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皇妃
多吃了几口石榴,祝珩抱着打瞌睡的燕暮寒,柔声问道:“连夜赶过来,王廷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王上身死,作为义子的燕暮寒手握兵权,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基本处理好了,我暂代王上之位。”燕暮寒哼哼唧唧,往他怀里拱了拱,嗅着那股淡淡的檀香气,心里安定又宁静,“如今我在北域里横着走,再没有人能拿你的身份来做文章了。”
比起他所受的欺辱,西里塔拿祝珩的身份来威胁他,显然更让燕暮寒印象深刻。
之所以这么快対王上下手,也有这个原因。
祝珩为他高兴,狼崽子一路走来吃了太多苦,如今终于彻底翻身,摆脱了像狼神那样被排斥驱逐的命运。
“明霁好厉害。”祝珩低下头,亲了亲他还发红的眼角,那里不久前还淌着泪,湿红得令人心动,“那佑安和长公主,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燕暮寒上次传回来的信中有提到,王上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诏令,保长公主不死。
提及此事,燕暮寒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想起在大牢里和长公主対峙的场景。
大牢里昏暗无光,长公主被关押在湿冷狭小的牢房里,神志恍惚,素来威仪的面容变得苍白。
看到燕暮寒,她平静的眸子里起了波澜,嘶哑着开口:“我生下你,将你养大,你难道想杀了我吗?”
长公主被关在大牢里已经整整三天了,没有人来过,她的锐气和傲气都被磨灭了,无法抑制的产生慌乱。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待了三天,她想了很多事,想王上的死,想他临死前的话,想当年的种种,想她生下孩子又丢弃,想她在延塔雪山上找回燕暮寒……
往事随风,却不会烟消云散,岁月里留下了痕迹,一笔一笔都有代价要付。
她恨王上,也恨燕暮寒。
身为娘亲的天性让她无法看着燕暮寒流落在外,但恨意郁结在心,除了対着这个乱伦的产物发泄,她别无他法。
当年那个狼崽子已经长大成人,隔着牢笼站在她面前,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仇人。
长公主突然绷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吼道:“燕暮寒,我是你的娘亲,是我生下了你,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恨我,不能!”
“这是你欠我的,你应该还给我!”
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牢外的人,燕暮寒微微侧身,语气嘲讽:“我欠你什么?”
是我求着你生下我的吗?是我求着你养我的吗?
“你我的母子缘分早在二十年前就断了,当你将我扔在延塔雪山开始,我就和你没关系了。”
燕暮寒突然想起祝珩说过的话,眼底的冷漠消融,他勾了勾唇:“我是狼群养大的孩子,是延塔雪山的神明给了我生命。”
他是神明的孩子。
“我唯一感激你的,就是你救了祝珩。”尽管那是以他为奴换来的,燕暮寒依旧满怀谢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找人侮辱他。”
哈坚一事,触碰到了燕暮寒的底线,也打碎了他対长公主的最后一丝感激。
长公主歇斯底里地喊道:“果然是他,果然是因为他!我当初就该杀了他,是他带坏了你,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不孝的模样!”
她看不惯燕暮寒対她的态度,那么冷漠,好似他们不是至亲的母子,而是仇敌。
与之相対的,她更看不得燕暮寒対祝珩掏心掏肺,百般呵护的样子。
“他是南秦的皇子,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不应该?”燕暮寒眼神阴郁,偏生语调很甜蜜,“我与他已经成亲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长命百岁。”
“我和他不会成为仇人,因为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包括北域。”
长公主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他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她,还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燕暮寒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我不会杀你,但这不是因为我不想。”
王上在很久很久就留下了秘密的诏书,想要保住至亲至爱的阿姐,遗令不能改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燕暮寒扬起笑,嘲讽又恶劣:“或许比起死了,活着才会让殿下你更加痛苦,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和祝珩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还要你日日担忧,却见不到心爱的儿子。”
心爱的儿子指的必定不是燕暮寒。
长公主表情扭曲,目眦尽裂:“你将佑安怎么样了?!”
“殿下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你忘了佑安已经被金折穆带到东昭了吗?”燕暮寒抚了抚衣袖,慢条斯理地诉说最恶毒的诅咒,“只要我活着一日,佑安就不可能有踏入北域的机会。”
因为他不许。
如果金折穆不能让佑安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不介意亲手来讨这份债。
回忆终结于长公主崩溃的哭声。
燕暮寒闭了闭眼睛,抱着祝珩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嗤了声:“长公主被软禁起来了,至于佑安,大概会死在东昭吧。”
他把金折穆的拍卖场关了,还查封了初雪楼,彻底断了两人回来的可能。
“若是金折穆想发难,那我就率大军去灭了东昭。”燕暮寒浑不在意道。
他春风得意,年少轻狂,只有面対心上人时才会捧出一颗真心。
“北域,南秦,东昭,西梁,四国中有一半已经送到了你的手边。”燕暮寒仰起头,舔了舔祝珩的喉结,“长安,你想不想一统四国,我可以为你征战沙场,助你成就大业。”
祝珩呼吸一紧,按住他的后颈,急促地喘了口气:“还敢招我,又不嫌累了?”
一统四国哪里那么简单,比起耗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成就大业,他更想好好享受当下的人生。
“比起四国,我更想要你。”
都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但燕暮寒还是被蛊惑了,因此而生出满心欢喜。
石榴味美,从下午吃到晚上,如今已经夜深了。
燕暮寒伸出胳膊,正准备再献上饱满的石榴供祝珩品尝,祝珩就坐直了身子:“不好,我忘了将大都的事情告诉舅舅。”
“大都怎么了?”
祝珩简单解释了一下,哂笑:“秦翮玉的外公孙信正和沈问渠同期入仕,也是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德隆帝怕是和王上一样,气数已尽。”
先是睢阳一役翻案打下基础,朝堂动荡,后有孙党趁沈问渠离开大都,伺机行动。
“德隆帝対贵妃苏氏一往情深,在我失踪后,迫不及待将之扶为皇后,属意的太子人选也是大皇子。”
燕暮寒打了个哈欠,他赶路过来累得够呛,又配合着吃了好几口石榴,眼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听祝珩讲南秦朝堂里的弯弯绕绕。
“皇帝老儿都决定不了立谁为太子,我看他的一往情深也深不到哪里去。”燕暮寒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王上死了还能保长公主平安,这他娘的才是一往情深吧。
呵,可惜是段不伦不类的孽缘。
祝珩笑笑,眼下他已经不将南秦皇室视为亲人,谈论起德隆帝等人,跟讲陌生人的故事一样:“所以说大都里出了问题,他会立秦翮玉为太子,必定是受到了胁迫。”
眼看着怀里的小狼崽要困得打呼噜,祝珩连忙收住话头,揉着脑袋将燕暮寒塞进被子里:“不说了,睡吧。”
“不是要将大都的事告诉舅舅吗?”燕暮寒眼皮合上了,但还惦记着他说过的话。
此时是二更天,按照祝子熹的习惯,正是看书的时候。
祝珩亲亲燕暮寒的眼皮,面不改色地哄道:“这么晚,舅舅肯定睡了,明日再告诉他也不迟。”
燕暮寒这才安心,窝进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睡下。
朝局有如天气,风云变幻莫测,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阴了下来。
接到德隆帝驾崩的消息时,祝珩正和祝子熹坐在一起,窗户支开一个小口,风吹得雨滴稍进来,带着一阵阵凉风。
德隆帝驾崩了。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应当,毕竟立储的诏令都颁布了,德隆帝如果继续活着肯定会节外生枝,孙信正这种老狐狸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珩恍惚了一瞬,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不像悲伤,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今年的第一场雨来得格外早,裹挟着未散的寒气,院里支起的火炉余香袅袅,祝珩怔怔地望出去,燕暮寒举着烤好的红薯跑过雨幕,冲进屋子里。
“长安,我烤了红薯,很甜,你要不要吃一点?”他像个孩子一样分享美食,一点都不像北域最尊贵的王。
剥了皮的红薯散发出甜香味道,祝子熹看着献宝一般的燕暮寒,突然有些明白祝珩为什么会选择他了。
唯有不留余地的炽烈热情,方能打动孤寂的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飒爽的身影,那种热烈的感情也曾被捧到他面前,但他没有抓住。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祝子熹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默默退出了房间。
在阴冷的雨天吃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味蕾和身心都变得热乎乎,甜意使得祝珩空茫的心慢慢找到了归宿。
“德隆帝死了。”祝珩垂着眉眼,轻叹出声,“我没有想到,他会死的这么突然。”
突然到他的恨意还无从发泄,怒气都随着一抔黄土变得可笑。
“说起来可能很幼稚,但我的确想过,要再次站到他面前,堂堂正正昂首挺胸,让他明白我再不是他可以拿捏的。”
他也曾渴望过父爱,但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这种渴望就消失了。
说不上是恨,或许他只是想看到德隆帝后悔或者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他可以拿捏的,这世间没有人能强迫你。”燕暮寒喂祝珩一口,自己吃一口,分食得不亦乐乎,“长安,德隆帝虽然死了,但还有很多人活着。”
那些曾迫害过祝珩的朝臣还活着,曾指责他是不祥之人的百姓还活着,曾不顾手足情谊伤害他的皇室子还活着……怎么能不让这些人亲眼看看,看一看现在的祝珩。
燕暮寒勾着唇角,笑容里满怀恶意:“南秦的新皇登基,长安作为兄长,不该去道贺一番吗?”
燕暮寒有备而来,带着北域的大军压境,从睢阳城连过十二城,再次兵临四水城。
他离开北域时,找的借口就是出征。
大军将四水城团团围住,祝珩与燕暮寒并肩骑马,和城墙上的士兵遥遥対望。
时隔两年,祝珩又见到了熟悉的将领,只不过这一次他和周阔云分处两个阵营。
经过一年的远征,燕暮寒麾下大军收编了临近番邦的士兵,队伍更加壮大。
周阔云看着密密麻麻的北域将士,心里生出一股了然的感觉,在当年燕暮寒堪称荒唐的退兵时,他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战场之上,士气最重要。
两年前的南秦将士或许还有拼死沙场的勇气,但他们没有奋力抗战,反而默认了六皇子祝珩的牺牲,无异于丢掉了保家卫国的担当。
“受降,亦或者被困死。”
北域大军来势汹汹,车马粮草充足,不知筹谋了多久。
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一日又一日,打定主意要耗尽城内的粮草,耗死城里的人。
前几日是国丧,北域趁此时来袭,四水城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就这样耗了一个月之后,城中余粮吃紧,大都却迟迟没有支援。
周阔云并不知道,派出去传递消息的人都被截下了,精通南秦军务的祝珩早早做出了対策,此时的大都恐怕还沉溺在虚假的安宁繁华之中。
毕竟再过几日,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家里的粮食逐渐吃完了,街上乞讨的人越来越多,城门旁围了一群百姓,苦苦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将军,百姓们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北域大军进攻,我们就先支撑不住了。”
没错,燕暮寒带兵围了四水城一个月,并没有进攻,好似只是带着大军出来转一转。
周阔云身形一晃,苦笑着闭上眼睛,北域大军的胁迫没有压垮他,但城中百姓的流离失所让他痛心不已。
要开城门吗?
要投降吗?
如果投降了,那他就不再是一名将士,但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被善待?
就在周阔云迟疑不决的时候,城墙外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他们想攻城!”
周阔云目光一凛,沉声喝道:“全军戒备,准备应战!”
可令他惊讶的是,北域大军并没有攻城,从乌压压的人潮中走来一个人,一头雪发让周阔云梦回三十六年秋。
梦回那个让他悔恨的秋日。
“那是……”
祝珩仰起头,叹息出声:“周阔云,开城门吧,我不想杀你。”
这种拼死守城的将士不多了,他不是德隆帝,不愿意看到周阔云落得和祝泽安一样的下场。
将军该战死沙场,不该死在困斗之中。
他只不过是想回大都看一看,没必要让周阔云搭上一条命。
祝珩站在城墙下,和周阔云対上视线,不怒自威:“四水城周阔云,本宫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开城门,迎本宫进城。”
“六皇子!”
“南秦六皇子祝珩!”
“他是祝珩?!”
……
一时之间,南秦与北域的将士们都震惊不已。
燕暮寒的目光始终黏在祝珩身上,这才是他的长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拥有让所有人目光聚集的魅力。
而他亦深深为此折服。
周阔云扶着城墙,满脸不敢置信,六皇子不是死了吗?不是死在燕暮寒手里吗?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冒出来:“祝珩,你投敌了?!”
若非不是投靠了北域,又怎么会苟活到今日。
“你是南秦的皇子,竟然与北域狼狈为奸,你対得起南秦的百姓吗?!”
周阔云气怒不已,双目赤红,恨不得一剑砍了祝珩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亏他还为没保护好祝珩而愧疚,这种叛国贼还是死了好!
祝珩忍不住笑了声,如果说之前还是不忍心,那他现在対周阔云就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了。
这样的忠臣良将,他必要收入麾下。
“本宫可以承诺,此时开城门,北域大军不会进城。”祝珩转过身,看着向他走来的燕暮寒,笑着道,“本宫只是想携心上人回大都吊唁。”
心上人?
似乎没有夫人好听。
燕暮寒压下心底的不悦,高声道:“没错,当着大军的面,本将军向你保证,北域不攻四水城,还会拿出粮草救全城的百姓。”
周阔云愣住了:“为什么?”
带着十几万大军过来,却不攻城,是傻了吗?
启闲光和穆尔坎等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是个呆瓜吗,事情摆在眼前了,还问。
燕暮寒满意地扬起笑,举起和祝珩十指相扣的手,不无炫耀道:“因为本将军和你们南秦的六皇子已相许一生,北域和南秦有我们二人在,不该再动干戈。”
祝珩心中一震,偏头看向燕暮寒,这句话当着两军说出,相当于承诺了。
周阔云一脸凌乱,但四水城的官员们都转悲为喜,撺掇着他打开城门。
有将士迟疑道:“万一他们说谎,又攻城了怎么办?”
“犯不上。”周阔云抹了把脸,“他们有十足的把握攻下四水城,没必要多此一举,更何况……”
更何况在两军面前许下承诺,更何况执手相望。
若非真心实意,不会做到这一步。
“开城门吧。”
燕暮寒信守承诺,留穆尔坎带大军往城里输送粮草,先让启闲光和天尧带着一队人护送他和祝珩。
周阔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面対祝珩,谁知刚打了个照面,祝珩和燕暮寒就带着人去大都了。
“周将军,来日再见了。”祝珩摆摆手,纵马远去。
马上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了,他们赶着去观礼。
周阔云目送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了看城外送来粮食的大军,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有官员小声嘀咕:“六皇子,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是啊,以前是个病秧子,在他面前杀个人,他都能被吓晕。可现在在大军阵前谈笑风生,纵马恣意,气度不凡。
马蹄声远去,周阔云看着在尘烟飞扬中的背影,想起了已故的祝皇后。
祝皇后出生于祝家,是巾帼女郎,当年他还是四水城里普通的守城官兵,有幸救下被挟持的祝皇后,护送其回到大都,他因此被提拔,成了四水城的将领。
六皇子身上有祝皇后的影子,不止是那张昳丽的脸,还有心性。
另一边,祝珩和燕暮寒离开四水城,直奔南秦大都,终于在新皇登基的当天赶到了。
登基大典之前,新皇会率领百官游街,接受百姓们的朝拜,然后去太庙加冕。
进城后下了马,因为连日的奔波赶路,祝珩又犯了咳疾。
燕暮寒心急如焚,连忙让人煎药:“早知道就不急着赶路了,迟点就迟点,你若是想看那劳什子的登基典礼,我再让他们重新办一回。”
祝珩被他的话逗笑了:“哈哈哈哈咳咳,那是能重新办的吗?咳咳,别担心,我咳咳没事。”
“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燕暮寒一脸不认同,喂他喝药,“等下新皇游街会经过这里,你想怎么做?”
苦涩的药汁令祝珩皱起眉头,他咽下去,罕见地泄露出一点恶趣味:“当然是拦下车队,搅黄登基典礼。”
燕暮寒挑了挑眉,笑着凑上前,亲了亲他残留着药汁的唇:“好。”
于是没过多久,在簇拥着小皇帝的队伍来到他们所在的街道时,一群人突然杀出来。
“护驾!”
“你们是什么人?”
在嘈杂的声音之中,燕暮寒扶着祝珩一步步走进人群的视线当中。
他一身北域的戎装并未遮掩,浑不在意地扫过众人,眼神里凶光毕露。
是这些人,欺辱他的长安,也是这些人,将祝珩一步步推到他身边。
一头标志性的雪发令所有人失去声音,那个人是……
群臣震惊,不,不可能的,他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的。
高高在上的新皇,也就是南秦十三皇子秦翮玉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六皇兄?”
城门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这是有敌袭的意思。
兵分两路,看来穆尔坎也带着大军赶来了。
燕暮寒勾唇轻笑,满脸骄傲:“本皇妃特地率大军来贺,新皇何在,还不速来磕头跪谢我夫君。”
远处,称病没有出席登基典礼的沈阁老快步走来,朝着祝珩躬身叩拜:“老臣来迟,恭迎六皇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我是六皇妃,为什么不拜我?[生气气jpg.]
第72章 回归
不拜新皇,却迎接突然出现的六皇子,沈问渠的行为举止传递出了讯号。
以他为首的清党会意,纷纷附和,对着祝珩叩拜起来:“臣等见过六皇子殿下。”
沈问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祝珩并不意外,比起孙信正扶持的十三皇子,他显然是更好的人选。
只不过这些官员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今日毕恭毕敬,好似两年前在朝堂上逼迫他前往前线谈判的人不是他们。
从三十六年到今日,这些人都没有管过他的死活,如今用得着他了,又开始攀附。
祝珩冷笑一声,举起他和燕暮寒交握的手:“诸位年纪大了,没听清我夫人方才的话,本宫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六皇妃,尔等需以同样的礼数叩拜。”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沈问渠,在对方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微微一笑:“沈阁老迎驾来迟,还不做个表率?”
就差把一句“快点拜我夫人”说出来了。
“男子与男子如何能……”沈问渠瞳孔紧缩,突然想起睢阳城那场盛大的婚事,莫非他唾骂的伤风败俗之人,就是祝珩?
“六皇妃是男的?!”
“殿下是在说笑吧,男子怎么能当皇妃。”
“这男人是什么打扮,不伦不类。”
“这似乎是北域的装束。”
“北域?”
这两个字一出来,众人瞬间就想起了从城门处传来的敌袭警报声。
到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一件事:祝珩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失踪两年,据说已经死了的人,不仅安然无恙的从北域回来了,还带着一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六皇妃。
这个所谓的六皇妃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他保下了祝珩?
一众官员心里满是疑惑和惊愕,除了他们,处于震惊状态的还有燕暮寒,自从祝珩开口之后,他就愣住了,呼吸加快,掌心渗出了汗意。
别人的叩拜从来不是他在乎的东西,但祝珩那一句“六皇妃”,把他的心都唤软了。
这是光明正大的承认,是祝珩给他的名分。
燕暮寒嘴唇翕动,激动到鼻尖发酸,哪怕是将北域的权力都握在手里时,他都没有这样激动过。
祝珩每一次都能给他更深的感动,每一次都能让他的爱意变得更加浓烈。
沈问渠几乎站不稳了,以他为首的清党官员们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无论是祝珩还是秦翮玉,都不是省油的灯。
城门的守卫官兵急匆匆赶来,满脸惊慌焦急:“报!北域大军来袭,现已围住了大都!”
被祝珩抢了风头,又被大家忽略了许久的新皇惊呼出声:“什么?!”
北域的大军竟然直接打到了大都!
“怎么回事,为什么四水城没有消息传来?”拱卫新皇的首要大臣孙信正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命令道,“立刻调兵防御,点起狼烟,召集其他城前来支援,一定要守住大都。”
大都是南秦的防线,如果城门被攻破,南秦就不复存在了。
那他费尽心思谋划,将秦翮玉推上皇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大都一定不能被攻占。
等守城的官兵离开,祝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嗤笑:“本宫竟不知,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狗胆包天,南秦南秦,现在已经改成南孙了吗?”
矛头直指发号施令的孙信正。
“殿下离开南秦日久,有所不知,先帝驾崩前曾下诏,令老臣辅佐新皇。”孙信正义正辞严,“如今国势危急,抵御外患才是首要之务,老臣僭越,待事态平息之后自会请罚。”
祝珩挑了挑眉,把玩着燕暮寒的手,随口道:“孙大人不愧是三朝官员,伶牙俐齿得很,你说事态平息后去领罚,是真心实意的吗?”
孙信正微滞,他狐疑地打量着祝珩,瞥到一旁的燕暮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当然是真心实意,待新皇登基后,老臣自会在圣上面前请罪。”
“外孙治外公的罪,孙大人是想让十三弟变成不仁不孝的人吗?”祝珩抬起头,眸光锐利,“十三弟年幼,本宫不忍他名声受损,所以……”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眉宇间尽是戏谑消息,却掷地有声:“所以这登基大典就暂停吧。”
“不可能!”
登基大典暂停,意味着秦翮玉不能加冕为帝。
以孙信正为首的孙党官员们纷纷呵斥,他们的仕途,甚至于命,都和十三皇子绑在一起,如若举事不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先帝遗诏,命十三殿下继承大统,殿下可是想违背先帝的命令,抗旨不遵?”
“休得对六皇兄放肆。”
祝珩循声看过去,他对秦翮玉的印象很淡,秦翮玉是德隆帝最小的皇子,年纪尚轻,没有欺辱过他。
但他们的关系也绝不熟稔,不到秦翮玉会为他说话的地步。
看来是个有脑子的。
孙信正使了个眼色,有一个官员立马上前一步:“六皇子罔顾法纪,不遵先帝诏令,还与北域蛮族勾结成奸,微臣直谏,捉拿六皇子祝珩!”
“明媒正娶,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勾结成奸。”燕暮寒似笑非笑,“你若不当着城外大军的面再说一次,本皇妃带兵多年,还未听过这等笑话。”
经过祝珩的言传身教,燕暮寒的南秦话有了很大的进步,还带着一点口音,但不影响意思的表达。
“带兵多年”四个字,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启闲光急得抓耳挠腮,他听不懂南秦话,只能根据表情和语气来判断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害怕了?将军是不是开始给军师撑腰了?他们都说了什么啊啊啊?”
“算是吧。”天尧拍开他的手,嫌弃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
启闲光噎住,骂骂咧咧:“你才是猴子,我这不是怕他们欺负将军和将军夫人。”
天尧啧啧:“你这声将军夫人可别当着军师的面说,小心被报复。”
“我才不怕。”启闲光洋洋得意,“将军会保护我的。”
燕暮寒特别喜欢听这种称呼,上次他提了一嘴,得到了赞许的眼神。
就他们将军那种脾性,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人的话,实在是不容易。
天尧冷笑:“你觉得在军师和你之间,将军会选择谁?”
启闲光嘴角的笑容僵住。
“小启啊,你心里怎么一点数都没有?”天尧拍拍他的脑袋,“好自为之吧。”
一通插科打诨,启闲光都没心思让精通南秦话的天尧转述他们说了什么,殊不知他期待的戏码已经上演了。
燕暮寒没想过隐瞒身份:“城外大军护送我夫君前来吊唁,尔等若有异议,那本皇妃就带人踏平大都,让你们都闭嘴。”
北域的风吹不到南秦,祝珩带走了延塔雪山的小狼崽。
小狼崽在他的地盘上伸出了爪子。
祝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种毫不遮掩的撑腰给了他十足的底气:“皇妃有点小脾气,诸位最好快点习惯。”
论眼力见,沈问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殿下,不为我们介绍一下……皇妃吗?”
这两个字说出来,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耐性。
即使对燕暮寒的身份有了猜测,但真从祝珩口中得到确认后,众人还是惊愕不已。
“我的皇妃,燕明霁,你们或许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祝珩玩味一笑,“燕暮寒。”
时隔将近两年,燕暮寒再次在南秦大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问渠痛心疾首,眼神里写满了鄙夷,仿佛不满自己的学生以色侍人。
在外人眼里,祝珩与燕暮寒站在一起,虽然看脸很登对,但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不匹配。
世人不相信两个男子之间会产生爱意,祝珩寄人篱下,像极了以色侍人,如今回来报仇雪恨。
这一点祝珩当然想到了,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有点享受。
沈问渠等朝堂官员看不惯他,却又不敢对他指手画脚,只能做小伏低,不是很解气吗?
祝珩扫过众人的脸色,低低地咳了几声,靠进燕暮寒的怀里,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皇妃,我站得好累,想回宫里歇一歇。”
装成个以色侍人的废物,也很快乐啊!
两人默契十足,燕暮寒立马知道了他想做什么,眼风一扫:“我带了十几万大军过来,是要本皇妃率兵攻进大都,还是暂停登基大典,让我夫君好好休息休息呢?”
六皇子携皇妃归来,朝野震惊,新皇的登基大典暂停,太子秦翮玉亲自迎皇兄皇嫂回宫。
穆尔坎率领大军驻扎在大都外,启闲光和天尧将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三人头对着头笑了半晌。
穆尔坎的脸都笑得扭曲了:“军师真的当着那么多南秦官员的面,对将军撒娇了?”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启闲光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虽然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那小语气,啧啧啧,估计将军心里要乐开花了。”
穆尔坎笑累了,纳闷不已:“何必呢?”
祝珩行止端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破坏自己名声的事。
天尧挑了挑眉:“为了恶心人呗,你是没见到他说完,南秦的官员都变了脸,憋着不敢骂人,还得毕恭毕敬地迎接他们进宫。”
话说另一边,祝珩和燕暮寒进了宫后,被安置在祝皇后以前住过的鸣凤殿里。
自祝苑死后,鸣凤殿就被封起来了,他也是第一次来到娘亲生前居住的地方。
一进入殿内,祝珩立马从燕暮寒的怀里直起身子。
他迫不及待地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燕暮寒微皱着眉头,不爽地捻了捻指尖。
用完就丢,他的长安养成了坏习惯。
鸣凤殿是专门为祝苑建造的,也曾是德隆帝对她的爱意象征,墙壁上挂着祝苑的画像,就连刺绣上都是祝苑写过的诗词。
祝珩念着那字字句句,好似越过时光,知悉了属于他娘亲的年少风华。
见他看那画像看得越来越出神,燕暮寒的眼神也越发阴骛,南秦的人果然狡猾,竟然用女子的画像来勾引祝珩。
而祝珩竟然看得出神了。
要杀掉这个女子,偷偷解决掉,不能让祝珩发……
“明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娘亲,南秦的祝皇后,祝苑。”祝珩的目光里满是依恋,“舅舅说我长得像娘亲,你觉得呢?”
“很像,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燕暮寒乖巧地眨眨眼,语气真诚,“娘亲真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两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
第73章 壮阳
祝苑的死因尚未查明,祝珩一直将楚戎查到的信息记在心里,将凶手绳之以法,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
鸣凤殿是祝苑生前居住的地方,她于此处长眠辞世。
不管他们将他安置在这里是抱着何种心思,祝珩都不打算浪费这个机会。
“小燕子~”
燕暮寒一个激灵,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小燕子几乎是祝珩有求于他的象征。
“长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燕暮寒想让他直说,又舍不得,想多看两眼撒娇的祝珩。
祝珩掐了掐指节,带着点讨好笑意:“小忙,很小很小的忙,宠我。”
“嗯?”
还不够宠吗,他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给祝珩了。
“狠狠地宠我,当着外人的面,将我宠得无法无天。”祝珩举了个例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沉迷于美色的暴君,我就是狐媚祸国的妖妃,你对我言听计从,事事顺着我,谁惹了我,你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要伪装成以色侍人的无能之辈,趁机查明当年的真相。
一想到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祝珩就忍不住扬起笑来,这种愉悦只有一把火烧了太庙能媲美。
燕暮寒没仔细听,注意力都被暴君和妖妃吸引了。
他懂了,又是情趣。
祝珩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撒娇,开始创建人设了,暴君妖妃,啧,听起来就很刺激。
燕暮寒喉结滚动,激动的泪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我是暴君,你是妖妃,长安你是当腻夫君了吗?”
如果祝珩想当当夫人,他也不介意的。
吃石榴的季节已经过去了,现在石榴成了精,要吸人的精气!
燕暮寒深情款款:“我会很温柔的,会让你舒服的。”
祝珩:“……”
我跟你商量迷惑朝臣的大计,你却在想被翻红浪。
你还馋!我!身!子!
祝珩又气又好笑,握住了燕暮寒的手,欺身靠近,推着人靠在木质的大屏风上:“此言当真,你真的会让我舒服吗?”
美人长睫颤动,眸光流转间自有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诱惑。
燕暮寒眼睛都看直了,他对待欲望向来坦诚,耳根还泛着羞涩的红意,手已经开始解祝珩的衣带了。
“真的,我不骗你。”
屏风被撞到,吱呀作响,祝珩抓起燕暮寒的手亲了亲,十指相扣,将之按在没有刺绣的空白绢面上,轻笑:“明霁果然没有骗我。”
“唔嗯……”
祝珩偏头,叼住流苏摇曳的耳朵,热气和着濡湿的舔吻,钻进耳道:“你里面……嘶,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让我很舒服。”
燕暮寒:“…………”
这算是他上赶着送到祝珩嘴边,还是祝珩故意勾引他?
燕暮寒恨恨地亲了一口面前的汗湿脸颊,吧唧一声,很响。
他咬牙忍着尾椎处升腾起的感觉,恶狠狠道:“我就要亲!你有什么意见吗?!”
祝珩一定是故意说那样的话试探他,让他主动!
长安越来越坏了!
祝珩笑弯了眼眸,小狼崽对他呲牙了,真可爱。
“没意见,让你亲,亲多少次都行。”说着他偏过头,露出右脸,“这边还没亲,要亲吗?”
小狼崽也是要面子的。
燕暮寒没有直接答应,冷酷地命令道:“你凑近一点。”
祝珩憋着坏,凑近的同时搂住燕暮寒的腰,手臂发力,猛地将人带向自己。
亲密无间的拥抱,连惊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祝珩吻住他惊慌的小狼崽,吻到了牙齿与舌尖。
“我在呢。”祝珩故作不解,歪了歪头,“瞪我干什么,不喜欢亲亲了?”
猝不及防的拥抱太重,燕暮寒被逼出了眼泪,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看上去格外委屈。
“……喜欢。”
祝珩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决定继续欺负人:“那还要亲我的脸吗?”
燕暮寒觉得自己像条狗,祝珩就是吊在他面前的肉骨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想吞了肉骨头。
从位置来看,也算是吞了。
燕暮寒自欺欺人,追着他的肉骨头:“要亲!”
一个带着牙印的亲吻落在祝珩脸上,光滑白皙的脸颊上不仅覆着薄红,还被打下了独一无二的标记。
这是一根娇贵的骨头,咬一咬就留下印子了,燕暮寒有些后悔,怜惜地亲了亲。
祝珩闷声笑笑,胸腔震动,他揉了一把微湿的蓬松卷发:“怎么,心疼了?”
燕暮寒没吱声,但行为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咬的不重,并不疼。
亲吻很舒服,祝珩没有拒绝他的补偿,拨了拨银白的耳坠:“流苏好像有些散了,南秦的耳坠样式多,换个新的好不好?”
“不要。”燕暮寒抬起头,“我就要这个。”
这是祝珩亲手做的,上面还有祝珩的头发,戴着耳坠,就好像他们融入到了彼此的身体中一样。
祝珩没有继续劝,他很了解自己的爱人,有把握让新的耳坠得到燕暮寒的喜爱,比对这只耳坠的喜爱更多。
现在不该说这些,应该专心。
结束时天黑了,祝珩抱着燕暮寒解释了祝苑的死,低头一看狼崽子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了?”
燕暮寒摇摇头:“没怎么,有点心疼你,心疼娘亲。”
还心疼他自己,原来真的是他误会了,祝珩不是在搞情趣。
祝珩收敛了表情,平静道:“娘亲身中蛊毒,太医定然知晓,我打算明日去太医署查探一下,届时需要你配合。”
燕暮寒半点没犹豫:“好!”
然而第二天到了太医署,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打死昨晚一口答应下来的自己。
太医快速瞥了眼脸色铁青的燕暮寒,两股战战,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真的要……壮阳药?”
“对。”祝珩笑容灿烂,“就要那种能让男人大振雄风,一夜七次,勇猛异常的药,有吗?”
“有倒是有,但是……”
这位北域的大将军真的需要吗?
太医抖着手,颤颤巍巍,他怕开的壮阳药效果太猛,祝珩会被做死在床上。
祝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未尽之语,郑重地点头:“当然需要,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
确实很久,满打满算三个时辰。
燕暮寒默默腹诽,在外人眼里,祝珩位于下方,求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行。
他怎么也没想到,祝珩口中的配合是指这件事,不举就不举吧,关键他还不是夫君。
燕暮寒糟心得很,想把那些偷着瞥他的人眼珠子抠出来。
“有就行了。”燕暮寒木着一张脸,拉着祝珩就往太医署走,“我们自己去拿。”
祝珩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盈盈道:“他性子比较急,毕竟那方面的事都很要紧,你们都懂的。”
燕暮寒:“……”
他怀疑祝珩是在报复他昨晚的误解。
太医署里有分门别类的病例案卷,圣上和宫中各位妃嫔的出诊记录均有记载,祝苑也不例外。
关于祝苑的出诊记载很少,主要集中在她怀有身孕后,每隔七日,就有一次太医署的出诊记录。
祝珩翻着看了看,皱眉:“你找一下苏氏的孕期出诊记录。”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苏氏?”
“对,就是……”祝珩抬起头,对上他迷茫的双眼,无奈失笑,“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忘了他的小狼崽大字不识一个,一提到读书学习就头疼。
祝珩拿出苏氏的出诊记录,翻出怀有身孕期间的检查频次,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果然,是每半月一次。
宫中嫔妃怀孕后,要进行保胎,太医署会定期复诊,确保皇嗣的安稳,正常频次是时隔半月诊断一次。
祝苑怀孕之后,太医署出诊鸣凤殿的频次非常高,不像是在单纯的保胎。
这印证了祝珩之前的猜想,太医署的人早就知道了祝苑身中蛊毒。
祝珩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记载中并未提及和蛊毒相关的事宜,是太医署的人刻意隐瞒了祝苑的身体状况,还是蛊毒一事没有被摆到明面上?
前者是太医署被人买通,可能性不大,若是后者,那就只可能是德隆帝的授意。
因为不确定结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所以罔顾对方的性命,不像是怀有深切爱意的夫君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很像是德隆帝会做的事。
祝珩捏紧了书册,目光落在泛黄纸张的落款上:罗京春。
从祝苑怀孕到生下他,为她看诊的太医都是罗京春。
房门被敲响,太医署的人提醒道:“殿下,您走错了,这不是抓药的地方。”
祝珩记下罗京春的名字,将书册放回原位。
燕暮寒打开门,一脸冷酷:“怪不得这里没有药,本皇妃还以为南秦穷得连草药都没有了,只剩下草包。”
年轻的太医不敢反驳,垂着头装鹌鹑。
笑话,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北域大将军,被称为疯子的人,谁敢得罪?
“我们南秦可不仅仅有草包。”祝珩笑着挽住他的胳膊,眼尾微扬,娇嗔出声,“人家这么漂亮,是花才对。”
燕暮寒被噎得哑口无言,更不必说来找他们的太医了,满脸复杂表情。
六皇子真是……寡廉鲜耻!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和男人调情了,怪不得燕暮寒要来找壮阳药,有这么个妖精在身边,哪个能不虚?
以色侍人的兔儿爷,呸,不要脸!
太医暗自在心里骂着,面上不显,快速带着他们两个去了抓药的地方。
大包的壮阳药已经准备好了,燕暮寒黑着脸接过来,带着祝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医署。
两人一走,孙信正的人就进了太医署。
于是上午刚拿完药,下午在为六皇子和六皇妃接风洗尘的宴席上,燕暮寒就收获了无数道同情又震惊的目光。
听到他们要壮阳药后,太医署里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祝珩时刻谨记自己的妖妃身份,靠在燕暮寒怀里,燕暮寒胸膛上有一层薄薄的胸肌,靠起来很舒服。
“好多人看我们呀。”
“……还不是拜你所赐。”燕暮寒磨了磨后槽牙,低下头,又气又委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不举了。”
祝珩无声地笑笑,修长的指尖端起酒樽,喂到燕暮寒嘴边:“不气不气,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够了。”
南秦的清酒度数很低,喝起来不醉人,燕暮寒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酒,轻哼了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他很猛,很行,很能举!
清酒回甘,燕暮寒舔了舔唇,等着祝珩的夸奖。
“事情的真相啊……”手臂柔若无骨,攀附着燕暮寒的肩膀,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祝珩贴近燕暮寒的耳朵,笑吟吟道,“当然就是你里面热乎乎的,让我很享受,很舒服。”
燕暮寒:“……”
第74章 宴席
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纵然是一男一女都会被指指点点,更何况两个大男人了。
宴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祝珩和燕暮寒身上,注视的目光几乎要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不知廉耻,有伤风化,学问和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祝珩能想象到这些人会怎么骂他,或许是将他比作娼妓,或许是将他视作废物。
他舔了舔燕暮寒的唇角,主动亲上去。
非礼勿视,周遭的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惊愕的同时迅速偏开了头。
沈问渠的席位在祝珩正对面,将这个吻看得一清二楚,他黑着脸摔下杯子,不由得开始怀疑人生。
在他的印象里,祝珩虽然不是太聪明,但秉性纯良,为人端方守礼。
如今的祝珩却……
他不想承认自己教导过祝珩,但偏偏有人记得此事。
“这就是沈阁老教出来的嫡皇子,众目睽睽之下与异族男子亲昵,孟浪放荡,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沈问渠冷冷地瞥了眼孙信正,清党与孙党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也不知道这接风宴的座位是谁定的,竟然将他们二人安排在同一张席位上。
“孙相见多识广,连小倌都见识过,老夫佩服。”比起窃国的孙信正,放荡的祝珩都顺眼起来了,沈问渠嘲讽一笑,“瞧老夫这脑子,都忘了,孙相你就好在烟柳巷子里找相好。”
与他的从龙之功不同,孙信正入朝后当了五六年的起居令史,默默无闻,在一场政乱中崭露头角,才被慢慢提拔起来。
起居令史掌侍从皇帝,负责记录其生活举动。
那时朝野未安,孙信正曾故意装出沉溺于寻欢作乐的假象,还大张旗鼓的娶了一位妓子,营造出一个耽于享乐的名声。
有人贿赂他套取皇帝的隐私秘密,他假作同意,转头就将一切上报,以表忠心。
后事不表,总之这娶妓子一事没让孙信正少被嘲笑,虽然他后来偷偷处理掉了妓子,但这污点一直留在他身上。
明晰朝中风云的人知道他是故意作秀,但世人不知,百姓们私下里还给他取了个外号,青楼情种。
专门在青楼里留情,娶那些个放荡妓子的大情种。
孙信正唰的一下黑了脸,他从小小的起居令史成为孙相,敢拿当年之事嘲讽他的人也只有沈问渠了。
“师者,教人做人,能将六殿下教成这样,看来沈阁老也藏着一颗想做大情种的心。”
他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了几十年,都知道对方的痛处。
沈问渠自问一生清正,可越是清白的人,越忍受不了污点。
孙信正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袍袖,皮笑肉不笑:“六殿下钟情于北域蛮族男子,这好男风一事,也不知是不是沈阁老教的。”
“孙信正,休得胡言!”沈问渠本就对这件事怄得慌,听不得他这种话。
这次斗嘴占了上风,孙信正哼笑出声:“不过是开个玩笑,沈阁老别激动。”
两人怒目相视,火药味浓厚。
对面桌子上,祝珩拍拍燕暮寒的胳膊,笑弯了眼眸:“干得不错。”
座位是燕暮寒换的,特地将沈问渠和孙信正安排在一起。
燕暮寒还在神游天外,自从祝珩说了那句话以后,他就浑身不自在,被提到的部位有种鼓胀的感觉,好似真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
其实事情的起因不止是这句话,还有昨晚结束后祝珩跃跃欲试的表情。
“龙阳图册上画了,可以把铃铛塞进去。”
那一包袱助兴的小玩具里,有一种叫缅铃,可以这样用。
燕暮寒之前恶补过相关的知识,一听祝珩的话,就想起了缅铃,吓得晚上都没睡好,做了一宿的梦。
梦里叮叮当当,都是铃铛的声音。
虽然祝珩最终没想玩缅铃,但那句话也足够让燕暮寒头皮发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想了。
如果祝珩想玩,他要怎么拒绝?
燕暮寒头疼这件事,连饭都没心思吃了,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看上去很不好惹。
接风宴上坐主位的是如今的太子,秦翮玉。
有几位皇子皇女出席,都是祝珩的兄弟姐妹,他一眼扫过去,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在宫宴上欺辱过他的人,如今各个都躲避着他的眼神,努力缩小存在感。
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觉吗?
祝珩仰起头,指尖在燕暮寒的掌心里划过,撩起一阵痒意。
燕暮寒呼吸一紧,仿佛祝珩挠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怎么了?”
殿内充斥着喧闹的声音,听不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小老虎。”指尖交错,十指相扣,祝珩轻声笑笑,“现在在外人眼里,我是你的狐狸精,你是我的小老虎。”
他用美色迷惑了敌国将领,借着燕暮寒的势力,让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让曾看不起他的兄弟手足不再趾高气扬,像见了猫的耗子。
这种微妙的感觉将他心底的恶趣味全部激发出来,祝珩一脸玩味,想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想打以前不能打的人。
“这接风宴太安静了,我们让它热闹起来,好不好?”
燕暮寒不知道狐假虎威,但知道小老虎要宠着他的狐狸精:“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在你身旁。”
没有人可以伤到你,我是你的底气。
祝珩不再拘着自己,一脚踹翻了桌案,散漫地走到大殿中央,走进众人震惊错愕的眼中:“十三弟,这接风宴不好。”
四下寂静,一丝声音都没有,落针可闻。
坐在主位的秦翮玉攥紧了衣袖,挤出一丝笑:“六皇兄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人太少了,同父异母的秦家子嗣都没到齐。”祝珩站没站相,他眉目如画不显得颓废,反而浪荡出一身消沉的风流,“得将人都叫来,见见我,见见我的皇妃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孙信正的脸色尤为难看。
德隆帝驾崩之后,怕对秦翮玉的地位产生影响,诸如大皇子等可能被清党扶持的皇子都被他们软禁起来了,要不是半路杀出个六皇子,沈问渠等人早就无力回天了。
祝珩和燕暮寒勾结在一起,沈问渠等人自然看不上他,如今还在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借祝珩之手制衡朝堂,阻止秦翮玉登基。
如果将大皇子等人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风浪。
秦翮玉下意识看向孙信正,见他摇摇头,干笑两声:“六皇兄,大皇兄身体抱恙,一直在休养,其他皇兄有的外出了,有的在忙,不是故意不来见你和……皇嫂。”
天知道要对着燕暮寒那张脸叫出“皇嫂”两个字有多困难。
祝珩低低地笑了声:“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秦翮玉没听明白:“嗯?”
“他们姓秦,都是秦家的皇嗣,是死是活跟我一个姓祝的有什么关系?”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就好像沉疴在身多年,吐出了一口恶气。
祝珩敛起笑意,目光直视着位于高位的秦翮玉,语气冷淡:“我要所有秦家子嗣都参加这场接风宴,我要他们都来见证我的归来,为我欢庆,为我高兴。”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觉他一直都是以秦家子嗣称呼皇子们。
就好像,他们不是一家人。
沈问渠本来想附和祝珩,好让孙党将软禁的大皇子等人放出来,听了这话后,顿时不敢开口了。
祝珩不像是要和亲兄弟叙旧,倒像是要寻仇。
燕暮寒拔出贪狼刀,削铁如泥的刀一下就将被踹倒的桌子劈成了两半,刀刃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吓得两侧的官员白了一张神情复杂的脸。
“素来听闻秦家子嗣手足情深,本皇妃也想见识一下南秦的待客之道。”
说到“手足情深”的时候,燕暮寒森冷的目光掠过席间的皇子皇女们,唇边勾出狞笑。
他没有祝珩那么善良,不仅要所有人来欢庆他们的到来,接风宴接风宴,要见见血才能热闹。
“放肆!”
“尔等外族,在我南秦的国土要遵守礼数,不可做些蛮夷行径,辱没——”
“砰!”
刀尖一挑,那官员的脸上瞬间飚出了血线,燕暮寒不耐烦地啧了声:“我听不懂你们那些官场的话,别瞎叭叭,再多嘴把你舌头切了。”
孙信正脸色难看,那被燕暮寒威胁的官员是他的门徒:“祝珩……六殿下,你还不管管六皇妃,真当我南秦无人了吗?”
不等祝珩开口,燕暮寒就提着刀转向了他,颇为好奇地发问:“你倒说说,南秦还有什么人。”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嚷嚷着要惩治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蛮人。
孙信正拍案而起,怒气喝道:“燕暮寒,你孤身一人在我南秦王宫,真当我等都怕了你吗?我们南秦敬重北域,才对你以礼相待,你区区一个将军,胆敢如此放肆,你若是死在南秦,北域会为你举兵而战吗?!”
为一人对一国发难,显然是不可能的。
杀了燕暮寒,再想办法安抚北域,既可以解燃眉之急,让接风宴顺利进行,也可以帮助秦翮玉登基加冕。
孙信正打的一手好算盘,只不过他想岔了。
祝珩轻蔑一笑:“区区一个将军自然不会,那若是北域的王呢?若是大都外十几万将士所拥趸的主呢?”
“你们忙于窝里横,已经很久没有了解过四国的局势了吧。”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环视四周,欣赏众人惊愕的表情,“北域不日前换了新王上,若诸位不愿认我这个六殿下,称呼我一声王后亦可。”
一个将军或许不值得举兵,但众望所归的狼王被人谋害,狼群必将全力追凶,不死不休。
燕暮寒几乎将刀架在了孙信正的脖子上:“你当然可以杀我,但我若死在你们南秦,北域的大军将踏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座的各位及其亲眷,都将为我陪葬。”
他敢带祝珩孤身留在城内,自然有把握保证两人的安全。
许久,沈问渠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太子殿下,你还不下令吗?”
秦翮玉恍然回神,急忙命令道:“快来人,去请诸位皇兄赴宴,为六皇兄和六皇嫂接风洗尘。”
不过一刻钟,所有缺席的皇子们都被请来了,说是请,跟押送来的差不多。
大皇子被拘了多日,还没踏进殿里就开始骂人了:“秦翮玉你个弑父囚兄的混账东西!”
“这位是大皇兄,脾气差,嘴脏,没有脑子。”祝珩没有遮掩声音,光明正大地给燕暮寒介绍。
大皇子脸都绿了,刚想骂人,目光触及一头雪发,瞳孔紧缩。
“对了,还有一点忘了介绍,正是大皇兄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大皇子的车辇撞“死”了祝子熹。
祝珩扬起唇角,笑容灿烂:“大皇兄这是什么表情,许久不见,见到我怎么跟看到鬼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是有点子疯在身上的,后面还会更疯。
第75章 虐杀
长兄如父,在寻常人家,长兄会爱护年幼的弟妹,但生在帝王家里,同父不同母,手足情谊只是表面上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祝珩童年时会经历那么多冷眼嘲笑与陷害,其中有大半是拜他的长兄所赐。
“大皇兄是不是没想过我能活着回来?”祝珩笑意盈盈,望进大皇子惊惧的眼底,恍然间有种时隔多年得来不易的痛快,“听说我失踪之后,父皇忙着扶苏贵妃上位,大皇兄你还高兴得庆祝了一番。”
这些都是祝子熹在闲聊时提到的。
大皇子嘴唇嗫嚅,声音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六皇弟是听谁说的,这分明是在挑拨我们兄弟二人。”
他能看得出来,祝珩如今站在这里,秦翮玉和满朝文武都对祝珩颇为忌惮。
“大皇兄说笑了,我们兄弟二人还用挑拨?”祝珩轻笑一声,他继承了祝皇后的美貌,在一众皇家子弟中相貌最出众,就算说着做着不好的事情,也让人生不出恶意,“你我不都想弄死对方吗?我没能如大皇兄所愿死在北域,你应当很恼火吧?”
大皇子脸色霎时间变了,他想弄死祝珩很久了,这人明明比他蠢笨,还是个不祥的病秧子,可偏偏占了嫡皇子的光,生来就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从小到大,他从未掩饰过对祝珩的恶意,也在暗地里做过很多小动作。
因为德隆帝的偏爱,每次受罚的都是祝珩,他以为他和祝珩的恩怨会终止于三十六年秋,却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祝珩能活着回来,还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与他撕破脸皮,连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都不维持了。
更让大皇子震惊的是,祝珩独来独往,如今身旁竟然多了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异族人。
这个异族男子的眼神太凶,睥睨着其他人,就好像一条守护在祝珩身边的恶犬,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敢对祝珩不利,这条恶犬会将人撕咬成碎片。
见大皇子盯着燕暮寒,祝珩挑了挑眉,又扬起笑来:“大皇兄,没人教你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的皇妃看吗?眼睛不想要了的话,做弟弟的可以帮你挖掉,以免你看得动了心,想勾引我的枕边人。”
枕……枕边人?!
大皇子一脸错愕,目光在祝珩和燕暮寒牵着的手上来回逡巡,男人和男人?祝珩刚才说那异族人是什么?皇妃?
是他疯了,还是祝珩疯了?
“长安。”
燕暮寒不悦地皱起眉头,他知道祝珩心有积怨,也很愿意帮忙出气,但祝珩怎么能这样侮辱他的审美!
一时失言,小老虎炸毛了,祝珩连忙顺毛捋:“是我的错,忘了像大皇兄这等货色还入不了你的眼。”
燕暮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语气严肃:“鱼目岂可与明月争辉,二者之间有云泥之别,整个世间里,能入我眼的也唯有你一人。”
对他而言,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人,但只分为祝珩和其他人。
即使听过很多情话,但燕暮寒总能说出更多让他心动的话,就像他每天醒来睁眼看到燕暮寒,总会有一种今天又更加喜欢他了的感觉。
明明是雪山上养出来的小狼崽,怎么说出来的话都如此炽烈滚烫?
祝珩眼底的怨气逐渐褪去,拨云见日,心情都轻快了几分:“君心如是,吾心亦然。”
这下子不仅仅是大皇子,殿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暧昧的情话不应该在私下里偷偷说吗?这两个人的眼睛里是没有别人了吗?
以前的六皇子是这样的人吗?
众人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们绞尽脑汁搜寻和祝珩相关的事情,最终却发现,这位六皇子身为嫡皇子,却低调得可怜,从未上过台面,唯一给人留下印象的事情就算奉旨前往四水城谈判。
说来也巧,祝珩和燕暮寒曾分别代表南秦和北域进行谈判,是两国的使臣,关系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也不为过。而今不过两年时间,他们就站在了一起,并肩执手,以夫夫相称,亲密无间。
不过比起以前的六皇子不会与男子搅和在一起这件事,祝珩性情温良,更不会竖起一身尖刺,想报复同父异母的兄弟们。
祝珩,祝子熹,这两个人都变了。
沈问渠想起在睢阳城和祝子熹的交谈,想必当时祝珩也在场,至于为什么不和他见面,沈问渠也有了一定的猜测。
忠臣良将一生为国为民,没有换来应有的信任,没有战死在与敌国的厮杀之中,憋屈的郁郁而亡,至死都无法释怀,甚至于无法保护姐姐拼死生下的小皇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同羔羊,献祭给敌国将领。
存活于世上的亲人不接受和解,本应忠于南秦的祝家被寒透了心,他们要一个公道。
这个国家烂到了根上,只有擅于搅弄风云的人才能如鱼得水,逼疯了清正的人,逼得他们抛弃了以往的良善,揭竿而起。
入朝几十年,见证了两代帝王的离去,沈问渠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动荡,亦有情况危急生命的时候,但这是他第一次产生颓然的感觉。
就像是大厦将倾,他立于危楼之下,却无法阻止,只能沉默的等待最后一块瓦片掉落。
南秦危矣。
是他选错了吗?
沈问渠苦笑着摇摇头,他只想让这个国家安稳下去,却忽略了倾覆更多的是来源于内里的腐烂,而非被外力攻击。
或许祝珩的出现不止带来了坏处,虽然南秦衰落的速度加快了,但新的南秦也在逐渐建立。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祝珩和燕暮寒伉俪情深,能够白头偕老,那对南秦的百姓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祝珩态度含糊,不知道对皇位有没有心思。
大皇子将目光从燕暮寒身上收回,什么非君不可,祝珩搭上北域人不过是为了活下来,是为了回来报仇,报他曾经所受的折辱之仇,报祝子熹的杀身之仇。
这异族疯狗和祝珩你侬我侬,也不知道来头大不大,得试探一番。
大皇子思忖片刻,仿佛没听到祝珩的奚落,笑脸相对:“六皇弟是什么时候成婚的,怎么不娶个女子为我们皇室开枝散叶?你身体不好,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着要为你娶一位温柔体贴的姑娘,也好照顾你。”
这话结结实实的戳在燕暮寒的肺管子上:“开枝散叶,一共是四个字,我会给你四刀。”
当着他的面还敢这样说,摆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长安,我记得你刚刚说过想弄死他来着,还想挖了他的眼睛,对吧?”
燕暮寒问的很随便,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要不要一起晒晒太阳,祝珩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我的长安心地善良,从不记仇,若是他想让一个人死,那肯定是这个人该死。”燕暮寒语气平静,抬起一脚就把尚在茫然中的大皇子踹飞几米远,几乎将人踹到了殿外。
“所以,你该死了。”
护卫还没来得及阻止,燕暮寒就飞扑过去,刀尖对准大皇子的脖子捅了下去。
祝珩呼吸微滞,眼底只剩下一片殷红,这一幕与两年前重合,好像又回到了四水城的城门下,看着燕暮寒一刀砍下程广的头颅。
燕暮寒的速度太快了,大皇子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一刀扎穿了脖颈,他的眼球凸出来,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血液从脖颈喷涌而出。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要杀他?
难道就因为他说了开枝散叶四个字吗?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垂下眼帘,他随意地抹了把脸侧被溅上的血液:“听说你曾将长安推进湖里,害的他高烧不退,差点死掉。”
他拔出刀,对准大皇子的左眼捅了下去。
“是你害死了长安的舅舅,害死了他在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又是一刀,对准右眼捅了下去。
两刀废了两只眼睛,像是应了祝珩的话,要将他的眼睛挖了。
“呵,你算什么东西,敢欺辱长安,还妄图取代他成为嫡皇子。”
刀尖刺入口腔,绞断了舌头。
说是四刀就是四刀,一刀不差一刀不多。
当燕暮寒站起身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大皇子已经面目全非,彻底没有了呼吸。
燕暮寒从殿门处款款走来,随口道:“在延塔雪山下流传着一个秘密,人死之后到了地府,要陈述生前犯下的罪过,像这种割了舌头的人,是没有办法开口的,他只能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所有折磨。”
从刀尖上滴落血液,伴随着燕暮寒的足迹,淋淋漓漓洒了一串,像是来索命的恶鬼留下的痕迹。
“来人,快来人护驾!”孙信正高声呼喊,死死地盯着提刀走来的燕暮寒,护着秦翮玉往后退,“燕暮寒,放下刀,快站住!如果你执意要拼个鱼死网破,那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谁要和你鱼死网破,你个老东西活腻了,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和我一起死。”燕暮寒不屑嗤道。
孙信正脸色难看,但同时也放下心来。
殿里的血腥气太重了,祝珩前几天刚犯了咳疾,一闻到这味道就咳嗽起来。
燕暮寒快步走过去,想抱住他拍拍后背,又怕身上的血腥味会熏得他咳得更加厉害:“长安,你怎么样了?”
“咳咳我没事,咳咳……”祝珩一边咳着,一边朝他伸出手。
燕暮寒下意识往后躲,祝珩瞪了他一眼,强硬地抓住他的手。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无法忍受燕暮寒拒绝他。
祝珩咳得眼睛都红了,不像是狐狸精,倒像只小兔子。
敢凶小老虎的小兔子。
祝珩的动作彻底打消了燕暮寒的顾虑,他抛却多余的担心,跟从内心,将祝珩抱进怀里,细细的安抚着。
趁着这功夫,沈问渠等清党官员连忙查看大皇子的情况,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看到大皇子后吓了一跳,为难道:“这,这已经救不了了,殿下都断气了。”
死状凄惨,脸还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如果不是护卫说这是大皇子,他都认不出来。
这是虐杀,没有深仇大恨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太医还在疑惑谁胆大包天敢这样对待大皇子,就被一只手提着衣领拎着转了过方向,对上一张沾了血的凶戾面容,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燕燕燕……六皇妃?!”
他现在知道大皇子是谁杀的了。
祝珩刚停下咳嗽,被太医逗得笑了声,又咳起来。
“你别笑,好好坐着。”燕暮寒心急如焚,瞪了太医一眼,脸上写满了“都怪你”,斥道,“赶紧帮他看看,如果他出了事,你的下场就和那边的死人一样。”
伴君如伴虎,饶是太医在宫中伺候了这么多年,也就有一次让他如此心惊胆战的经历,说起来也和这位六皇子有关。
那是快二十年以前了,他刚进太医署,去给当时的皇后祝苑接生,孩子生出来了,皇后的情况却越来越差,皇上急得不行,也是这样怒斥:“要是皇后出了事,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所幸皇后的命保住了。
虽然不过两天,皇后娘娘还是撒手人寰了。
太医一边为祝珩诊脉,一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当时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的陛下会舍弃两人的孩子,任由其在城郊寺庙里自生自灭。
“情况怎么样?”
诊完脉,太医松了口气:“并无大碍,殿下只是心神波动太大,牵动了旧疾,殿下的病最忌讳心事郁结,我这里有清喉丸,殿下含服,可以抑制咳嗽。”
祝珩微敛眸子,接过药,轻声问道:“我这种病是什么病?”
太医毕恭毕敬地答道:“殿下是先天不足,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病,虽然拔不了根,但好好养着,也能好转。”
这个诊断结果和祝珩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他挑了挑眉,打量着面前的太医,是个生面孔,为他诊脉的太医都是固定的几位,里面不包括眼前之人。
祝珩含了一颗清喉丸,果然慢慢不咳了:“你叫什么名字,进太医署多长时间了?”
“回禀殿下,微臣名叫罗明良,家中世代从医,进太医署已经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家中世代从医,也姓罗。
祝珩给燕暮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一把抓住罗明良。
“这接风宴吃的很快活,有劳十三弟了。”祝珩站起身,又挂上了之前的笑容,丝毫没有被大皇子的死影响到。
秦翮玉挤出个虚弱的笑,他年纪尚轻,被燕暮寒刚才的虐杀行为吓得够呛:“六皇兄喜欢就好。”
祝珩环视四周,目光在一众怂成鹌鹑的皇子们身上掠过,玩味一笑:“喜欢,很喜欢,以后还要多办才是。”
办一次杀一个兄弟,报一次仇,多办几次是要将他们都杀光吗?
皇子们心里一阵绝望,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秦翮玉心里也很绝望,他自问和这位六皇兄没有交集,但这太子之位本应该是祝珩的,对方如此记仇,很难说会不会报复他。
“今日乏了,各位回见了。”
秦翮玉连忙道:“快来人,送六皇兄和皇嫂回鸣凤殿。”
“不必了。”祝珩随意地摆摆手,“鸣凤殿还是留给我母后住吧,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秦翮玉愣住了:“应该去的地方?”
难不成是明隐寺,那个祝珩住了二十年的佛寺?
“我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是南秦的嫡皇子,应该去的地方自然是……”祝珩停顿了一下,勾起唇角,“东宫,太子府。”——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皇子:我上线了,我又下线了。
别心疼任何皇子,他们都欺负过小长安。
第76章 重游
东宫太子府一直没有人住,之前大皇子因为不是嫡皇子,无法成为太子,后来的秦翮玉被册封为太子,直接登基,也没有搬进过东宫。
祝珩是这一代住进来的第一任主人。
“嫡皇子最迟也该在加冠时被册立为太子,两年前,舅舅还以为我能搬进来。”祝珩环视四周,“结果我被派去了四水城。”
比起王宫,东宫修建得并不算奢靡,大抵是怕将来的储君贪图享乐。
燕暮寒将罗明良打发到角落里,亦步亦趋地跟着祝珩闲逛:“你后悔了吗?”
被派去四水城,见到我,又被掳去北域。
他能将爱意倾情诉说,却无法彻底改掉患得患失的毛病。
祝珩摇摇头:“不是后悔,就是觉得这里也没什么值得追求的,还不如去四水城,去见你,去北域。”
曾几何时,东宫也是他想进入的地方,如今时过境迁,他对嫡皇子,对太子之位的执念早就淡化了。
这偌大的南秦没给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一辈子不回来也好。
太子府一直有人打扫,祝珩在石凳上坐下,张开胳膊,闷声闷气地撒娇:“皇妃,要抱抱。”
燕暮寒上前一步,看着祝珩圈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腹部,头顶露出一个发旋。
俗话说:一旋人,二旋鬼,三旋凶过鬼。意思是一个发旋的人上辈子也是人,脾气温和。
燕暮寒觉得这话没有依据,祝珩看上去温和,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有脾气的人,鲜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样子。
所以每当祝珩表现出依赖他的样子,燕暮寒都很珍惜:“夫君不开心吗?”
燕暮寒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记得哪里会让祝珩不开心,难不成是在为大皇子的死而伤心?
“不算是不开心,就是有点唏嘘。”祝珩在他腰间蹭了蹭,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我只是觉得南秦现在就像一盘散沙。”
他再怎么说也是南秦人,没办法对南秦的衰落无动于衷。
“这里是祝家世代守护的疆土,外公和大舅舅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江山万里锦绣如画,如今却寸寸沦陷,山河不再。”
祝珩觉得可惜,觉得痛心,觉得遗憾。
他泄了气,神色低落,眼角眉梢透着消沉,燕暮寒拆开玉冠,温柔地理着他的长发:“我相信你。”
长发如雪,流动在祝珩的肩头,他抬起头,眸光湛湛。
燕暮寒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你会让这里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会让南秦变得比曾经更加繁华。”
早在花神节对视的第一眼,他就笃定的相信这件事。
爱人的鼓励让祝珩一扫心中的烦闷,他叫来罗明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可认识罗京春罗太医?”
罗明良愣住:“殿下知道家父?”
竟然是一家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祝珩颔首:“罗老太医曾为我母后看诊,我听说过他。”
罗明良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祝皇后的事一直是太医署里的禁忌,无人敢提。
“是家父的荣幸。”他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心中惴惴不安,祝珩为何会提起祝皇后一事,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心探究?
“罗老太医现在何处,还在太医署任职吗?”
罗明良躬身一拜:“劳殿下挂念,家父年事已高,几年前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在老家休养。”
祝珩追问道:“罗太医的老家在哪里?”
罗明良捏紧了手,掌心里是细细密密的汗:“是边陲小城,靠近西梁,殿下应当没有听说过。”
燕暮寒一脸不耐,沉声斥道:“究竟是哪里?”
罗明良吓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卧佛城。”
“卧佛城,城中盛行佛教,一座卧佛像引得无数僧侣前往朝拜。”祝珩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罗太医自谦了,卧佛城可不算边陲小城。”
“比不得大都繁华。”罗明良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道不妙,“殿下见多识广,是微臣考虑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祝珩失神了一瞬,摇摇头:“无妨,罗太医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在佛寺里长大,对这些事比较清楚。”
算起来,他也该去明隐寺看看了。
和罗明良聊完,祝珩就开始计划去明隐寺的事情,明隐寺在城外京郊,大军在城外守着,孙信正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都城。
来的太匆忙,应该先去一趟明隐寺的。
祝珩叹了口气,靠在燕暮寒怀里午睡,思索着怎么能找个借口出城,刚杀了大皇子,他暂时不想动干戈。
燕暮寒睡觉喜欢紧紧地抱着人,天气冷的时候还好,眼下慢慢热起来,祝珩睡了一会儿就被热醒了。
燕暮寒睡着的样子很乖,祝珩端详着他,怎么也没办法将他和接风宴上的人联系起来。
“长安,你怎么醒了?”
祝珩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小狼崽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总能快速发觉他是醒是睡:“没醒,快睡吧。”
燕暮寒不禁哄,很快闭上了眼睛。
祝珩陪着他又睡了一觉,下午的时候,沈问渠带人来拜访。
祝珩在接风宴上的表现透露出了对皇位的意向,沈问渠和清党的官员们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来见见他。
“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是想投诚?”燕暮寒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祝珩伸手揉了把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除了我,他们现在也没其他选择了。”
大皇子已经被杀了,其他的皇子没有孙党那样的倚靠,无法和秦翮玉竞争皇位。
不过沈问渠来的比祝珩想象中要早,不见得是投诚,大概只是探探他的口风。
毕竟挑选站队还有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万一挑中的储君被夫人哄骗,将国土拱手让给敌国就不好了。
祝珩收回手,顺路捏了一把燕暮寒的脸,啧啧道:“公子生的俊朗,当得起十几城聘礼。”
燕暮寒一脸懵:“?”
祝珩有意晾着沈问渠等人,喝了杯茶,才慢条斯理地挽着燕暮寒出去。
“见过殿下,见过皇妃。”
祝珩打眼一扫,一共来了六个人,他随意地摆摆手:“诸位久等,都起来吧。”
沈问渠等人依次坐下,有一名官员道:“吾等此番前来,是为了恭贺殿下入主东宫。”
恭喜他入主东宫,和恭喜他被册封为太子一个意思。
祝珩挑起眼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何山大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太子还在宫中等着登基呢,父皇的遗诏,本宫可不敢违背。”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进入朝堂历练,祝珩是个例外。
但他没有进朝堂,却能一口叫出官员的名字,这点让沈问渠吃了一惊。
何山在朝中担任御史,性情憨直,藏不住心思:“先帝身体康健,却突然驾崩,当时只有十三皇子在御前侍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微臣认为此事有诸多疑点。”
“哪里有疑点?”祝珩把玩着燕暮寒的手指,语带嘲意,“十三弟在旁侍奉,孝心在一众兄弟中拔得头筹,所以父皇让他继承皇位,不是很合理吗?”
何山噎了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皇子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明眼人都能听出他在怀疑秦翮玉和孙党蓄意谋害德隆帝,可祝珩却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歪到孝心上。
沈问渠站起身:“十三殿下孝心可鉴,诸如殿下您等皇子亦有尽孝之心,可他们却没能进入——”
“等等。”祝珩笑着纠正道,“别诸如我,我是祝家儿郎,对秦家确实没有尽孝之心。”
孙信正下手太快,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的麻烦。
“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情,这天下一日姓秦,我就一日是外人,也掺和不了。”
祝珩扫过一众神色迥异的官员,沈问渠想带人试探他的口风,他也想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要他再为秦氏王朝卖命是不可能的,他要为祝家,为他母后讨回一切。
祝珩伸了个懒腰,下逐客令:“诸位回去想想吧,我和皇妃还要出去游玩,就不招待你们了。”
不等他们挽留,祝珩就拉着燕暮寒离开了,两人径直出了东宫,往街上去。
身后,沈问渠等人面面相觑。
“他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想颠了南秦王朝,改朝换代。”
“可他是南秦的皇子啊!”
沈问渠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是南秦的皇子,但他不姓秦。”
他姓祝,从一出生开始,就被皇室抛弃,他是祝子熹亲手养大的孩子,心自然是偏向祝家的。
何山眉心紧蹙:“他在逼我们做出选择,沈老,你怎么看?”
沈问渠整理了一下衣袖,背着手往外走:“我看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我们想看到的究竟是盛世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还是秦氏皇朝百年不倒。”
另一边,出了太子府,祝珩和燕暮寒来到了举办花神节的主街。
“当时你我就是在这里相遇的。”祝珩顺着楼梯往上走,在第五级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暮寒,“你那时候特别瘦,特别矮,我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看上去真是可怜。”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只是中间隔了将近十年的岁月。
燕暮寒扶着栏杆,望过这漫长的岁月,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那时候就很好看,我想这么好看的人,一定特别善良,就耍了点小聪明,让你救救我,让你带我走。”
这是祝珩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他心里一紧:“我带你走了吗?”
“嗯,你救了我一命。”
是你亲手拉住了我,将一个孤魂野鬼拉回人间。
此时不是花神节,街上的人不算太多,祝珩和燕暮寒相貌出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南秦经常出风流佳话,是以姑娘家热情大方,不羞于示好。
有女儿家跃跃欲试,想给他们递手帕,可惜还没走上前,就看到站在楼梯下的男子大跨步跑上去,一把将另一名白发男子抱进怀里。
两人神色亲密,俨然是一对。
不过白发,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长安,好多人在看你,你当时戴了面纱,今日也该戴上的。”燕暮寒小声嘀咕,颇有些耿耿于怀。
祝珩心下好笑:“当时是为了遮这一头白发。”
“那如今呢?”
如今不用遮了,他不再以此为耻辱,不再自视不祥。
祝珩笑着回抱住他:“如今我要光明正大地牵着你,走遍大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可怜,你是我的皇妃。”
燕暮寒是个严格的执行者,祝珩说走遍大都,他便当了真,当即拉着人穿街过巷,昂首挺胸向前走。
比打了胜仗带兵回来还要得意。
祝珩无奈又好笑,被人看得不自在,但又不忍心反悔,他可舍不得小狼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样。
还好只走了两条街,东宫的奴仆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见过殿下,见过皇妃。”
祝珩如蒙大赦,连忙问道:“你急急忙忙过来,可是出了事?”
奴仆回道:“十三殿下来了东宫。”
他前脚刚见过沈问渠等人,秦翮玉后脚就来了,消息有够快的。
祝珩敛了敛眸子:“他要见我?”
“是。”奴仆又补充道,“不止是十三殿下,还有二殿下,三殿下……所有的殿下都来了,还带了行囊。”
祝珩来了兴趣:“哦?”
这是要闹什么妖?
“兄弟情深,他们说要在东宫陪殿下住一段时日,和殿下叙叙旧。”
第77章 中毒
祝珩纳闷,他和这些人之间有过兄弟情谊这种东西吗?
回府时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巴不得离他这个不祥之人远远的,怎么会上赶着凑过来。
难道是觉得这一点装出来的兄弟情能让他心软,手下留情?
那未免太天真了。
“我的兄弟们都搬进了东宫,看来咱们无趣的生活要有乐子了。”
都是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各个有脾气,住在宫里隔了十几座宫殿还会争宠打架,如今搬到同一个屋檐下,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子。
祝珩属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所有皇子挤在一座府邸里,简直是匪夷所思。
燕暮寒一点也不高兴,来了这么多碍眼的人不说,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祝珩的话,什么叫无趣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很无趣吗?
燕暮寒眼皮一垂,周身散发出冷意,总不能上一秒刚对着他说完情话,下一秒就厌倦他了吧。
不对,或许祝珩不是厌倦他,只是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他不知书达理,不温柔可意,陪祝珩看书经常会睡着,更不必说和祝珩对弈了,作弊都赢不了。
爱意还存在,只是在一起生活失去了激情。
燕暮寒登时警惕起来,寻常人家的爱磋磨在柴米油盐之中,枯燥的生活过得久了,祝珩无法满足,对他的爱也会渐渐消失。
不行,得想个办法拯救他和祝珩的感情。
燕暮寒如临大敌。
祝珩浑然不知他的皇妃精神紧绷,试图保卫他们“摇摇欲坠”的爱,他忙着思索孙信正这一步棋是什么意思。
将秦翮玉放在他身边,就不怕他将人杀了吗?
本以为是局毫无悬念的死棋,突然生出了有趣的变故。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回到了太子府。
一进门就看到了堆满院子的箱子行李,仆从们忙前忙后地整理,府内一片嘈杂。
按理来说,如今祝珩住在东宫,其他人想搬进来得经过他的同意,但中间别着一个名为太子的秦翮玉,这一切都变得无规无矩了。
不仅行径没有规矩,就连那一纸册立太子的诏书都不合礼数。
祝珩眼底闪过讥讽,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自看到他后就哑巴了的皇子们,这其中有他的兄长,也有他的弟弟,除去死了的大皇子和夭折的四皇子,拢共有十个人。
有意思的是,这十个人里只有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一位妃嫔所生。
德隆帝怎么有脸宣称深情,不觉得羞耻吗?
“六皇兄,你回来了。”秦翮玉率先迎上来,在距离两步远的时候停下,颇为警惕地看了眼燕暮寒。
到底是年纪轻,尽管努力掩饰,还是能看出发自内心的恐惧。
其他皇子没有上前,祝珩心下了然,这些人恐怕都是被逼着来的:“没想到一回来,十三弟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我不敢居功,这是皇兄们共同的主意。”秦翮玉比佑安还小几岁,刚到祝珩胸口,“这两年里,六皇兄音讯全无,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如今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说的比唱的好听。
祝珩不置可否,挥挥手让所有人都进了大堂,他走的累了,想坐下歇歇。
秦翮玉名为太子,但碍于燕暮寒,没敢去坐主位,混在一群皇子中间。
祝珩觉得有趣,现在这群人看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连和他坐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难耐,还有心思与他谈心叙旧吗?
“各位皇兄皇弟想怎么和我叙旧,是想回忆一下我们之间结的仇吗?”
这些人没有像大皇子一样踩到祝珩的底线,顶多是落井下石,他不介意逗一逗老鼠。
“兄弟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六皇弟说笑了。”年纪最长的二皇子干笑两声,他已经成家立业,无心权势,早早出宫建了府,今日也被硬拉过来。
祝珩轻嗤了声:“二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和稀泥,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好人,当年我在宫宴上被推下水潭,怎么就不见你跳出来说一说手足情深?”
秦翮玉见势不妙,让人沏了茶,亲自为祝珩端过去:“六皇兄喝点茶,消消气。”
祝珩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多谢十三弟。”
他端着茶,用盖子拨了拨,燕暮寒伸手拦了下,被祝珩躲开了,端起杯子凑近唇边。
“好茶,十三弟有心了。”
秦翮玉有些羞涩地摆摆手:“六皇兄喜欢就好。”
年少时的欺负不过是孩子撒气,值得记那么多年吗?
二皇子皱了下眉头:“六皇弟,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二哥掏心窝子问你一句,你害死大皇兄还不够,真的想将所有的兄弟都逼死吗?”
此话一出,不少皇子都露出了赞同的眼神。
燕暮寒忍不住笑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二皇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心宽,说不好听就是慨他人以慷。
“什么叫他害死大皇兄?”
这种人放在话本里,就是自以为正义凛然的角色,表面看是在据理力争,其实心都是偏的。
燕暮寒抱臂而立,锋利的视线像刀一样刮过去:“人是我杀的,你要是想唱兄弟情深的戏,别只是张张嘴,拿起刀与我一战,为你敬爱的大皇兄报仇。”
他们北域儿郎潇洒豪放,你若是看不惯我,那就来挑战我。
二皇子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他再怎么不关心朝政也听说过燕暮寒的凶名,这人在战场上杀的人根本数不清。
大皇子的惨死还历历在目,让他心惊胆寒。
眼瞧着他缩着脖子装哑巴,燕暮寒嘲讽道:“都是嘴上说说的假把式,就你们也配和长安流着同样的血。
祝珩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他在想,是他要逼死兄弟们吗?
他名正言顺的报仇,变成了谋杀兄长,为什么这些伤害过别人的人,能厚着脸皮去指责受害者?
兄弟之间确实没有隔夜仇,他们是隔年仇。
祝珩捏了捏眉心,心里疲乏,连表面上的平静都装不出来了:“各位想住就住过,不过我这里庙小,塞不下侍奉的人,大家正好自食其力。”
祝珩命人关了太子府的大门,将一众侍从们赶了出去,连做饭的厨子都没有留下。
皇子们瞠目结舌:“如此这般,是想饿死大家吗?”
祝珩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大家要与我谈兄弟情谊,不如先试试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是莫大的打击,比实打实的报复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回了房间,燕暮寒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祝珩想不通他哪里受了气:“不喜欢他们住在这里吗?放心吧,他们明日就会哭嚷着要离开。”
由奢入俭难,尝过了被服侍的滋味,又怎么愿意自己动手。
“我才不在意他们,惹我生气了一刀一个。”燕暮寒撇了撇嘴,扑到祝珩怀里,“长安以前吃了很多苦,我遇见你太晚了。”
原来是在心疼他。
祝珩轻叹,心里软下来,燕暮寒关注的点总是很特殊,似乎一直都与他相关。
“十一岁遇到我还晚啊,再早一些,明霁是想给我做童养媳吗?”
高门大户会给儿子养媳妇儿,从小养大将小女娃放在身边养大,作为童养媳,既能培养夫妇间的感情,这样养出来的媳妇又很听话,乖顺。
祝珩调侃着,忍不住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我们明霁从小在我身边养大,整日跟着我,黏着我,与我同吃同住,我作画时研墨……”
他说了一通,突然间发现,除了同住,其他的事明心都做过。
但很奇妙,换成明心,祝珩只觉得这些事做起来像书童,如果是燕暮寒的话,平白就多了些许暧昧情愫。
看来还是得分人。
祝珩福至心灵:“给我做童养媳,你愿意吗?”
燕暮寒的耳朵红透了,眼睛却像亮的吓人,像是扭捏,又像是委屈:“你以前说过的,我本来就是你的童养媳。”
祝珩怔了一瞬,一些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在明隐寺里,他和燕暮寒相对而坐,比划着什么,老和尚捏着佛珠,慈爱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记忆的复苏就像是潮水翻涌,一次两次的细微突破口组合成一道大的裂缝,然后闸门打开,如同种子突破土壤,万物复苏。
祝珩全都想起来了。
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他想起了曾经遗忘的执念。
祝珩看着燕暮寒,眼底藏着千言万语,他张了张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六皇子突然病危。
秦翮玉等皇子赶过去的时候,祝珩已经昏死过去了,药也喂不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明良嘴唇颤抖,看了看燕暮寒,哆哆嗦嗦道:“六皇子中毒了,恐怕……时日无多。”
众人大惊,但转瞬心头就涌上狂喜。
燕暮寒双目赤红,一把攥住罗明良的衣领:“你说什么?!”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所有皇子脸上划过,声音阴狠:“下毒之人,是谁?”
“皇嫂,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和六皇兄都是亲兄弟。怎么会加害于他!”秦翮玉叫了几声人,没人来,他脸一黑,突然想起下人都被遣走了,“皇兄,你们快去宫里,让太医都过来,勿必要治好六皇兄。”
中毒后时日无多的人怎么可能治好?
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主动揽下了这差事,急匆匆地往外跑,待出了东宫,又晃晃荡荡地放慢了脚步。
燕暮寒丢开罗明良,一把抱起祝珩。
“你要带他去哪里?!”
罗明良跪在地上,惊呼出声:“皇妃,你这样会害死殿下的,他活不过明天早上!”
燕暮寒闭了闭眼,哑声道:“明隐寺,他晕过去之前,说想见见故人。”
“故人,难道指的是那老和尚和小和尚?”
“可是明隐寺不是在两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了吗?老和尚下落不明,小和尚直接烧死了。”
燕暮寒抱着祝珩的手臂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你们说什么?”
二皇子长叹一声:“六皇弟离开大都太久了,还不知道这件事,就在他去往四水城后不久,明隐寺突然起了火,等到山下的人发现时,佛寺已经被烧没了,只找到一具幼童的尸骨。”
烧没了,烧死了……
燕暮寒眼底一片冰冷,他抱紧了祝珩,抬头望向门外,明月高悬,院子里一片亮堂堂。
月明星稀,正是杀人夜——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代入现代思维去看童养媳,笔芯。
第78章 刺杀
祝子熹绝对是最宠孩子的家长,他致力于和燕暮寒争夺一个头衔——谁是对祝珩最好的人。
凡是燕暮寒给祝珩的东西,祝子熹往往不甘示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会准备一份。
比如暗卫。
祝家底蕴深厚,祝子熹暗中在睢阳城收拢祝家军旧部,将一批人给了祝珩调用。
燕暮寒对睢阳城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但祝珩没告诉他,他就一直装作对暗卫的存在不知情。
但好奇还是有的。
睢阳城是被燕暮寒攻破的,他从战俘口中听到很多关于祝家军的事情,据说祝泽安带兵守护的时候,睢阳城固若金汤。
出于追逐胜利的天性,燕暮寒一直很好奇祝家军的实力,好奇如果祝泽安还活着,他能不能举兵攻进南秦。
如今他有机会见到了。
一道长哨划破夜空,燕暮寒抱着祝珩往后退,没有人看到,祝珩的眼睫颤抖,眼角湿润,像是闪烁着泪光。
十几道黑色人影悄然落在院子里,薄长的刀刃贴着掌心,出手间就取人性命。
“有刺客!”
皇子们瞪大了眼睛,惊慌逃窜,秦翮玉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底燃起一片怒火,他明明说了不要派刺客过来!
他不打算杀祝珩,他有其他的安排。
究竟是谁,胆敢违抗他的命令!
但很快秦翮玉就意识到自己弄错了,这些人不是他外公派来的,还有其他人想刺杀祝珩!
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刺杀祝珩。
刺客举着刀冲过来,秦翮玉眉心一跳,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
比起骄纵妄为的大皇子,年纪尚轻的秦翮玉其实更适合成为太子,他的心思缜密,懂得隐藏示弱,也更加有主见,是帝王之材。
如果让祝珩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立秦翮玉为太子。
但很可惜,他不是德隆帝,立不了太子,只能决定除掉哪些人。
在东宫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连忙赶来护驾,但刺客们行动迅速,已经杀了几位皇子。
罗明良吓傻了,他缩在房间里,大半个身体躲进了桌子底下。
怎么突然会有刺客,都是冲着六皇兄来的吗?!
祝珩如今是南秦局势的关键,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想要他的命,会有刺客刺杀不奇怪。
只是,为什么刺客杀的都是其他皇子?!
罗明良偷偷张望了一眼,燕暮寒抱着祝珩坐在床上,仔细地整理他散下来的雪发,祝珩眼尾低垂,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生出一股悲怆苍凉的感觉。
没有刺客往房间里走,甚至拦着其他想往里躲的皇子。
罗明良满眼惊骇,令他惊讶的不是命不久矣的六皇子醒过来了,因为祝珩本来就没有中毒,那些话都是燕暮寒让他说的。
殿下与皇妃,似乎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救命啊,罗明良默默蜷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
“长安……”燕暮寒知道明隐寺对祝珩意味着什么,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对祝珩来说,明心和老和尚出事了,和祝子熹出事了一样。
他们本打算假借中毒一事离开大都,前往明隐寺,却没想到会突然知道明隐寺早就出了变故。
“有刺客。”祝珩抱住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埋在颈窝的脸发白,“我好怕,你抱抱我。”
刺客不就是你安排的,怕什么。
燕暮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紧他,温柔地哄着:“不怕,没事的,我抱着你。”
太子府内厮杀成一片,城中大乱,火光煊赫。
天尧遥望着天际,神色严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子时了。”启闲光嘴上叼着根草叶,环抱双臂,“我看见了,将军的暗卫来找你,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以前他和天尧被信任的程度差不多,可随着祝珩成为军师,天尧越发被重用,现在暗卫的消息都是直接告诉天尧的。
倒也不是嫉妒,毕竟天尧的脑子比他灵光。
启闲光吐掉草叶:“不想告诉我?哼,苟富贵就相忘。”
天尧收回望向大都城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告诉你是因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的人了还藏不住心思,有点事情全都写在脸上。”
启闲光不服气,想反驳,但又想到在睢阳城的时候,燕暮寒也曾说他的情绪过于外露。
他好像确实藏不住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被蒙在鼓里!
启闲光攥紧了手,一步一步走到天尧面前,面色沉肃:“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天尧微怔,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认真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差点就让他给唬到了。
他微哂:“不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还想对我动手?”
天尧头脑出众,启闲光擅长武力,两人各有所长,不过要是真动起手来,输赢没有悬念。
但天尧脸上丝毫没有恐惧。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启闲光举起手,一巴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晃了晃,“天尧,好尧尧,咱俩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告诉我嘛,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尧一口老血哽在咽喉,他怎么就忘了启闲光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家伙,为了弄清一件事,脸都可以不要。
被磨得不耐烦,也差不多到时机了,天尧一掌拍在启闲光的脑门上,将人推远:“将军和军师行动了,如今皇城大乱,正是我们攻破大都的好时机!”
“攻破大都?!”
祝珩是南秦的六皇子,燕暮寒当着两国将士的面亲口承诺不进攻南秦,此时攻城岂不是将他们两个的话当成儿戏。
“虽说兵不厌诈,但咱们真要打大都吗?”启闲光得到答案后就故态复萌,挂在天尧身上,“打到将军夫人的家门口,这传出去,将军岂不是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
变成了利用祝珩进入大都,和北域大军里应外合,用不入流的办法来攻城的人。
“你以为呢,这当然是军师的授意。”
暗卫带来的原话是随机应变,配合接应。
事到如今,迟迟未见燕暮寒和祝珩的身影,可见两人无法脱身,攻城是万不得已的手段。
天尧心中焦急,语气也沉了几分:“击鼓!”
城外鼓声大作,连营的将士整装待发,黑夜之中,火光星星点点的降落,有如天兵天将围起整座城池。
大张声势的击鼓宣战惊动了守城的将士,敌军不退,他们本就心惊胆战,枕戈相待,鼓声起,城墙上迅速点起了发射信号的狼烟。
烽火狼烟,请求支援。
城外局势严峻,东宫也不遑多让,是一团混战场面。
皇城金吾卫已经赶来,护送各位皇子离开太子府,燕暮寒扶着祝珩,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
“殿下不要惊慌,金吾卫已经赶来,吾等定会护大家周全。”
祝珩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金吾卫的统领是何舒达,两年不见,何舒达变了不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像当年看着他被燕暮寒掳走的时候了。
金吾卫形成包围圈,隔绝了刺客的靠近,双方举着刀,在火光下对峙。
何舒达沉声斥道:“大胆反贼,竟敢在东宫内行刺,皇廷禁军已经包围了太子府,放下刀,束手就擒吧!”
刺客虎视眈眈,目光越过层层人群,落到角落里的祝珩身上。
祝珩一只手悄悄拉住燕暮寒,另一只手手快速挥了下,本来还犹豫着后退的刺客们突然暴起,和金吾卫缠斗起来。
燕暮寒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他的动作,心里暗暗思索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这是燕暮寒的第一反应,但人数悬殊,祝珩不可能看不出来,下这种命令。
燕暮寒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阴沉的眼神掠过周遭惊慌失措的皇子。
明隐寺的惨剧是祝珩爆发的根本原因,他想要这些人死,可是这些刺客太弱了,无法完成。
燕暮寒撇了撇嘴,祝家军也不过如此。
他要不要帮祝珩杀几个皇子呢?
可是祝珩背着他指挥暗卫,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这场刺杀是他策划的。
眼看着皇子们就要在金吾卫的护送下离开东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燕暮寒正准备出手,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
“急报!城防急报!”
如今皇宫里空空荡荡,能做主的人都跑来了东宫,是以急报直接送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燕暮寒想通了一切。
此前祝珩吩咐暗卫出城接应,他本以为是提前告诉天尧准备人马,护送他们去明隐寺,没想到祝珩还留了后手!
彼时尚不知晓明隐寺的情况,而祝珩已经动了杀心。
为什么呢?
祝珩不是嗜杀之人,一定有诱因,是什么……燕暮寒心头一惊,是那杯茶!
秦翮玉递了杯茶给祝珩,那杯茶动了手脚,祝珩提前察觉没有中招,但那杯茶彻底击碎了他保留的一丝心软,所以他才会在暗中部署,做好杀招,打算以牙还牙。
怪不得祝珩会想出中毒逃脱的计策!
燕暮寒心里一阵后怕,如果祝珩没有防备,喝了那杯茶……他心惊胆战,不敢去想会产生什么后果。
秦翮玉,秦翮玉……简直该死!
总有些不长眼的人活腻了,想害祝珩,合该受千刀万剐之苦,死无葬身之地。
燕暮寒悄悄向秦翮玉身边移动,可惜秦翮玉身份尊贵,金吾卫的保护向他倾斜了大半,无从下手。
远方城墙处被火光照亮,烽火狼烟已经点燃,大都危急,附近的守卫军正在加急赶来。
忽然又传来一道急报:“四水城援军到!”
四水城,周阔云。
祝珩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他携大军而来,想借燕暮寒的势力收拢南秦,虽然不是出于割让国土的本意,但在外人看来,他出尔反尔,与叛国无异。
狼烟刚点上,四水城的援军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祝珩拉着燕暮寒往角落里退,同时不忘给刺客们传递命令:“四水城有异,撤。”
孙信正带着人姗姗来迟,怒斥出声:“将所有刺客拿下!”
“外公!”
“太子殿下,老臣护驾来迟。”宫墙两侧点着照明的火把,孙信正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像风干的橘子皮,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之中的祝珩。
祝珩,是唯一能威胁到秦翮玉登基的人。
秦翮玉心性早熟,但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经历了生死危急的关头,见了亲人顿时绷不住了,涕泗横流:“外公,救我!”
他摔了两跤,手臂上还被划出了一条大口子,皮肉外翻,看起来好不狼狈。
孙信正扶住他,急忙喊道:“太医呢,快来人,给殿下包扎止血。”
罗明良躲在人群后不敢说话,生怕被叫出去,一不小心透露秘密,惹来杀身之祸。
自从他帮祝珩和燕暮寒骗人开始,他们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太医赶来需要时间,秦翮玉疼得脸色发白,气都喘不匀和还惦记着报仇:“刺客,凶手,要他们付出代价!”
“金吾卫听令,刺客一个都不能放走,抓活的。”孙信正眼神阴毒,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皇储。”
他先接到了祝珩中毒的消息,赶来的路上又听说东宫被行刺。
“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何舒达,将皇子们看好了。”
太医终于赶过来了,立刻为秦翮玉处理伤口。
刺客被围在太子府内,无从逃脱,因为要抓活的,金吾卫没有立刻进行强攻。
伤口撒了止血药,秦翮玉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城防情况如何?”
“放心,四水城的援军已经赶来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孙信正已经派人悄悄前往四水城,弄清了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此次四水城举南秦旗而来,就证明他们没有投敌。
孙信正踱步上前,何舒达带着金吾卫紧随其后:“祝珩,你带敌国异族潜入大都,又伙同城外大军乱我朝政朝纲,残害手足,是叛国之徒。”
北域大军步步紧逼,但他们手里也有人质。
“金吾卫听令,拿下燕暮寒,六皇子祝珩勾结外敌,按律当斩,就地处决!”
金吾卫应声而动,祝珩心里悲凉,想这金吾卫身为皇家禁军,曾是开国皇帝一手组建,效忠于皇室,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利刃。
如今,金吾卫竟然听从一个佞幸之臣的调遣。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啊。
“我看谁敢上前!”贪狼刀铮铮作响,燕暮寒护着祝珩往后退。
秦翮玉踉跄着站起身:“外公,不……”
“殿下,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的六皇兄哪里像中了毒的模样,你被骗了,我猜这刺客,或许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孙信正笑意狰狞,“北域的王落到了敌人手上,祝珩,你猜他的子民会不会抛弃他?”
无论会不会,都不是祝珩想看到的结果。
是他错了,今晚没有按计划撤离,反倒执着于为老和尚和明心报仇,才让燕暮寒和他一起身陷险境。
计划赶不上变化,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发生意外,赶来的四水城援军就是意外。
这份从四水城来的援军,虽然人数比不上北域大军,但能缠住天尧等人,让他们无法按计划施救,前后差出来的时间,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祝珩满心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随着金吾卫向祝珩攻去,刺客们趁机突破包围,将祝珩和燕暮寒护在中间。
孙信正按住秦翮玉的肩膀,杀意毕露:“殿下可看到了,他和这刺客是一伙的,是祝珩不仁,想杀了你们所有兄弟。”
来东宫的十个皇子,除了去找太医的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被重点保护起来的秦翮玉,其他人都死了。
弑杀兄弟,这桩罪名祝珩脱不下去。
“为什么?”秦翮玉没有想到,这刺客会是祝珩策划的,更没有想到祝珩对他们会有如此重的杀心。
“想杀就杀了,难不成你对我还有什么手足情谊?”祝珩嘲讽一笑,秦翮玉给他的那杯茶已经说明了答案,虽不是致命之毒,但也能让人生不如死,受人控制,与蛊毒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翮玉想将他变成傀儡,又何曾将他当成兄弟。
“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不死。”
刺客们整齐划一的排列,看起来不像是行刺之人,透出一股纪律严明的感觉,为首之人目光坚毅:“我祝家将士可死不可降,愿与殿下共存亡!”
祝珩心里动容,低声命令道:“不要死战,尽力拖延时间。”
燕暮寒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对刺客们的身份也没有太惊讶,祝珩紧了紧手:“我的小燕子果真聪慧。”
燕暮寒瞳孔一颤,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每次祝珩这样唤他,定然是有事相求:“祝长安,我会带你离开,不许留下我一个人。”
燕暮寒还有利用价值,孙信正要靠他来桎梏城外的北域大军,不敢对他下手。
祝珩强忍着悲痛与不甘,认真道:“无论为君为将,我祝家子断然不会抛弃将士独活,如若万不得已,结果不同所愿,你要为我报仇。”
此番殊死一战,成败要看命,成则大势所归,败则粉身碎骨,他不会退,他会像祝泽安一样,与祝家军同生死、共存亡。
这是祝珩必须选的路,路途凶险,他不愿意燕暮寒跟来。
他的小狼崽是北域的王,应该一生骄傲,不为任何人低下头。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死。”燕暮寒咬牙切齿,眼神凶得像是要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你休想再丢下我!”
没有东西能够阻挡他和祝珩,就算是死也不行。
双方打斗厮杀,祝珩一方人数劣势,很快落了下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和脚步声从街道两侧传来,似是万河奔流入海,汇聚而来。
祝珩循声看过去,陡然僵立在原地,那是……穆尔坎和周阔云!
两人并驾齐驱,身着甲胄的将士们紧随其后,那赫然是北域与南秦共同组成的队伍,两国将士竟没有争斗,共同前来。
孙信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城门封锁,发生这种情况只代表一件事:城破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且不说有四水城的援军在,北域大军想攻破大都,绝不可能只用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有内应!
黑压压的将士们将整条街包围起来,原本人数众多的金吾卫和赶来的大军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启闲光高声喊道:“将军,军师,我们来接你们了!”
即使情况逆转,燕暮寒的脸色也依旧难看,他死死地抓着祝珩的手腕,像是松开一点,祝珩就要离他而去。
祝珩痛得皱起眉头,挣了挣,没挣开:“明霁,松一点。”
“不。”
燕暮寒拒绝了,并且捏得更紧了,祝珩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心疼得无以复加。
周阔云翻身下马,走到祝珩面前:“末将周阔云,率四水城将士,睢阳城祝家军拜见殿下。”
四水城的援军不是来支援大都的,是支援祝珩的!
还有……祝家军!
孙信正目眦尽裂,几近疯狂地质问:“祝家军早就不存在了,周阔云,你也想与他一起背叛南秦吗?!你要置百姓于不顾,将四水城送到北域异族的手上吗?!”
“背叛南秦的人不是他。”沈问渠与何山等人款款而来,身后是大都守卫军将领。
“你,竟然是你!”孙信正喃喃自语,大军能这么快赶来,必定是沈问渠动了手脚,“为什么?”
他知沈问渠一片忠心,却没想到最终正是这所谓忠臣打开城门,与外敌勾结。
大势已去,孙信正没了顾忌,冲上来想掐死沈问渠:“究竟是为什么?!”
沈问渠看着被拦住的人,面色平静地拿出一摞证据:“孙信正及其党羽设计谋害先帝,伪造立储诏令,罪证确凿。”
何山拔高声音:“六皇子祝珩为皇后所出,是嫡皇子,此番铲除奸贼有功,按照祖训,当继承大统。”
清党官员纷纷附和。
祝珩微怔了下,他没想到关键时候会是沈问渠相助,也没想到清党会选择支持他。
有了清党的支持,就相当于掌握了南秦朝堂的半壁江山,周阔云会站在他这边也无可厚非,只是那句祝家军,令祝珩十分在意。
月隐星沉,这一场闹剧以孙信正等人被关押画上句点。
周阔云躬身一拜,道:“末将护驾来迟,殿下,您受惊了。”
“周将军来的很及时。”祝珩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祝家军是?”
“末将与国公爷见了一面,所率之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睢阳城旧军,也就是祝家军。”
祝珩惊呼出声:“舅舅去了四水城?!”
四水城不比睢阳城,走到南秦的势力范围内,祝子熹身为已死之人,身负欺君之罪,要冒着天大的风险。
周阔云简单讲了一下,祝珩眼圈发红,无论何时,祝子熹和祝家都是他最坚固的后盾。
周阔云最后看向燕暮寒:“国公爷托我给六皇妃带一句话:银鞍铁甲的祝家军做刺客不如暗卫,但若是征战沙场,定是不遑多让。”
燕暮寒愣了愣,抬头望过去,银鞍铁甲的祝家军在将士们中间格外明显,他们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守护着祝珩。
长辈总能看出小辈在想什么,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小辈。
待一切尘埃落定,天光已然悄悄放晓。
祝珩悄悄看了眼燕暮寒,小狼崽子被气狠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说话了,得哄一哄。
“小燕子,我有话想对你说。”祝珩放软了声音。
燕暮寒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脸色一片阴沉,他还没有从紧张的状态中走出来,心里后怕不已,如果祝子熹没有安排,祝珩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座城里?
“我不想听。”
他知道祝珩内心煎熬,也知道祝珩别无所选,但祝珩所表露出来的点滴分别之意还是令他心如刀割,他以为无论如何,祝珩都不会松开他的手。
“明霁,我——”
燕暮寒打断他的话,扭开头:“我现在不想听。”
“燕暮寒,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祝珩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想我们之间有隔阂。”
“那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你想让我独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会给我们之间带来隔阂?”
一想到祝珩说的话,他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戾气,燕暮寒闭了闭眼睛:“我这一生最恨被抛弃,别人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太在意了,反而没办法轻易接受。
祝珩满眼疼惜:“我想过,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想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但这种别无所选的困兽之死,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他希望死亡降临的时候,燕暮寒是从容且自愿的,而不是满怀不甘和屈辱。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燕暮寒神色激动,身体绷紧,手臂微微发抖,“祝长安,我不愿意,比起尊严,我更想要你。”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轻重缓急,在他的衡量标准上,祝珩重于一切,重要到可以将其他的事情都抛下。
祝珩怔忪出神,良久,抱住了他:“我知道了。”
他的火气好像从来没办法对着祝珩烧起来,只是简单的拥抱,怒火就化作了委屈。
燕暮寒紧紧地抱住祝珩,咬住颈侧,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呜咽:“你要跟我道歉,祝珩,你跟我道歉,说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理解祝珩,也知道祝珩没有错,他只是见不得祝珩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好似抛下他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让他很心慌。
祝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越发温柔:“我道歉,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燕暮寒狐疑地抬起头:“真的?”
祝珩举起手指:“我发誓,以后就算深陷死境,也绝对不会丢下你。”
狼崽子很好哄,得了一句话就心满意足,祝珩摸了摸那只发红的耳朵:“让我的童养媳伤心了,该罚,罚我亲自伺候你好不好?”
燕暮寒咽了咽口水,目光里满是期待。
一刻钟后,一匹马从东宫出来,在全城的将士面前经过,大大咧咧地赶往城外。
马背上,跟个小娘子一样被抱在怀里的燕暮寒气了个半死:“这就是你说的伺候?!”
第79章 铜钱
“莫非明霁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祝珩故作惊奇,从身后抱上来,下巴垫在燕暮寒的肩头,“我很用心的,昨日说过要与你光明正大地走过全城,今早就特地在城中多绕了几圈。”
燕暮寒:“……”
所以,全城的人和将士们都看到了他被祝珩抱着骑马!
虽然很想宣示主权,但这种行为太过招摇,显得他很没用。
当然这只是令他不爽的其中一个小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你口中的伺候就是骑马?”燕暮寒笑不出来,之前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无语。
收拢大权后,怎么能不和心爱之人酣畅淋漓的大干一场,想当初他解决王廷的麻烦后,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祝珩在象征着至高无上权贵的龙床上颠鸾倒凤。
算一算,从睢阳城赶过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石榴了。
在鸣凤殿那两次只是开开胃,还不够塞牙缝。
燕暮寒愤愤地揪着马头上的鬃毛。
在直白粗犷的北域儿郎心中,战斗和欲望都是不可违背的天性。
“是带你一起骑马,重点是我们一起,我带你。”祝珩逐字逐句的纠正完,蹭了蹭他的耳朵,“也许是我用了容易让你产生误解的词,那我重新说一次,我想带你私奔。”
燕暮寒被回忆击中。
他们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骑同一匹马,当时在马背上,祝珩提到过祝子熹哄他练习骑术是为了以后能带着心爱的人私奔。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让他们去处理吧,我带你私奔。”
太犯规了,比起身体上的满足,精神世界的丰富显然更吸引人。
燕暮寒暗叹一声,握紧了他的手,祝珩的怀抱透着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让他急躁的心慢慢宁静下来。
喧嚣尘世,他只有在祝珩身边才能获得这种满足感。
纵马在林间穿梭,清晨带着露气的风穿林打叶,吹得衣襟上一片松香气。
前方的路和记忆中的重合,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带他去的地方——明隐寺。
明隐寺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之后没有修缮过,院墙坍塌,裸露的石块被吹出一片风化痕迹。
这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淋,祝珩踏过石阶,在一片废墟中寻找曾经的足迹,这里是寺门,这里是祈福的树,这里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没了,只剩下满目疮痍。
站在石块中的祝珩背影萧条,透着形单影只的孤孑感,燕暮寒心里一疼,快步走到他身边:“长安,你不要太难过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佛家追求从容自在,过分在意会形成执念,不利于身心健康。”
这不像是燕暮寒会说出来的话,祝珩狐疑地看过去:“你还懂佛家追求什么?”
“别人跟我说的。”燕暮寒停顿了一下,老实道,“是老和尚跟我说的,当年我将你送来明隐寺,还在这里住了三天。”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忆,每日醒来就能看到祝珩,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们都在一起。
“我要走的时候,想带上你,他告诉我从容自在,不要强求,不要太执着。”
这些话燕暮寒一直记在心里,并不是因为赞同,只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还不够带走祝珩,还不够达成执念。
所以之后的七年里,他忍辱负重,发展势力,终于有了弥补当年的能力。
在东宫的时候,祝珩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花神节初遇,瘦弱的小异族抓着他的手,可怜巴巴地求救。
那双眼睛和他记忆中的狸花猫重合起来,恍然之间,祝珩将小异族当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断腿的狸花猫。
牵着手从长街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他们提供了遮掩,他带着小异族逃离魔爪,来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这只狸花猫,自己就因为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异族是如何带着他求救的,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明隐寺里。
高热的三天里,他的意识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炽热滚烫。
偶尔的清醒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足够他将小异族记在心里。
当时的他不懂北域话,小异族不懂南秦话,交流全都靠肢体动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译。
老和尚年轻时曾四处访游,精通南秦话和北域话。
带着口音的古怪话语是他病痛折磨时唯一的乐趣,每次接触到小异族那双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热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从未遇到对他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献出所有的温柔与真心,甚至许诺永远。
——“我现在是奴隶之身,还有了残疾,以后肯定没有人愿意和我成亲。”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成亲,我娶你。”
祝珩当时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明知对方是一个男子,他还是许下了成亲的诺言,似乎在没有产生爱意之前,潜意识已经预见到了他们未来的非君不可。
再往后,就是分别与忘却。
祝珩带着燕暮寒在废墟中穿梭,走一会儿停一下:“这里是禅房,当时给你安排的房间就在这里,但你每天夜里都会跑到我的房间找我。”
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曾经,燕暮寒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画面:“你起初不愿意与我一起睡,后来见我蹲在脚踏上就心软了,拖着虚弱的身体将我抱上床。长安,其实那时候我骗了你,我并没有睡着。”
被狼群养大的燕暮寒很擅长伪装成猎物,他故意装睡,让祝珩心软。
时隔多年讲出这个秘密,燕暮寒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却发现祝珩眉眼含笑,并无惊讶:“我知道。”
小异族像只猫,装睡的时候眼皮乱动。
“那你怎么还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惊讶,他一直以为祝珩没看出来。
祝珩挠了挠他的手心,温柔的语气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晒:“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睡在地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多可怜。”
当然他也有私心,一个人睡觉很冷,有只小异族陪着刚刚好。
惊讶过后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飞色舞,语气笃定:“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让我睡在地上,长安,你好喜欢我哦。”
明明满怀爱意的人是他,却偏偏要说对方情深。
祝珩知道,这是独属于小狼崽的别扭。
他乐于配合:“对,好喜欢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来,让你当我的童养媳,地上那么冷,我可不能让我的童养媳挨冻。”
燕暮寒一本满足,问道:“之前听他们说明隐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尸体,这寺里不是只有你和老和尚吗?”
当时皇子们还提到了一个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谁。
祝珩心中悲痛:“你离开后不久,老和尚捡了个被丢掉的小孩回来,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师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识问道:“师弟?你出家了?”
“……当然没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让,说他红尘中还有牵挂,因缘未了。
祝珩偏头打量着燕暮寒,老和尚说的因缘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从小跟在我身边,很早就剃度了,我与他情同手足,一直将他当成师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剥夺了他和血亲之间的联系,就给了他明心,一个与他感情甚笃的小师弟。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们所说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阳城观音寺祈福,求观音菩萨保佑老和尚平安,买平安福的铜板还是明心给他的。
祝珩不受控制的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给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会发生不测?
“长安,长安……”燕暮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住他。
在明隐寺待了几个时辰,祝珩和燕暮寒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里了?”
祝珩摇摇头:“不知道,我找官府里处理此事的人问过,明隐寺失火后,只找出一具幼童尸体,老和尚杳无音信,失踪了。”
了无音讯也比被烧死好,燕暮寒握紧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为明心的死,从明隐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绪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里就一阵抽痛。
本以为是寻常的分离,却没想到再回到大都,会面临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时也有怒火烧起:“明隐寺一事定然不会意外,在我离开后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烧掉一切和我有关的东西。”
燕暮寒没想这么深,猝不及防听到他的话,目光一凛:“是谁?!”
究竟是谁,这般痛恨祝珩,连一丝一毫他的痕迹都不愿留下。
祝珩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缰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浮现出了青筋。
城门大开,将士们在附近驻扎,祝珩驱马一路驶向大都的方向,却没有进城。
“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天色已经开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远。
燕暮寒刚想说要不明天再去,就听见祝珩的声音,如同来索命的恶鬼,阴森森的,透着冷意:“我带你去给明心报仇,去为明隐寺讨回公道。”
第80章 失火
皇城郊外,最是钟灵毓秀的一块风水宝地被圈起来,作为皇室的专属禁地。
“这里是……太庙?”燕暮寒环视四周,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祝珩颔首,牵着他往里走,大大咧咧的来到列祖列宗面前:“嗯,这就是南秦的太庙,供奉着历代皇室宗亲的牌位。”
祝苑死后没有与德隆帝合葬,尸骨不在太庙,运送回了祝氏一族的祖坟。
是以这偌大的太庙里,没有一个祝珩想上香祭拜的人。
“不是要为明隐寺讨回公道,那来这里干嘛?”燕暮寒随手拿起一个牌位,翻来覆去地摆弄。
祝珩不在意的东西,他也不会用心対待。
“快放下。”祝珩皱了下眉头,神色不悦,拿过他手里的牌位放回供桌上。
燕暮寒身形一滞,正惊讶着祝珩対这些牌位的重视程度,忽然听到他的补充:“这里的东西都很脏,别碰。”
……原来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听话地收回手:“好,我不碰,摸到脏东西晚上睡觉要做噩梦的,不过咱们不是要去为明隐寺报仇嘛,来这里干什么?”
太庙里日夜点着长明灯,并不昏暗,但毕竟是位于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感觉。
燕暮寒目无鬼神,站在这种地方,眼里依旧只容得下祝珩。
不过祝珩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
祝珩毫不惧怕,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敬畏之心,漠然地在太庙里闲逛:“来报仇,走吧,先去看看害死明心的凶手。”
燕暮寒微愣:“?”
难道凶手是……
停在尚未下葬的灵柩前,燕暮寒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蓬勃的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将所有理智都烧成灰烬。
“是德隆帝让人放的火?”
祝珩盯着棺材,扯下放在上面的白色绢花:“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
他在大都里的存在感很弱,在他失踪后,诸如大皇子等人都没心思去管他的事情,自然不会特地去找明隐寺的麻烦。
祝珩思前想后,只能想到德隆帝。
从小到大,他的皇帝老子都不待见他,驱逐他出宫,就连宫宴上他用过的餐具都要销毁。
如此这般在意他的痕迹,唯德隆帝一人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燕暮寒纳闷不已,祝珩再怎么说都是德隆帝的儿子,虎毒不食子,赶尽杀绝太过分了。
祝珩也想不明白德隆帝的心思,如果德隆帝直接杀了他,他还能将之归结于德隆帝不认为他是亲子上,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段令人迷惑。
但人已经死了,无法询问其心中所想。
“他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来时路上,祝珩已经想好了如何报仇。
他将要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孙信正想让秦翮玉登基后,以新皇的身份送德隆帝下葬,故而德隆帝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太庙里。
灵柩前的供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贡品,还有早已准备好的牌位。
祝珩不让燕暮寒碰,自己伸手拿起牌位,靠近长明灯。
长明灯不能熄灭,火焰接触到木头,很快里燃烧起来,祝珩看着牌位上的名字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他做到了。
大度的人能容得下欺辱伤害,他容不下,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祝珩将烧了一半的牌位扔到棺材上,他的眉眼被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照亮,温暖明晰,美好得不真实。
先天的亲缘血脉抵不过后天的态度,既然德隆帝不要他,那他也不会将这个人当成父亲。
太庙的人都被遣出去了,看到里面冒出来的浓烟,心急如焚地要冲进去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快点救火啊!”
想救火的人被拦住,燕暮寒抱着刀堵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一边待着去,别多管闲事。”
“可是……”
可那是太庙!供奉着皇室列祖列宗的太庙!是南秦皇室的根!
如今根被烧了,跟被刨了祖坟没有区别。
“没什么好可是的,还是说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想试试我的刀?”燕暮寒狞笑一声,寒凉的刀光映在众人脸上,照得他们一脸惨白,不敢再上前。
祝珩一直站在太庙里,看着大火将装着德隆帝遗体的棺材烧成灰烬,又将供奉的牌位全都烧毁,才转身离开。
他仰天大笑,笑得痛快且解气。
第一次来的时候,祝珩就想将太庙一把火烧掉,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长时间站在火光旁,祝珩的皮肤被烤得发红,他从太庙里走出来,眉眼间完全释然了,好似怨怼和不甘都被刚刚的一把火烧成了粉末,烧得一干二净。
目光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众人脸上扫过,祝珩浑不在意地摆手:“太庙不幸失火,尔等勿要放在心上。”
太庙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此事震动朝野。
祝珩推了几次沈问渠和其他官员的求见,拉着燕暮寒悄悄从宫里溜出去,微服私访往卧佛城去了。
随行的还有启闲光与天尧,以及罗明良。
路途遥远,祝珩和燕暮寒坐了马车,启闲光和天尧骑马。
“大都的事还没处理完,将军和军师怎么就跑出来了?”
比起六皇子,启闲光还是习惯称呼祝珩为军师,难以想象,他们军师现在是成为南秦帝王的不二人选。
和他们将军的身份地位匹配,若是两国联姻,定能结秦晋之好。
因而启闲光现在已经将南秦的事务当成家事来看待了,十分上心:“前两天太庙被烧了,可把那些官员急坏了,就连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
可这俩人竟然偷偷跑出来,还要去什么卧佛城。
启闲光想不明白:“将军想一出是一出就罢了,军师怎么也陪着他胡闹?”
这回可不是祝珩陪着燕暮寒胡闹,明摆着是祝珩还有没解决的心事,没办法静心接管南秦,想去卧佛城做个了断。
天尧默默腹诽,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来:“皇帝不急太监急,急成你这样的,能做个太监总管了。”
“天尧!”启闲光气鼓鼓地一甩缰绳,“我要做也得做大将军,像将军那样的!”
天尧戏谑道:“不想做御厨了?”
启闲光:“……”
年少无知,受到家族影响,他曾有个做厨子的梦,而厨子的尽头就是成为御厨。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能不能别再提了?”自从他有一次和天尧喝酒,不小心将这件事吐露出来,天尧就没少拿这件事嘲笑他。
“为什么不提,难不成你觉得羞愧?”天尧故作惊讶,“别的儿郎志在四方,你志在锅碗瓢盆,不输给他们的。”
启闲光又气又憋闷,被风吹日晒的脸上都透出一点红意:“难道你小时候没有其他的梦想?”
天尧真诚地摇摇头:“我小时候就想好了,日后要匡扶明主,成就大业。”
在他们这些心腹里,天尧是最先选择燕暮寒的人。
在城外没有落脚的地方,燕暮寒和天尧一起打了几只野鸡,交给启闲光处理。
启闲光气闷,刚被天尧臊了一通,没过多久又要去准备午饭,毕竟他是队伍里唯一会做饭的人。
燕暮寒洗干净手,黏到祝珩身边:“你俩说什么呢?”
离开时祝珩在和罗明良谈话,他打猎回来,这两人还在聊天。
有那么多可聊的事情吗?
燕暮寒撇了撇嘴,看着罗明良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时值夏季,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正午阳光明媚,罗明良却觉得后颈有冷风拂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随便聊聊,中午吃什么?”
随便聊聊能聊那么长时间,还聊的那么开心?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扬起笑,兴高采烈地介绍:“刚刚打到了野鸡,回来路上还采了菌子,可以炖一锅山菌野味。”
他双眼发亮,脸上就差写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快夸我!
祝珩失笑,摸了摸他的发尾,将乱成一团的发丝收拢起来,扎成个小辫子:“好厉害,我们明霁也太棒了。”
燕暮寒顺势拱进祝珩的怀里,背着他瞪了一眼僵立原地的罗明良,做了个口型:还不滚?
罗明良如梦初醒,顿时明白那股阴冷的感觉从何而来了:“殿,殿下,山里的菌子大多有毒,臣去看看能不能吃。”
他慌忙逃跑,祝珩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怀里毛绒绒的脑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是掉进醋缸里的小狼崽啊。
经罗明良判断,采到的菌子全都是有毒的,午餐不得不换成了烤鸡。
燕暮寒亲自上手,一边烤还不忘自夸:“我不会做饭,但烤鸡是一绝,比启闲光做的还好吃!”
启闲光狗腿点头:“啊対対対,将军烤的特别好吃!”
祝珩挑眉:“你吃过?”
启闲光警铃大震:“那哪能啊,能尝到将军手艺的也只有军师了。”
“那当然了,我才不给别人烤。”燕暮寒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将烤得皮香肉嫩的鸡拆分成小块,放在树叶上。
一番操作看得几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天尧和启闲光,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精细的吃法。
燕暮寒献宝一般捧着树叶,眉眼晶亮:“长安,你快尝尝。”
鸡肉的骨头已经被剔除了,肉质鲜嫩,没有任何调料,原汁原味。
祝珩食指大动,吃了一块,语气赞赏:“想不到我们明霁还有这种手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
其余三人:“……”
手里的烤鸡顿时不香了,还有种不该待在这里的感觉。
又走了几日,到达卧佛城。
罗明良带着祝珩等人直奔他家里,今日恰巧是卧佛城的沐佛节,佛寺开坛讲经,路上遇到不少赶去祈福的人。
祝珩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从小耳濡目染,他対佛家之事很感兴趣。
罗明良介绍道:“这沐佛节与大都的花神节类似,每年一次,是卧佛城最盛大的节日。佛寺里会诵经祈福,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每年都会有不少僧侣专门从外地赶来。”
燕暮寒始终留心着祝珩的神色,见他满脸好奇,环视四周,指着旁边的天香楼:“我和长安在城中走走,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设宴,天尧,启闲光,你们两个陪罗太医回家,将老太医接来天香楼。”
“是。”
打发走三人,祝珩和燕暮寒跟着人流进了佛寺。
这座佛寺就是供奉卧佛的佛寺,香火旺盛,诵经的地方提前摆放了蒲团,台上是佛寺里的僧人,台下是前来祈福的百姓。
祝珩和燕暮寒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他以前总听老和尚念经,听着木鱼声心安神宁。
一位僧人诵完换下一位,祝珩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后猛地看向台上。
在他身边,燕暮寒也一脸惊讶地望着台上:“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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