理。
喝罢药长?明便转过身子,背对着长?孙曜去?,便是?不看她也知道他又在看着她,沉默地?坐在床侧看着她。
她不知道姬神月那?日是?怎的走?,也不知道姬神月是?否有再来,外间又是?何情况她亦不知。
醒来这两日,只看得到?长?孙曜与扁音,偶听得陈炎与薛以的声音。
许久后,床榻压下?几分,长?明长?睫轻颤几下?,并未动,也未出声,长?孙曜默声在长?明身侧躺下?,隔着衾被抱过长?明,低头?靠在长?明露出的一小截单薄后背。
*
与往日不一样,这日长?明走?到?了殊离院。
“姑娘还需多休息。”扁音虽说?长?明每日里最好还是?走?动些,不要整日在殿内闷着,但殊离院离重华殿着实有些距离,走?的多了对长?明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
长?明轻推开殿门:“无事,走?一走?也好。”她已经在东宫住了半月,这几日长?孙曜显是?忙了起来。
寝殿内的书案上还有誊抄的佛经,扁音见?过长?明的字,自?认得案上的佛经是?出自?长?明之手,她也知殊离院此前是?长?明所居,也怕是?因此,这般僻静已无人住的小院才会每日有人洒扫。
一是?因长?明身子还需静养,二是?因长?明喜静,故而现下?长?明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扁音。
长?明执起案上笔,扁音轻声:“姑娘要写字吗。”
长?明轻嗯一声,扁音扶长?明落座,跪坐一旁研墨。
“扁阁主?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写会。”长?明执笔淡声。
扁音停顿片刻,再看长?明,长?明长?睫微垂,淡声再道:“帮我关好门,半个时辰便够了,如若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许是?我犯了困,你便进来唤我起身,此处是?我先前所居院所,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扁音亦知,长?明还住在殊离院时,同长?孙曜之间还不似现在,她不再多说?,起身行?了一礼退下?。
殿门阖上不久,身后窸窸窣窣响起,长?明笔尖未有停顿,一句一句佛经默写出,身后那?人自?长?明身后弯了腰,面上蓦地?吃了一笔杆子墨。
来人扯下?面上连带着黑发的人-皮,露出一张发灰的五官精致的白?脸,左眉至额间的深疤骇人可怖,长?及腰间的墨发渗着蓝。
“找死?”长?明冰冷道。
扒下?内侍袍子的鬼缪在长?明对面席地?坐下?,撑在书案,一双阴恻恻的眸子盯着长?明,将手上的人-皮-面-具放在长?明默写的佛经上,幽幽道:“哥哥还真是?不是?哥哥,没想到?燕王殿下?竟是?这般身份,同我这种下?九流也无两样。”
他看着那?双绝无仅有的浅琥珀色发笑。
长?明浅琥珀色眸越发冰冷,鬼缪旋了个身,与之分开了些距离,却是?再道:“东宫确实不一般,你那?个燕王府是?真比不得东宫,我可是?冒死来见?殿下?的。”
长?明翻他一眼,冷声:“你来做什么。”
鬼缪又是?一声轻笑,意味深长?道:“所谓权贵华族,卑鄙腌臜事可真是?一点也不比我们下?九流的人少。”
几是?不可见?的速度,脖颈间便抵下?一把冰冷的短刀。
“少在这边污言秽语。”
鬼缪挑眉笑,不甚在意,脖颈间的短刀似不存在,发灰的指落在短刀,往外推了几分:“殿下?气什么,我又不是?说?你和你那?个哥哥。”
短刀倏地?回收抵在鬼缪脖颈,渗出血。
鬼缪轻笑出声,长?明手中短刀又迫近几分,鬼缪回身避开这一柄短刀,拂下?脖颈间的并非鲜红的污血,倚靠书架旁,看向长?明,这才道:“我恐怕是?发现了件了不得的秘密了。”
长?明看他一眼,只觉鬼缪莫名其妙,鬼缪说?罢这一句,又往长?明这处走?近几步。
他又低低笑道:“不过比起你的身世,恐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殿下?身体尚未大好,何必这般动刀子。”鬼缪目光落及长?明手中短刀,又退了几步,捡起方丢下?的内侍袍子穿回。
他身量高,却瘦得骇人,饶是?里头?穿了身黑袍,外间再套一件内侍袍子也不叫人看出半分异样。
鬼缪将带着黑发的人-皮-面-具慢慢带回,一张普通的不得再普通的脸取代下?阴恻恻的发灰脸,可便是?换了一张正常的脸,毒蛇般的眸子却是?藏不得的。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查到?枇子山暗杀幕后黑手,在枇子山到?底是?谁要杀你。”
长?明一顿:“谁?”
鬼缪擦过人-皮-面-具上的污血,声音发狠:“霍焰。”
第114章 毓秀宫
听?到扁音入殿的声音, 长明搁下笔:“半个时辰了?”
“姑娘,小一个时辰了。”扁音回?道?,上前扶长明起身, 目光落及长明所写佛经。
长明是觉时间长了些,但没细想,竟长了这般多, 扁音是医者,平素最重时辰,不该会?如此, 她略默片刻, 问:“出了何事?”
扁音面色微凝。
三刻钟前, 毓秀宫来了人, 顾婉病危,恐怕不行了,想见长明。
长明便?不是顾婉之女,那顾婉也是长明的养母,于情于理,长明也都该去看顾婉。
可这事不免太巧。
她让薛以安排人去毓秀宫打探了一番,刚带回?的消息也确实同毓秀宫人所说?一般,顾婉病危。
此事许是真亦或是假, 若为真,没有告知长明,长明没有见得?顾婉最后一面, 此事如何能行, 可若是假, 那又必然是有人要引长明出东宫去,那人是谁, 不言而喻。
长孙曜不在,东宫无人能抗长孙无境。
薛以虽立刻将此事传去枇子山与长孙曜,可从枇子山回?京,少说?也得?小半日,等长孙曜回?来,恐是不及。
“扁音。”长明再次轻唤了句。
扁音叹息一声,终于道?出:“宛贵妃病危,想见姑娘。”
*
床榻之上没有人,还未待扁音与长明回?身,殿内窜出几个侍卫。
长明袖中现出短刀,拉着扁音闪避开?侍卫,侍卫的目标并非是她,乃是扁音,扁音也看得?出。
而这些侍卫虽着禁军军服,武功却并非普通禁军可比,长明若没有猜错,大抵是同东宫影卫般的,长孙无境的近身影卫。
“姑娘还不可用内力。”扁音急道?,她与长明自不是独自来的,墨何与飞羽还在暗处,但毕竟是进后妃的寝殿,墨何与飞羽不可进,这便?是极为不妥当这处。
也不知墨何与飞羽何时才能觉出此处不对。
长孙无境的脚步声同殿内的刀剑声混在一处,并不大让人发觉,扁音发现长孙无境入得?殿时,长孙无境已经落了座,神?色漠然地看着同禁军交手?的长明。
高范低垂着的头立在长孙无境身后。
殿内情形不免太过诡异,长明带着扁音极为吃力地拖着几名侍卫,长孙无境一脸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长明夺了把长剑,咬牙使出明泉剑法,将眼前六名侍卫避退,长孙无境微一挑眉,倚在圈椅,侍卫默声收剑退至二列,这方?长明才方?喘了口气去看长孙无境。
她便?是未听?得?长孙无境开?口,也知长孙无境现下是恨不得?杀了她,做了两年半的父女,她从不觉同长孙无境有所亲近过,皇家不重情,什么父子兄弟情单薄,众人又比陌生人好多少。
长孙无境待诸多皇子公主都无甚感情,她便?也从不觉长孙无境对她的冷漠和诡异是异常的。
叶常青快步至前,长明短剑横挡,又与叶常青过了几招,未使得?叶常青碰到扁音,冷声:“同旁人无关。”
长孙无境抬掌,叶常青会?意,上前要将扁音带下去,扁音取出数名金针抵在身前:“姑娘在哪,我便?在哪。”
这便?是绝不离长明身侧。
长孙无境一声冷嗤,长明取下扁音手?中金针,将扁音往后推:“你先出去。”
她很清楚,她同长孙无境必然还是要见的,躲不过去的。
“姑娘,请恕我不能从命。”扁音站定,不退分毫。
长孙无境冷笑睥扁音一眼:“你算什么东西?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退下。”长明重说?道?。
扁音还是不退。
叶常青面色沉沉,复又动了手?,长明一掌落在叶常青肩下,带着扁音避开?,未允得?叶常青伤到扁音,看着扁音道?:“这是陛下。”
长孙无境是有权利的皇帝。
君便?是要臣下的性命,臣下也应当感谢君恩,长孙曜因她同长孙无境争执,本?就是最不应当的,两君相争,必然会?有成?败,便?是长孙曜与长孙无境早有隔阂,如此撕破脸实在不该,她留在长孙曜身边,也是不该。
“姑娘!”扁音如何不知,可又如何能退,这便?是她所担心的,她等为臣子,如何敢冒犯君王,可她等领的长孙曜令,又如何能令长明涉险。
毓秀宫便?为死局,不可来,又不可不来,长明便?是知这是诱她的局,也必然得?来。
“无事,退下。”
……
高范等人随着押着扁音出殿的叶常青一道?出了殿,殿内只剩了长明与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冰冷地看着长明:“朕曾说?过,做不得?燕王,你又能做什么,你真叫朕刮目相看。”
长明默立殿中。
“何时开?始的?”
长明还是未有回?答。
“朕问你同你太子是何时开?始的?!”长孙无境蓦地重声。
长明旋身避开?突然起身的长孙无境,短刀抵在身前,还未触及长孙无境,腕间忽地被锢住,长孙无境猛然一个力,将她甩下,长明勉强稳住身形,退了些许,与长孙无境分开?些距离。
“那你又是何时知道?的?”长明想了很久,长孙无境恐怕是早在顾媖指证她前,便?知道?她其实并不是顾婉的女儿?,就连天牢,也是长孙无境故意设下的,要的便?是引得?长孙曜现身,便?是要确定她同长孙曜之间的事。
天牢那几日她便?是不甚清明,也已察觉到,长孙无境早在长孙昀与长孙曜来前,便?到了天牢。
他一直在暗中看着。
长孙无境迅身迫近,动作之快,令长明不得?反应,加之长明有伤,动作较之往日迟钝许多,才堪堪化开?长孙无境一掌,手?中短刀倏地被长孙无境夺下,极为骇人的力量,长明面色一变,长孙无境回?身反手?扼住长明脖颈,将其摔下。
长明砸下十?六扇的蜀绣四君子屏风,半撑起着身子,往旁一滚,避开?长孙无境踩下的一脚,还未起身,又叫长孙无境扼住脖颈,摔抵在粉壁,这一次长孙无境未松手?,愈发收了力。
长明苍白的脸极快转红,抬掌复又叫长孙无境扼住,指间两把指刀落地,长孙无境难看的面色愈发难以形容。
司空岁曾与她说?,不要同长孙无境动手?,她现下全然明白司空岁为何要这样提醒她。
长明强抵着的手?渐渐卸力,那一口气怎的也没有喘上来,蓦地,长明脖颈间似又松了些许,一口气猛地呛了上来,又将她于窒息中放出,可不过片刻,脖颈间的力又倏地收紧,如此反复,长明脖颈间早留下一道?极深的掐痕。
长孙无境不允她生,又未立刻取她性命,他便?是要她生不如死,如此折磨她。
“朕在问你话,就给朕好好答!”长孙无境手?中复又松了些许,是与长明开?口的气。
手?中用力,迫使得?长明扬起脸,长孙无境低垂下眼,乌黑的眼眸愈发黑沉可怕,比起长孙无境可怖的眼眸,更?令长明不适的是他迫在眼前的脸。
脖颈间蓦地一道?冰凉,后觉的刺痛蔓开?,长明狠撞下长孙无境的额,一记手?刀落在长孙无境颈侧,长孙无境极快稳住身形,复又擒住长明,将长明摔下。
十?六扇蜀绣四君子屏风叫长明砸断,长孙无境拂下脖颈间的血,目光落及长明指上所佩神?农针指环。
他俯身攥起长明,扯下神?农针指环,指环被夺同瞬,长明强撑着侧身,左手?执刀抵住长孙无境脖颈间,往上一提,若是普通人,这一刀必然躲不了,但于长孙无境来说?,却是处处都是破绽。
长孙无境锢住长明的腕间,猛地夺下短刀,将长明重砸在粉壁,禁锢住长明的脖颈,这一次没有与长明一点的挣扎。
他低下头,脖间渗出的血染在玄色锦袍,并不明显,他压着怒火凛声:“现在就死在这里,亦或是求朕,留在毓秀宫。”
第115章 想过吗
长明浅琥珀色的眸内没有半分求长孙无境的意思。
孙无境最讨厌这种的人?, 死犟着,绝不低头。
“求朕,朕念在贵妃的面上, 暂且饶你?一命,留在毓秀宫侍奉贵妃,从此不得踏出毓秀宫半步!”
长明死扣着粉壁, 还是没有求,浅琥珀色的眸中血丝渐渐延伸。
“太子哄你?什么?了?娶你?做太子妃?一生一世护你??还是说只爱你?,只娶你?一个?”长孙无境嗤讽看她, 末地笑出声, “这样的话你?也信!”
“太子便是养废了, 也是朕的嫡子, 堂堂大周储君,岂容你?觊觎!朕与皇后不会?应允此事?,满朝文武乃至宗亲世家,没有人?不会?将此当?做笑话。”
“不管皇族与姬家的颜面,违抗忤逆朕与皇后,不娶四族世家贵女,同一个妓生子如此纠缠,是将所有世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这是与大周为敌,与所有人?为敌,这样的辛苦, 你?认为太子能撑几日?”
长明覆在长孙无境臂上的手倏然?收力, 折下?长孙无境手臂的同时, 抬膝猛地踹开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叫长明突然?的力打得懵了几瞬,回身之际, 长明已经握回了短刀,未待他近身,长明反倒迫近他身侧,旋身右脚狠踢至长孙无境左耳,长孙无境微怔,扼住长明脚踝,长明右手执刀,左脚凌空而?起,反又给长孙无境一脚。
长孙无境扣住长明脚踝将她摔下?,长明呕出一口污血,回身之际,短刀抵在肩前,一脚踹开长孙无境,扶着粉壁勉强起身。
连着挨了几招,长孙无境脖颈间的伤撕开些,血污染在衣襟,令玄色衣袍重了色。
长明握着短刀,身体还站不直,耳际轰鸣作响,望着滴落在地的血滴。
并不如长孙无境所说,这半个月来,除了从天牢出去那一日,而?后她同长孙曜几没有说话,她沉默,他便也沉默。
他没有说娶她做太子妃,没有说一生一世,没有说只爱她,只娶她。
只那日天牢,他同她说,他娶她。
但这三个字便已够表明他的心意。
她知道。
早在襄王陵泉下?,他将九州司雨佩塞入她怀中,她便知道。
一滴血泪砸进地上积的小摊污血,长明腕间飞快旋了半圈,半跪下?身子的同瞬,一掌打过去,旋身一跃,反制住长孙无境,电光火石间,泛着幽蓝的短刀朝着长孙无境胸口刺下?,穿破长孙无境玄衣的那瞬,长明手中刀猛地收住。
感觉高到冰凉刀尖抵在肌肤上的感觉,长孙无境怔了片刻,明白长明突然?收住的刀是因何后,心中怒火愈甚,夺过长明短刀,一掌将长明扇倒在地。
长明复又吐出一口污血,发颤的双臂抵在冰冷的地砖,才方勉强撑起些身子,猛地被长孙无境提起攥住。
殿门?突地被砸开,还未待长孙无境发怒,反是迎面击来两?枚指刀,不似长明突然?收住的杀意,这二枚指刀是恨不得取了他性?命。
长孙无境拂下?两?枚指刀,抵住似月牙般的弯刀。
姬神月旋身一脚过去的同时,将长明扯回丢向霜降寒露二人?,霜降寒露接下?长明,扁音立即上前扶回长明。
长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况,怔怔去看姬神月与长孙无境,她知二人?武功都极为高,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二人?动手,两?人?出手都极为狠,虽知二人?不合,但今日见此,她还不是不由骇然?,姬神月是真的想要长孙无境的命。
十几招罢,姬神月收了弯刀,转眸看长明一眼,复又冷眼看向长孙无境。
“一国之君对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下?这般狠手。”姬神月讽刺冷笑,“着实叫我开了眼界。”
*
姬神月换罢衣袍,见了长明。
长明看着姬神月顿了顿,双手交叠至额前,躬身行礼:“见过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福。”
姬神月神色冷漠,并无笑意,至于长明身前,将长明上下?打量一遭。
虽是女子,但长明并未着女子的衣裙,一身素色的男子圆领袍,方已经乱的不成样的高马尾重新束过,面上的血污也已洗干净,雪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
姬神月面无表情地握起长明的手腕,长明一怔,不解抬起眸看姬神月,扁音心猛地被提起,碍于身份亦不敢贸然?开口。
姬神月转眸看一眼紧张的扁音,复又扫过神色并不轻松的墨何飞羽二人?,冷声:“都退下?。”
霜降寒露等人?行礼恭敬退下?,东宫几人?犹犹豫豫,遭了姬神月一记冷眼,只得咬牙退下?。
“不要命就?尽管同人?动手。”姬神月掷了长明手腕,冷淡看她,“一个月内不要再用内力。”
长明微怔,愣了半晌,应是。
姬神月睥长明一眼,回身至罗汉床倚坐下?:“早在九成宫,曜儿选太子妃时,他便对你?有情,是不是。”
长明怔了许久,勉强答:“是。”
姬神月面色难看,语气不明:“如果你?一开始便是并非皇族的女子,我便早该觉察此事?,可偏偏你?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曜儿身边,也正是因你?这样的身份,我怀疑谁,也没有怀疑到你?身上。”
长明沉默未语。
“曜儿两?次失长生蛊血,都是为你?,是不是?”
长明苍白的脸越发难看,声音喑哑:“是。”
“单凭此事?,我就?该杀了你?。”姬神月语气愈发冰冷。
长明觉,是该如此。
“而?南境之事?,那些话,是你?故意放出风声,故意让我利用你?,你?是自愿替曜儿去的南境。”
长明微微启唇,没有说出话。
姬神月也不需要长明回答,她心中已经了然?,这半个月来,以前那些说不通的事?,都变得十分清楚,她的儿子背着她对一个女子用了情,为这女子不要命,不顾身份。
姬神月看着长明,淡漠再道:“你?虽为女子,却是以男儿身份被教养长大,虽是玉凝儿之女,却不曾在青楼楚馆,你?读过书,师从司空岁,习武十数年,做过王爵,当?过将军,打过令万民欢喜的胜战,得一方百姓爱戴。如此的你?,愿意承受礼法与宗法束缚,折断自己的一切,屈居深宫,做一个以夫为天的后妃?”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不过区区几十年,要做怎样的人?走怎样的路,你?想过吗?”
长明滞了滞,看着姬神月,什么??
姬神月倚靠软垫,长指抵在檀木小几,指上的宝石冰冷绚丽,一如她与长明的感觉,美丽华贵,冰冷难以接近。
姬神月双眸微敛,又道:“你?习武是为了什么??为司空岁?为你?自己?你?并不是一个任人?安排的女子,你?心里也该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所求不一样,我追求无上皇权,曜儿必然?也该如此,长孙无境亦是如此。但曜儿现在所求多了一个你?,可情字一字,帝王大忌,皇权争夺多么?残酷,这三年你?多少也看到了些,你?觉得我与曜儿至今还在这个位置,没有被人?取代,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什么?,长明知道,但却没能说出口。
姬神月:“曜儿已对你?动情,现在杀你?太晚,我不会?动你?,但也不同意你?同曜儿在一起,周礼如此,不说皇族世家,寻常百姓家,也断不会?接受。”
“这是我的话,你?要什么?样的位置,想要什么?要的人?生,走怎样的路,在你?个人?”
长明愕然?去看姬神月,姬神月转眸偏脸,长指轻敲两?下?案面,冷冰冰地又道:“如果想求我,想清楚后来见我。”
说罢,姬神月略挑眉,不悦:“走得这般急,是怕我要吃了你?。”
长明顿了顿,听出是长孙曜的脚步声。
姬神月唤进霜降扁音,看一眼长明:“带她去凌云阁。”
第116章 太子妃
长孙曜面色不好看, 行罢礼,直接开口:“儿臣来接长明回东宫。”
姬神月斜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凭甚认为她想同你回东宫。”
“儿臣要她回东宫。”
姬神月心底难以不恼。
“她在何处?”长孙曜看向姬神月身后立着的霜降寒露。
霜降寒露低下头, 叩首不言,自那日长孙曜强抱着长明回殿不允姬神月带走长明,母子二人已有半月不曾见, 虽说半月未见,姬神月恼着长孙曜,但知长明去了毓秀宫, 便是生着气, 姬神月也去了毓秀宫救下长明。
可?做得太子妃的女子, 必然还?是出身四族二氏的贵女。
“情爱的滋味尝尝便罢了, 你还?想沉溺到何地步?从前一心皇权不作他想是你,要你看个画折子选太子妃都嫌烦,现?在为个女人不要命不要身份,你是不是还?想不要皇位?你是要皇位还?是她?”姬神月漠道。
长孙曜不避姬神月:“母后不必拿皇位与她,叫儿?臣来选,皇位与她都是儿?臣的。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得到,那又算什么太子,充其量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看人脸色的傀儡, 这些个叫人满意的傀儡玩意就叫那些个皇子去做。
“儿?臣要恣意快活,绝对皇权,王侯公爵她都做得, 什么公主世家贵女, 又岂能同她相比。昨日王公, 明日阶下囚,岂在少数, 不过都是掌权者的一句话,只要儿?臣在,她便会?是这大?周最尊贵的女子。”
姬神月漠然看着长孙曜,这话是他说得出的,不用什么道理,紧要的是他痛快。
他是太子,是她的儿?子,必然是要什么都该得什么,可?他是什么身份,顾氏养女又是什么出身。
“我?现?在是与你说这个吗?”
长孙曜打断姬神月,却是道:“母后若觉儿?臣做不得,那谁又能做得?”
他至姬神月旁落座,看向陈炎道:“带霜降去请孤的太子妃出来。”
姬神月面色极为难看:“长孙曜!”
霜降寒露齐齐一愣。
长孙曜平静看姬神月,抬掌,陈炎会?意,硬着头皮上前同姬神月行了一礼,随后请跪在一旁的霜降起身去请长明。
没有姬神月开口,霜降不愿起身,硬是被陈炎‘请’了起来,二人各为其主,也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陈炎只得硬请着霜降去。
姬神月冷笑连连:“你这脾气耍到我?面前了?”
“儿?臣只一个母后,母后都不能忍受儿?臣的脾气,那又有谁能忍?那儿?臣心里就该委屈了,母后生儿?臣,教养儿?臣,难道是要让儿?臣委屈的?”长孙曜面无表情地说,冰冷地看霜降。
霜降一面被陈炎‘请着’,一面身子又半僵跪下去。
“母后?”长孙曜冷淡再道。
姬神月面色黑沉,到底抬了掌,许了霜降与陈炎去:“如此成何体统!”
长孙曜只又道:“薛以,请皇祖母过来。”
姬神月睥他,沉声:“请姨母来作何?”
“儿?臣想将事情说清楚,也便请母后与皇祖母不必再担心。”长孙曜本不欲这般急。
姬神月:“还?有什么事?”
“母后不如先与儿?臣说说,你与长明可?说了些什么。”
姬神月听得这话倒是明白了,声又冷了许多:“你是觉我?在顾氏养女前逼得她要同你分?开?”
“母后没说?”长孙曜看着姬神月问。
姬神月漠道:“我?不过是劝她想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与其做后妃,她这样的女子不若做将领,也不埋没了她一身本事。”
“那母后当?年为何不做将领,要做皇后,埋没了自己一身本事。”
姬神月:“长孙曜!”
长孙曜微垂眼行一礼,认了自己无礼,又道:“母后想要皇权,故而做了皇后,儿?臣喜欢她,要她同儿?臣日夜相伴,不愿她做将领,远赴边境。”
姬神月冷哼一声,默了片刻,看向他,沉声还?道:“她不喜欢你。”
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是紧张,寒露僵了僵,小心翼翼为二人添茶。
姬神月又好笑看他,道:“清醒了吗,嗯?”
“她心里有儿?臣。”长孙曜这样说,转眸垂眼不看姬神月。
姬神月轻哼一声,收回视线,母子二人终于没再说话。
太后到后长明才被陈炎霜降带出,姬神月看长明换了身衣袍,便明白长明是因何比远在寿安宫过来的太后还?花了更长时?间,高领的男子长衫,是为了遮住脖颈上的掐痕。
姬神月定定看了长明片刻,收了视线。
长孙曜面色稍缓,起身牵过长明,看她面色不佳,沉声低问:“哪里不舒服?”
“无事。”长明看到同姬神月一道坐的太后顿了顿,不自在地抽回手?,“不过是有些冷。”
扁音低垂眼,顺着长明的话回:“姑娘无事,请太子殿下放心。”
长明身体并未恢复,面色一直都极为苍白,她又惯是强撑,姬神月漠着脸看长明扁音二人,并未言语。
长孙曜握住长明指尖,又将她的手?紧握住,长明顿顿,没再挣开他的亲近。
“我?也没觉得不舒服。”长明又道。
长孙曜看长明许久,脱下外氅披给长明,又问:“谁的衣服?”
便是在东宫,长明也没有穿女子的衣裙,还?似先前般着男子衣袍,但她的衣袍都经长孙曜之手?,是不是她的衣袍,长孙曜看一眼便知。
长明略微垂首避开了后头姬神月与太后的视线:“方不小心碰了茶,霜降姑姑为我?换了一身衣袍。”
现?在正是倒春寒,天冷,换一身领子高些的衣袍也并无不妥。
她不想长孙曜为她披衣,却叫长孙曜拉住不允她不要,道:“手?这样凉。”
她一顿,岔开话题问道:“事处理好了?”
长孙曜嗯一声,回办好了,又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说罢,他回身,拉着她去姬神月太后面前。
姬神月还?冷着脸喝茶。
长孙曜闯天牢抢长明回东宫后,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见长明,想起往日她曾与长明所说,要长明不能肖想长孙曜的人和东西,哪怕长孙曜不喜欢,长明也不能肖想,她现?在只觉那话真是打她脸。
长明没有肖想陈家女与长孙曜的储君之位,倒是将长孙曜这个人得了。
太后又看一眼姬神月难以形容的表情,再从方长孙曜长明二人的模样来看,确定长孙曜不但动了真情,还?是用情更深的那一个。
再便是,就是长明无情,以长孙曜的性子来说,长明也必然是无法?拒绝的。
没有女人可?以拒绝长孙曜,不管她愿不愿意。
姬神月怎的表态长明清楚,长孙无境更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不满和生气,太后必然也同二人一般,她并不愿这样。
长孙曜拉着长明,没允她退,带着长明与上座二人行礼。
长明心底莫名,不解长孙曜是要作何,但不管怎的,姬神月同太后二人,是怎样的大?礼都受得的。
长孙曜带着长明行罢一礼,正声道:“儿?臣不日将迎娶姬家长房嫡长女为太子妃。“
姬家现?在哪来的长房嫡长女,姬神月愣了愣,抬眼看他。
长孙曜果?再道:“姬长明。”
太后面色一变,去看长明,长明显不知情,愕然看长孙曜。
姬神月滞了好一会?儿?,明白了,陆家不行,长孙曜是看上姬家了。
陆家之事她是在长明身份败露后明白的,见长明并不解的模样,知这些日子长孙曜做得事,长明并不知。
长孙曜允诺陆家世代荣华,令陆家重回京中朝堂,以此换陆行简认一个女儿?,并将娶陆行简认下的女儿?为太子妃,便也是给陆家一个皇后,陆家应允,陆行简这方入京与长孙曜交换盟约,前几日长孙曜要陆行简履约认下长明。
陆行简却因长明身世败露,宁死不愿认长明做陆家女,甚至暗说长明身世是侮辱,冲撞长孙曜,长孙曜怒而命其阖族上下迁出承州,搬至西南蛮荒,陆行简父子终生不得出西南之地,十世子孙再不得入仕。
这是陆家毁诺,违抗君命,理应受惩。
她可?接受。
而给了封长明十四枚金针的诸赢,挨了二十八枚金针,令长明入狱的长孙昀也被打得差点?没命,揭了长明身世的顾媖被揭了身份,并非是顾婉亲姐,迫得长孙无境褫夺假顾媖诰命,要了假顾媖半条命,那些欺长明的人,一一都叫长孙曜还?了十倍百倍去。
这些她都可?睁一只眼闭一眼,可?长孙曜现?在与其说是给姬氏一个太子妃,不若说是,要将姬家给长明。
她沉声冷斥:“陆家没了,你就将主意打到姬家身上?!”
陆家没了?什么陆家没了?长明不明这又是何事,但殿内众人显然只有她不明白,姬神月同太后显然是知道的,且听姬神月之言,是同她有关。
长孙曜只道:“母后不是一直可?惜姬家无可?婚配的女儿?,现?在有了,儿?臣还?要娶做太子妃,母后为何不欢喜。”
“长孙曜!”姬神月简直气得说不出话,“你当?姬家是什么?你说她是她就是?她又如何当?得!”
陆家不愿认,姬家难道愿认!姬家难道能认!
“母后同意,又有何不是?长明又有何当?不得?”长孙曜道,“一个冒名顶替的村妇,说的胡话都能改变一个王爵的身份,母后是何等?身份,有谁敢质疑母后的话,若有人敢说,便叫他到儿?臣面前来说,儿?臣来听,姬家上下有异者,尽管来儿?臣面前说。”
他说罢又道:“儿?臣已命钦天监择选吉日,大?婚虽由礼部操办,但旁的大?婚事宜,还?请母后与皇祖母多费心,儿?臣与长明谢母后与皇祖母。”
姬神月越发觉得荒谬,压着怒火斥道:“什么都由你一个人定了,你现?在是通知我?与姨母?”
长明面色并没有比姬神月的好看,拉着长孙曜,侧身压低了声道:“我?没有答应这件事,我?也不要做什么姬家女,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
长孙曜打断她:“不行。”
太后敛眸,只看长明。
长孙曜再道:“儿?臣相信母后做得此事,夜深,就请母后与皇祖母早些休息,儿?臣与长明先告退。”
说罢长孙曜又行一礼,拉长明转身。
长明拖住身子,回身去看姬神月与太后:“太后、皇后殿下,我?不、”
长孙曜拦腰抱过长明,强搂着将她掰回,没令她将话说完。
太后看着长孙曜强横的身影消失在殿门,良久后,语气不明道:“像你。”
第117章 再不必
陈炎薛以两人自觉停在殿外, 扁音也不?敢随长明入殿,长孙曜挡住长明关上的殿门,长明对上长孙曜乌黑的眸子一怔, 回身默了片刻,转身往内殿去,没再去看长孙曜, 也没再管殿门。
长明步子稍快,并不回头:“我不会同你在?一起,也没答应过嫁给你, 皇后和太?后那我不?便多说, 等你冷静了再去解释。”
她明明拒绝过他许多次。
她拉住长幔挡住长孙曜, 回身背对他:“你今日着实过分。”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但谁又能喜欢这样的话?,正如皇后所说,他不?是与人商量,是在?通知人,可那不?是旁人,是他的母亲与祖母。
她知,他是要皇后与太?后明白他的决心,不?许二人为难她, 可他分明也知道,她现在?不?愿接受与他的事,又何?必要如此, 她与他不?该如此纠缠。
她现在?并?无?心情?细问陆家之?事, 她侧身透过轻纱长幔看一眼长孙曜, 但又很快收回视线,甚至都没有看清长孙曜现在?是怎样的神情?:“姬家之?事, 我不?同意。”
她没有说,她不?想再做谁家的女儿,只作?自己便可。
她并?不?想长孙曜越过长幔而入,也没有停下?要听他的回答,好似只要她将长幔拽牢,他便无?法靠近她,可他是连天牢生?死门都无?法拦住的人,这轻纱又如何?能挡住他。
长明紧攥住长幔,再一次制止长孙曜,她的声音快了些:“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久住重华殿不?妥。”
重华殿是他的寝殿。
她知道她现在?就是想离开东宫,他也不?会答应,且,她现在?也无?处去,长孙无?境这样容不?下?她,她便是脱了奴籍,也不?能在?裴家李家落脚,除了长孙曜,没人能光明正大地帮她,可她却又不?能接受。
“我想搬到殊离院,殊离院我住的习惯,又清静,适合我。”她竟还有再要求去殊离院住的一日,她并?非是在?殊离院住的习惯,只是那更适合她这样尴尬的身份,她不?是宫人侍卫,被长孙曜这样留在?东宫,算什么?
“哪里不?妥?谁觉不?妥?”长孙曜扯下?长幔。
如云霞般的轻纱飘落下?,长孙曜攥住惊吓到往后躲的长明,将她半个身子揽在?怀中。
独属于他的气息侵染过来,长明紧张避开。
“这是你的寝殿。”长明没能挣开长孙曜,没有人说,但哪有男子将自己的房间给一个与自己并?无?关系的女子住,便是她今日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也不?合适,却因玄亘石浴池,他便要将他的寝殿给她住。
“那又如何?。”
长明僵硬地别?过脸:“你若一定要装作?不?明白,我也无?话?可说,我累了,就请你出去,我、”
高?束的衣领突然被扒下?,衣领敞开大半,凉意袭了上来,长明话?顿在?嗓子眼,怔愣几瞬,立刻将衣领拉高?,挣开他大半,又立刻被长孙曜抓回。
长孙曜扯低长明衣领,乌黑的眸子沉沉发赤,掌落在?发紫的深红色掐痕,迫得长明仰起脸,紫红色的掐痕在?雪白的脖颈上,瘆人而突兀。
掐痕上覆着一层微白的药膏,在?掐痕的边缘药膏的沙雾状的痕迹愈加明显。
*
长孙曜去正和殿的事传到坤仪宫时,太?后还在?这处。太?后方已知道,长孙无?境在?毓秀宫是要掐死长明。两人听得这事,面色各异,沉默着。
姬神月知道便是长明有意遮挡伤,此事也必然瞒不?过长孙曜,她不?恼长孙曜去找长孙无?境,却恼长孙曜是因长明、因感情?而去做这件事。
不?处理此事,这样的事便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沉默只会令长孙无?境认为,长孙曜默许他可以这样伤害长明。
长孙曜不?去正和殿,不?是长明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就是长孙曜对长孙无?境有所顾虑。
而现下?长孙曜之
?举,已经足够说明长明与他到底有多重要,长孙无?境也必然会立刻明白,同时也明白,长孙曜对他并?无?顾虑。
她最?不?愿看到的,便是长孙曜沉溺情?爱,陷于情?爱不?可自拔,这是远比长孙无?境更为棘手?之?事。
太?后手?中舍利子佛珠轻转,她不?是认为长孙无?境不?能杀长明,是觉长孙无?境犯不?着自己动手?杀长明。
她同长孙无?境虽无?母子之?情?,但长孙无?境曾养在?她膝下?十数年,加之?长孙无?境登基以来,她看着长孙无?境三十余年,她岂会一点也不?了解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做事必然有所图,后妃无?有得宠者,众庶出皇子公主也不?曾有得宠爱的,说句难听的,这些后妃只不?过得了空名,这些皇子公主也不?过就是生?在?了皇家,长孙无?境并?不?在?意这些后妃子女。
唯一叫长孙无?境在?意的子嗣只有长孙曜。
长孙无?境给予长孙曜最?好的一切,是因长孙无?境需要一个令他满意的,有正统嫡出血脉的继承人,而过去二十年,长孙曜也确实是令长孙无?境满意的继承人。
可长孙无?境不?会是一个能容忍犯错的人,即便他再怎认可长孙曜,也不?会容许长孙曜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他不?会因长明之?事,除掉长明,以令长孙曜回正途,长孙无?境只会不?悦,将两人一块处理,重新培养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储君。
这个儿子废了,那就换过一个,全?废了,他又何?惧,太?后再清楚不?过长孙无?境是怎的想法。
可长孙曜又岂是任人宰割的。
她抬眸看姬神月,姬神月又岂会不?知。
*
正和殿在?右,毓秀宫在?左,长明隐在?黑暗中,沉默许久,转身。
……
殿内只一盏极为昏暗的灯,长明拂开帐幔,无?声蹲在?榻前,略微僵硬地伸手?碰到顾婉,片刻后不?自然地拉高?顾婉的衾被,替顾婉掩了被衾。
顾婉呼吸虽浅,但却平稳,殿内昏暗至此,也难以看清顾婉的面色,但往日顾婉的面色向是苍白的。
长明垂眼默声看着顾婉,并?没有触碰顾婉,亦没有发出声响。
身后响起渐近的轻缓脚步声,长明眸子偏转,并?没有转身,顾媖绕过屏风,虽知吃了药的顾婉不?会被她同长明的谈话?吵醒,她的声音还是很低:“贵妃身体一如往日,用过晚膳,早早歇下?了。”
顾媖虽未明说,但长明明了,所谓贵妃病危,只是诱她的饵,其实晚间一直没再传来顾婉的消息,她心中也已猜得大概。
顾媖说罢,往内殿的小房间去,长明默了片刻,跟着顾媖去小房间,小房间内并?不?比顾婉寝殿亮多少,顾媖苍白的脸被昏暗的灯火照的发黄。
听到身后带上的房门声,顾媖倒了杯半凉的茶,饮下?半杯,此处便无?人,她的声音也还是很低:“以往不?曾说,现在?你心里很清楚,我为何?一直不?喜欢你。我如何?能喜欢你,我再清楚不?过你从哪里来,你又是因何?要被带到顾家。”
长明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顾媖轻咳一声,一口血混进杯中凉茶,她面无?表情?地将杯中凉茶喝尽,那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被房中浓重的香掩盖住。
她将茶杯放下?,目光透过殿门,看向根本看不?到的顾婉,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你于小婉来说,是小婉与她心中的大人之?间的血脉。”
顾媖不?再称贵妃,像在?顾家之?时般,唤顾婉为小婉,“你是小婉心中的寄托,她将你幻想成一个会令她的大人所喜欢的孩子,并?以此来教养你。”
“如今这份血脉联系已不?存在?,大人并?不?是大人,是这大周的陛下?,小婉也不?再是仙河镇的庶民,小婉唯一不?能没有的是陛下?,小婉可以为陛下?舍弃一切,你又能给小婉什么?”
长明唇瓣轻颤未语。
她偏眸看向长明,冰冷的眸中带几分好笑几分嘲讽:“你既不?姓长孙也不?姓顾,若是为贵妃,将自己困在?这深宫,也大可不?必。”
她不?再唤小婉。
“毓秀宫现下?围成这般,你既能避开众人入得毓秀宫,也确实是有些本事,这必然是你最?后还剩的仅有的。”不?变的是顾媖始终冰冷的声音。
长明转身,微微启唇,却还是没有说出话?,她竟没有同顾媖说一句话?,像个哑巴般。
顾媖似不?经意般,冷声又道:“此事虽因你而起,但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你若要去,只会适得其反。”
长明一滞,步子微顿。
顾媖看着昏黄跳跃的灯火:“今日之?事我只作?不?知,再不?必来。”
她咽下?一口血腥,眸色变了变,看着长明突然开口又道:“现在?大周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都在?正和殿。”
第118章 浅绿色
高范惴惴不安, 这些年长孙无境受伤的次数一只手也便数过来了,上次长孙无境受伤是在景山遭暗杀,受的最?重的伤, 是因长明被砸破了后脑勺,这回又是叫长明割伤的,他还在想, 叶常青一改往日谨慎模样,步子有些急乱地入内殿来。
“陛下,”叶常青急急与长孙无境行礼禀来, “太子殿下闯入。”
叶常青话?音刚落, 长孙曜冷漠黑沉的脸已经映入长孙无境眸中, 长孙无境长指抵在颈间撕裂开的伤口, 带走渗出的血珠。
长孙曜越过高几时,拎起高几之上的黑瓷,高范愣了几瞬,扑挡到长孙无境前?,被长孙曜一脚踹倒,同上来挡着的叶常青被长孙曜手中黑瓷砸偏了脸,叶常青满脸血污,身体?大晃几下, 才方?站住,又被陈炎扼住。
叶常青被陈炎摁住,撞在粉壁, 吃痛闷哼, 眼下殿内外都是东宫的人, 他怒道:“陈炎,你大胆!”
他自?然知, 大胆的并非是陈炎。
陈炎觑眸,他只听令长孙曜,不屑叶常青这话?:“接下来,不是你能动手的事。”
“早晚取了你的狗命!”叶常青怒道,他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陈炎听他这一嘴,挑眉给了叶常青两巴掌,将叶常青打得发懵,余光瞥见紧闭的窗台外突然的一点动静,目光略停了几瞬离开。
叶常青不敢置信看陈炎,又叫陈炎给了两拳,这才咬着牙安分下来。
不单是叶常青,高范并一众正和殿宫人全?叫东宫的人拦了,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动弹,皆数扑通跪得满地去。
长孙无境挡下长孙曜打过来的一拳,反手一巴掌甩了空,长孙曜微垂的凤眸寒光骇人,掀落龙纹雪色大氅,抬眸同瞬大氅落地,回身一脚,长孙无境侧身避开,他身后的御案挨了这一脚。
轰然一声巨响,御案四分五裂,案上笔墨纸砚落了一地,长孙无境颈侧落下一掌,后背狠撞在博古架,撞下一架古玩瓷器,他敛眸,呼吸略沉。
长孙无境再接下长孙曜又击过的一拳,扣住长孙曜的掌,反被一掌打偏脸,脖颈倏地被扼住,纂刻符箓的玉扳指掐入长孙无境撕裂开的血肉中,鲜血顺着长孙曜玉白的长指淌落,白玉扳指浸了血,长孙无境紧攥住长孙曜的手腕,将他摔开,两人又过十余招。
长孙无境极短暂的调整后,一掌劈向迫身的长孙曜。
高范控制不住脸上骇色,仰着煞白的脸,瞪着泛黄的眼崩溃,吓得发不出声,父子二人这是真动起手了!
叶常青哑然呆怔看着,血污染糊了他的眼,四年前?九成宫,长孙无境与长孙曜曾有过比试。那时两人还没有因为姬家生?嫌隙,便只是帝王与储君,相当于帝王检查储君的课业,二人并不似今日这般。
长孙氏嫡系血脉继承人,在武学?上没有完全?不通者,越是出身贵重者,还未成为帝王前?,在课业上越是艰辛,纵然平日无人提及,但却无不知历任大周帝王都善武学?,高低便只看天?赋。
大周储君从不是普通皇子能做的,但凡有一点的平庸,一点的懦弱,便会立刻被人取代,加之大周嫡庶分明,嫡系自?古以来享受最?好一切的同时,也承受最?大的压力,若是个资质平庸的嫡系早便被除了。
今日长孙无境与长孙曜,不就是两任储君的较量。
他跟在长孙无境身边多年,纵然还不知长孙无境深浅具体?,也知长孙无境是众优秀嫡系继承人里难得的武学?天?赋强者,身为姬家正统嫡系的姬神月同样深不可测,长孙曜显然是继承了二人的天?赋。
长孙无境白日与长明动手用了五分力气?,与长孙曜便用了十分的力,两人过了几十招,长孙曜掌住长孙无境,将长孙无境摔砸下高几。
长孙无境墨色锦靴踩在高几,高几碎裂同瞬,一个跃身落地。
殿内早已狼藉一片。
长孙无境颈侧的伤口?撕裂,颈侧鲜血不断淌下,血肉模糊了一片,血污淌下湿了衣襟,帝王玄色常服被血污染重几分,他乌沉沉的眸如同坠入冰窟了般,是骇人的冷。
他抬指带下些颈侧的污血,回身看向长孙曜。
宫人匍匐一地,抖得如同筛糠般。
在不懂武功的人眼里看来,长孙无境颈侧的伤口?虽又撕裂了,但两个人应当算没有分高下,可叶常青和陈炎却是明白,单说武功内力,长孙无境已经比不得长孙曜。
叶常青不能明白,以长孙曜的年龄,内力如何能与长孙无境相比。
陈炎却很清楚,除却长孙曜本身天?赋骇人,还是因长生?蛊,身怀长生?蛊者,一年抵普通人十年,长孙曜又已经过了七年融合期,恐已无人能与长孙曜相比,长生?蛊果是世间至宝。
长孙曜衣袍上染着点点血污,微挑的眼尾染着赤色。
为皇权兄弟相残,弑父弑君之事并不少?见,但因帝王伤了个女子,被储君堵在自?己寝殿里动手,真是又讽刺又骇人听闻,这等?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帝王打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帝王不管做什么都不会错,这等?身份的人,不会做错事,高范心里这样说。
可高范知道,长孙无境定?不是真的会要长明的性命,可长孙无境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要长明做什么,只长孙无境自?己知道,他心底便是大抵猜得,也不敢深想。
长孙曜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手,面上戾气?难以敛住,可当他走向长孙无境时,却又变回平日那个冷漠又让人敬畏的太子模样。
“请父皇立刻去东宫与她赔罪,伤了她多少?便还多少?,将她东西还与她,另将顾氏送到东宫,从此顾氏与父皇无关,任凭东宫安排处置。”
他说着请,却全?然没有让人听到一丝的感情,这是命令,他在要求长孙无境去请求长明的原谅。
要一个帝王认错,去与一个无权无爵、甚至是犯下欺君大罪出身贱籍的女子赔礼道歉,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哪怕今日动手伤人的是帝王,更甚的是,长孙曜当众要长孙无境的后妃,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高范知道长孙曜要顾婉只是因为长明,他仍觉这事太过惊骇。
长孙无境微微仰后靠在粉壁而立,视线落在长孙曜身上,好似听到了最?荒谬可笑的事,冷斥:“疯够了没有?滚——”
这便是拒绝了。
不说高范,便是陈炎叶常青也觉出了古怪,两个人这模样,这样动手,这样说话?,长孙曜自?称儿臣,嘴里喊着父皇,可谁也不觉得面前?的两人是父子。
有一种极为奇怪又难以描述的古怪,令除了高范以外的人,都想不明白。
显然,长孙无境和长孙曜两人也没意识到这异常。
长孙曜站定?,眼皮微掀,漆黑的眸冰冷幽深。
殿内突然死寂。
高范愈发惊惶害怕,他虽知要长孙无境去赔罪是不可能的,可他觉长孙无境现在答应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哦。”
长孙曜语气?异常冷漠,叫人实在无法描述这一句哦到底掺杂了多少?情绪。
高范滞住,觉很是不对劲,按理说,长孙曜来此是为长明讨一个说法,那今夜必然要有一个结果,可这样结果又算得什么?这无疑是非常不合理的,他觉哪都不对,可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说。
长孙无境异常不快地踹下高几铜台。
铜台滚落,好大一阵动静。
长孙曜踩住滚动的铜台,斜一眼长孙无境,却只唤了陈炎。
匍匐一地的宫人止不住地哆嗦,没人敢发出丁点的声响。
陈炎放了叶常青,东宫侍从拾起长孙曜掀落的大氅,低首捧于陈炎,陈炎收大氅时,扫了一眼紧闭的窗台,但也只是一眼。
正和殿的消息很快便传回坤仪宫,东宫亲卫与禁军将正和殿围得水泄不通,金廷卫反而不能探查清两人到底在正和殿发生?了什么。
金廷卫副卫首成海融不好直接说,正和殿今夜是直接成了演武场,从长孙曜出来时所看,结合他所听到的那些动静,长孙无境与长孙曜今日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斟酌用词,只说长孙曜入正和殿后,诸多打砸声。
太后听罢成海融的话?,低眸端了茶,明是这样骇人的事,她面上却没有起一点波澜。
“哦。”姬神月面色冷漠,挑眉斜倚软靠,“父子切磋罢了。”
她轻飘飘地将一件足以判为谋逆造反的骇人事揭过。
*
长孙曜轻推殿门,是里头落了门闩,这半个月来,长明是第?一回落门闩。
扁音也是知道的,打从长明入内殿便将门闩落下她便知道了,她不敢去瞧长孙曜的面色,低着头小声禀道:“太子殿下离开后,姑娘便歇下了。”
若说真的歇下,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不敢说在长孙曜离开后,长明态度强硬不要任何一个人陪,所有宫女内侍医女都被挡在殿外。
她心底甚至害怕,长明这般是想偷偷离开,长明因身世与长孙曜,今日差点被长孙无境要了命,而姬神月与长明单独在殿内的那三刻钟,应该是姬神月要长明离开长孙曜。
事关皇家颜面,骄傲的长孙无境和姬神月,怎会允许如此出身的长明留在长孙曜身边,即便两人平日再怎不对付,处理此事都是一样的态度。
“姑娘喝了药,外伤药姑娘拿进殿去了,臣没有替姑娘上药。”扁音说罢低首,双手交叠抵在额前?,跪下请罪,“臣失职,请太子殿下责罚。”
长孙曜命她仔细检查长明的身上的伤,替长明上药,可她却连长明颈上的药都没能给换,更别?说查看长明身上的伤,那两瓶药长明虽拿了,却不见得用了。
长孙曜眸色愈沉:“各领二十杖。”
一众宫人伏首谢恩。
“她们没有失职的地方?,不该因我的任性受罚。”长明的声音突然从殿内传出来,脚步声渐靠近殿门。
随后,殿门轻吱呀一声,长明身上披的外袍穿得并不十分妥当,显是匆忙下胡乱披的,里头是雪白的寝衣,长发略微凌乱,雪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又向长孙曜道:“你吵到我了。”
候在外殿的宫人没出过声,扁音与长孙曜回禀时声音压得那样低,长孙曜的声音也极轻,长孙曜喜静,重华殿寝殿的内殿与外殿间多了一道殿门,内殿与外殿隔了两道殿门,重华殿外又落六道宫门,一路上长孙曜都没允宫人跪拜出声,这如何吵得了人,长明这样还能听到长孙曜和扁音的声音,都是耳力惊人!她这多少?是有点强怪人的意思了。
“抱歉。”长孙曜温声认错,抬掌。
扁音与众宫人赶紧谢恩退下。
长明收回视线回殿,薛以得令低首入殿,重掌两盏宫灯,长明倚在罗汉床,闻到长孙曜身上极淡的兰木香,是他惯用的沐浴香露,掺在淡淡的檀木香间,她低首,长睫微颤,视线落在他沐浴后新?换的便服上。
薛以有眼力见地退下。
长孙曜倾身低首,想替长明涂抹开没有涂匀的药膏,指尖却碰到一片冰凉。
长明一怔,身子靠后,抬手推开他,长孙曜抓住她冰凉的手,面色微变。
春寒料峭,女子体?寒,手凉也没什么,可在重华殿手还这样的凉,便是怪了,重华殿上下这样的仔细,绝冻不了人,殿内地龙温度适合,入殿都是让人舒服的暖意。
长明顿了顿,低了眉眼,将两只手往他怀里去:“冷,你给我暖会儿。”
长孙曜一愣,两个时辰前?她还要保持两人的距离,恨不得同他划清界限,搬到殊离院去,他将她两只手仔细捂住,她身上的衣袍带着暖意,身子却这样的凉。
“怎这样凉?”
“泡在浴汤里睡着了。”长明让长孙曜看她长发底下藏着的湿意,那是沐浴时不小心沾湿的,还没有干透,“我才起来一会儿,你就来了。”
“不能一个人沐浴。”长孙曜皱眉,又将薛以唤进来,要薛以去把扁音叫来。
长明不自?在地将手抽回来:“生?了病才要看大夫,没有没生?病先将大夫叫来的道理。”
她回身趴在软靠上,连长孙曜都不看了。
“取姜汤。”
薛以赶紧应了下去。
长孙曜又将她两只手捂回手里暖。
长明闻着他身上掺着兰木的清檀木香,瞧着他垂眼认真的模样,话?堵在心里说不出,他突然抬起眸,乌眸深邃,鼻子高挺笔直,肌肤冷白,平日疏离冷淡的眉眼此刻满是柔情,叫她心头一颤,被他抓到她偷偷看他,她不好意思地移开眼。
薛以的声音又从外头传进来,是端了姜汤回来了,怕扰了长孙曜和长明,他这请令的声音都颇为紧张,他眼都不敢抬一下,送完姜汤,赶忙退下。
长孙曜舀起一勺姜汤,低首吹凉些,喂她喝。
长明不习惯,僵硬喝了一勺,取了他手里的姜汤,低头道:“我自?己来。”
她轻拨着玉勺,好让姜汤凉些容易入口?,他身上没有血腥味,面上没有伤,眉眼温和,也无异处,衣袍干净齐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同半个时辰前?简直是两个人。
她心底混乱,眉眼愈发地低,拨动玉勺的动作也稍显急躁起来,索性不管姜汤烫不烫口?,端起来喝。
“太烫了。”长孙曜从她手里取了姜汤回去,慢慢拨着姜汤,沿着碗壁舀一勺不那么烫口?的姜汤喂她。
这番若还是抢回姜汤自?己强硬着喝,似又显得有些矫情,可自?己又非断了手脚,又或是不省人事,这样让他喂,她又着实难为情,她抬眸,看到他温和担心的模样,终于又喝下他喂的姜汤。
长明喝完姜汤,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为她做些什么,她什么都不用,长孙无境道不道歉她也不在乎,可她又该怎开口?。
她还在想,长孙曜冷不丁地开口?:“把衣服脱了。”
她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他。
“脱光。”
明明是那样轻佻的话?,他却一脸正经,没有沾染一丁点的情-欲。
长明满脸震惊看着他,也顾不上那些心事,两人对视片刻,长孙曜轻叹了一口?气?,倾身将长明抱起。
长明浑身僵硬,长孙曜将长明放回床榻。
薄纱帐子被他放了大半,灯火透着薄纱帐子,暧昧又叫人心颤,他低首仔细查看长明颈侧的伤,雪白的颈上这样一道突兀的紫红色掐痕,怵目惊心又令人心疼。
“药没涂好。”长孙曜取了长明放在榻旁案几上的药,仔细将她没涂到药的地方?补了药。
略微冰凉的药在颈侧涂抹开,长明偏过脸,长孙曜替长明涂罢脖颈上的药,指尖停顿,落在她的衣襟。
她与长孙无境在毓秀宫待了两刻钟,她如今还有重伤,长孙无境要杀她三息便够了,长孙无境对她必然还动了手。
“孤替你上药。”
她终于明白他要她脱衣服是什么意思,转过身子拒绝,低了声:“身上没伤。”
他从身后环抱住她,却还是将她披的外衫脱下。
长明整个人烧了起来,身子都有些发颤。
长孙曜觉到她的难为情,默了默,道:“孤看过。”
长明滞住,涨红了脸回头瞪他一眼,拉过薄衾将自?己盖住,背对着他躺下,这个时候她难道需要他提醒自?己,他看过吗。
“孤给你点睡穴,上完药再给你解穴,好吗?”
这并不是解决的办法,长明越发低了声:“真的没有伤。”
“只脱寝衣,别?的不脱。”长孙曜又道。
这难道是可以商量着来的吗?长明转过头看他,满脸通红:“我只穿了寝衣。”
长孙曜一怔,耳朵莫名红了,他起身到放她衣物的柜前?,翻找了一会,回到榻前?,手中多了一件浅绿色的抹胸。
长明抿唇看着那件抹胸,两个人沉默坐了会儿,长孙曜将抹胸放下转身,长明抿唇,终于探出身子,又将他推远些。
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后,长明低道可以了,长孙曜转过身。长明攥着衾被背着身,雪白的后背四处青紫轻重不一的淤青,还有两处擦破了皮。
长孙曜眸色一凛,指尖捏得发白,浑身轻颤,指腹落在她肩上的伤。
长明怔住,蓦地回身抱住他,身子发颤,却强撑着不松开他,长孙曜长眸轻阖,无声轻抱住她。
她低声道:“小伤罢了,不疼。”
长孙曜将药涂在她伤口?,低眸颤声:“胡说。”
第119章 好得很
天方透亮, 唐淇与姬珩被传入东宫,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离开?。
陈炎送唐淇与姬珩出殿。
姬珩留了几?步, 与陈炎道:“太子殿下有心事?”
这半个月,长孙无境没有上朝,长孙曜也没有露面, 长孙曜回京,却并未露面,今日传召他与?唐淇, 面色竟这样可怕。
长孙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冷漠得几?乎无情, 是那种天塌了, 眉头都不?会皱的人,可谓是最合格的储君,可他方见长孙曜,竟从长孙曜身?上觉到?了情绪的起伏,这在往日是不?可能见到?的,带着?震怒的不?豫,他想不?到?有什么事能令长孙曜情绪有这样的变化,这半个月京中?也不?曾发生什么大事。
他略一顿, 想到?半个多月前燕王之事,片刻后,又想到?先头因祖父之事, 长孙曜同长明剑拔弩张的模样, 觉长孙曜不?管如?何模样都不?会与?长明有半分的关系。
陈炎只对这年轻的尚书道?:“姬大人, 下官不?知。”
姬珩眯眼看陈炎一眼,只道?陈炎这嘴果是严得很, 但陈炎便是不?说,他心里也有知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事,知不?可再问,便告辞离开?。
两人离开?后,陈炎又带杨弃入殿。
*
唐国公府陈家。
听说李家长媳荣宁求见,陈父心底猜得几?分,先前景山猎场,显罗余孽暗杀,陈见萱因青化鬼险命丧景山,还是李家重金求了解药,救了众人。李家于陈家是有大恩的,陈父便知自己帮不?了,也不?好不?见,命人恭敬请荣宁入府。
荣宁面色惨白?,见着?陈父先行一礼,眼看荣宁要跪,陈父赶紧拦住荣宁,十分愧疚:“你万不?可行此大礼。”
“陈大人,求您救救我李家!”荣宁眼泪砸了下来,求告无门,她已经?实?在是无处可想法子了,才来了陈家。
陈夫人心底一揪,取了帕子与?荣宁,劝慰荣宁,她如?何不?知荣宁现下该是多痛苦,除了与?李翰和离带女出?李家的荣宁,李家上下现在都被扣押在京畿刑狱,即将流放荒木井。
荒木井是吃人的地,所谓流放荒木井,其实?是变相取人性命,荒木井远在千里,流放之人多是还没到?就死在半路,便是到?了荒木井那等蛮荒地,面对那等大旱风沙凶兽,又能活得了几?日。
“李夫人,燕王身?世被揭后,陛下没有上过朝,满京城也便只李公求见了陛下。”陈父叹息道?,又觉还称长明为燕王不?妥。
李家与?前燕王府向来交好,京中?都知,这份情也确实?经?起了考验,陈父万万没有想到?,李家竟这样豁出?去为长明,可这唯一一个求见长孙无境为长明求情的,现在阖家上下都在京畿刑狱了。
如?此情况,不?说谁还敢开?口替长明求情,就是为李家去说话都是没人敢的,长孙无境气得厉害,这时候,谁敢求情谁就是带着?一家老小找死。
陈父惭愧再道?:“李公大义,我真心敬佩,但此事我真的无能为力,如?今陛下还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得,只望少夫人莫要冲动,如?今是紧着?孩子要紧。”
他知李翰与?荣宁有一幼女,因荣宁与?李翰和离,李翰将女儿给了荣宁,母女二人这才逃过一劫。
陈夫人也接着?道?:“如?今孩子平安,也是幸事。”她只望荣宁还念着?孩子冷静下来,千万不?要做傻事。
荣宁哭得几?要晕死过去,恨不?得此刻同李翰一并赴死去,竟顾不?得孩子,她已经?十分失态,颤抖哭问道?:“陈大人可有办法让我见一见我夫君?”
陈父面上羞愧,摇头道?没有办法,现在是谁也见不?得李家人了。
才方送走?荣宁,陈见萱闻讯赶来,只见陈父与?陈母叹息连连。
“爹、娘,我听说李家少夫人来了。”
陈父微微颔首,神色异常难看。
陈母心底也极为难受,与?陈见萱说了荣宁之事,这两年来陈见萱身?体极不?好,她怕陈见萱多想,身?体又拖累着?,便道?:“你回房歇着?,不?要乱想。”
陈见萱脚下却灌了铅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夫妻二人。
陈父心底发慌,只怕陈见萱急了,忙问:“萱儿怎了?”
“燕、燕王殿下如?何了?”陈见萱颤声问道?。
陈父一吓,没想到?陈见萱竟是问长明,又赶忙让陈见萱不?要开?口,说来,陈见萱在景山猎场何止是受了李家的恩,当日长明也是拼死保住了陈见萱的清白?,不?说长明身?世问题,长明确实?是个好孩子,那终究是被顾家给拖累了。
他低了声,无奈道?:“那不?是燕王,以?后不?能这样叫了。”
“那孩子,入了天牢后就没消息了。”好似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般,被彻底抹杀掉。
陈见萱面色煞白?,好似被抽了魂般,好半晌,才又问:“太子殿下呢?”
陈父不?知陈见萱好端端地怎又问起长孙曜,长明还是燕王时就与?长孙曜不?合,长孙曜也向是看不?上长明。
“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回京,陛下没有上朝,太子殿下便也没有露面。”
他不?忍说,以?长孙曜的脾气,这会长孙曜便是命人去天牢杀了长明也不?是没可能,长孙无境也不?会说什么。
*
“谨之。”秦大儒终于见了裴修,神色无奈。
他已避了裴修半个月,眼看裴修要开?口,他摆手止了裴修,道?:“清水文吃肉文都在抠抠峮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你不?必说,为师知道?,为师不?见你,是不?想你白?白?牺牲自己,你心底明知为师不?忍,又何必这样求为师。”
秦大儒曾是太子太傅,现如?今辞了官,身?上还有爵位,一心在松鹿书院研习先古武王文。
裴修自从襄王陵出?来后,便拜在秦大儒门下学习先古武王文。当时裴修求上门,秦大儒还很是意外,裴修是松鹿书院最优秀的学生,他早便听闻。
这先古武王文是个难学又讨不?得什么好的,没几?个年轻后生愿意下那苦功夫来学,起初他以?为裴修也不?过一时兴起,几?日便会知难而退,也不?说收裴修这个学生,只随便教了裴修几?日,哪知裴修是真心要学先古武王文,秦大儒又惊又喜,择了吉日,便正式将裴修收入门下,在裴修行冠礼时赐字谨之。
“老师,求您帮一帮学生!让学生见到?陛下或是太子。”裴修痛苦道?。
秦大儒叹声扶起裴修,悲恸无奈,他自然知道?那前燕王与?李家幺子与?裴修是何等的情谊,可裴修现下去求见陛下与?太子,无疑是去送命。
他如?今只庆幸,裴修官职低,求见不?得那两位。
“想必那、”秦大儒顿了顿,不?敢再称燕王,“那孩子与?李家小公子必然也不?会愿意你做无用的牺牲。”
“那孩子犯的是死罪,谁也不?能求情。李家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半月前李家还是声名远扬的巨贾北李——李家,李公也还是大周第一儒商善人,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现如?今这李家是何下场,你看得还不?清楚?天家威严,是不?容人挑衅的。”
他先后为长孙无境与?长孙曜的太傅,再清楚不?过二人的性子,帝王家,那血都是冰凉的,今日给你荣华地位,明日便也能要你的性命。
且不?说长孙无境,他为长孙曜的太傅也不?过两月,实?在算不?得有什么师生情谊,他沉默良久,叹息再道?:“谨之,你知为师为何辞官入这松鹿书院研习先古武王文吗?”
“学生不?知。”裴修不?曾听过,也不?知秦大儒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你知道?,为师并不?是唯一一个教导太子殿下先古武王文的人,在我之前,还有五位太傅先后教导过太子殿下先古武王文,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能任教两个月以?上。”
“我亦是如?此。”
做过太子太傅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某种角度来说,长孙曜实?在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
裴修:“太子殿下傲慢无礼至此吗?”
秦大儒面色一变,示意裴修不?可乱说话:“并非是太子殿下傲慢,苛待我等。”
他羞愧得脸红:“学生比老师知道?的更多,老师连学生的问题都答不?出?,又怎好继续做这老师。”
“我研习先古武王文数十年,却不?如?研习先古武王文一年的太子殿下,甚至是,那翰林院下设的古文院里专习先古武王文的六人都不?及太子殿下。”
裴修倏地白?了脸,这便是他想要比的人吗?他同秦大儒学先古武王文一年半,堪堪入门,只能识断简单的短句。
“太子殿下是位天赋极高极骄傲的人,只有胜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才会瞧这人一眼,可如?今哪有人能胜得了太子殿下?”
长孙曜出?身?如?此贵重,容貌才学又这样出?色,放眼京中?,无人能与?长孙曜相比,更别提别的州县世族子弟。
“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开?口请求,让太子殿下听上一句话的人,恐在大周只有中?宫皇后殿下。”
可姬神月又怎会请求长孙曜做什么事,那是个同长孙曜一样骄傲的姬氏一族贵女。
如?果他没有因为才疏学浅羞愧辞官,现在还是长孙曜的太傅,也许还能与?长孙曜开?口替李家说上几?句,但为那个被打入天牢的孩子还是没有办法的。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叫你明白?,陛下既然抄了李家,断不?会收回旨意,你求不?得。太子殿下冷漠无情,不?管闲杂琐事,身?边亦无亲近之人,你更求不?得。”
他长叹:“为师只望你平安无事,不?要再妄图做些不?能做的事。”
*
裴修失魂落魄回到?裴家,阿榕赶紧迎上来,有个小公子来寻他,裴修在京中?无甚好友,平日只与?李翊长明亲密。
他听阿榕这般说,沉沉道?:“我没有朋友。”
阿榕不?敢违抗裴修,命人去送客,却见那小公子的小厮迎面过来。
小厮生得唇红齿白?,开?口脆生生的,阿榕一怔,这才惊觉这小厮方见他是掐着?嗓子变音呢,这哪里是小厮,分明是个小丫鬟,那堂中?等的那小公子莫不?是位姑娘?
抱琴与?裴修行了一礼,说明来意,请裴修去见陈见萱。
裴修一怔,这才思及李家与?陈家有恩,长明亦与?陈见萱有恩,心头燃起一丝希望,顾不?得礼,去见陈见萱。
陈见萱怕裴修是误会她有法子了,如?此情况下,再没有寒暄客套的,陈见萱直接将从父亲那听到?的消息说与?裴修听,裴修希望彻底破灭了,痛苦将自己请秦大儒帮忙无果之事告与?陈见萱。
两人呆坐半晌,陈见萱突地起身?:“去韩家看看。”韩清芫还有个嘉嫔姨母,与?五公主又交好。
二人来了韩家,说了来意,护院去禀,不?多时,出?来几?个身?材健壮的护院,手持棍棒就要打陈裴二人。
“住手!”
眼看那棍棒就要砸在裴修身?上,一声惊斥呵住韩家护院。陈见萱惊魂未定?去看,竟是五公主。
五公主是来见韩清芫,不?曾想竟见到?这般情况,她惊愕打量扮做男子的陈见萱,不?敢想这样乖顺的陈见萱竟敢如?此大胆,而后又将视线落在面色憔悴惨白?的裴修身?上。
不?用二人开?口,她都知道?这两人是来韩家作甚的,她做主带了两人入韩家,又让人去与?韩清芫说,打人到?底是不?对的,韩清芫因长明之事哭了半月,现如?今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骂,恨长明是女子,恨长明骗了自己,恨自己喜欢的竟不?是男子。
“元元现在太难过了,做事有些冲动。”五公主解释韩清芫的失礼,看一眼裴修,犹豫地垂了眉眼,片刻后又看向陈见萱,京中?也曾有谣言,说陈见萱与?长明颇有情谊,不?知如?今这陈见萱又是否同韩清芫一般失魂落魄。
裴修此刻顾不?得尊卑,急声求问道?:“五公主可知宛贵妃现在如?何?”
五公主一怔,这才又敢看裴修:“还真不?知道?。”
“宛贵妃身?体不?好,所居毓秀宫极为特殊,陛下平日不?允人擅入毓秀宫,除非是宛贵妃自己请进去,不?若旁人是不?能入毓秀宫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五哥、”
她斟酌用词,低了声:“宛贵妃养女之事叫陛下知道?后,我也没在太后那见过宛贵妃了。”
太后免了平日的请安,每月只准后妃皇子公主们初一十五入寿仁宫。
“不?过宛贵妃应当无事。”她并没有听得顾氏被降位份,毓秀宫还是同以?往那般神秘,顾氏现在心底怎想,又是否有为长明求情,她不?得而知,她甚至不?知道?她那父皇还有没有去过毓秀宫,因长明这事,近来后妃都很是害怕,就怕长孙无境心情不?好,自己也惹了麻烦。
她早便知裴修与?李家幺子和长明是好友,尤其是与?长明,两人是青梅竹马。
不?知他可是早已知长明是女子?
“你们若是想为宛贵妃养女和李家求情,便趁早打消了这念头。”
她又看向陈见萱:“你心底清楚这其中?厉害,现下情形,谁敢到?陛下面前求情,谁便是去送死,便是你唐国公府陈家,也冒不?了这个险,宛贵妃那你去不?得,便是去了又能如?何?宛贵妃若是能救、要救、想救,早便救了。”
虽说平日顾氏独得盛宠,可她那父皇那样的无情,对顾氏的宠爱又是真的吗?
她时常觉得自己生在皇家,并没有过父亲,也没有家,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姬神月冷漠不?管后宫,只要后妃安分,皇子们不?要有野心,不?能妄想不?属于自己的权利,作为公主,乖巧不?惹事,日子不?会难过,但也不?似普通人家自由。
她沉默一会儿,又向裴修道?:“裴家与?顾家渊源颇深,你与?宛贵妃养女情谊众人皆知,保不?准陛下会以?欺君之罪,迁怒裴家上下,你现在应当是尽量避着?这事才对。”
陈见萱有些意外,五公主竟会这样劝裴修。
五公主继续道?:“能从陛下手底下救人的,只有太子殿下和皇后殿下。”
“且不?说太子殿下冷漠,懒得管这些闲碎琐事,以?往太子殿下同宛贵妃养女便势同水火,怎会出?手。”
陈见萱与?裴修面上都有些异色。
“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是一般的冷性子,连后宫都不?管,怎会去管一个、”五公主不?好在二人面前说长明现在是算贱籍,便是逃过此劫,留了性命,也该被打入奴籍做官妓,“皇后殿下不?会管的,你们死心吧。”
*
“哦。”姬神月心里还在恼长孙曜,哪里有心思见这些小丫头,正要命人回绝,转念又想到?长明,冷淡道?,“让她们进来。”
听到?姬神月传见,陈见萱略松了一口气,王扶芷不?耐看一眼陈见萱,随着?宫人入殿。
两人走?过重重宫门,终于在坤仪宫花厅见到?了姬神月。
姬神月知道?王扶芷无非又是想借她的力去一趟东宫,听陈见萱说做了点心,给她请安,又说听闻长孙曜南巡回京了,抬眸颇意外看一眼陈见萱。
两人都借着?送亲手制的吃食,来讨个恩典。
“难得你们有心,便去一趟东宫,替我瞧瞧太子,他南巡回来身?子不?大舒服,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姬神月冷淡道?,心中?不?悦,她那个不?孝子如?今天天照顾着?别的女人,为这女人同她吵。
姬神月说罢唤了寒露。
寒露领二人出?了坤仪宫,往东宫去,顺利过了九道?宫门却在东宫大门被侍卫拦下。
寒露厉声道?:“皇后殿下有旨,谁敢拦!”
侍卫面色不?变,恭敬回道?:“寒露姑娘可进,其他闲杂人等,概不?许入。”
王扶芷与?陈见萱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你仔细看清楚了,谁是闲杂人等!”王扶芷气道?,她一个公府贵女,难道?不?比坤仪宫的大宫女身?份来得高吗!
侍卫板着?脸看王扶芷陈见萱等人,答:“尔等皆为闲杂人等!”
寒露明了,看一眼二贵女,福身?行一礼,回身?离开?,王扶芷急得险要当众发怒,可又不?敢与?侍卫大吵,也不?敢得罪姬神月的人,寒露走?了不?过数丈,便有侍卫请王扶芷与?陈见萱离开?,看那架势,二人若不?依,怕是都要被问罪了。
王扶芷与?陈见萱本就不?对付,两人无话可说,都在长孙曜这碰了壁,过了九道?宫门,便各走?各的。
陈见萱心里着?急,见王扶芷走?远了,又忍不?住回身?往东宫去,试图想法子进东宫,她自不?是想见长孙曜,想去讨好长孙曜,她今日来,只想确定?一件事,长明是否在东宫,现在处境又如?何。
可没了寒露,她竟是连东宫第一道?宫门都进不?去了,陈见萱面色苍白?,险要站不?住。
抱琴低声劝说:“姑娘,咱们没法子,还是回去吧。”她其实?觉,就算她们进了东宫,恐怕也不?能知道?长明姑娘是否在东宫。
陈见萱紧蹙眉不?愿,蓦地一个瘦高内侍撞了过来,抱琴不?满正要训斥这内侍不?长眼,冲撞了贵女,却见这内侍突然抬头,吓得主仆二人说不?出?话。
主仆二人都认得鬼缪,这是挟持过陈见萱,威逼陈见萱躲在唐国公府养了几?日伤的刺客。
鬼缪将二人迫到?一旁的隐蔽处,抢了抱琴手中?的食盒,里头放了三碟精致的糕点,鬼缪撇嘴,咬一口丢一块,嫌恶道?:“真难吃。”
这是唐国公府最好的糕点,外面吃都吃不?到?,可抱琴不?敢斥责鬼缪,甚至不?敢高声喊人,生怕眼前这个恶人在侍卫来前,就将她与?姑娘杀了。
鬼缪抬头看吓得几?要哭的陈见萱:“鬼鬼祟祟的,来东宫做什么?”
陈见萱紧抿着?唇不?答,呼吸停滞,眼睛极快红了,眼看陈见萱就要被自己吓哭了,鬼缪十分不?喜,甚至有杀人的念头,在这杀一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在侍卫来前他就能处理干净。
他正想动手,却突然想起这陈见萱与?长明还有些交情,心想长明那个脾气,叫她知道?,非得扒了他的皮。
陈见萱看他似在想事情,拉抱琴转身?跑,还没跑两步,又被鬼缪扯住逼回。
鬼缪挑眉阴恻恻地笑?。
陈见萱被吓得简直要昏死过去,她忽想起眼前人是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咬牙强自镇定?下来。
鬼缪倒好奇,这病恹恹的小姐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就听陈见萱开?口:“我给你钱,你帮我做件事。”
岸岛没了后,鬼缪就没再接过活,当即不?悦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活都接的喽啰?”
“要多少钱都给。”陈见萱当即让抱琴取了身?上的钱袋,并着?身?上的玉佩钗环都摘了与?鬼缪。
公府贵女所佩之物,又岂是凡物,但鬼缪向来对钱不?怎么敢兴趣,他只爱杀人,心底越发想见血,手也开?始忍不?住去摸腰间?藏的刀。
“我要你帮我查燕王殿下是否在东宫。”陈见萱壮着?胆道?。
鬼缪睥着?她:“燕王殿下?”
“以?前的燕王殿下,现在的,”陈见萱也不?知怎说,默了默道?,“她平日都穿男子衣袍,个子比我高一个头,生得很白?,有一双浅琥珀色的凤眸,容色、”
“我知道?。”鬼缪还要陈见萱描述长明的模样吗,长明就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在东宫。”
陈见萱惊愕瞪大眼,又问一遍,得到?鬼缪确定?的回答后,颤声低问:“你进得了东宫是不?是?”
不?容易进,但并非全然进不?了,鬼缪点头。
陈见萱如?抓住救命稻草:“你帮我带一句话与?燕王殿下。”
鬼缪的脸立刻变得很难看,盯着?她,半晌后却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
陈见萱心有余悸地回到?唐国公府,却见陈骁面色古怪地从外头回来。
陈骁也没有刻意瞒陈见萱,见了陈父后,神色严肃地道?:“唐家将霍家围了。”
“你说什么?”陈父疑是自己听错了,镇南唐家与?霍家可不?曾有过节。
陈骁重复了一遍,又道?:“唐淇状告霍家父子勾结在南境起暴-乱的南楚遗族,泄露军情,害他两位兄长性命,令唐家蒙受冤屈,让大周失南境四州,如?今唐淇也要霍家父子偿命。”
陈父不?敢置信,这是谋逆叛国诛九族的重罪!两年前南境暴-乱,朝中?有势力将唐家失职推到?长孙曜身?上,意欲逼得长孙曜亲往南境,镇压南境暴-乱,幕后谁在推波助澜,朝中?百官心里都很是清楚,如?今南境事了,朝中?事却再起。
一想近来京中?几?件骇人大事,陈父只觉头疼,连连叹息不?止。
陈见萱闻此,脸色大变。
霍家与?唐家之事,很快便闹得满京皆知,由于此案重大,物证人证复杂,牵扯众多,长孙无境下令,三法司一并审理此案。
霍极勉强脱身?,入宫面见长孙无境:“请陛下明鉴,霍家绝无、”
奏疏倏然砸在霍极面上,打断霍极的话,长孙无境砸下的奏疏铺展开?,正是唐家状告霍家的状文,及三法司现已整理唐家所陈述的证据,唐家手里还有被擒的南楚遗族头目之一。
霍极呼吸停滞几?瞬,伏首跪下,额抵冰冷的玉砖:“唐家一面之词,欲置霍家死地,霍家清白?,还请陛下明鉴。”
长孙无境起身?,玄色麒麟靴踩在铺展开?的奏疏:“奏疏上写的是什么?”
他将这奏疏踢砸至霍极脑袋。
霍极浑身?一震,蓦起一身?冷汗,却是道?:“两年前因镇南唐家,南境四州接连失守,实?属大周罪臣,如?今南境事了,唐家无中?生有将莫须有的罪名摁在霍家身?上,是想为唐家开?脱。陛下未追责唐家,已是皇恩浩荡,唐家今日又怎敢如?此行径,污蔑霍家!”
长孙无境乌眸愈沉,扫过伏地叩首的霍极:“你在朕面前说这些蠢话是什么意思?嗯?”
霍极浑身?一僵:“臣、臣、”
长孙无境眼皮一掀,命霍极抬起头,将玉砖之上的奏疏拍在霍极面上,一双乌眸冰冷可怖:“字字句句好好看明白?,周律还要朕与?你说?”
霍极对上长孙无境如?覆寒霜的眸,发僵的五指微屈,又低下头,颤声:“通敌叛国此等大罪压下来,能压死半朝文武,臣便是疯了,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太子殿下若要将此罪摁在臣身?上,什么人证物证,谁又敢去细辨真假?”
他停顿片刻,哑声再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今要动的,真的是臣吗?”
长孙无境骤然敛眸。
“你好得很!”
“如?若霍家与?南楚遗族勾结一事是真,”长孙无境手执奏疏拍打在霍极的脸上,挑眉凛声,“朕叫会叫你生不?如?死!”
……
长孙无境怒掷下奏疏,一脚踹翻御案,嵌宝神农针指环从一案文房奏疏中?滚落至长孙无境脚边。
他低首漠然看着?神农针指环,许久后拾起,指尖蓦地收力,回身?看向粉壁上的三把细长小刀。
第120章 是真的
鬼缪懒洋洋地靠在窗台旁, 眼看长明绑好头发,要换衣服了,发出一声嗤讽的?轻哼。
长明立刻警觉扭头, 夜深乌云遮月,实在昏暗,鬼缪的?脸隐在黑暗中, 直到他从窗外跳进来,就着?房内昏暗的明珠萤光,长明才看到他阴郁的?脸。
鬼缪瞥一眼长明, 连他在外头都觉察不到, 她的伤必然是更重了。在东宫外守了三日, 才勉强混进来, 如今要见长明一面是越发难了。
“我劝你衣服别换了,省得待会儿还要换回来。”
他扫到书案留的?两封信。
“三日前东宫增了四倍守卫,现在这东宫外,从第一道宫墙开始,五步一人,只要你跳下宫墙,立刻就会被发现。”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道, “也不知道这么多守卫是防着?外头的?人还是防着?里头的?人。”
长明上次离开东宫到毓秀宫,恰好是三日前的?事,但她并不相信东宫会突然增加这么多守卫:“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你出不去了。”鬼缪又四下打量这僻静的?殊离院, 上一次他也是在这见到的?长明, 这处僻静, 是东宫少?有的?守卫少?的?地方,从这处离开东宫确实是比较容易的?, 不过?现在从哪离开都没有用了,外头重重宫门,守卫森严。
他现下确定了长明的?念头,倒也觉得长孙曜这突然增加守卫并非没有原因,怕是长孙曜早便觉出长明生了别的?心思,不知长孙曜知道自?己这样护着?的?女人竟要逃走,又该如何。
长明远比鬼缪熟悉东宫,她曾住在殊离院,不知暗下翻了多少?次殊离院的?宫墙,对这附近再熟悉不过?,鬼缪既还能进来,她自?然能出去。
她不欲再理鬼缪,同鬼缪打起来,只会引亲卫进来:“出去。”
鬼缪不理这逐客令,抢了长明收在案上的?两封信,是与李翊与裴修的?。
长明一脚过?去,鬼缪旋身避开,衣襟蓦地被扼住后背撞在粉壁,未出鞘的?长剑抵在颈侧,手?中的?信被抽回的?同时,脸上挨了一剑,立刻肿了大半。
长明抢回信,收了剑藏与长袍下。
鬼缪疼得满脸狰狞,这才发现她身上藏了两把剑,一把是她惯用的?不问,还有一把说?不上来,但剑柄处与不问有相同的?花纹,她连剑都带了身上,想必是真的?要走。
他索性扯出怀里两张假-面-皮砸在案上,又将脱在窗外的?内侍袍子丢与长明。
长明翻鬼缪一眼,她难道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不过?用的?就是与上回一般的?手?段罢了。
“枇子山刺杀之?事我不会再管,你要报仇自?己找霍焰。”长明对于霍焰当时要杀她一事已经不在乎,至于枇子山私矿案早就由大理寺接受,大理寺由长孙曜掌控,长孙曜必然会处理清楚枇子山私矿案。
鬼缪眉头紧拧,却是道:“同样的?手?段,我花了三日才再次进来,以你现在的?身体,跃上宫墙就会被发现。”
长明犹疑看他。
鬼缪一张脸又肿又阴森,真同恶鬼似的?,面上那?道深疤又那?样骇人:“又不是你求着?长孙曜,让长孙曜为你违抗他老子老娘的?,这都是他自?己情愿的?,抓住这么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天底下还有什么得不到!”
他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但也并非不懂,普通人家都要介意长明的?出身,没道理皇帝和皇后不会介意长明的?出身,瞧她这一身的?伤,不是那?皇帝和皇后弄出来的?又能是谁。
以长孙曜这样的?身份,要女人,怎么也都得是一等?一的?贵女。
“这些?有权有势的?杀个兄弟,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都再平常不过?,你还怕他为你落个弑父弑君的?骂名吗。”
“闭嘴!”长明声音微变。
鬼缪不以为然,看长明似看个蠢货般,想那?长孙曜出身样貌个个都是一顶一,多少?女人往长孙曜身上扑,不图长久,只图一时快活也未尝不可:“你就当是玩玩长孙曜也不亏,将这样的?人拉入烂泥里才最有趣,玩够了再走,等?伤养好。”
“还是说?,你这心里头的?不是这‘哥哥’,是你那?好师父?”鬼缪又嗤道,毕竟她这哥哥不是哥哥,师父也不像师父。
啪地又一声清脆,鬼缪另半张脸又被一剑打偏。长明气得发颤:“我让你闭嘴!”
鬼缪脸上火辣辣的?痛,满肚子火气,拔下腰间小刀,跳到她面前,偏不愿闭嘴:“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不问出鞘削断小刀,鬼缪下颚被剑柄一顶,口中咸腥,他捂住嘴怒目看长明。
他分明没说?错什么,以她现在这处境,自?然该倚靠长孙曜将身体养好,爵位兵权也等?得后头再谋划回来,至于那?司空岁,等?这处理好了,再去与司空岁双宿双飞也不迟!
长明索性不换衣服,直接将那?身备好的?暗色衣袍套上,凛声道:“我同你只有要命的?仇,没有任何交情,再说?这些?污言秽语,立刻杀了你。”
鬼缪狰狞道:“谁与你有交情,我今日来是收了钱,替人办事。”
“李家这封信你不必送了。李家上下都在京畿刑狱,天明辰初流放荒木井。”
长明猛地转头看鬼缪。
“如何,燕王殿下还走吗?”鬼缪讽刺道。
*
殿内突然传来长明的?唤声,外头守夜的?宫女很?是意外,这还是第一回 如此深夜被传,两人低首轻声入殿,只见长明面色苍白倚在床靠,额间沁着?一层薄汗,眉眼间的?郁色比晚间更重。
“姑娘身体不舒服?”宫女面色凝重,跪在榻前轻声问。
长明点?了点?头,另一名宫女闻此立即道:“奴婢去请太子殿下来。”
长明默了片刻,嗓音嘶哑地开口:“不必,给我倒杯水。”
宫女赶紧倒了温热的?茶水来,服侍长明喝罢,又看向另一人,那?人轻声道:“奴婢去请女医来。”
得了允许,宫女便小声出了殿去,留在殿中的?宫女取温热湿帕与长明,长明未取,让宫女放在了一旁案几。
“真的?不用去请太子殿下来吗?”宫女担忧道,想是这深夜,这位前燕王殿下不欲将太子殿下叫起来,可这殿下从没有半夜唤人的?习惯,必然是身体极不舒服才要唤人。
长明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却是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答:“回姑娘,快丑末了。”
再有两个时辰天要亮了。
宫女看出这殿下很?是犹豫,末了,这殿下还是摇了头。
长明低垂着?眉眼,额间的?汗滑落,顺着?清瘦的?下巴滴落,宫女见此也不敢贸然动手?替长明擦拭肌肤。
去请女医的?宫女很?快赶回来,扁音快步入殿,与长明行了一礼。
长明没想到来的?是扁音,拒绝了扁音的?请脉,只说?:“梦魇惊了罢了,取两颗安神的?药丸便够了。”
扁音让身旁跟着?的?医侍去取,又问宫女:“请太子殿下来了吗?”
宫女答长明没让请。
扁音劝道:“姑娘将太子殿下请过?来吧。”她每日侍奉在长明左右,哪里看不出长明心事重,尤其?是那?日见过?长孙无境和姬神月后,心事是没有药来医治的?,长明有什么心事自?也不会与她多说?。
长明还是没应,李家是被长孙无境抄的?,除非长孙无境收回成命,不若便只有长孙曜还敢插手?,长孙曜本就因她的?事与长孙无境闹得如同水火,此时若再插手?李家之?事,打长孙无境的?脸……
正和殿之?事已叫她担心受怕了好几日,未听得混乱才方放心一些?,这会儿她又怎能让长孙曜因为她又与长孙无境起争执。
她头痛欲裂,怎做都不对,不能请长孙曜插手?李家的?事,可李家不能不救,她自?己救不下李家。
扁音看长明越发不对,赶紧替长明诊脉,命宫女去请长孙曜,长明忽地情绪激动喊住宫女。
宫女与扁音吓得一怔,殿内又安静了好一会儿,长明面色苍白不说?话?,额间又沁出细密的?汗。
扁音又命宫女去点?一支宁神清心的?香。
那?面庆华殿外。
陈炎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摁住的?内侍,伸手?撕下内侍面上的?人-皮-面-具,认出鬼缪颇意外,眯眼打量鬼缪一会儿。
“将军,三日前假扮内侍潜入东宫的?贼人,应当也是此人。”
这几日东宫先后两次发生内侍失踪事件,陈炎怀疑与正和殿有关,加之?东宫与正和殿的?冲突,这才请示长孙曜加了守卫。
陈炎丢了手?中人-皮-面-具,思及鬼缪与枇子山事有联系,冷道:“先留口气。”
这便是用刑问话?关押起来,待禀告太子殿下后,再做处理。
“你这个蠢货!”鬼缪斥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太子殿下,还不快去禀告!耽误了你担得起责吗!”
陈炎不耐,看一眼亲卫,亲卫又给鬼缪两拳,只将鬼缪砸得头破血流。
鬼缪满目戾气,吐出一口血污,扬声又道:“事关长孙明!”
陈炎神色越发不好,索性叫人将鬼缪打死。
哪知鬼缪又疯了似地挣扎起来,嘴里大叫着?长孙明等?话?,陈炎恨不得立刻将鬼缪割了舌头。
身后突起行礼跪拜声,薛以与执灯宫女在前引路,长孙曜身披大氅,眉眼冷峻,冰冷瘆人。
陈炎面色大变,心道不好,是声音大了,将长孙曜吵起了,立刻上前请罪:“深夜惊扰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降罪!”
长孙曜冷扫一眼陈炎,敛眸看向鬼缪:“什么?”
“长孙明她、”
墨何一巴掌扇得鬼缪脑袋嗡嗡嗡地响。
“顾长明她、”
啪啪又是两巴掌,鬼缪眼冒金花。
“燕王、燕王要逃,她要离开东宫、”
长孙曜眸子愈冷,又唤一声墨何。
墨何拎起鬼缪,几拳砸在鬼缪腹部。
鬼缪眼前昏花半跪下去,双手?颤抖扶在地砖,勉强撑了身子,一双眸子红得瘆人,直直盯着?身旁拥着?宫人亲卫的?长孙曜,这样近又那?样远。
他再开口却是讽刺:“她若不是突然知道李家在京畿刑狱,想要你救出李家,此刻早便逃出东宫去了,哪里还会在这,你哪里比得了她师父?!”
他说?罢大笑了起来。
陈炎大惊,小心去看长孙曜,长孙曜面色冰冷黑沉,漠眼唤墨何。
墨何领旨,又将鬼缪打得没了半条命,墨何动手?,留鬼缪一口气都是多,可偏的?这鬼缪竟还是在笑,陈炎觉鬼缪越来越重的?讽刺,眼看鬼缪便要被打死,鬼缪突然又拼尽力气喊出一句话?。
“放了我,我知道肃国公府的?秘事。”
长孙曜没开口。
鬼缪惨声又道:“这是足以毁掉霍家的?龌龊事!”
长孙曜终于掀了眼皮:“孤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陈炎嫌恶看鬼缪,鬼缪自?以为能够毁掉霍家的?秘事,东宫早便知了,只不过?长孙曜并没有用那?等?子手?段对付人的?兴趣,那?等?手?段于爱耍阴谋诡计的?人来说?,是再好用不过?的?,可于长孙曜来说?,却是最鄙夷不屑的?。
……
薛以确定长明还醒着?后,请旨入内,隔着?屏风与殿内的?长明道:“太子殿下请姑娘起身。”
扁音面色有疑,重华殿内没有人去请长孙曜,长孙曜怎让薛以来了,且是请长明起身去,并非是来见长明。
可薛以领的?是长孙曜的?令,扁音自?不能追问,她望向长明,只见长明神色亦是一顿。
“姑娘?”扁音轻唤。
长明摇摇头,嗓音微哑:“把我的?衣服取来。”
宫女听令取了衣袍侍奉长明穿上,随后,长明随薛以去见长孙曜。
书房内,长孙曜坐在书案后,面色淡漠,陈炎墨何等?人尽数垂首退立,书案低下叫人摁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长明辩出满脸血污的?鬼缪,脚下蓦地一顿,愕然转头看向长孙曜。
长孙曜起身,缓步至长明面前,淡声:“今晚的?刺客,枇子山刺杀一案的?岸岛余孽,先头从唐国公府逃出的?,你还记得吗?”
长明这方回过?神,却看着?仅剩一口气的?鬼缪点?了点?头。
长孙曜不喜听旁人嘴中言来断真假,李家之?事已确定为真,回京半月,除却她,他并未注意过?京中其?他事,她素来与李家交好,若知道李家之?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天明李家即将流放荒木井。
他直接与长明道:“此亡命之?徒称受陈寅长女所雇,潜入东宫与你传信,却见你准备离开东宫,知李家入狱,天明流放荒木井后,折返回重华殿未离开,诬陷你,离间你与孤,孤便将他交由你处置。陈氏雇买江湖亡命徒夜闯东宫一事,孤会交由大理寺处理。”
“同陈姑娘没有关系!”长明煞白了脸急声,她看着?他,又慢慢低下头,嘶哑开口,“他说?的?是真的?。”
她确实准备走,也确实因李家之?事才又留下。
她羞愧,难以启齿:“我确实是因为李家才没有……”
长孙曜看着?她,眸色渐渐晦暗,他有一会儿没说?话?,但也没等?到长明继续。
“陈炎。”
陈炎心惊胆战上前。
“去京畿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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