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夫


    刚才人还在旁边,怎么突然不见了?


    塔木不喜欢佑安,但也知道弄丢了他是大麻烦,急得满头大汗:“小公子说要看兔子,结果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拍卖场内鱼龙混杂,佑安虽然是个头脑蠢笨的傻子,但是从小警惕心就特别强,不会在这种危险陌生的地方乱跑。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人带走了。


    燕暮寒眸色沉敛,周身尽是冷凝的肃杀寒气,少年稚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血腥杀伐气势:“塔木,你和裴聆分头在四周转转,我去找拍卖场的人。”


    祝珩也有些自责,要不是他和燕暮寒赌气,说要来拍卖场,也不会弄丢佑安:“怪我,不该带他来这里。”


    如果找不到人,长公主势必会发难,届时燕暮寒定然会受到牵连,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可不是一顿鞭子能了事的。


    佑安是个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不该碰的。


    燕暮寒眼睫一垂,牵住他的手:“先去找人,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别怕。”


    即使是这种时候,燕暮寒也没忘了放轻声音,安抚他的情绪。


    祝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有点像他年少时和祝子熹赌气跑出明隐寺,老和尚提着灯走来,在月色下对他伸出手:“殿下饿不饿,寺里留了你爱吃的烤红薯,再不回去吃就要凉了。”


    他从小懂事,那是唯一一次发脾气,因为祝子熹要离开明隐寺,回去继承国公的爵位。


    他觉得连祝子熹也要抛下他。


    那时老和尚伸出的手,就好像是给了他任性的底气,让他明白世间还有人在意他,会找他,会安慰他,会给他归宿。


    这偌大的人间,还有牵挂他的人。


    祝珩反手握住燕暮寒的手。


    那支穿云而来的箭没有吓到他,程广滚落的头颅没有吓到他,陌生的北域铁骑没有吓到他,气势汹汹的长公主也没有吓到他……他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


    他想告诉燕暮寒,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无论他怕不怕,燕暮寒都会陪在他身边,都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情绪,会温声安慰他。


    会……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所以他应该有恃无恐。


    能在拍卖场里当差的都是人精,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巡逻点的大将军,笑着迎上来:“燕将军大驾光临,这位是夫人吧,果真如传闻一般是个绝色美人,将军来得巧,铺子里刚进了一批上等的珠宝首饰,今晚会进行拍卖。”


    今天恰好是月中,十五。


    燕暮寒侧了侧身,挡住祝珩,语气冷厉,神色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找人。”


    他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客套,更不喜欢别人落在祝珩身上的目光,这让他烦躁得想杀人。


    偏偏拍卖场是少数几个他不能随意动手的地方。


    “找人?”那伙计敛了笑,站直身子,“将军说错了吧,拍卖场里只有买人,可没有找人一说。”


    恰好这个时候,塔木和裴聆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他们两个在拍卖场里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将军,没有找到小公子。”


    燕暮寒思忖片刻,拧眉:“我要见你的主子。”


    伙计笑得一团和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实在不巧,主子今日出远门了。”


    一听就是托词,祝珩眯了眯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燕暮寒碰钉子,这伙计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拍卖场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都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伙计如此强横,拍卖场的背后恐怕是比燕暮寒更强势的存在。


    北域三十六部,何人不惧铁骑大军?


    祝珩心底浮出了一个答案。


    “将军是继续逛逛,还是要回去忙公务?”


    燕暮寒还没说话,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是扯着嗓子的干嚎:“阿罕哥哥,嫂嫂,救命,有妖怪要吃我!救命,救救我!”


    塔木猛地看过去:“是小公子!”


    燕暮寒拨开伙计,牵着祝珩往房间走,伙计摔了个踉跄,黑着脸低骂一声,连忙追上来:“燕将军,那是拍卖场的重地,不对外开放,你不能乱闯!站住,你不能进去!”


    “来人,快来人,拦住他们!”


    一群伙计围上来,身着黑衣的高大保镖挡在房门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


    伙计脸色难看,他方才在混乱中被推搡了几把,摔得满是是灰:“王上亲口许允,不得放肆,燕将军,你是战功赫赫,但也不能忤逆圣谕,不将王上放在眼里。”


    是了。


    拍卖场幕后的倚仗就是王上。


    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才无惧城外的大军,因为那本就是隶属于他的军队,是他将权力交到了燕暮寒手上。


    闹出的动静太大,在拍卖场里闲逛的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有不少人认出了燕暮寒,对着他指指点点。


    “那位就是燕大将军,狼群养大的疯子。”


    “据说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如今竟然到拍卖场里来闹事了。”


    “谁不知这拍卖场是王上应允后开设的,在这里闹事,摆明了是和王上对着干。”


    “他疯了吧?”


    “你刚知道啊,燕暮寒他早就疯了。”


    闲言碎语传入耳中,祝珩垂眸,眼底冷色蔓延:“这位伙计好一副厉害的唇舌,我夫得王上授命,巡查城中各处,护佑王廷安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忤逆王上?”


    他听到了什么?


    我!夫!


    祝珩当众称呼他为夫君。


    称呼他为夫君。


    他为夫君。


    夫君。!


    燕暮寒瞪圆了眼睛,他被承认了!


    去他娘的拍卖场,去他娘的佑安,全都不重要!!


    燕暮寒偏过头,眸子如三月轻风抚过的湖面,澄澈无尘,映出祝珩的眉眼和满心欢喜:“长安……”


    他有一腔倾慕之情想告知祝珩。


    心口甜意,唇边蜜语,迫不及待想诉诸于他的心上人。


    然,他的心上人正忙着,没空搭理他。


    余光瞥过周遭,祝珩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啜泣道:“可怜我夫与众将士拼死拼活打下南秦一十二座城,回来后还要受人污蔑,你欺他不善言辞,你辱他赤胆忠心……”


    他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眼尾湿红,好似春日里最秾丽的花枝,纤细又脆弱,引得人心生怜惜。


    殊不知这花枝带着刺藏了毒。


    “看你不是北域人士,如此颠倒黑白,想必是不将为我北域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放在眼里。”


    祝珩侧过身,攀着燕暮寒的手臂,啜泣不停,但字字铿锵:“这拍卖场中的诸位都不是蠢钝之徒,定然能看出是谁不遵圣谕,不将王上的命令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整个拍卖场都静了,围观众人本是来看热闹的,叫他这话一激,都不愿做那睁眼装瞎的蠢钝之徒。


    更何况祝珩有一点没说错,燕暮寒的名声再坏,他也是北域的大将军,哪里能让外来的人随意污蔑。


    穆尔勒河养育了同样血脉的族众,护短帮亲,是北域这个国家的一大特点。


    “忤逆王上?这确实是在颠倒黑白了。”


    “对啊,燕将军兢兢业业,这几日一直在带人巡街,我都遇见好几次了。”


    “最近进城的人多,是得查严一点。”


    “今日能污蔑大将军,明日是不是就能揭竿造反?”


    ……


    那伙计没想到祝珩三言两语就将局势逆转,看了眼禁闭的房门,急道:“可你们分明不是巡查,你们是来找人的。”


    “巡查不能打草惊蛇,我夫找个借口掩饰来意,也要向你一一汇报吗?”


    祝珩抬起头,凤目含威,唇齿轻启间,落下的一字一句仿若刀剑,杀人于无形:“我北域大军的机密,你是不是也想窥知一二?”


    他是南秦皇室养出来的嫡系皇子,尽管不受宠,但骨子里的威势仍在。


    伙计吓得冷汗涔涔,瞳孔发散,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没有,我……”


    祝珩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停止学习北域话,虽然说的生疏,但也能让人听懂。


    “啪啪啪——”


    房门打开,没了遮掩,声音更加清晰的传出来。


    男人金质玉髓,银白色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和着轻声慢调的字音落下:“呵,好一副伶牙俐齿。”


    祝珩还未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就被燕暮寒拉到了身后,一瞥而过间,脑海中只留下一双异色的眼瞳。


    其中一只眼睛赤红如血。


    “你的伙计说你出了远门。”


    男人笑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刚刚回来,差点就错过了这一出好戏,燕将军哪里找来的小娘子,模样标志,嘴巴也厉害。”


    燕暮寒顿时冷下脸:“与你无关,都说拍卖场的主人见多识广,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瞧别人家的小娘子。”


    看看都不行,醋劲真大。


    男人默默腹诽,他一身反骨,越是不让动,越想去招惹:“还不是因为将军家的小娘子太惹眼,在下金折穆,想和小娘子交个朋友,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他不交朋友。”


    燕暮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额角一鼓一鼓跳着青筋,他摸上袖箭,思考着把金折穆杀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金折穆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笑笑:“将军管的未免太紧了,小心娘子受不了,不要你了。”


    不偏不倚,这话正好戳在狼崽子的痛处上,还是最痛的地方。


    他怕祝珩不要他。


    燕暮寒差点暴起,若不是祝珩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他现在已经冲上去把金折穆给撕了:“你找死。”


    粉色袄袖里探出一截细瘦的胳膊,白皙修长,看着没什么力气,却轻而易举地拦下了燕暮寒的步伐。


    祝珩笑意温润:“金公子说笑了,我心中唯有将军,断然不会不要他。”


    没看到小将军发疯,这一出好戏算是唱不起来了。


    金折穆遗憾地摇摇头,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伙计,开门见山道:“不知燕将军是来巡查的,还是来找人的?”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间里冒出一个脑袋,佑安被保镖拦着,又哭又嚎:“阿罕哥哥!嫂嫂!快救救我,有妖怪要吃我!”


    他左右脸上分别顶着一个牙印,因为皮肤白软的缘故,那牙印格外明显。


    “妖怪?”


    传闻中的妖怪容貌俊美,有不同于人的特质,众人纷纷看向金折穆,有一说一,这人各项都符合,是挺像妖怪的。


    金折穆无语至极,手腕一抖,折扇唰地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天下第三美男子。


    祝珩挑了挑眉:“为何是天下第三?”


    他见过自恋的人,都以天下第一自居,这金折穆倒是奇怪,竟然标榜天下第三。


    “我干爹天下第一,我亚父天下第二,我自然只能排一个天下第三。”金折穆耸耸肩,浑不在意道。


    又是干爹又是亚父,你还挺喜欢给别人当儿子。


    祝珩暗暗在心里嘀咕。


    佑安被保镖拦在房间里,许是怕引来太多人围观,金折穆主动邀请祝珩等人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佑安就哭哭啼啼地往燕暮寒身上扑:“阿罕哥哥,妖怪咬我,要吃了我……”


    燕暮寒烦得很,拎着他的衣领丢给塔木,双手一圈,整个人都贴在祝珩背上:“我要和长安坐在一起。”


    祝珩拍拍他的手,哄孩子一般:“别闹,乖乖坐好。”


    “不,长安会被人抢走的。”燕暮寒瞪了眼悠闲喝茶的金折穆,满心酸意几乎快掩饰不住,“他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


    他虽然没有感情经历,但也看得出来,金折穆对他没有喜欢,只是觉得有趣。


    这趣味有一半是因为他能让燕暮寒吃醋。


    “他喜欢。”


    “不喜欢。”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道:“长安会说北域话了,都没有告诉我,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喜欢长安的,然后长安就会不要我了。”


    祝珩:“……”


    撒起娇来没完了。


    “不会不要你,你不要我还差不多。”祝珩偏过头,温声解释道,“北域话早就学会了,但是说的不好,反正在府里只和你说话,说南秦话正好,只有你听得懂。”


    不止我听得懂,裴聆也听得懂。


    燕暮寒心里犯嘀咕,不过他知道祝珩是在哄他,便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见到燕暮寒后,佑安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但目光还是怯怯的,警惕地看着金折穆,坐都不敢坐:“阿罕哥哥,嫂嫂,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害怕,我想回家。”


    燕暮寒皱了下眉头,让塔木和裴聆围在他身边:“不许哭了,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燕将军,我拍卖场的人可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金折穆放下杯子,银扇轻摇,眸光流转,在佑安的脸上转了一圈,故意舔了舔唇:“你弟弟放走了我的兔子,我那兔子红烧起来最好吃,按照规矩,他得留下给我当兔子,让我红烧了吃。”


    吃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佑安脸上明晃晃的牙印又令人心生寒意。


    这男人莫不是真会吃人?


    塔木惊愕出声:“哪有把人当兔子的,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金折穆两指支着额角,异色眼眸里蕴着邪光,他懒懒散散地笑:“拍卖场里我说了算,当然是我的规矩。”


    燕暮寒懒得和他废话,拉着祝珩站起身:“他我一定要带走,至于兔子,到时候我会让人给你送个十只八只过来。”


    “不行,我只要我那只兔子。”


    这是开始耍无赖了。


    塔木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笑话听一次就够了,再听就乏味了。


    金折穆轻哂:“我管他是谁,北域长公主的儿子也好,南秦的六皇子也罢,只要进了我这拍卖场,我不松口,谁也出不去。”


    燕暮寒陡然变了脸色。


    这人不仅知道佑安的身份,还知道祝珩不是女子,是南秦的六皇子。


    房门外,是齐刷刷站着的保镖,硬闯虽能闯出去,但祝珩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燕暮寒沉下眼眸。


    为今之计,杀了金折穆是上上策,只要这人死了,就没人能威胁到……


    “不可。”


    燕暮寒恍然回过神来,看到祝珩不赞同的目光,他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丝狂躁。


    祝珩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客气地问道:“那金公子要怎样才愿意放人?”


    金折穆摸了摸下巴,折扇轻摇,他手腕翻转之间,扇子翻了个面,上面的字也换了新的。


    是南秦字,笔迹熟悉。


    ——祝小郎君安好。


    祝珩心神巨震,指尖发颤。


    “我与小娘子你一见如故,你留下来陪我一夜,我就放人,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小燕子:他把我当夫君!我爆哭!


    事业脑长安:我这戏演的还行吧?


    第32章 【修】不眠


    燕暮寒一脸煞气,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刀,他巡街时穿着戎装,只卸掉了最外面的护心甲,战靴踩过城中尚未融化的积雪,在地面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湿痕,犹如恶煞一般挡在祝珩身前。


    燕暮寒曾短暂的与金折穆打过交道,这人满身邪气,他很讨厌。


    金折穆明面上经营着一家拍卖场,背地里其实是这东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之一,与各部族都有所牵扯,祝珩被他盯上,后祸无穷。


    “不好。”


    燕暮寒嘴边一笑,眉宇间俱是阴沉,他方才一脚将延吉部部主的儿子踹得吐血不止,而今怒火更炽,恨不得一口咬死眼前的人。


    若不是有个人握着他的手腕,给他上了一道锁铐……


    燕暮寒看了眼失神的祝珩,语气冷漠:“我家小娘子身子不适,你若是想找人陪,本将军可率连营大军来陪你,只是不知你这拍卖场能不能容得下。”


    “我问的是小娘子,将军可做不了他的主。”金折穆笑意盈盈,“南征大军辛苦,北域百姓能过上如此安定的生活,离不了三十六部将士们的拼搏,在下这就命人备上等好酒,明日便送往军营,慰问大家。”


    燕暮寒冷笑,这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大军是属于三十六部的,不是他的私家军。


    祝珩深吸一口气:“金公子去过南秦?”


    那是祝子熹的笔迹。


    祝子熹是祝家幺子,风流倜傥,面若冠玉,祝家尚未没落时,大都中属意祝子熹的女子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春日里来,每每打马过街,满楼都是喊着“祝小郎君”的姑娘家。


    祝子熹无心情爱之事,只把小外甥当成亲子对待,曾戏言等他老了,这祝小郎君的称号就该落在祝珩头上。


    祝小郎君,是只有他和祝子熹懂的称呼。


    金折穆已然挑明了他的身份,手上又拿着那把祝子熹亲笔题字的扇子,今日之事,恐怕是冲着他来的。


    祝珩把南秦里的权贵数了个遍,也没想起哪一家姓金,况且像金折穆这般天生异瞳的人,若是放在大都里,定然会引起注意。


    金折穆知道他认出了扇子,笑笑:“未曾去过,但听闻南秦大都的花神节很热闹,日后若是得了空,在下想去看看。”


    燕暮寒板着一张脸,嘲道:“花神节上成就的是美好姻缘,钟情一人才会得到神明的祝福,薄情浪子不适合去,容易被争风吃醋的姑娘们打死。”


    他这几日都在东城巡逻,也是拜金折穆所赐。


    前几天初雪楼里出了命案,死了三个姑娘,后来查清楚了,三人都喜欢上了金折穆,争风吃醋时一同从楼上跌了下去,当场毙命。


    “不是有小娘子在吗,我与小娘子同游,定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人争风吃醋。”金折穆说着摇了摇扇子,当着燕暮寒的面,冲祝珩眨了眨眼睛,“旁人只要一见小娘子,就会自愧不如,哪里还会追上来自讨没趣。”


    他说的是女子,夸的是祝珩相貌出众,但燕暮寒总有一种被骂了的感觉。


    论起打嘴仗,燕暮寒比不过金折穆。


    祝珩拦住了想反驳的狼崽子:“在下相貌平平,金公子抬爱了,南秦的花神节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听闻西梁的斗石会与东昭的上元节繁华热闹,金公子有时间,不如去这两个地方看看。”


    他恢复了正常的嗓音,不再娇柔,端的是清风朗月,公子风流。


    塔木和裴聆一左一右守着佑安,三人蹲在房间角落里。


    佑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嫂嫂的声音变了,像男人!”


    塔木低声道:“主子嗓子不舒服,所以声音变了,还是嫂嫂,你回家后可别乱说话,尤其记得不要在长公主面前乱说。”


    佑安抱着小布包,里面还装着几块琥珀糖:“不能告诉阿娘吗?”


    “不能,这是小公子和我们的秘密。”塔木指指燕暮寒和祝珩,又指指裴聆和自己,“我们。”


    金折穆懒洋洋地摇头:“东昭的上元节也没多大意思,年年都是那么多花样。”


    原来是来自东昭。


    金折穆明摆着不想将一切如实告知,祝珩也懒得多费口舌,知道他与东昭有关之后,就拍了拍燕暮寒的胳膊:“饿了,回家吃饭。”


    燕暮寒心中讶异,但没有表现出来,拉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藤椅上躺着的金折穆耐不住性子了:“小娘子这是何意,还没说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不留了,身子不好,要早点回家休息。”祝珩眼皮不抬,直接用了燕暮寒的说辞,“多谢金公子告知,东昭的上元节无趣,在下记住了,他日吾等若是去东昭寻人,还得劳烦金公子接待一下。”


    金折穆微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的三言两语套出了身份,脸色有些难看:“那傻子你们不带走了?”


    燕暮寒一拍佩刀,沉声道:“他喜欢吃甜口的菜,劳烦你照料款待,晚些时候他娘和舅舅自会来接他。”


    佑安的娘是长公主,舅舅自然就是王上。


    金折穆没想到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匆匆站起身,还没等他靠近祝珩,燕暮寒的刀就从他身旁擦过去,死死地锲在藤椅里,刀尖将垂落的衣摆钉在藤椅上。


    燕暮寒头也不回道:“留步,不用送了。”


    房门关上,金折穆脸黑得能拧出墨水来,他随意一瞥,看到蹲在门口的佑安,忽然愣住,皱了皱眉头。


    是看错了吗?


    金折穆定了定心神,应该是他看错了,傻子怎么可能露出嘲讽轻蔑的表情-


    一行人离开拍卖场,直接回了将军府。


    祝珩心神不宁,一直紧皱着眉头,燕暮寒以为他是在担心佑安,安慰道:“放心吧,佑安不会有事的,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长公主的命根子,等下让人给公主别苑送信,自会有人去接他。”


    “我不是在担心这件事,我在想金折穆那把扇子。”祝珩拆开发髻,他平日里总是披散着头发,挽了一下午的发,坠得他头皮疼,“那扇子上的字是我舅舅写的。”


    这也是他敢大胆离开拍卖场的原因。


    祝子熹不会害他,会把那扇子给金折穆,就代表金折穆是他信得过的人,祝珩也不怕得罪金折穆,因此暴露身份。


    燕暮寒动作一滞:“舅舅?金折穆抓了舅舅?”


    他对金折穆的印象不好,想到关于金折穆的也全都是坏事。


    祝珩喝了口水,干涩的嗓子被润湿:“应该是他救了舅舅,他此番设计抓住佑安,也是为了引我过去,将舅舅的事告诉我。”


    “这么说,他还是个好人了?”燕暮寒不屑轻嗤。


    依他看,就是金折穆抓走了祝子熹,想用来要挟祝珩,要问为什么,定然是看上了祝珩,不然那家伙也不会提出要祝珩陪他一夜。


    燕暮寒每每想起这事就怄得慌,眉眼间的郁气更重,思索起背着祝珩,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金折穆的可能性有多大,届时可以伪装成金折穆为了青楼女子与人家大打出手,结果不幸被打死了,和那三个死得不清不白的青楼女子一样。


    王廷派人查了那三个女子的死,草草结案。


    燕暮寒曾遇上押送尸体的队伍,简单检查了一下,那三名女子手上有茧子,是会武功的人,不像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死,更像是细作被人发现了,杀了灭口。


    官府已经结案,上头有人在压这件事,燕暮寒不便插手,只是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要往初雪楼里安插细作,青楼有什么可以刺探的秘密?


    三名女子明面上是因为金折穆而死,燕暮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今日顺嘴提了一句,金折穆的反应不大,但看得出是知晓此事的。


    本来只是好奇留心了一下,现在金折穆惹到了祝珩头上,那他便要好好挖一挖这桩命案里的故事了。


    燕暮寒掩下情绪,体贴地给祝珩倒满温水:“舅舅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一口一个舅舅,叫的倒是越来越顺了。


    祝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敲桌案:“暂且搁置,等来年倒出了空,再去东昭寻人。”


    “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寻找舅舅。”说着,燕暮寒就想去叫暗卫。


    祝珩拦住他,无奈道:“东昭那么大,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何时,上元节是东昭的重要节日,金折穆一定会回去,待那时跟着他就好。”


    下午在拍卖场里折腾了一顿,燕暮寒也没有了当值的心思,便一直待在府里,陪着祝珩用了晚饭,然后又和他一起去找老医师针灸。


    针灸过后,眼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了,祝珩想要几本书看,软磨硬泡,燕暮寒硬是不松口,气得他直接关了房门。


    这举动有些像闹脾气的夫人。


    祝珩顺了顺因为挽发而弯曲的头发,默默腹诽,自己寄人篱下,连女子都扮得了,也不在意行为如何了。


    祝珩和衣躺在床上,等着燕暮寒翻窗,狼崽子在一起睡这件事上很坚持,就算吃了闭门羹也不走,之前就翻过窗。


    等了半晌不见窗户有异动,门外传来燕暮寒的声音:“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今儿个怎么走得这么利落?


    祝珩惊讶一瞬,起身下了床,透过门缝,看到燕暮寒披着一身月色,走入了风雪之中。


    白日里还是晴天,晚上又下起了雪,这次是细碎的雪粒子,被风一卷,撞得窗纸淋淋漓漓的响,听声音还以为是落了雨。


    房间里又加了两个火盆,四处都是暖融融的。


    祝珩睡不着,用火钳拨弄着盆子里燃烧的火炭。


    祝子熹刚离开明隐寺的时候,祝珩才七岁,一个人住在禅房里,夜里总是怕得睡不着,尽管距离他不过十米处就是佛祖的大殿。


    那时他已经懂了点事,不想去打扰老和尚的休息,就一个人蹲在火盆前,用火钳拨弄木炭,听着滋滋的燃烧声,直到困了再去睡觉。


    祝珩心里清楚,他怕的不是鬼怪和黑暗,而是安静。


    火炭燃烧,散发出暖红色的光,祝珩被照得浑身暖热,轻轻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了,谁知一不小心让燕暮寒给养习惯了,这点子矫情也跟着复苏。


    看燕暮寒刚才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回房,更像是要出府,难道是军营里出什么事了吗?


    祝珩忧心忡忡,叫醒了塔木和裴聆-


    军营里。


    燕暮寒换了身常服,然后叫上穆尔坎,两人骑着马奔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雪粒子迎风扑到脸上,穆尔坎朦胧的睡意都散了,骑着马跟上去:“将军,大晚上咱们去那鬼地方干什么?”


    去见鬼吗?


    “去查案子。”


    穆尔坎懵了,他们只管打仗杀人,何时又多了一桩查案的差事。


    王廷城内被处死的罪人,没人收敛骸骨的尸体,全都扔在乱葬岗里,隔一段时间,会派人来焚烧处理。


    到了乱葬岗,燕暮寒翻身下马,拿着刀在尸体堆里翻找:“找衣服穿得少的女子,三名。”


    他没注意看那三名女妓的相貌,只记得她们的穿着打扮很符合青楼的风格,大冬天穿的少,尸体运出去的时候都冻成了青紫色的。


    穆尔坎神色古怪:“将军,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别人找姑娘都去青楼,你来乱葬岗里,这他娘的找到了也没办法办事,都臭了啊!


    冬天气温低,尸体腐烂的速度变慢,尸臭味并不明显,尸体保存得也相对完整,这要是放到夏天,早就腐烂了,也没有找的必要了。


    燕暮寒有些庆幸:“都说了是查案子,还记得初雪楼死的三个女妓吗,我怀疑她们是潜伏在王廷里的细作。”


    “什么?!”穆尔坎登时变了脸色,严肃道,“将军是何时发现的,怎么不上报王廷?那群废物官员连个细作都查不清楚,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只是怀疑,还得找到尸体才能确定。”燕暮寒一刀下去,戳爆了一只眼珠子,深色的血混着脓液流出来,他嫌弃地拔出刀,在死人衣服上蹭了蹭。


    两人在乱葬岗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三名女子的尸体,将她们抬到了平地上。


    穆尔坎抓了一把雪搓手,叹道:“多亏了将军的描述准确,就数她们三个穿的衣服最少。”


    燕暮寒“嗯”了声,用刀翻了翻三名女子的手,确认之前的猜测无疑,背过身:“你把她们的衣服脱下来,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其他线索。”


    “啊?”穆尔坎看看尸体,又看看燕暮寒,“我哪里会查案,要不我扒了她们的衣服,将军你来检查吧。”


    燕暮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穆尔坎不解:“为什么?”


    “我是有夫之夫,非礼勿视,不能看其他人的身体。”燕暮寒理直气壮,背对着他,挺拔劲瘦的背上刻满了四个大字——守身如玉。


    穆尔坎:“……”


    穆尔坎撇了撇嘴,为了自家将军的“贞洁”,无奈地蹲下身。


    打仗要消耗很多人力财力物力,物资匮乏,铠甲需要重复利用,战死的将士会被拖回营地,脱下他们身上的铠甲,洗干净再分发给其他将士。


    反正都是扒死人的衣服,穆尔坎一边扒一边回忆,燕暮寒不仅不看别人的身体,也不让别人看他,洗澡要分开不说,就连大家光膀子凑在一起喝酒,他都不参与。


    原来是为了给人守身。


    穆尔坎心情复杂,手上一个不注意,戳在死人的脖子上,他连忙道了声“罪过”。


    月光落在雪上,反射出一片白亮的光。


    诶,这是什么?


    穆尔坎矮了矮身子,捏起死人的下巴,打量着她脖颈上的红痕:“这好像不是戳出来的。”


    “什么?”


    穆尔坎刚想叫他过来看看,又想起守身的事,解释道:“尸体脖子上有红色的瘢痕,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


    “烙铁烫出来的疤痕?”


    “没错!”


    穆尔坎立马翻看了其他两具尸体:“三具尸体上都有,在后颈,但是被人破坏过,看不出形状。”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眸底冷色蔓延。


    烙铁一般是用在奴隶身上的,在隐秘位置留下印记,以表明此人的归属。


    和他曾经受过的断指伤差不多。


    “将军,她们三个藏在初雪楼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死?”


    燕暮寒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天了,不知祝珩有没有睡下,睡得好不好,他随口道:“那得去问问金折穆,这三人都是为了他死的。”


    搜遍了,在三人身上没有发现其他线索,穆尔坎将衣服给她们穿上去,本想着挖个坑把人埋了,转念一想,这他娘的是细作,那还埋个屁,千刀万剐都算轻的了。


    将三具尸体扔回乱葬岗,两人骑着马回了军营。


    城门早就关了,燕暮寒简单洗了澡,躺在军帐内,想昨天白天发生过的事。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他张扬跋扈也好,说他目无法纪也罢,左右影响不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祝珩那一通辩白,于他而言是没有必要的。


    可他一想起来心里就暖融融的,跟喝了蜜一样甜,恨不得现在就拿着腰牌杀到城门,让守卫开门,往家里赶。


    家。


    有祝珩在的地方,就是他想要的家。


    燕暮寒仰面朝上,枕着胳膊,看头顶大帐圆圆的尖角。


    入了寒月,风雪越来越盛,前几天的好日头是往常没有的,像今夜这般的雪粒子才是北域的一贯的天气。


    年末要“烧秽”,家家户户点上明灯,彻夜不息,将一年中的秽气尽皆烧毁,祈求来年的好运气。


    王廷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选妃一事,今年的烧秽定在明日,又是彻夜不能回家。


    燕暮寒暗叹一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祝珩,他干脆披着大氅下了行军榻,翻看起王廷城中的城防图和街道图。


    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字,看得头疼,燕暮寒把地图一扔,低低地骂了声,这图要是祝珩画的就好了,肯定好看一万倍。


    别人行军打仗都能随身带个军师,他为什么不能?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天边放晓,早起的伙夫开始做饭,烟火气唤醒了沉睡的将士们。


    燕暮寒仰头灌了杯里的凉酒,披上衣服出了大帐。


    第一锅早餐刚出锅,伙夫招呼他吃饭,燕暮寒摆摆手,胸腔里都是酒热,连脑子都醉得不太清明:“不了,我要去找军师。”


    伙夫们怔了一瞬,燕暮寒已经骑上了踏云,他掌心绕着马鞭,一挥下去,踏云便敞开四蹄,寒风鼓噪,少年意气风发:“今晚烧秽后,我和军师请大家喝喜酒!”


    “军师?”


    “喝喜酒?”


    伙夫们搅着一锅热汤,面面相觑。


    第33章 【修】烧秽


    一路打马回了将军府,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路上被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燕暮寒一下马,先拿起酒囊灌了几口,感觉到从胸口蒸腾出的烧灼热意,然后才抬脚往祝珩的卧房里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了从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这点光亮在寂静的院落里十分明显。


    这么早就醒了?


    以往祝珩都会睡到天亮,今日醒的这么早,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燕暮寒心神慌了大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一把推开门:“长安,你怎么了?”


    头挨着头靠在软榻上的塔木和裴聆都被吵醒了,塔木睡在外面,一骨碌翻了下来,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将军,你回来了。”


    床是空的,燕暮寒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祝珩的影子,恍然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祝珩呢?


    难道他没有把祝珩带回来?


    难道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酒劲涌上来了,燕暮寒捂着额头,靠在门上,咽喉处涌起一股刺痛感:“祝珩,祝珩,祝长安……他人呢,他在哪里,我问你们他人去了哪里!”


    “主子他睡……”床上空荡荡的,塔木傻了眼,“主子人呢?”


    裴聆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主子说要去书房。”


    昨晚他们三个人一块等到半夜三更天,也没等到燕暮寒,祝珩让他们两个先睡,后来他听见开门的响声,以为是燕暮寒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祝珩。


    “砰——”


    一阵疾风推开了门,吹进来一地的雪。


    塔木和裴聆缓过神来的时候,燕暮寒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扇被吹得吱呀作响的门,要掉不掉地挂在墙上。


    燕暮寒一路跑到书房,满脸狰狞,犹如野兽踩到了捕兽夹,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府中的下人见到他,知道他这是又犯浑了,都低着头不敢靠近。


    燕暮寒早就自立门户了,离了长公主的辖制,他那疯子一般的凶性再无人能管得住,隔三差五就得折腾一阵,每每将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才罢休。


    这次带兵南征,回来后消停了近一个月,没成想又犯了病。


    看他冲进了书房,下人们才敢动作,小声议论着,脸上有惧色,但更多的是惋惜。好好的一个大将军,前途无限,偏偏有疯病。


    在看到祝珩的一瞬间,燕暮寒就冷静下来了,他扶着书房的门,轻轻关上:“抱歉,我动作太大,吵到你了。”


    “你喝酒了?”祝珩嗅到了一股酒气,拧起眉头,“可是军营中出了事?”


    他睡不着,又无事可做,索性来作画打发时间了。


    燕暮寒走近,看到桌上铺开的宣纸,上面画的是一处山色,在深山之中,露出了一点佛家寺庙的门:“这是明隐寺吗?”


    祝珩没想到他连明隐寺都知道,愣了下,点点头。


    “长安想回去了吗?”燕暮寒双手撑着桌面,眼睛发红。


    祝珩放下笔,举起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好凉,昨夜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燕暮寒一下子泄了气,捂住贴在额头上的手,不让他抽回去,低低地应道:“是,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祝珩笑了声:“那我没来北域的时候,你都不睡觉的吗?”


    燕暮寒撑着桌子,俯身抱住他,一身霜冷的气息和酒意织就了密不透风的大网,将祝珩包裹在其中:“我在梦里见你,勉强能睡一会儿。”


    这像是句情话。


    祝珩有些不自在,推了推他:“松开点,勒得慌。”


    “哦。”燕暮寒松开一点力道,但很快又收拢手臂,像是怕怀里的人跑了一般,“长安,你答应给我当军师好不好,你答应了我就松开。”


    祝珩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让一个敌国皇子给你当军师,你怕不是疯了。


    燕暮寒却像知道他的想法,循循善诱道:“我攻下了南秦一十二座城,你就不想把这些城拿回去吗?你就不怕我再次挥师南下,覆了南秦?”


    他愿意做个被迷昏了头的大将军,将一切拱手献上。


    “不想,我与南秦皇室已无瓜葛。”从祝子熹出事开始,他就失去了对德隆帝的最后一丝期待,“你若是攻下了四水城,打到南秦大都,我还要谢谢你。”


    燕暮寒忽然笑了声:“原来你不在乎南秦了,真好,真好……”


    祝珩不要南秦了,那就不会回去,会一直留在北域,陪在他身边。


    早饭已经做好了,下人送来了热水,站在书房门口。


    祝珩推不开他,燕暮寒从刚才就在念叨着“真好”,说什么也听不见,祝珩无法,只得捏着他的后颈,在那块柔软的皮肉上掐了掐:“来人了,松开。”


    像捏猫一般。


    祝珩没抱希望,话音刚落,燕暮寒却像被捏住了命门的猫一样,乖乖松开他:“长安,我来服侍你洗漱!”


    他说完就大跨步去了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铜盆,放在桌上。


    水是热的,泡了一些驱寒的草药,燕暮寒拉过祝珩的手按进热水里,撩着热水往他手腕上冲洗:“多泡一泡,手就不会那么凉了。”


    燕暮寒是执拗的性子,决定的事很难更改,祝珩懒得多嘴,由着他伺候自己净手。


    泡完了,燕暮寒又拿起布巾,一点点擦着他手上的水,连指缝里都没放过,仔仔细细地擦拭过去。


    祝珩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手了,是件贵重的宝贝。


    “洗干净了。”他呼出一口酒气,带着堪称天真的烂漫神情,“长安,我帮你灭了南秦好不好?”


    祝珩眸光一颤。


    燕暮寒凑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几乎扑到他的脸上:“长安是最最尊贵的人,要做南秦的皇帝,我做长安的……”


    大将军?


    君臣之间过于疏远,不是他想要的关系。


    有一个称呼浮上心头,燕暮寒被那两个字烫得呼吸不畅,在酒意的烘托下,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


    在梦里,只要说出口了,一切都会实现。


    “我做,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烧秽一事是北域的旧风俗,流传已久,灯火长明一夜,从傍晚开始,长街就是亮着的,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


    祝珩吃过早饭,小睡了两个时辰,睡醒后正好赶上府中下人挂灯笼,他笼着袖子,让塔木取回两对灯笼:“多挂两个,我这屋子里都是病气,火旺点才能烧干净。”


    塔木一听,将下人手里的灯笼都接了过来。


    祝珩失笑:“倒也不用这么多。”


    塔木振振有词:“主子有所不知,烧秽后就是迎福,等下把院子里都挂满了,亮亮堂堂的,福神一看这屋子里明亮,路也不黑,肯定就乐意多待。”


    裴聆接过几个灯笼,也跟着附和:“没错,福神多待一会儿,保佑主子来年身体康健。”


    吉利话听着舒心,祝珩抿出一点笑:“那便挂吧,也给我一个灯笼。”


    从塔木手里接过灯笼,祝珩回了房间,床上,燕暮寒抱着他的衣服睡得正香。


    在书房发过疯之后,燕暮寒就醉倒了,连他的回答都没有听。祝珩将灯笼插在床架上,借着暖红的灯火,细细地打量着燕暮寒。


    怎就突然发起疯来了?


    府中下人见他时总是面带怜惜,他问过塔木后才知道,燕暮寒从前是个很能折腾的性子,闹起来不罢休,如今成了大将军,更没人制得住他。


    今日本以为会见血,管家从早上就提心吊胆,生怕误了烧秽,见燕暮寒乖乖睡下后才安心,满脸感激,就差拉着祝珩的手道谢了。


    祝珩拈起粘在燕暮寒脸上的发丝,明明挺好哄的,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可怕。


    只是说出来的话有些……疯。


    “你是认真的吗?”


    睡着的燕暮寒听见动静,下意识翻了个身,不知做了什么梦,咕哝着露出点笑模样,宛若稚子心性。


    祝珩静静地看着他,站了很久,等到门外的塔木和裴聆挂好了灯笼,叫他出去看,他才俯下身,捻了下燕暮寒的耳尖:“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你若真能将南秦送到我手上,许你一个后位又有何不可?


    对啊,有何不可,左右他又没有喜欢的人,而燕暮寒很顺眼-


    晚上长夜通守,大军整装待发。


    塔木掐着点叫醒了燕暮寒,他睡饱了,也睡得酒醒了,没敢提胡闹的事情,换上了一身戎装,命人牵出踏云。


    要出发的时候,祝珩拿着一件狐裘大氅出来:“夜里风大,披上吧。”


    白狐裘,厚厚的一层绒毛,是上好的皮料。


    燕暮寒讶异:“给我?”


    他记得祝珩很宝贝这件大氅,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亲自打理,连碰都不让别人碰。


    “暂时给你穿一晚。”燕暮寒坐在高头大马上,祝珩将大氅递过去,袖间的手串露出来,叮叮的响着。


    要不要给你,还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这是祝苑的陪嫁,也是祝苑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往后若是燕暮寒真成了他的皇后,这大氅便是给新媳妇的见面礼了。


    穿一晚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了,燕暮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我会保护好它的。”


    祝珩好笑地看着他:“是给你穿的,别弄坏了就行,等到了军营里,你再还给我。”


    “好。”燕暮寒披在身上,刚准备走,突然勒住马,“嗯?军营里?”


    祝珩颔首:“军师不该留守军营吗?”


    燕暮寒猛地惊醒,不错眼地盯着他:“长安,你……”


    “走吧。”祝珩看了眼远处来赶来的人,摆摆手,“我在军营里等你。”


    燕暮寒激动得手足无措,不敢去看祝珩,命令道:“塔木,我将军师交给你了,平安护送到军营里,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塔木在马蹄声中回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主子照顾好!不对,该叫军师了,主子是要帮将军了吗?”


    他期待地看过去,脸上隐含着惴惴不安,毕竟祝珩是南秦的皇子。


    “是他帮我才对。”祝珩轻叹。


    长街被沿路人家挂的灯笼照亮,一直通向远处,像一条从天上落下来的金色星河,贯通家家户户的期许。


    祝珩瞥了眼一脸茫然的塔木,负手前行:“走吧,去军营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这次只有塔木跟着,两人交流都是用北域话。


    塔木热情推荐:“今晚城中很热闹,主子是想去逛逛吗?我最喜欢的是西城的篝火晚会,大家会围在一起吃东西,还有祭祀礼,会送延塔雪山上折下来的梅花枝……”


    祝珩望向远方,在长街连绵不断的灯火下,是乌压压的人头:“我们要去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


    “嗯?”


    “我们去东城拍卖场。”祝珩语气戏谑,偏过头,如愿看到了他僵住的脸,“我们去找金折穆讨酒,我这个军师,总得给将士们送点福利才是。”


    昨日金折穆既然撞上来了,就别怪他宰人。


    东城灯火通明,商铺都开着,人群熙熙攘攘,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今日恰好是十五,祝珩到的时候,拍卖场里正在举行拍卖会,金折穆站在二楼,搭着栏杆往下看。


    他那双眼睛特殊,穿的衣服也好认,人群中最亮眼的就是。


    祝珩今日换回了男装,金折穆一时没认出来,他走上了二楼,笑着喊道:“金公子,好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跑到我的地盘来跟我说巧,真他娘的巧出花来了。


    金折穆皮笑肉不笑,警惕地看着他:“祝小郎君今日不扮小娘子了,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他今日换了一把扇子,扇骨是竹子制成的,颜色十分青透,和他那身绿衣服很相配。


    祝珩咂摸了一下,在心里嗤了声:绿毛龟。


    “自然是来找金公子道谢的,昨个儿把弟弟留在这里,劳你照顾了。”


    昨天他们走后不久,金折穆就让人把佑安送了回去,都没等到燕暮寒去给长公主送信。


    那傻子,呸。


    金折穆站直身子,施施然地哂道:“不谢,让燕将军赔我的兔子和藤椅就行了,哦对了,还有一身衣服。”


    祝珩招呼塔木,将一袋子银钱递过去,笑眯眯地问道:“这些够了吗?”


    金折穆满脸狐疑,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吗?


    “今日燕将军不在,所以祝小郎君是特地来陪我一夜的吗?”


    祝珩面上不显,在心里骂了声,轻笑:“非也,但舅舅之事还是得多谢金公子,如若不是你来传信,我恐怕还得提心吊胆一些时日。”


    “今日前来,是为了南征大军。”


    金折穆表情一僵,脸色不太好看。


    祝珩笑吟吟地走上前,和他并排站着,往楼下的拍卖台看:“又成了一笔,金公子日进斗金啊。”


    金折穆干笑:“小本买卖。”


    “若金公子这是小本买卖,世上恐怕就没人做得成大买卖了。”祝珩偏头看他,笑得越发灿烂,“在下有幸成了这南征大军的军师,今日来向金公子讨你说的好酒,金公子该不会忘记自己说的话了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话说的没错,金折穆彻底笑不出来了:“祝小郎君——”


    “今后再见着面,可以叫我祝军师。”祝珩瞅准台下拍卖完一件货物的空档,喊道,“在下是南征大军的军师,适逢除秽,金公子送了百缸佳酿去军营,慰劳保卫北域的将士们。”


    “金公子仁义啊!”


    楼下安静了一瞬,爆发出强烈的呼声,人群喧闹,都在起哄。


    “金公子仁义!”


    “慰劳南征大军,何人比得上金公子!”


    ……


    祝珩转过身,看着脸色铁青的金折穆:“金公子出手,定然是百年佳酿吧。”


    百年佳酿是按壶买的,一壶就要百两银子,一百缸百年佳酿,是要搬空他拍卖场的架势。


    被那身衣裳一照,金折穆的脸都在冒绿光:“祝珩,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还给你送了消息来,你何必……算计我?”


    祝珩故作惊诧:“这哪里是算计,今夜过后,你就是这城中人尽皆知的大善人了,有钱都买不来的好名声,你该开心才是。”


    大善人开心不起来,恨不得那袋银钱扔祝珩脸上,他咬着牙啐了口:“来人,备酒去!”


    “这就对了。”祝珩满意地扬起笑,“那我就去军营里等酒了,金公子,回见。”


    还未走到楼梯,一把扇子就从身后扔过来,擦着他的衣袖钉在楼梯扶手上。


    金折穆冷声:“为什么?”


    塔木惊呼一声,连忙护在祝珩身旁,警惕地盯着金折穆。


    祝珩敛了笑意,回头看过去,眸光冷沉:“下次记得,别故意招惹我的人,他发疯,我会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护短长安上线!


    第34章 【修】敲诈


    燕暮寒心不在焉,一会儿想想祝珩在干什么,一会儿想想怎么在军营里介绍他,旁边穆尔坎汇报的军务,他半点都没往心里去。


    “……巡到四更天,就到早朝时间了,届时我随将军入王廷,将士们自行回营,如此安排,将军觉得可好?”


    燕暮寒含糊地“唔”了声,撩了撩大氅:“你瞧我今日这打扮如何?”


    “嗯?”穆尔坎愣住,下意识扫了他一眼,白马白狐裘,不像个杀伐果决的将军,倒像哪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好看是好看,但不太像将军的风格。”


    军营里出来的儿郎,肚子里墨水不多,只能夸出个好看来。


    燕暮寒很满意他的回答,抬着下巴,叫那沿街的灯笼一照,掩饰不住的骄傲得意从眉眼间透出来:“是我夫人硬要给我加的衣服,怕我冻着。”


    穆尔坎又想到了他守身如玉的说辞,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料子可好了,特别暖和,特别软。”大氅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就像祝珩抱着他一样,燕暮寒悄悄红了耳根。


    穆尔坎听得浑身不自在,试图打断他:“将军,前面到东城了,咱们——”


    “东城里宝贝多,但我敢保证,没有比我身上更好的大氅了。”


    他好似一个刚得到宝贝的人,恨不得在全天下的人面前炫耀一番,惹得人人夸羡眼红。


    “你要不要摸一摸?”


    穆尔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燕暮寒就将大氅拢得紧紧的:“不行,你手劲大,万一摸坏就完了。”


    ……他就算手劲再大,能轻轻摸一摸就把衣服摸坏吗?


    纸做的衣服都没这么娇贵。


    穆尔坎在心里骂骂咧咧,怕再听下去忍不住骂出声,主动请缨:“将军,我领着一队人去另一条街巡逻。”


    燕暮寒应下,又拉着一名将士,问他这身装扮怎么样。


    穆尔坎已经想象到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了,一脸无语,比昨晚听到非礼勿视那话更无语,连忙领人离开。


    到了东城,远远就看到一群人推着酒缸从拍卖场里出来,队伍很长,运送十几个大酒缸往城门的方向走。


    燕暮寒唰地一下冷了脸:“干什么的?!”


    金折穆又闹什么幺蛾子,这回被他抓住小辫子了吧。


    那伙计一看是他,笑呵呵道:“这是我们公子给南征大军送的佳酿,慰问诸位辛苦的将士们,将军可以看一看,都是百年佳酿。”


    酒香浓烈,塞子一打开就能闻到香醇的味道,确实是百年佳酿无疑。


    燕暮寒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酒里面该不会下毒了吧?”


    伙计脸上的笑僵住:“将军真会说笑。”


    “我没说笑,来人,挨着验一下。”燕暮寒一挥手,身后的一队将士立刻翻身下马,拦住了送酒的车队,准备验酒。


    动静闹得太大,吸引了一群围观的人,金折穆本来在拍卖场里生闷气,听到消息后出来,恨不得把燕暮寒从马背上拖下来千刀万剐。


    坑他的钱就算了,还这般羞辱他。


    金折穆心里怄得慌,语气也不好:“燕将军这是何意?”


    燕暮寒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漠道:“正常流程,为金公子洗清下毒谋害将士们的嫌疑,金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本将军应该做的。”


    周遭的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当是有人要谋害南征大军,议论纷纷。


    金折穆听得满脸阴沉,眼底翻涌着血光,咬牙切齿:“那怎么行,我得好好谢谢燕将军,你的军师来找我取酒,大抵没想到会给将军你添麻烦。”


    祝珩来过?


    燕暮寒一下子收敛了表情:“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军师人好,讨人喜欢。”金折穆故意气他,暧昧一笑后,转身就走,“将军慢慢查,在下先回去看军师送的礼物了。”


    还送了礼物?


    燕暮寒坐不住了,翻身下马,握着马鞭一身寒气。


    金折穆挥了下手,一大群保镖堵在门口:“今日已经停业,就不请燕将军进来小坐了,回见。”


    当着无数路人的面,硬闯不得,燕暮寒面色阴寒,等验完酒之后,他便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我回一趟军营。”


    话音刚落,就有快马从远处赶来:“燕将军留步!”


    那人是王廷禁卫,举着一块腰牌,喊道:“今日是烧秽之日,王上宴请一众部族部主,特地命我来请燕将军,进王廷赴宴。”


    燕暮寒霎时黑下脸:“军营中还有事,我……”


    “这是王上的命令,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卑职。”禁卫恭恭敬敬地递上腰牌,“燕将军,请吧。”


    晚上王廷关禁,要出入必须拿着腰牌,久而久之,腰牌就成了王上晚上宣人进王廷的旨意。


    燕暮寒看了眼往城外送酒的车队,不情不愿地接过腰牌,跟着禁卫往王廷去。


    王廷里处处都挂了灯笼,一眼望去宫殿都被映成了灿烂的红色,宫人忙着准备宴席,来来往往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道纵横交叠的影子。


    燕暮寒下了马,看到在殿门口等候的穆尔坎,穆尔坎受了重用,有穆离部从中斡旋,这种宴会都会算上他一份儿。


    “将军,你可算来了。”


    宴席已经开始了,燕暮寒“嗯”了声:“怎么不先入席?”


    穆尔坎不愿意应付那群心怀诡计的部族部主,听他们说些不着四六的话,还不如听燕暮寒炫耀衣服:“人太多了,我出来透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厌烦。


    穆尔坎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不自在,虽然有好酒好肉,但还不如待在军营里,和大家伙喝酒聊天。”


    燕暮寒很少参与军营里的聚众活动,但如果让他挑选的话,他也不想来王廷。


    他们两个的位置不上不下,恰好在西十一部和东二十四部之间,左边是不怀好意的笑面虎,右边是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所幸两人在一张桌子上,还能做个伴。


    十几个女子在大殿正中央跳舞,两侧的席位上,各部族的部主推杯换盏,脸上都挂着真假难辨的笑,气氛热烈。


    穆离部的部主不断使眼色,穆尔坎心烦地灌了口酒:“将军,在王廷中置办一处房产,大概要多少银两?”


    燕暮寒瞟了他一眼:“想把你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可不容易,这不是银两的问题。”


    能叫穆尔坎发愁的也只有他娘了。


    穆尔坎攥着杯子,又接连灌了三杯酒,他盯着桌案,虎目圆睁:“我于将军是忠,于我娘是孝,眼下这光景,有人逼我忠孝择一,将军,我恐怕……”


    他定然会选他娘。


    燕暮寒早已猜到会有这一天,穆尔坎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穆尔坎会这么直白地告诉他,心里那丁点儿不舒服都散了:“他们逼你做什么了?”


    他身在军中,地位仅次于燕暮寒,若不是燕暮寒指挥连破南秦一十二座城,战功赫赫,无可撼动,此次南征归来,穆尔坎早已成了武将之首。


    早在南征大军尚未出发之际,穆离部就给他铺好了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燕暮寒来。


    “还没说,只是我估摸着他们要开口了。”穆尔坎往嘴里塞了块排骨,连骨头一块嚼吧了,“总之肯定是对将军你不利的事,他们恨透了……不,不止穆离部,这殿中的各部族,哪个都恨着将军。”


    这么一听,他还挺能树敌。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冷笑:“恨透了我,但又拿我没有办法,表面上还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就像这过来敬酒的人。”


    穆尔坎抬眼看过去,认出来人是延吉部的部主。


    中年男人满脸堆笑,端着酒杯过来:“燕将军来的迟了,可是军务繁忙?小小年纪有此成就,来,我敬你一杯。”


    燕暮寒老神在在地坐着,根本不碰杯子:“城中太多浪荡纨绔,须得一一整治,忙得本将军脚不沾地,酒也喝不下。”


    延吉部部主是为了他儿子来的,他儿子之前当街冒犯了祝珩,被燕暮寒一脚踹断了好几根肋骨,谁人都知燕暮寒对自家小娘子宠得要命,他怕这疯子再报复,才不得不来求和。


    可谁知燕暮寒一点面子都不给。


    延吉部部主捏着酒杯,干笑两声:“哈哈,将军守卫北域,实在辛苦,不饮酒,要不要喝点茶,我新近得了一点东昭的雪地春泥,你若是喜欢,我差人送到府上。”


    收了礼,就不该再计较事。


    燕暮寒把玩着酒杯,勾了个笑:“巧了,我也喝不惯茶,不过我军中的将士们喜欢,有劳你多送一点,让我的将士们都尝一尝。”


    东昭南地生产茶叶,那雪地春泥产自南地潇湘,被誉为百茶之首,价值千金。


    延吉部部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小子,竟然狮子大开口,供给南征大军的雪地春泥,怕是将东昭潇湘都踏遍了也买不回来,这摆明了就是在要钱。


    燕暮寒踹过了人,还不忘敲竹杠:“是叫雪地春泥对吧,我记下了,择日派人去你部族取,我代将士们谢过部主。”


    延吉部部主黑着脸走了。


    燕暮寒嗤笑一声,将杯子往穆尔坎面前一递:“倒酒。”


    他端着酒杯,远远敬了延吉部部主一杯,一饮而尽,半点看不出喝不下酒的样子。


    穆尔坎乐得够呛,又挑了根羊排啃起来:“老家伙恐怕要气死了。”


    “就是要气死他。”燕暮寒撂下酒杯,拈了块蒸奶糕嚼着,“过几日闲下来,你便带着人去延吉部,讨那雪地春泥,分量不足的话,让他拿钱来补。”


    只有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才能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延吉部部主受了气,肯定会发泄在罪魁祸首身上,一想到他回去后会教训儿子,燕暮寒心里就舒畅。


    穆尔坎咽下肉:“万一老家伙反悔了怎么办?”


    燕暮寒看向高台上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哂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把这笔钱吐出来。”


    酒过三巡,王上命跳舞的人退下,感慨道:“今日烧秽盛会,本王与诸位同贺,这么多年来,各部族……”


    燕暮寒听不进去,拨弄着大氅上的绒毛玩,进殿后脱下来后,他一直抱在腿上,宝贝得紧。


    王上说完,各部族纷纷起身祝贺,燕暮寒拉回思绪,大跨步来到殿中:“王上圣明,北域能有今日,都是倚赖王上的英明决策。”


    满殿的人都被他突然的行动吓到了,就连端坐在高位上的王上也怔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燕暮寒是个成了精的锯嘴葫芦,疯起来不像人,从来不会说好话,有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脾气又臭又硬。


    这几句拍马屁一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王上忍不住问道:“大将军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燕暮寒躬身一拜:“瞒不过王上,末将最近确实遇到了两件喜事,一是终于请得军师,此人名叫祝长安,聪颖绝伦,此前南征时,末将就曾受过他的指点,故而才能连破南秦一十二座城;二是刚为军中的将士们谋了点福利。”


    “哦?什么福利?”


    燕暮寒看向延吉部部主的席位,笑得灿烂:“延吉部部主特地找到末将,说南征大军辛苦,临近年关了,想要为将士们送点好茶尝尝。”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王上是因为延吉部部主擅自联络大军而不悦,其他部族部主则是因为延吉部部主一个人去讨好燕暮寒而不爽。


    穆尔坎也跟着站起来:“末将在一旁听得热泪盈眶,延吉部部主心系将士们,心系北域,令人动容。”


    延吉部部主硬着头皮道:“臣感念王上恩德,想为王上分忧。”


    钱和茶叶是从延吉部走的,但恩记在王廷上,王上满意地笑笑:“你有心了。”


    其他部族部主见状,纷纷开口:“臣也愿为王上分忧。”


    一份礼变成了三十几份,赚大发了。


    燕暮寒装模作样地抹了把眼泪,跪拜:“末将替将士们谢过王上,而今军师也请到了,末将自请带兵征战,愿为王上开疆辟土,成就霸业!”


    王上虽有不悦,但那是对着延吉部部主的,燕暮寒主动将此事告知,令他十分满意:“不急,待过了年关再说,本王有大将军,甚幸。”


    目的达成,燕暮寒又恢复了冷淡的样子:“王上抬爱,末将无以为报。”


    又喝了一巡酒,待得宴席结束的时候,王上将燕暮寒留了下来,问道:“你所说的军师祝长安现在何处?”


    巡城的将士们都回来了,祝珩左等右等没等到燕暮寒,却等来了一块去往王廷的腰牌,以及一句话。


    “王上宣见军师祝长安。”


    第35章 【修】破局


    祝珩被禁卫带进了王廷。


    这里是北域最严密的地方,他虽以祝长安之名,军师身份来到这里,但还是惴惴不安。


    禁卫将他带到殿门口,祝珩一进门就看到燕暮寒,他穿着他的狐裘大氅,一身雪白,无端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燕暮寒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祝珩脚步微滞,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草民祝长安见过王上。”


    他抛却了南秦皇子的身份,眼下跪一跪北域的王,也没有抵触。


    王上打量着他,有些惊诧:“军师年岁几何?”


    燕暮寒将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他本以为是位不世出的高人,没想到这军师如此年轻。


    相貌也如此出众。


    北域是沿着穆尔勒河建立起来的王国,血脉驳杂,各种发色的人都有,因而王上并没有觉得祝珩的发色有什么特殊之处。


    “回王上,草民今年二十有五了。”


    他存了个心眼,怕说二十会被联想到真实身份。


    “二十五……”王上打量着他,“看不出来,军师家住何处?哪个部族?可有婚配?”


    祝珩恭恭敬敬地答道:“草民家住土佧村,村子位于北域与南秦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草民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尚未婚配。”


    土佧村是裴聆的住处,他之前闲着无聊,让塔木和裴聆给他讲故事,听裴聆讲到过土佧村。


    “本王的大将军百般夸赞,说要不是有你的计策,无法破南秦一十二座城。”


    祝珩连忙俯身一拜:“草民不敢当,是王上庇佑,南征大军方才势如破竹,踏破南秦诸城。”


    抡起拿捏人心,祝珩绝不输给任何人。


    王上露出点笑模样:“大将军请命出兵,依军师所见,若要开疆扩土,该往哪一面走?”


    这是要考他了。


    祝珩眯了眯眼睛。


    南秦、东昭、西梁,北域,四国之中,原本是东昭国力最强,如今北域攻下了南秦一十二城,已经有了和东昭抗衡的实力。


    “依草民拙见,现在不宜动兵。”


    祝珩不敢抬头,看不清王上的表情,从语气上来听,也听不出喜怒:“为何?”


    “大军刚刚结束南征,需要休整,东昭难攻,西梁与南秦已有警惕,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将士们疲于奔命不说,国库财力也可能虚耗。”


    祝珩分析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燕暮寒突然出声:“末将以为军师所言差矣,只要王上信得过末将,拨下足够的粮草,末将定能领兵攻下他国城池,无论是东昭还是西梁,大军所到之处,必定是我北域狼旗飘扬的地方。”


    狼崽子还挺聪明。


    祝珩眼观鼻鼻观心,若是此时燕暮寒附和他,定然会引起王上的不满,为人臣子,只能听从一人调遣指挥,若拿着军师的话当金科玉律就完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太阳从天边升起,一道阳光照进来,给房间里增添了些许暖意。


    王上忽然笑了声:“大将军之前还说军师的好话,怎地现在就有不同意见了?”


    “末将认同军师的才华,但不认同军师的看法。”


    燕暮寒字字铿锵,如同一头忠心耿耿的猛兽:“我北域儿郎无惧死亡,王廷之荣誉,王上之命令,便是吾等毕生所求。”


    王上被哄得开心,笑骂了一声,让他安静:“军师所言有理,将士们辛劳,是当好好歇息歇息,起码先安稳过了这个年。”


    “王上圣明,但大将军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北域儿郎血性刚勇,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要养,但不能养废了。”


    王上来了兴致,俯身向前,探究的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且说说,如何养才好?”


    “草民以为,以战养兵是为上策。”祝珩解释道,“大战耗损元气,小战则可以磨炼将士们,打有把握之战,既能锻炼大军的作战能力,战胜所得又能供给大军粮草的消耗,缓解王廷的压力。”


    王上看向桌案上的兽骨国玺,北域民风剽悍,连国玺都是用猛兽的头骨做的,尖牙锋利,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他意味不明地问道:“军师说说,小战要打谁?”


    祝珩琢磨了一下,答道:“边疆诸邦,尽可收归己用,南征大军是王上手中的刀,三十六部出力供养,也可收拢王权,于王廷所言,百利而无一害。”


    王上受东西部辖制,心中不爽,他这番话正好戳到了王上心中的患处,王上叹了口气:“军师说的容易,若要收拢权力,势必引得其他部族不满。”


    “寻开疆之名,为何不满?”祝珩哂笑,“王臣有别,王为上,各部皆是臣,草民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大军到了各部族门口,部主们也就没时间来找王廷讨说法。”


    收拢讨伐边疆小邦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解各部族的权力。


    王上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下,好笑地看向燕暮寒:“那本王岂不是要让大将军背黑锅了?”


    “愿为王上分忧。”燕暮寒躬身一拜,笑道,“末将早就看那些对王廷指手画脚的部族不满了,早先他们就往南征大军中塞人,副将们以东西部划分阵营,擅自违逆命令,致使睢阳城久攻不下。”


    王上惊诧:“此事当真?”


    对于燕暮寒坑杀副将的事,王上有所耳闻,但由于燕暮寒懒得辩解,他一直以为燕暮寒是想独揽大权。


    庆功宴上的百盏请罪酒,明面上是因为燕暮寒无故撤兵,但真正的原因只有王上自己心里清楚,他忌讳的是燕暮寒生了独揽大权的野心,在之后的多番敲打也是这个原因。


    燕暮寒憋着不辩解,就是为了在恰当的时间拿出来博取信任:“王上可去问问军营中问一问,此事人尽皆知,睢阳城一役耗时超过月余,我北域儿郎埋骨上千,此战,实非敌强,而是内祸。”


    这些话若是放在半月之前,恐怕没人会信,但如今东西部站到了一处,而燕暮寒在宴会上又和各部彻底撕破了脸皮,他能依靠的只剩下王廷。


    当把一个人的生死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他的忠心就加了一层保障。


    王上思忖片刻,感慨道:“本王知道了,是本王对大将军不起。”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下:“王上没错,错的是蒙蔽您的小人,末将受王上提拔,愿为王上肝脑涂地,一片赤胆忠心,奈何小人作祟,挑拨离间。”


    他弯腰叩头,高声道:“末将嘴拙,不懂辩解,直到昨夜延吉部部主主动敬酒,经穆尔坎提醒,末将才看清他的意思,才看清这偌大的王廷之中,均是盼得末将与王上离心的贼人!”


    “放肆!”王上呵斥出声,“大将军言重了,各部族部主也是好心。”


    燕暮寒不作声,执拗地磕起头来,王上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他:“本王知道大将军忠心,日后切记,别再这么莽撞了。”


    燕暮寒从善如流:“末将遵命。”


    到最后王上也没给个准话,倒是赏了两人一点小玩意。


    祝珩把玩着扳指,和燕暮寒并肩往外走:“王上这是何意?”


    是信了他们,还是不信?


    “不知道,管他呢。”一出王廷,燕暮寒立刻解了大氅,披在他身上,“怎么不多穿一点?”


    祝珩心说我也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我前脚刚答应来做军师,你后脚就把我举荐给了王上:“来的匆忙,正看着塔木他们分酒呢,禁卫就到了。”


    提起酒,燕暮寒立马拉下脸:“你去找金折穆了?”


    祝珩点点头:“找他要酒,我初来乍到,总得笼络一下人心。”


    不仅是他要笼络人心,燕暮寒要想让大军唯己是从,也需要恩威并济,日后这大军就是他们的底气。


    “只是要酒?”燕暮寒酸了吧唧地问道,“你不是还送给他礼物了吗?”


    他饭都没好好吃,净惦记这回事去了。


    “礼物?”祝珩一头雾水,“我没送他礼物啊,不信你可以问问塔木,我们去拍卖场就是为了要酒……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也是给了他一件东西的。”


    燕暮寒刚咧开嘴,闻言立马又拉平了嘴角:“什么东西?”


    祝珩没答,撩着眼皮看他,直看得燕暮寒满心焦急,不停地催促:“你快说啊,是什么东西,衣服?首饰?字画?很贵重吗?”


    祝珩玩味一笑,说不上的恶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身后,雪白的狐裘大氅被染成了金色,在这一瞬间,祝珩仿佛脱去了一身的病气,显出几分符合他年纪的明媚张扬。


    燕暮寒看呆了,出神地看着他。


    “也算贵重吧,将军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猜一猜。”


    直到祝珩上马,燕暮寒才被马蹄声唤醒,心痒难耐地追上去。


    纵马远去,身后巍峨的宫殿被拉成了朱红色的一团,狼旗在半空中飘扬,抖落了一夜的风雪。


    王上站在狼旗之下,仰头看着天,面色严肃。


    侍从放轻手脚走过来:“王上,内务府准备好了选妃的事宜,时间定在三日后,方才长公主殿下托人传信,邀请王上过府一叙。”


    王上收回视线,皱眉:“长姐不是病了吗?太医去过了没,怎么说的?”


    昨晚的夜宴,长公主称病没有出席。


    侍从低声道:“太医昨晚去过了,说,说……”


    “说什么?”王上沉下声音。


    侍从不敢隐瞒,连忙道:“太医说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中不快,故而,故而没——”


    “行了,本王知道了。”


    长公主以前就装过病,借此来表达不满,不必说,这次也是一样。


    侍从大气不敢出,半晌,王上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去告诉内务府,选妃事宜推后,先准备冬猎,此次冬猎由南征大军先行,全权交予燕暮寒去办。至于长姐那边,先不用回,她若再着人来问,就说本王会去。”


    冬猎是北域每年的大事,与南秦的祭祖类似,以往都是由西十一部和东二十四部轮流主办的,这次交给大将军全权督办,这意味着王上下定决心要整治三十六部了。


    北域的天要变了。


    侍从心惊不已,连忙应下。


    命令进了内务府后,不出一刻钟,其他部族部主就得到了消息。众人刚从宫宴回来,准备休息,知道这事之后,急匆匆地又聚到了一起。


    风雪已停,王廷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悄悄生出了波澜。


    消息还在传往军营的路上。


    燕暮寒坐在主位上,正盯着祝珩,不让其他人上来敬酒。


    “将军,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军师一来就请我们喝了好酒,我们敬他一杯怎么了?”


    “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将军师吃了。”


    “早上还听伙夫说晚上喝将军和军师的喜酒,结果护得那么严实。”


    喜酒?


    祝珩挑了挑眉,斜了燕暮寒一眼,狼崽子是请他来当军师的,还是打着将他娶进军营的鬼主意?


    当初两军对峙,距离遥远,在阵前见过祝珩的人不多,加上燕暮寒一路上藏着掖着,将士们只是看到他一头雪发,有些惊讶,并未过多联想。


    况且那南秦的六皇子,据说在到北域的当天就被燕暮寒弄死了,尸体还是穆尔坎带人运到乱葬岗的。


    燕暮寒替祝珩挡了十几杯酒,此时酒劲涌上来,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喝你们的酒去,别看着军师好看就欺负,再敢多嘴都军棍伺候!”


    大家都喝高了,没人怵他,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还有人拦住燕暮寒,趁机给祝珩敬酒:“军师身体不好,那就少喝点,大家都很感谢军师,您跟我们意思意思就行。”


    “那我就喝一杯。”


    一伙人立马欢呼起来,燕暮寒想阻止,但被将士们围着动弹不得。


    祝珩朝身旁扫了一眼,塔木会意,立马给他递上一杯酒,祝珩接过来,朝将士们敬了一圈,一饮而尽:“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军师豪迈!”


    燕暮寒忧心忡忡,人群一散开,他立马冲到了祝珩身边:“长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百年佳酿凑不齐一百缸,金折穆又补了几十缸烈酒,那些酒辛辣,后劲大,不是祝珩受得住的。


    “没事。”见他不信,祝珩又让塔木倒了一杯酒,“你尝尝。”


    燕暮寒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酒,瞪大了眼睛:“这是……”


    塔木笑嘻嘻道:“将军放心,我早就把酒换成水了。”


    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喊道。


    “将军,你怎么偷喝军师的酒?”


    “还让军师喂酒!”


    “将军别借着酒劲欺负军师。”


    “滚滚滚,喝你们的酒去!”燕暮寒骂骂咧咧,索性赖在祝珩身旁不走了,黏黏糊糊地央求,“你送了金折穆什么,好长安,你疼疼我,告诉我吧。”


    喝醉了吗?


    燕暮寒喝醉后就会变得粘人,要亲要抱,祝珩怕他再闹着要做观音:“没什么,你乖乖喝了解酒汤,我就告诉你。”


    塔木送上解酒汤,燕暮寒被熏得皱了皱眉头,捏着鼻子灌了半碗,忽然从帐外进来一个人,一路直奔他们而来:“将军,王廷中来消息了。”


    燕暮寒顺势放下解酒汤:“何事?”


    “王上将冬猎提前了,命大军先行,特地嘱咐了,此次冬猎由您全权督办。”


    燕暮寒一下子醒了酒:“当真?”


    那人颔首:“当真,旨意已经送到了内务府,选妃也被推迟了,诏令不日就会下来,恭喜将军。”


    燕暮寒哈哈大笑,拿起酒壶,仰着头开始灌酒。


    祝珩不知道冬猎意味着什么,被他吓了一跳,低声呵斥:“燕暮寒,你干什么,赶紧把酒放下。”


    燕暮寒听话地扔下酒壶,酒液濡湿了他的下巴和脖颈,就连衣襟上也是一片淋漓,他撑着桌子靠近,眸光炽热,气息灼烫:“长安,你是我的福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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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修】冬猎


    诏令当天下午就来了,轰动了整个军营。


    祝珩坐在军帐中,和燕暮寒一起看冬猎围场的地形图,他已经知道了冬猎之于北域的意义,此时也心潮澎湃:“这次冬猎是王上对外放出的信号,是他信任你的开始,如果完成得漂漂亮亮,来年的出征就顺理成章了。”


    “嗯,王上是被那群老家伙逼急了。”燕暮寒嗤笑一声,“刚刚听说,他们把选妃一事提前到了三日后,这才迫得王上拿冬猎转移视线。”


    祝珩不解:“王上为何不愿意选妃?”


    男人追权夺利,喜好美色,与妻妾成群的各部族部主相比,常年不进后宫的王上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了。


    “不知道。”燕暮寒看着地形图,不知想起什么,唇边挑起戏谑的笑,“但有传闻称,王上不愿选妃,是因为身患隐疾。”


    祝珩一时没反应过来:“隐疾?”


    燕暮寒走近,悄声咬出两个字音:“不举。”


    祝珩满脸惊愕,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是真的吗?”


    燕暮寒摇摇头:“不知道,王上只在登基的时候选了一些女子入宫,她们都是其他部族的贵女,与其说王上选她们是因为喜欢,倒不如说是为了巩固王权,再加上他多年没有子嗣,传闻就这么起来了。”


    许是受到燕暮寒的影响,祝珩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不举都传出来了,怎么没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从未对男子表示出亲近,宫中也没有男子,如果我是他,有喜欢的男人,肯定会带着人出去炫耀一番,然后与他成亲,让世间的人都知道我们之间不清不白。”


    不清不白是这样用的吗?


    你说话就说话,看着我干什么?


    祝珩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完才想起来,他貌似就是燕暮寒喜欢的男人:“咳,那多亏你不是他,不然三十六部就得在王廷里上吊逼你选妃了。”


    南秦的文臣清党动不动就以死相谏,隔三岔五就能听到消息传出来,某某某大人又撞柱子了,某某某大人在早朝上磕头把自己磕昏了。


    如果南秦的皇帝好男风,要娶个男皇后,以沈阁老为首的朝臣定然会长跪宫门口,以性命相迫,求他收回成命。


    祝珩眼底闪过一丝忧愁,他日迎娶燕暮寒,恐怕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祝珩就愣住了,他无奈地笑笑,想什么呢,都是没影的事,他当南秦的皇帝没有影子,娶燕暮寒就更没有影子了。


    穆尔坎带着三名将士过来商讨冬猎巡防之事,燕暮寒依次介绍了人:“启闲光,天尧,塔达,穆尔坎你见过,这位是军师,祝长安。”


    祝珩和他们打了招呼,一眼扫过去,将三人记下。


    启闲光满脸笑意,对着燕暮寒也不怵:“将军,你打哪里找来的军师,这么好看,还聪明,一来就给弟兄们送了好酒。”


    燕暮寒对着他肩膀捶了一下,喝道:“站好,别嬉皮笑脸的,叫你们来是要商讨一下冬猎的事情,诏令已经下来了,大军明日就得启程前往围场。”


    冬猎围场在延塔雪山附近,有整整一座山头,届时王上要率领群臣前往围场,在山上安营扎帐,要住整整三日。


    他们的任务就是巡防,保护王上的安全。


    “将军督办冬猎,会引起其他部族的不满,尤其是东二十四部,今年冬猎本来轮到了他们主持。”


    说话的人是天尧,他和启闲光性格相反,板着一张脸,铠甲穿得规规整整,还配了刀。


    祝珩看到他就想起沈阁老,虽然年岁差距颇大,但两人身上有一种相同的气质——古板。


    剩下的人是塔达,他身材略胖,膀大腰圆,祝珩对他有印象,将士们敬他酒的时候,塔达就是拦住燕暮寒的人之一。


    塔达不以为意地摸摸肚子:“不满他娘崽,他还敢给将军使绊子不成,咱们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部族。”


    天尧冷声道:“你现在出去准备吧,过几天就能启程了。”


    “启程干嘛?”


    “去拿唾沫淹死人。”


    塔达噎得哑口无言。


    祝珩被逗笑了:“确实需要早做打算,不仅是将军要注意安全,就怕他们在冬猎时对王上下手。”


    几人纷纷看过来,塔达惊愕:“军师你在开玩笑吧,他们怎么敢——”


    “此言有理。”天尧打断他的话,“王上出点岔子,就可以怪罪到巡防不力上了,下手又不一定要取人性命,衣食住行尽可做文章。”


    这天尧是个聪明人。


    祝珩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不仅是王上,身份贵重的人也得贴身保护,像长公主,不可让他们的安全出问题,免得给其他部族做文章的机会。”


    启闲光摸了摸下巴:“保护是其一,还得将围场清查一遍。”


    “好。”燕暮寒站直身,沉声道,“穆尔坎和启闲光带兵先行,将围场每一寸都检查过,扎好大帐,围场里的猛兽也筛选一遍,攻击力太强的提早解决。”


    塔达急了,指了指自己:“将军,那我呢?”


    燕暮寒从沙盘上拿起一个小旗子,道:“你和天尧留下,随我和军师同行,护送王上及其他王廷贵人。”


    众人:“遵命。”


    “啊,我不想送人,我想去打猎。”塔达嘟嘟哝哝,“送人可没意思了,规矩还多,麻烦得要命。”


    燕暮寒没搭理他,让他们出去准备。


    祝珩抱着胳膊,腰抵着沙盘桌,浑身透着一股慵懒劲儿:“天尧心细,适合护送,留下塔达是为什么?”


    “塔达出身西十一部,往上数三代,和王上是本家亲戚,虽然他家现在没落了,但王上顾念亲缘,对他颇为照顾。”


    祝珩挑挑眉:“所以呢?”


    “此次由我督办冬猎之事,各部心中不满,定然会给王上气受,我不想去演君臣和睦了,到时候让塔达去应付王上。”燕暮寒走到他身旁,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衣袍,满意地抿出点笑,“塔达曾参与过各部的勇士比武,仅败给过穆尔坎,他的功夫好,也能保护好王上。”


    祝珩了然地颔首:“原来如此。”


    狼崽子还挺会做戏,面对王上时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来是演的。


    “长安……”燕暮寒拿着小旗子戳戳他的胳膊,低声道,“届时要分帐休息,你随我住,好不好?”


    祝珩就算不了解,也知道主帐只有将军能住:“不好,我同其他人住在一起就行。”


    “不行!”燕暮寒急了,“你怎么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


    “都是男子,为何不行?”祝珩拿出他手里的小旗子,插在沙盘上,语带戏谑,“我现在是军师,不是将军养在府里的小娘子,和将军同眠一榻,那才叫坏了规矩。”


    燕暮寒还想说什么,祝珩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再说就烦了,好困,我先在你帐里睡一觉,你若是闲着,可以去军营中看看,帮我找个住处。”


    他昨晚没睡,一直折腾到现在,满脸倦意,眼底下都浮起了淡淡的青影。


    燕暮寒心疼得不行:“你睡吧,我守着你。”


    住处一直寻到启程去围场,也没有寻到,一到晚上,祝珩就被留在主帐里,这次出发前,他特地警告了燕暮寒,要分开住。


    燕暮寒自然不依,被一声声“小燕子”迷得点了头,去围场的路上都在悔恨。


    上午出发,傍晚时安然无恙到了围场,其他部族的部主都很安分,一路上没有闹幺蛾子。


    祝珩有些惊讶,但一到营帐就顾不上这茬了,燕暮寒安排好了,他们两个不住一个帐,但住的都是单独的营帐,紧挨着,中间隔着不过十公分的空隙。


    和其他的帐篷相比,这样子看起来更特殊。


    燕暮寒凑上来邀功:“是分开的营帐。”


    事已至此,祝珩也懒得计较了:“那我先回去换衣服了,一会儿见。”


    晚上是冬猎开始前的祭祀酒会,王上特地让燕暮寒带上祝珩一起出席,天一黑下来,便点起了高高的火堆,十几坛酒堆放在火堆旁。


    冬猎顺利进行,狠狠挫了东西部的威风,王上兴致高昂:“此次夜猎的彩头是件重宝,不知哪位英勇儿郎能拔得头筹。”


    王上膝下无子,冬猎向来是各部族的人争胜,这次照旧,各部族都带了继承人来。北域崇尚武力,如果能争得下彩头,在王廷里也算出了名,对以后有好处。


    王上饮了一口热酒,笑道:“大将军等会儿好好表现。”


    这是他第一次鼓励人,燕暮寒扫过恨不得把他当猎物活剐了的各部族,轻蔑一笑:“王上厚爱,末将定全力以赴。”


    祝珩坐在旁边,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懒得应付,吃了一筷子菜,低声嘱咐道:“等下夜猎,不可胜的太多。”


    “长安就这么相信我能胜?”燕暮寒眼睛发亮,“我若是胜了,有没有奖励?”


    祝珩装糊涂:“胜了的话,那彩头就是你的了。”


    燕暮寒不依不饶,拉过他的手放在腿上,拨弄着他手腕上的珠串:“彩头归你,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的奖励。”


    祝珩不作声。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巴巴:“长安最近总也不和我亲热,如今连哄哄我也不愿意了吗?”


    那是因为最近一直住在军营中,人多眼杂,况且晚上都睡在一张行军榻上,让你又搂又抱,这还不叫亲热吗?


    罢了,最近他是在刻意冷着狼崽子,哄哄就哄哄吧。


    祝珩无奈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若我拔得头筹,我要你亲亲我。”燕暮寒偏头看过来,眸光沉沉,似是要将人溺毙在深情之中,“要你主动,要亲我的嘴,要亲一刻钟。”——


    作者有话要说:


    小燕子:得寸进尺第一名!


    第37章 【修】彩头


    祝珩嚼着肉,小声嘀咕:“孟浪!放荡!不要脸!”


    亲哪里,亲多长时间……那种话怎么好说出来。


    燕暮寒和其他参加夜猎的儿郎们已经出发了,祝珩独自坐在席位上,没一会儿就有人主动过来攀谈:“请问先生可是祝军师?”


    拜燕暮寒所赐,军师祝长安的大名已经在王廷里传开了,各部族都知道燕暮寒招请了一个高人军师出山。


    祝珩认不出他属于哪个部族,出于客气,微微颔首:“正是,你是?”


    来人年近三十,脸上带着笑:“我来自哈仑桑部,是部主长子,名叫哈坚。”


    祝珩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不参加夜猎吗?”


    各部族的继承人都出发了,哈坚身为哈仑桑部的长子,应当和其他继承人一样满心为部族争光的想法,怎么还有闲心来找他聊天。


    祝珩狐疑地打量着他,哈坚苦笑一声:“我腿上有伤,骑不了马,哈仑桑部是我二弟参加夜猎。”


    原来是个弃子。


    祝珩的一百二十分警惕心,有一分变成了同情,安慰道:“反正都是家族荣光,你弟弟争到了彩头,也是你的荣耀。”


    他实在没有安慰人的天赋,哈坚听了后表情难看,彻底笑不出来了。


    祝珩专心吃菜,哈坚站了一会儿后还不离开,作势要在他这里坐下:“左右我们都是孤零零的,我在这里与你做个伴吧。”


    “不用了。”祝珩眼疾手快拦住他,客气一笑,“我们将军脾气不好,不太喜欢别人坐他的位置。”


    这人要是坐在他身边,别说其他部族和王上会怎么看,燕暮寒指定发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祝珩想起自己受过的佛家教诲,真诚劝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喝点酒,吃点肉,早点养好身体,明年就能参加夜猎了。”


    你在我身边坐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哈坚没想到他拒绝如此不留情面,脸色铁青,站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了。


    祝珩特地观察了一下,他走的速度不快,微跛,伤在右腿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提醒:“军师,你离他远点。”


    祝珩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启闲光,他身上穿着巡防的衣服,猫着腰蹲在后面,像是刚从巡防队伍里溜下来的:“为什么?”


    “这人对你有意思。”


    祝珩呛了下,咳嗽起来。


    他这几日操劳,旧疾复发,一咳起来就停不了,直咳得鼻尖眼尾都红了,胸中闷痛。


    启闲光慌了神:“军师你怎么了?”


    “无碍。”祝珩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我就是,就是有些震惊。”


    启闲光给他倒了杯水,祝珩喝了一点,慢慢平复下来:“你莫不是在说笑,我是男子,他对我怎么可能……”


    “哈坚好男风,此事人尽皆知,他爹在青楼里抓到他和男人鬼混,亲手打断了他的腿,一路让人把他抬回家的。”启闲光打量着他,语气赞叹,“军师俊帅,哈坚会看上你不稀奇。”


    祝珩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一个燕暮寒不够,又来了个哈坚,他就那么招男人喜欢吗?


    启闲光眨巴着眼,压低声音:“军师怎么一脸震惊,你和将军不是一对吗?”


    祝珩懵了:“我不是——”


    “军师莫要瞒我了,我都看见了,你与将军睡在一起。”启闲光笑嘻嘻道,“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将军对军师情根深种,我们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出来。


    来。


    祝珩一阵头昏。


    夜猎一共两个时辰,有人陆续带着猎物回来,最后燕暮寒以十只猎物险胜,拔得头筹。


    大王大为满意,让人将彩头搬了上来。


    “此刀乃玄铁所制,削铁如泥,环首上镶嵌的兽骨与国玺出自同一头猛兽,刀名……”王上搁下酒杯,呵出一口浓重的酒气,沉声道,“贪狼!”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贪狼乃北域先祖所制,是镇国刀,以前冬猎也曾拿它做过彩头,不过都是传给下一任王上的,自从当今王上杀入王廷后,这刀就再没有拿出来过。


    “王上,万万不可!”


    “贪狼刀是皇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怎么能赏给外人。”


    王上把玩着酒杯,低低一笑:“世代相传,好一个世代相传,本王就没有被传到过。”


    劝告的人噎住,低着头不敢说话。


    “都说了是做彩头,谁拔得夜猎头筹,这彩头就给谁,不是大将军,也会有别的英勇儿郎来拿,好刀要配英雄,大家说是不是?”


    没人搭腔,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王上所言有理,好刀自要配英雄。”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目不斜视,朝着主位走去,王上放下酒杯,起身相迎:“长姐,你来了。”


    “本宫忧心,在帐中总是休息不好,做些怪梦,梦里有豺狼虎豹,挟制王上。”长公主转过身,目光从席间宾客身上掠过,在看到祝珩时,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诸位说,本宫这做的是什么梦,是不是有人想对王上不利?”


    各部主不敢开口,长公主抬了抬手:“还不将刀拿给大将军。”


    几名侍从推来刀架,燕暮寒打量着贪狼刀,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北域的儿郎都爱刀,他也不例外,毫无疑问,面前是一把绝世好刀。


    他一把拿起刀,挥了两下,只听得破空声阵阵,斩落一地月色。


    “多谢王上赏赐,多谢长公主殿下。”


    东西部联合,王上和长公主也站到了一处,短暂的交锋以燕暮寒收下贪狼刀宣告终结。


    燕暮寒收刀入鞘,他方才夜猎出了一身的热汗,此时身上还热着,坐在祝珩身旁,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变热了。


    祝珩往旁边挪了挪,他对这刀不感兴趣,现在还惦记着启闲光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他的遮掩是笑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燕暮寒爱不释手地抱着刀:“长安,我给这刀重新起个名字,你说好不好?”


    祝珩敷衍地应了声:“好。”


    “那就叫长安,时时刻刻我都要将长安握在手里。”


    “……”


    祝珩心情复杂,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换个名字吧。”


    燕暮寒没问为什么,兴高采烈的凑上来:“那长安你来起。”


    祝珩愣了下,忍不住怀疑,燕暮寒该不会是故意激他来起名的吧?


    狼崽子一肚子坏水,很有可能。


    祝珩故意道:“小燕子,就叫小燕子,如何?”


    燕暮寒皱着眉头,祝珩以为他不满意,谁知他委屈地质问道:“小燕子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专属的,你不能再给别人,刀也不行。”


    他偷偷拽了拽祝珩的袖子,语气神秘:“我会吃醋的。”


    祝珩心口一空,匆忙别过脸,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随便你咳咳咳……”


    他拿错了,喝的是燕暮寒的酒。


    祝珩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口下去烧得喉咙疼,像是有刀片在嗓子里翻绞,他又呛又咳,上气不接下气,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燕暮寒又悔又恨,一把扔下刀,拍着他的后背:“长安,长安,你没事吧?”


    祝珩咳得浑身难受,说不出话来,费力地摆摆手。


    宴席结束,所有人陆续离开,燕暮寒一手拿刀,扶着他就往营帐跑,他几乎将祝珩架了起来,步履如风。


    长公主起身的工夫,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大将军呢?”


    侍从道:“方才已经离开了。”


    长公主又问:“他身旁坐的人呢?”


    侍从道:“和大将军一块走了。”


    长公主皱起眉头,王上走过来,关切道:“长姐的脸色不好,可是受了风的缘故,你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过来了。”


    “我若不过来,他们今日又要为难你。”长公主按了按眉心,“和大将军坐在一起的男人,你知道是谁吗?”


    王上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平静道:“是南征大军的军师。”


    长公主急切问道:“姓甚名谁,何许人士?”


    “名叫祝长安,是北域人士,今年二十有五。”王上语气很沉,“他才学出众,是个可堪大用的人,长姐还是不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众人皆知,长公主爱好美男子。


    长公主没在意他的提醒,喃喃道:“二十有五,你确定他是北域人士,二十有五?”


    王上颔首:“没错,他无父无母,在土佧村长大。”


    另一边,祝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嘴里全都是辛辣的酒味:“有人在骂我。”


    燕暮寒失笑,拿了块糖塞进他嘴里:“长安这么好,哪里舍得骂,喜欢还来不及,说不定是有人在想你。”


    祝珩想起了哈坚,咬着糖有点不自在。


    夜深,燕暮寒没有离开的意思,祝珩咽下最后一点糖渣,委婉道:“我困了,想休息了。”


    “我这就铺床。”


    “……你不回自己的营帐吗?”祝珩站在床边,看着他单膝跪在床上,一一抚平被褥,上身弯折,劲装勒出一截窄瘦的腰。


    祝珩捻了捻指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得出结论:他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掐过来。


    铺好被褥,燕暮寒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嗓音带了哑意:“长安别赶我,我的彩头还没讨呢。”


    祝珩心里一紧,握住了手上的珠串。


    “长安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燕暮寒走近,几乎贴在他身上,像只大狗狗一样拱在他脖颈间闻闻嗅嗅,“长安,要亲。”


    他身上有酒香和热意,语气里盈满了炽热的情意,祝珩被熏得头脑发昏,下意识掐住了他的腰。


    果然是两只手就能掐过来。


    一刻钟,要亲很久吧?


    山里气温低,帐门没有关严,冷风一股股吹进来,吹得祝珩一个激灵,但很快他就被燕暮寒带着转了个身,风都被宽厚的胸膛挡住。


    “今晚很冷。”


    “山里很冷。”


    他磨磨蹭蹭的,铺垫了两句才说出心中所想:“这里没有金丝炭,你一个人睡会冷,我身上很暖和,长安,留下我给你暖床,好不好?”


    风吹灭了帐中的灯,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簌簌的风在刮。


    祝珩在心里认同道:确实很冷。


    北域的酒太烈了,一口就能让人头昏心乱,祝珩舔了舔唇,掐着腰将燕暮寒推到了榻上,低声命令:“衣服脱了。”


    他想试试燕暮寒的腰有多细。


    还想知道延塔雪山的狼崽子亲起人来,有多凶。


    第38章 【修】腰窝


    风越来越大了,帐篷拉紧后还能听到风声。


    祝珩摸着黑回到床榻边,被子是刚晒过的,很软和,他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不知踩到了什么,他脚下一滑,往前扑去。


    “小心!”


    他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那只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紧扣在手串旁边,连玉珠都捂热了。


    那只手很烫,祝珩被烫得口干舌燥:“我站稳了,可以松开手了。”


    从黑暗中传出一声低笑。


    下一秒,那只手突然发力,拽着他往前扑去。


    祝珩惊呼出声,很快就扑进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里,触感温热,是赤裸的胸膛。


    燕暮寒已经脱了衣服。


    祝珩心跳的很快,方才被冷风吹清醒的脑子又开始发懵。


    燕暮寒身上有未散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戒酒经过体温的中和,并不会让人觉得辛辣,反而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祝珩抽抽鼻子,将之定义为燕暮寒的味道。


    还好,他不觉得讨厌。


    “长安,上衣脱完了。”燕暮寒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仿若呢喃一般贴近,蹭了蹭他的耳骨,“还要继续脱吗?”


    祝珩半边耳朵都麻了,恍然间有种错觉,他拐上床榻的不是只狼崽子,而是只狼妖。


    明明逗一逗就会脸红,怎么变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祝珩没由来的不爽起来,他手腕翻转,化解了燕暮寒的桎梏,双手沿着亵裤布料收紧,掐住了一截劲瘦的腰。


    燕暮寒下意识要躲,祝珩又紧了紧手,低声呵道:“不许动,乖一点。”


    他果真安静下来,乖乖放松身体。


    祝珩满意地勾起唇,虎口卡在胯骨上揉了揉,在后腰上摸到一点凹陷。


    这是……


    他试着掐了下,燕暮寒浑身一震,肌肉都绷紧了,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动。


    是腰窝。


    祝珩在心里补充道:是很敏感的腰窝。


    “翻过身,跪在床上。”祝珩俯身,在他唇角碰了下,“这是彩头之外的奖励。”


    要让人听话,自然得给点甜头。


    这是祝珩学的治臣之策,沈阁老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教的东西会被祝珩用在床笫之事上。


    燕暮寒立马翻过身,他似乎没有黄金膝的概念,膝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背对着祝珩,露出脆弱的后颈。


    此时他若是捅上一刀,燕暮寒一定会没命。


    狼崽子的警惕性太低了,祝珩暗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如果他说想捅一刀,燕暮寒肯定会主动敞开衣襟,露出毫无遮掩的心口。


    不是警惕性太低,是对他不设防。


    太乖了。


    可是太乖的人是会被欺负的。


    祝珩心里生出一点作弄人的恶劣情绪,他远远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清风朗月,骨子里流着皇室擅于玩弄人心的血。


    这么乖的狼崽子,还要欺负吗?


    是燕暮寒主动扑上来的,他们两个已经绑到了一起,如果没有意外,日后他床上除了燕暮寒,再不可能有其他人。


    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欺负的,那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区别。


    祝珩很快说服自己抛弃了良心,拇指抵着腰窝,收紧手,故作困扰地问道:“这腰怎么这么细?难道小燕子不是男子,是女儿家?”


    少年的身量尚未长成,常年锻炼,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摸起来都是柔韧的。


    燕暮寒被说得面红耳赤,脑海中清晰地反映出一件事:祝珩握住了他的腰。


    这也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但是梦里的祝珩很温柔,不会说这种过分的话。


    这种和梦境截然相反的表现,让一切变得无比真实,刺激得燕暮寒心脏狂跳,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身上发生的一切。


    “不是女儿家,我是男子……”


    燕暮寒弓下身,按住不争气的心脏,忍不住去想,他们离得这么近,祝珩是不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是不是能通过心跳,知道他藏了多少喜欢?


    祝珩会不会被他打动?


    如果会的话……


    他突然被掐住了下巴,力道不大,但不容拒绝,强硬地掰过他的脸。


    祝珩捞着他的腰,抱住了他,后背贴上了冰凉的衣服。


    祝珩身为军师,虽不用像将士们一样穿铠甲,但也换上了戎装,没有最外面几十斤重的护甲,服帖的戎装衬得他整个人多了一股英气。


    燕暮寒怔愣了一瞬,浑身肌肉绷紧,捏住他下巴的手动了动,下一秒他就被一双很凉的唇吻住了。


    是祝珩的唇,带着和他人一样的冰冷气息,像山巅的雪。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吻,准确来说是咬,牙尖磨了磨细嫩的唇肉,试探着贴近,燕暮寒微微松开齿关,气势汹汹的游龙就闯进了城。


    仿若含住了新雪,凉凉的,甜甜的。


    燕暮寒不喜欢糖的甜腻,但很喜欢这种甜味。


    祝珩没有经验,一切都靠本能。


    或许男人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他就渐入佳境,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点花样。


    小花样的效果很好,他一吮舌尖,狼崽子就会发出黏糊糊的鼻音,像只求饶的幼兽,极大的满足了祝珩的征服欲。


    祝珩尝到了滚烫的酒味,大概不是什么正经的酒,里面还带着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还验证了一件事,狼崽子被亲的时候不凶,整个人都会软下来,抱在怀里很舒服。


    肯定超过一刻钟了。


    祝珩刻意忽略了心里的不舍,撤开身子,掐着下巴的手变得温柔,抹了下燕暮寒濡湿的唇。


    好像肿起来了。


    “长安……”


    这个彩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刺激,燕暮寒将自己埋进被褥里,大帐里光线昏暗,祝珩只看到被子隆起来一个鼓包。


    像个大大的人形汤婆子。


    祝珩没去掀被子,照着最鼓的地方拍了下:“这么容易害羞,小燕子真的不是女子吗?”


    鼓包小幅度的挪动了一下,燕暮寒的声音细若蚊呐:“不是的,我是男子。”


    “是吗?”祝珩还想说什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拉住了他的手,“长安试试就知道了。”


    他固执的想证明这件事,明明是狎昵的动作,却又透出一点憨态,并不令人讨厌。


    被窝里很暖和,祝珩碰到了汤婆子最热的地方。


    天气太差了,轰隆隆竟打起了雷,数九隆冬里,天上落下了瓢泼大雨,帐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密不透风的被窝隔绝了冷意,催生出酒意发酵后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燕暮寒掀开被子,拿着帕子将祝珩的手擦干净:“长安,我好开心,我也帮你好不好?”


    栗子花的气味散开,祝珩吐出一口气,侧躺着,声音困倦:“不用了,睡吧。”


    “为什么,长安对我不满意吗?”他像是丝毫不觉得冷,打着赤膊,急切地凑近,“你要是累了,躺着就行了。”


    精力旺盛的狼崽子太难应付了,再这样下去,半推半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祝珩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慌乱感,最可怕的是,他像是被蛊惑到了,隐隐有些期盼,舍不得拒绝燕暮寒的要求。


    这绝不可能是他会做的事,祝珩不敢深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含糊地推搡:“不用了,我困了,不需要。”


    燕暮寒不依不饶,他没办法,低低地咳了声。


    这比任何话都管用,燕暮寒立马安静下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都怪我,我不该闹你的,长安来,把衣服脱了,好睡觉。”


    燕暮寒手把手帮他宽衣解带,躺进被窝里后,又拉着祝珩冰凉的手脚贴在自己身上。


    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温暖的怀抱之中,祝珩没一会儿就涌起了睡意。


    帐内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恍然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寒风飘雪的北域,而是烟雨朦胧的南秦。


    祝珩想起了无数个阴雨天,他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在青石阶上砸出小小的坑,他的衣摆被溅湿,没带珠串的手腕被挠出了红痕。


    他望向寺门,像是要透过那道门看清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心里有个声音,促使他久久地等在这里,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出现在门后。


    是一个人吗?


    是的,但那个人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


    祝珩心里着急,肺腑间仿佛扔进了几块火炭,烧得他坐立难安,他确信他在等的是很重要的人,这个他想不起来的人,给了他一种浓烈的感情,是心疼和愧疚交织在一起的感情。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长安……”


    仿若天光乍现,祝珩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道如出一辙的呼唤。


    “长安,真好听。”


    “长安!我在这里!”


    “长安,你别睡,你理理我。”


    “长安,我好痛。”


    “长安,你帮我上药,好不好?”


    “长安,该喝药了。”


    “长安,我陪你睡。”


    “长安,长安,长安……”


    “我要走了,长安。”


    “长安,你说要娶我,是认真的吗?”


    除了长安两个字,其他都是叽里咕噜的声音,话音很不标准,祝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回答:“是,我会娶你。”


    “我会来嫁你的,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知为何忘记了说话的人,却依旧遵循着本能,在等一个人回来找他。


    怪梦。


    祝珩坐在行军榻上,揉了揉眉心,燕暮寒已经离开了,被窝里带着雨后的潮湿凉意。


    昨夜的梦还历历在目,祝珩从头梳理了一遍,将之归结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怪燕暮寒整天在他耳边嚷嚷着成亲,他才会梦到这种事。


    “长安,你醒了。”燕暮寒掀开帐门,他手上端着一盘食物,整个人精神奕奕,“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泞,今天的冬猎取消了。”


    祝珩穿上衣服,朝外头瞟了一眼:“换成什么活动了?”


    “各部族还计较着彩头的事,一大清早就去找王上了,希望他收回成命,王上嫌烦,要说休息,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燕暮寒将食物放下,语气嘲弄:“什么活动都没有,歇着就好。”


    祝珩简单漱了口,坐下来吃饭,见燕暮寒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挑了挑眉:“有话直说。”


    “长安,你的身体还好吗?”燕暮寒尴尬地低下头,“昨晚我太高兴了,忘记你身体虚,不能泄精元了,这是我今早特地找人开小灶做的菜,补精气的,你多吃点。”


    祝珩看着饭菜,表情复杂,燕暮寒不说,他还没有发现,桌上都是像起阳草、羊腰一类的食物。


    他有种吃完这顿饭就要被押上床的感觉。


    “你怎么不吃啊,味道不好吗?”燕暮寒小声嘀咕,“启闲光做菜挺好吃的,难道是这次发挥失常?”


    祝珩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下:“启闲光做的?”


    燕暮寒点点头:“对,他家里是开饭馆的,从小就跟着做菜,进了军营后手痒,经常去给伙夫帮忙。”


    祝珩笑不出来:“你找他开小灶,怎么说的?”


    “就说你身体不好,需要补一补。”燕暮寒忽然想到什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你放心,他嘴很严,不会到处乱说的。”


    完了,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启闲光再见到他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祝珩无奈扶额,想骂人,对上燕暮寒那双无辜的眼睛,又骂不出来:“你以后别找他开小灶了。”


    燕暮寒不解:“很难吃吗?我尝尝。”


    他作势要去拿筷子,祝珩连忙拦住:“你别吃,味道挺好的,我就是怕麻烦他。”


    你要是吃了,就得从精力旺盛变成欲求不满了,祝珩不希望自己每晚都闻着栗子花味入眠。


    “不麻烦,他一听是给你开小灶,主动要求的。”燕暮寒托着下巴,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回味起昨晚的彩头,一副餍足的神色,“军师,大家都很喜欢你。”


    一刻钟还是太短了,该说一个时辰,一整天才对。


    燕暮寒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时时都和祝珩亲近。


    雨虽然停了,但天还是阴着的,将士们聚在一起烤火,来叫燕暮寒和祝珩,祝珩懒得动弹,不行出去,吃过饭后便坐在桌前看书。


    他最近在学习北域的文字,看的是《千字文》,他幼时就背过了全文,此时照着读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刚看了一会儿,帐门被掀开了,祝珩以为是燕暮寒,头也不抬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脚步声很轻,带着泥泞的黏连声。


    “祝军师,你披着头发的样子真好看。”


    不是燕暮寒。


    祝珩猛地抬起头,顺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簪子。


    “哈坚,你怎么了?”


    哈坚眼神痴迷,像喝醉了酒一样,脸红的厉害:“祝军师,我好热,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救救我……”


    他不断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猛地扑过来,强壮的身体撞倒了桌子:“祝军师,我好热,我好热,你让我抱一下,好不好,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我喜欢你。”


    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他这模样分明就是被下了药。


    祝珩满脸厌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一脚踹向他那条受过伤的腿:“滚开!”


    哈坚摔倒在地,被激怒得大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卑贱之人,我是哈仑桑部的世子,能服侍我是你的福气!”


    他发疯一般扑过来,祝珩连忙往帐门跑,谁知刚到门口,就被人一把推了回去,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堵在门口。


    在他们身后,一个人撑着伞立在雨中,伞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身红色的华丽衣裙:“又下起雨来了,军师身体不好,还是别往外面跑了。”


    话音刚落,帐门就被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阳草→韭菜。


    第39章 【修】恶狼


    雨势不大,但总也不停,扰人心神。


    燕暮寒盯着燃烧的火堆,无心去听其他人的插科打诨,站起身:“你们坐吧,我先回去了。”


    “将军,你刚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也太扫兴了。”启闲光嬉皮笑脸地拉他,“你整天围在军师身边,他会烦你的。”


    “他不会烦我。”燕暮寒皱着眉甩开他的手,阴沉着脸,又坐下来。


    嘴上那么凶,还不是怕人家烦你,启闲光哈哈大笑:“将军,早上的饭菜怎么样,还合军师的口味吗?”


    说合吧,祝珩说下次不想吃了,说不合吧,他又都吃完了,燕暮寒一口都没尝到。


    “下次不用你做了。”燕暮寒冷酷道,“他讨厌你,听说是你做的后,就不想吃了。”


    燕暮寒百思不得其解,将之归结于祝珩讨厌启闲光,厌屋及乌,所以不想吃启闲光做的菜。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得罪过军师。”启闲光不信,“是不是将军你怕军师被人抢走,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他是怕祝珩被抢走,但是……


    燕暮寒偏头打量着他,拍了拍腰间的刀,语气不屑:“你觉得谁能和我抢?”


    他已经将佩刀换成了贪狼,从军帐走到这里,路上遇到其他部族的人,收获了一连串羡慕嫉妒的目光。


    “将军长得是很俊帅,但军师那等绝色人物,又好看又有才,要是女子,求亲的人能踏破门槛,眼光可高着呢,将军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吗?”


    启闲光问的很委婉,其实他想告诉燕暮寒的是,祝珩的选择很多,看上去也非断袖,昨儿个知道哈坚可能对他有意思后,祝珩脸都黑了。


    要是祝珩接受不了男人,那他们将军死磕着也成功不了。


    燕暮寒冷笑:“我是对自己的刀有自信,谁敢往他身上扑,我就杀了谁。”


    这还真是燕暮寒能做出来的事,启闲光无奈地摇摇头:“那要是军师喜欢上别人了呢?”


    这样总该放手了吧。


    “不可能,他只能喜欢我。”燕暮寒眼神阴鹜,字字狠厉,“他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他喜欢一个,我就杀一个,直到他愿意喜欢我为止。”


    启闲光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无比庆幸,多亏他不喜欢军师。


    看燕暮寒这样子,劝是劝不得了。


    “你之前说,多说情话能促进感情,根本就没有用。”燕暮寒想起拍卖场那茬了,开始翻旧账。


    启闲光无语,谁知道你要用在军师身上,并且我的原话明明是“多说情话能促进夫妇间的感情”,前提得是夫妇。


    “那要不我再教将军几招?”启闲光端详着他的脸色,说道,“追人首先要让人家明白你的心意。”


    燕暮寒垂眸:“他知道。”


    哦,已经表白了。


    启闲光自动将祝珩代入了拒绝不得的局势,同情地叹了口气:“如果对方没有表态,那可以循序渐进,要慢慢打动对方,切记强扭的瓜不甜。”


    燕暮寒给了他一个“就这”的眼神,不屑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你怎么好意思说要教我的?”


    启闲光急了:“我还没开始教呢,接下来才是认真的。”


    燕暮寒抬了抬下巴:“说来听听。”


    启闲光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要多在他面前出现,让他习惯你的存在,嘘寒问暖是最基本的,最好是能让他离了你不行,比如你很会做饭,就养刁他的嘴,除了你做的饭,吃什么都吃不下。”


    燕暮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会做饭,他能……暖床算吗?


    听塔木和裴聆说,他没回去的那天晚上,祝珩一直睡不着。


    启闲光老神在在道:“第二,要让他患得患失,等他习惯了你的存在,你就停止献殷勤,像对待别人一样对待他,让他体会到没有你不行。”


    “这样真的有用?”


    “这叫欲擒故纵。”启闲光急于证明自己教的东西有用,已经从同情军师变成了算计军师的帮凶,“将军你听我的准没错,这就跟捕猎一样,你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敢往你面前走吗?不敢,你得退后,猎物才会掉进你设置好的陷阱里。”


    我不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就掉头跑了。


    燕暮寒面上不显,在心里偷偷将这条划掉了:“还有呢?”


    启闲光思索了一下,笑得贱兮兮的,小声道:“然后嘛,你就故意和别人亲近,左拥右抱,让他吃醋,让他抓心挠——”


    “滚。”燕暮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语气嫌弃,“你这样跟不守妇道的人有什么区别,离我远点。”


    启闲光:“?”


    首先,我一个男的为什么要守妇道?


    其次,我在教你追人,你不感谢我,你还打我?


    燕暮寒冷着脸起身离开,启闲光看着他走远,目光幽怨,小声抱怨:“觉得我教的不好就别听,为什么要打我?”


    一旁,目睹一切的穆尔坎冷笑:“因为你活该。”


    启闲光心塞:“我是好心,怎么就活该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穆尔坎嗤了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傻子,“你让他左拥右抱,跟让他去青楼里嫖有什么区别?”


    启闲光想反驳,但细细一想,这二者的区别并不大:“你懂什么,这是为了让军师吃醋。”


    穆尔坎叹息着摇摇头,他们将军可不懂让人吃醋,他只知道守身如玉,非礼勿视。


    另一边,燕暮寒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他算是看明白了,启闲光就是不懂装懂,之前让他对着祝珩说情话,结果惹得祝珩冷脸,这次还让他左拥右抱,分明就是想看祝珩彻底不要他了。


    无仇无怨,启闲光竟然故意害他!


    刚才那一巴掌打的轻了。


    还未走近,远远就看到帐前站了几个人,一袭红裙格外显眼,燕暮寒瞳孔一缩,脸色大变。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泥泞,跑了一小段里,身上就溅满了泥点子。


    “大将军回来了。”


    燕暮寒停下脚步,行礼:“末将见过长公主。”


    “平身吧。”长公主抬了下手,身后的人立马送上一把伞,“这雨还下着,大将军若是着凉病了,本宫可要心疼的。”


    话音刚落,帐内就传出一道高亢的呻吟声。


    是祝珩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的。


    燕暮寒眼底霎时间浮上血意,他盯着紧闭的帐门,心头急怒:“末将皮糙肉厚,雪地里都能跪几个时辰,淋点小雨不算事。”


    他说着就往帐前走,看着拦在帐前的壮汉,握紧了腰间的刀。


    长公主脸色难看:“既然大将军不想打伞,那便过来给本宫撑着伞,这帐内有一出男子相亲的好戏,本宫还没有听完。”


    呻吟声一直没停,饱含痛苦之意。


    燕暮寒原本只以为祝珩受了伤,经她一点,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殿下这是何意?”


    “大将军不知吗?”长公主故作惊诧,“哈仑桑部的世子与你找来的军师有私情,二人现在正在帐中颠鸾倒凤呢。”


    燕暮寒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他深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转过身,一脚将其中一名壮汉踹翻在地:“竟敢让殿下自己撑伞,你们是活腻了吗?”


    贪狼刀寒光毕现,他像是挣开锁链的恶狼,踩着一名壮汉的胸口,刀尖对准了另一人,杀意毕露:“还不滚去给殿下撑伞!”


    那名壮汉吓得退了两步,长公主沉声道:“燕暮寒,在本宫面前拔刀,你想造反吗?”


    “末将只是帮殿下教训一下不懂事的下人罢了,殿下可莫要冤枉末将!”他忽而翻转手腕,锋利的玄铁刀刃插进脚下人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脚。


    燕暮寒拔出刀,踏碎身后传出来的声音,将刀横在脸色苍白的长公主面前,他咧了咧嘴,笑容冰冷:“殿下你瞧,这不愧是把好刀,听说这把刀流传了十几代北域之主,曾斩过无数王廷之人。”


    刀上的血还是滚烫的,腥气浓重,长公主下意识倒退了一步:“燕暮寒,你什么意思?”


    她还记得将燕暮寒从延塔雪山上绑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十岁的孩子,却只有七八岁幼童的身量,像只野兽一样,眼神凶狠,毫无人性。


    是她花心思养大了燕暮寒,将一只狼崽子养成了人,还让他成了北域的大将军,手握重权。


    可如今燕暮寒却为了另一个人,罔顾她的恩情,从人变回了凶相毕露的狼。


    “你想对本宫动手吗?!”


    “末将……”燕暮寒笑了声,在祝珩痛苦的哭声中,他的笑声格外不和谐,“末将不敢,殿下在上,末将提刀请罪。”


    他忽然将刀尖对准自己,捅进了胸膛。


    长公主愣住了:“你,你这是……”


    燕暮寒杀过很多人,知道刺哪里没有大碍,看起来还很严重,他拔出刀,无视不断涌出血的伤口,摇晃着转过身:“末将杀了哈仑桑部世子,灭了哈仑桑部全族,故而向殿下请罪。”


    言罢,他一刀劈开了帐篷。


    鲜血滴落在他的脚下,随着足迹一直延伸到帐内,延伸到被被子蒙住的行军榻旁。


    长公主身形一晃,身旁的人连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


    从帐外看不清床榻上发生了什么,长公主看着燕暮寒提着刀伫立在床榻前,宛若一尊杀神,惊声命令道:“扶本宫去找王上,快。”


    燕暮寒双目赤红,满心悔恨,他不该离开的,他回来晚了,都怪他,都怪他……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掀开被子:“长安,长安别怕,我回来了……长安?”


    他看看行军榻上浑身是血的哈坚,又看看捏着嗓子的祝珩,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颠鸾倒凤的画面和他想象中有些差异。


    祝珩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看到他胸口的伤,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我没事。”燕暮寒随手将贪狼插在哈坚身上,抱住他,“长安,我以为,我以为你……”


    祝珩拍拍他的肩膀,长时间的喊话使他的嗓音变得嘶哑:“放心,我没事,他想对我不轨,但被我杀了。”


    他虽然病弱,但也是个成年男人,不至于让一个跛子强迫,至于那些呻吟声,都是故意叫出来给长公主听的。


    哈坚被人喂了药扔进来,长公主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哈坚和他发生关系,毁他的清白。


    他和长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的联系就是燕暮寒。


    祝珩很快就猜到了长公主的计划,他能杀一个跛子,不一定能杀掉身强体壮的男人,为防长公主让门口那两名壮汉强迫他,他才伪装出一副被哈坚强暴的模样。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他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不见长公主离开。


    燕暮寒满心庆幸:“长安好厉害。”


    “我杀了他不会惹什么麻烦吧?”祝珩下手时犹豫过,哈坚毕竟是哈仑桑部的世子,但哈坚死命的往他身上扑,还想扒他的衣服,他被恶心得不行,一刀捅死了哈坚。


    他以前看过医书,知道捅哪里能让人当场毙命。


    “不会,你做的很好,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人,直接杀了……不,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的。”燕暮寒眼睫垂落,周身气势如冰,杀意凛冽,“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长安。”


    祝珩还是很担心,忍不住问道:“万一哈仑桑部来找麻烦怎么办?”


    燕暮寒摩挲着贪狼的刀柄,笑笑:“放心,他们不会的。”


    他会把哈仑桑部的人全都杀了,没人会来找麻烦。


    伤口很深,祝珩包扎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你究竟是怎么弄的?”


    “长安是在心疼我吗?”燕暮寒低下头,眼神晶亮,“长安,我好痛,你亲亲我好不好?”


    祝珩愣了下,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怪梦,梦里的人也这样喊着他,说好痛。


    “长安,长安,长安……”


    燕暮寒叠声叫着,语气温软,和梦里一模一样,祝珩差点以为自己还没有醒过来,他板起脸,故作严肃:“别转移话题,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燕暮寒眨巴着眼睛:“不小心弄伤的?”


    “不小心能伤得那么深?”祝珩气笑了,用力一拉纱布,打了个结,“你怎么不说你是摔倒了,地上刚好有把刀,你摔在刀上?”


    燕暮寒被勒到了伤口,疼得“嘶”了声:“长安,轻一点,我疼着呢。”


    “说!”


    燕暮寒垂头不语,他不想骗祝珩,但也不想让祝珩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你乖一点,说完我就亲亲你,好不好?”祝珩半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被雨淋湿的发丝变硬了很多,不复柔顺,“燕暮寒,我心疼你呢。”


    哄人一般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燕暮寒露出半边上身,却感觉连心脏都露了出来,不然祝珩怎么一句话就掐住了他的心,令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是我自己捅的。”


    门口还横着一具尸体,燕暮寒必定是以为他出了事,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祝珩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答案后,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是傻子吗?捅自己干什么,是长公主让你捅的吗?如果她下次再罚你,你就,你就……跑!离她远远的。”


    他觉得长公主就是个疯子。


    “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手,扬起笑,“我记住了。”


    祝珩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实力不够,得赶紧将兵权收在手中了,这样任人欺负下去,燕暮寒都坚持不到当他的皇后。


    他低下头,隔着纱布,在包好的伤口上亲了一下,像教导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对着伤口道:“你乖一点,不要疼了。”


    燕暮寒快被他可爱死了,心脏狂跳:“长安,长安……”


    “又疼了?”


    燕暮寒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又急又委屈:“这里一直跳一直跳,好像要跳出来找你一样,你让它也乖一点,好不好?”


    胸膛下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震得他的手掌发麻。


    祝珩觉得他可爱,又觉得他诡计多端,想顺着他的意,又想教训他,最后两种心情中和了一下,祝珩捻住燕暮寒红透的耳朵,顺着耳骨摸到耳尖,摸到那处凹陷的地方。


    之前被燕暮寒掐出的血痕已经痊愈了,凹陷的一点像是朱砂色的痣。


    祝珩指尖发烫,心尖也发烫,他主动抱住了湿淋淋的狼崽子,叹息一般,哄道:“燕暮寒,你乖一点。”


    为什么总会觉得他可爱呢?


    为什么总是无法拒绝呢?


    祝珩不知道这是喜欢,还是因为当下处境产生的依赖,他不想过早地定义他对燕暮寒的感觉,这对他们彼此都不公平。


    萍水相逢不会让人心心念念,燕暮寒对他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能猜出来,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很多事。


    很多很重要的事。


    “你乖一点,再等一等。”


    等我想起来,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答复。


    燕暮寒抬起胳膊,回抱住他:“好,我会很乖,会等下去。”


    他不知道祝珩让他等什么,但只要是祝珩说的话,他都会听。


    他是在人间游荡的野鬼,本该孤独地死去,是祝珩拉住了他的手,带他走过了繁华热闹的街道,带他走入了红尘俗世。


    这世间山寒水冷,人心险恶,他不喜欢。


    他只喜欢祝珩。


    只要祝珩还在这世上,他就不是恶鬼,他是护着祝珩的人。


    也将成为唯一一个有资格陪在祝珩身边的人。


    第40章 【修】走水


    祝珩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但直到晚上,围场里都风平浪静。


    燕暮寒叫来穆尔坎等人秘密处理了尸体,启闲光和天尧是少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不敢对长公主不敬,逮着哈仑桑部骂了个遍。


    启闲光心有余悸:“军师,你真的没有出事吧?”


    他知道燕暮寒对祝珩有多上心,如果哈坚真的对祝珩做了什么,不仅是哈坚,哈仑桑部也得为此事付出代价。


    他们将军就是个纯纯的疯子。


    祝珩换了一身衣裳,微微颔首:“无碍,他并未伤到我。”


    “军师好胆魄。”天尧破天荒地开了口,“那一刀刺的很准,听说军师是第一次杀人,若是换了旁人,手抖不说,恐怕还会吐。”


    启闲光的脸唰一下黑了下来:“第一次不习惯,吐一下很正常好吧!”


    他参军之前连杀鸡都不敢,第一次杀人当场就吐了,还是燕暮寒开导了他。


    其实也不能说是开导,他们将军只说了一句话:“想死你就继续吐,我送你一程。”


    当场就治好了他的不习惯。


    祝珩抬起头,对上天尧的视线:“我若不杀他,他便要伤我,这算不上有胆魄,不过是求生欲罢了。”


    天尧颔首:“军师所言有理,只是这一刀下去,军师虽保全了自己,却将将军置于险境了,哈仑桑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启闲光也不作声了,气氛有些尴尬。


    他们是燕暮寒的下属,自然向着燕暮寒,祝珩并不觉得冒犯,笑了笑:“你应该相信将军,他既然能请我出山,必定是有护下我的决心,哈坚欺辱的虽是我,但打的是将军的脸,若他连哈仑桑部都摆不平,又怎么配执掌大军,又怎么配让我给他做军师。”


    “哈哈哈哈,长安说的没错。”燕暮寒和穆尔坎从帐外进来,祝珩的大帐被他劈坏了,他当即就把人带回了自己帐中,“如今只死了一个哈坚,远远不能令我满意。”


    天尧眼皮一跳:“将军,你该不会是想……”


    燕暮寒勾唇,周身萦绕着阴沉的气势:“只要哈仑桑部都死光了,就不会不罢休。”


    他捅自己那一刀不是白捅的,他要哈坚和哈仑桑部无数条命来偿。


    长公主知道他要做什么,肯定会去告诉王上,可一下午过去了,王上那边都没有动静,这就是王上对此事的态度。


    燕暮寒将弯刀放在桌上,倒了杯水,递给祝珩:“喝点水润润喉。”


    祝珩的嗓子哑着,临时又找不到润喉的药,只能等回去后再看医师了。


    “将军,三思啊。”启闲光火急火燎地劝道,“军师受了欺负不假,但好歹没有受伤,而哈坚已经死了,我们本就不占理,若再对哈仑桑部下手,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就知道燕暮寒会发疯,但没想到他能疯到这种地步。


    祝珩静静地喝水,不插话,他已经猜到了燕暮寒想做什么。


    桌上的弯刀已经被擦洗干净了,祝珩拿过来,把玩着,挂在了腰间。


    这柄弯刀是当初燕暮寒酒醉后送他的,代表着北域儿郎至高无上的承诺,他方才就是用这把刀杀了哈坚。


    天尧看着他的动作,眸光一凝,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占理?”燕暮寒嗤了声,将贪狼刀拍在桌案上,“这就是理!”


    天尧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要对哈仑桑部下手。”


    “你他娘的傻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启闲光气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扶着额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看你们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眼下不是争一时之快的时机。”


    穆尔坎按住他的肩膀,依旧是那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你知不知道桌上那把刀叫什么?”


    启闲光不解:“贪狼啊,这是镇国刀,我能不知道?!”


    天尧循循善诱:“王上让将军督办冬猎,还将此刀给了将军,你可知道这代表何意?”


    启闲光愣住。


    “这代表王上给了将军信任,他要将军站在东西部的对面,他要将军帮他打压东西部,我们不需要占理。”天尧眸中精光大盛,“我们占了王上的心意。”


    启闲光一脸茫然,他还停留在燕暮寒被忌惮,被罚酒的时候,乍一听完这番分析,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心酸。


    终于从媳妇儿熬成婆的心酸。


    “所以是,王上也想让哈仑桑部死?”


    祝珩放下杯子,轻声道:“不,应该是王上想让三十六部死。”


    为人臣子,若生出了能够桎梏君王的权势,那便是大忌,如若再用这份权势胁迫君王,更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


    东西部做的最错的事,就是逼王上选妃。


    虽说有王上属意,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人,那是往别人手里递话柄,灭哈仑桑部,得神不知鬼不觉,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做的,但又不能留下一点线索。


    入夜,围场里的灯都熄灭了,整座山里漆黑一片。


    燕暮寒带着早已点好的亲兵,不动声色地潜入了哈仑桑部的营帐。


    南征大军负责冬猎的所有事宜,包括饭菜,天尧一早就命人在哈仑桑部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保证他们睡得跟死猪一样,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队亲兵都是燕暮寒亲手提拔,由他亲自调教,各个都继承了他的心狠手黑,一刀封喉,干脆利落。


    将人都杀死后,天尧点着灯挨着检查尸体,确认哈仑桑部参加冬猎的人都在这里后,启闲光便开始泼油点火。


    “老子做饭烧鸡烧鱼,还真是头一回烧人。”启闲光搓了搓手,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跟着将军做事就是刺激。”


    天尧白了他一眼:“看仔细,全部都得烧成渣,要到仵作无法验尸的程度。”


    启闲光比了个大拇指:“知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天尧默默腹诽,就是因为你办事,我才不放心。


    等到尸体烧完后,天尧立马给出了信号,穆尔坎带着人出动,将哈仑桑部的营帐也一并烧了,将这场屠杀伪装成走水。


    燕暮寒站在高地上,指指旁边:“那里也烧一烧,免得老家伙们说这火成了精,只烧哈仑桑部。”


    “是。”穆尔坎应下,往附近几个部族的营帐也放了火,“将军,我能往穆离部放一把火吗?”


    穆离部离哈仑桑部很远,中间还隔着几个部族的营帐。


    燕暮寒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行,烧死他们也没关系。”


    穆尔坎笑笑,心满意足地去放火了。


    “烧穆离部可不是好决定。”祝珩从黑暗中走来,他披着一身雪色大氅,厚厚的一圈狐裘将他的脸衬得更加小,“为什么要答应他?”


    地上泥泞,燕暮寒伸手扶住他,解释道:“穆尔坎是穆离部子弟,他从小没了爹,是他娘一个人带大了他,他与他娘感情甚笃,但穆离部扣住了他娘,借此来威胁他。”


    穆尔坎会这样做,必定是穆离部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燕暮寒叹了口气:“我知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得让他出一出。”


    祝珩想起了祝苑,心中动容,若他是穆尔坎,撕了穆离部的心都有:“能想办法将他娘从穆离部接出来吗?”


    穆尔坎是燕暮寒麾下大将,不能让他为穆离部所用。


    燕暮寒挠了挠他的手心:“军师聪明,帮他想想办法吧,我都快被这件事愁死了。”


    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祝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将军为我出恶气,我为将军解忧愁。”


    “我有军师,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定能无往不胜。”燕暮寒笑了笑,轻声道,“为军师踏破南秦大都。”


    我要送你入青云,登高阁,一世长安。


    见火烧得差不多了,燕暮寒抬了抬手,锣鼓声立马传遍了围场。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大家赶紧醒醒,别睡了,赶紧醒醒!”


    燕暮寒拉起大氅的兜帽,给祝珩戴好:“我要去接王上了,等下天尧和启闲光会送你回帐里,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长公主再敢找你麻烦,尽管动手,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他碰了碰祝珩腰间的弯刀,道:“暂时让它替我保护你。”


    祝珩整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绒毛里,他看了眼跑来的天尧和启闲光,嘱咐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燕暮寒应下,转身跑向王上的营帐:“末将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


    王上衣冠整齐,亲自扶起他,意味深长道:“有劳大将军了。”


    在橙红的火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显。


    燕暮寒躬身一拜:“王上厚爱,这是末将应该做的。”


    “听长姐说你受了伤,严不严重?”王上语调温和,“长姐担心你,特地嘱咐本王,要找太医好好给你诊治。”


    燕暮寒眼睫一垂,眸底冷意绽开,他攥紧了手,又是一拜:“末将,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王上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声含笑:“你记得她的好就是,走吧,这一场火烧的太大了,应该有不少人受了惊,随本王出去看一看。”


    火已经被扑灭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火堆照亮了四周。


    王上端坐在主座上,沉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倒:“回禀王上,是哈仑桑部的世子哈坚私自祭祀,点燃的蜡纸飘散,落到了其他营帐,故而引起大火。”


    “胡闹!”王上喝道,“哈坚人在何处?”


    “他已被烧死。”


    全场哗然。


    长公主浑身一颤,攥紧了衣袖。


    王上叹了口气:“可还有其他伤亡,哈坚虽然死了,但哈仑桑部得负起责任来。”


    燕暮寒看了眼长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高声道:“报!哈仑桑部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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