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35章


    “阿姊, 陆氏本就小产正在将养身体,你?为何偏要逼上门去?”


    顾良妹没想到顾泽成竟来得这般快,一时紧张:“我是听说这陆氏不能生养, 咱顾家如?今就你?一根独苗, 你?是要当皇帝老子的人?, 如?何能要那不下蛋的母鸡占着大妇之位?”


    顾泽成目光冷峻:“听说?听何人?所说?”


    顾良妹知晓阿成如?今不得了,将来她?那些子女说不得都是要靠二舅吃饭的,登时不敢有所隐瞒, 只呐呐道:


    “府里那王三告诉我的,他说是好几位来府里的大夫都这么说,断错不了!”


    顾泽成只对自己的亲卫点了个?头。


    亲卫头子立时拱手,消失在门口。


    顾良妹先是不知道顾泽成这是何意, 随即那亲卫将王三这下人?拖来, 她?心中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顾泽成却是平静道:“府中的规矩我早早便说得明白,各安各处, 谨守本分。你?这奸仆, 事?关主母,还敢在中间奔走挑唆, 家有家法?!给我推下去!”


    那王三面色惨白,连声叫饶:“大帅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想给蒋夫人?递个?消息!蒋夫人?!蒋夫人?!”


    顾良妹额头冷汗生起:“阿成……”


    顾泽成面沉似水,动也不动。


    顾泽成的亲卫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一个?下人?更多说话的机会, 直接就捂了嘴拖死狗一样拖下去,啪啪啪就打起了板子, 王三立时像条案板上的鱼般弹起,亲卫们却像冷血的厨子般将他牢牢按住, 不过?几下,鲜血就浸湿了地?面。


    顾良妹自幼拉扯弟弟们长大,她?印象里面的阿成,还是那个?稳重不要人?操心的弟弟,哪里见过?他这一面,三言两语便将个?好生生活人?打出血,眼看进气多出气少,人?就要死在眼前了。


    一时间,顾良妹双腿都有些颤抖,她?突然真正意识到,别?人?口中,即将成为皇帝的弟弟,不只是那个?给她?、给蒋家带来无数荣华富贵的弟弟,还手握了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一言即可杀人?……甚至也包括他们蒋氏一门的生杀之权。


    亲卫们都是战场上的精锐,打死个?把仆从?不过?瞬息之间。


    顾泽成眉毛也不动,只挥了挥手,亲卫便将没了气息的王三拖将下去,只留下地?上拖拽留下的长长血迹。


    顾良妹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抖道:“阿、阿成我错了,我……”


    顾泽成叹了口气,将她?扶到椅子上:“阿姊,我永远记得当年我与阿兄读书?,家中实无闲钱,是你?一针一线供我俩的束脩……阿姊,你?来了宛城是否觉得如?今生活顺遂便再无烦忧?”


    顾良妹恍惚中回过?神来,是啊,自从?来了宛城,他们一家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有弟弟护着,城里再尊贵的财主老爷也得捧着他们一家,要啥有啥,米面膜膜可以吃一碗扔一碗,儿子女?儿穿金戴银。


    可这一切,都是弟弟给的。


    顾泽成:“阿姊,你?莫听别?人?吹说什么天命之子,便当真以为这是命数已经天定,我这日日殚精竭虑,若是以往咱们庄户人?家之时,便是说错话做错事?,大不了便是饿上几顿,从?头再来便是;可如?今不同,行差踏错,非只是我一家,姊姊一家,这城中无数人?家都会是倾覆之祸。


    你?只当那些下人?是在你?耳边为你?打探消息,殊不知这城中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背后又有多少险恶用心。便只你?去寻陆氏一事?……陆氏如?今已经处置好了嫁妆,不日便要和离回真定了。”


    顾良妹被?此番惊吓,才徐徐回过?神来,不由吃惊道:“啊?!”


    她?那日不过?便只是嘴上说了几句,那陆氏竟是动真格的!


    要知道他们寻常村里妇人?几句口角,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这怎的,还没把她?怎么样,便直接要和离处置嫁妆了?!


    顾泽成:“如?今满城皆知此事?,阿姊,且不说陆氏乃是我明媒正娶,便说她?才守了宛城,你?如?今这般逼着她?走,城中将士该如?何看我?”


    顾良妹此时只是悔恨不已,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那陆氏竟这般气性,说和离便要和离,陆家那般势大,顾良妹怎会不知自己给弟弟捅了个?天大窟窿,看着地?上的鲜血,她?又是愧疚又是恐惧:“我、我不知会是这般,阿成,我、我再也不敢了……”


    顾泽成心中清楚,此番吓唬之后,想必姐姐也能拎清其中尺度。


    便在此时,方舜娘急急从?外头进来,看到血迹登时便跪倒在地?:“大帅,阿姊皆是为我之故,其错在我,若为此伤了大帅与阿姊的骨肉之情,舜娘百死莫恕!”


    她?这有孕在身,说不得便是顾泽成第一个?孩子,他如?何能叫她?这般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


    顾良妹也羞惭道:“舜娘,皆是我太过?莽撞……”


    顾良妹不是个?蠢人?,她?已经明白,此时早已经与在村中时不同,弟弟的家事?可不是她?仗着姐姐的身份可以随意插手的,不止如?此,她?昨日做的那些事?,只怕还要想办法?弥补。


    方舜娘额头带着汗水,显是一收到消息便匆匆过?来,她?此时面色忐忑道:“大帅,我自知出身寒微,并无半分与陆家妹妹相争之心,只要她?肯予我容身之处、赏我与孩儿一碗饭吃便成。”


    顾泽成见方舜娘这般温驯,不由心头一暖:“舜娘,你?与我自幼定亲,如?今又怀了我的骨肉,切莫这股自轻。陆氏那边我自会与她?分说,也定不会叫你?受委屈,家和方能万事?兴。”


    方舜娘心头感?动,不由泪光莹莹,顾泽成少不得软语宽解。


    其实彼时他们年少,顾家当真是一穷二白,方家自然不如?真定王妃兵强马壮,却也是十?里八乡的豪富,方舜娘说自己出身低微,实在是谦卑之词。她?本人?更是当地?有名的美人?,提亲的人?早早便踏破门槛。


    顾泽成不远远一瞥,看到她?容貌便感?叹:“娶妻当娶方舜娘!”


    若非他读书?有成、族中有些薄名,又一心求娶,其意甚诚,方家也是不会将爱女?下嫁的。


    谁料这眼看就要成亲,天下却乱了起来,方舜娘本该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却弄成如?今这个?局面,方舜娘却从?来没有丝毫怨怼,一直温柔懂事?,顾泽成心中怎么可能不愧疚。


    这一句,不会叫她?受委屈,也是他心中对自己的要求。


    *


    说实话,顾泽成在宛城这所谓的大帅府,原本不过?是个?郡守府,着实不大,这上下原本就是原主管着的,原主虽然不喜这些后宅庶务,对下人?疏于管教,让后院四处透着消息,但她?毕竟打理这宅院好几年,如?今陆青殊来了,要知道什么消息也是容易的。


    顾泽成在那头端水,她?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便叮嘱真定王妃道:“阿娘,一会儿顾泽成必是要过?来安抚的,说不得便会叫顾良妹做低伏小,你?便按我先时安排行事?便成。”


    真定王妃晓得厉害,自是点头。


    便在这时,下人?通传,大帅与蒋夫人?前来。


    顾泽成一来,便与真定王妃行了大礼:“岳母亲至,小婿先时在大营一直未得拜见,还请岳母见谅!”


    真定王妃却是刺道:“我可不敢当大帅此礼。”


    顾泽成不由苦笑?,顾良妹却是上前道:“王妃,昨日都怪我孟浪又嘴笨才叫您生气,阿成他全不知情,你?若怪罪便怪罪于我吧。”


    她?上来与真定王妃见礼,真定王妃却是直接避开:“我哪里敢受蒋夫人?的大礼!大帅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殊儿回家,今日也正好分说个?清楚!”


    顾良妹知道真定王妃心头气不顺,连连又赔笑?道:“王妃,切莫如?此,切莫如?此,阿成与青殊郎才女?貌,好好一桩姻缘,怎可因为我这笨嘴拙舌分开呢!”


    她?是村里妇人?,要豁得出去那可真是豁得出去,立时拉着真定王妃的手抽在自己脸上:“您若气不过?,便打便骂,都是我该的!”


    真定王妃哪里见过?这样的妇人?,目瞪口呆中被?顾良妹拉着在她?脸上抽了好几下,连忙抽回手来,可先时那愤怒的气势早在顾良妹这般无赖举动中消解。


    顾泽成:“岳母,都怪我平素都在营中,对府中疏于照顾,才生出这般的事?情……”


    然后他对一旁陆青殊柔声道:“夫人?,你?我夫妻情深,纵我有不是之处,你?只管寻我来说,切莫动不动提和离,你?如?今身子还未养好,气坏了自己可如?何是好……那些典当之物,我已经赎回。”


    陆青殊却摇头道:“那本是给城中将士的抚恤,不必赎回。”


    顾泽成流露愧疚:“是我无用才要叫夫人?亲自上阵,又如?何能用夫人?的嫁妆抚恤?”


    说着,自有下人?将那些器物抬到门外,还有人?捧来了许多盒子,顾泽成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我先时命他们自长安搜罗了许多宫中所用滋补之物。”


    便是真定王妃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成形的老山参、晶莹的血燕,还有许多妇人?滋补所用之物,别?说如?今兵荒马乱,就是太平时节,这里面许多东西也是宫廷珍藏,轻易不得见,可见她?这女?婿也并非没将女?儿放在心上……必是这段时日一直在搜罗。


    然后除了这些补身子之物,后面抬进来的还有许多珠宝,直映得室内五光十?色。


    顾泽成道:“这是先时大胜军中缴获,如?今清点出来,本也应有夫人?一份。”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建始军中那些高级别?将领搜刮天下积攒的财富,许多东西真定夫人?也是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一时间也不由晃花了眼。


    陆青殊却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真定王妃猛然醒过?神来,女?儿果然所料分毫不错!这顾泽成就是想在中间和稀泥,他莫不是以为用些金银财货便能买得女?儿与个?贫民女?子平起平坐?!


    真定王妃只朝一旁下人?扫了个?眼色,不等顾泽成继续与陆青殊甜言蜜语,忽然有下人?来报:“王妃!王爷入城了。”


    第 36 章


    第36章


    听到这句话, 陆青殊还有?些惊讶,原本她让真定王妃安排的剧情,不?过是提一句真?定王来信, 借以给顾泽成施压, 好叫他知道, 不?要?以为靠些金银财货就能把他对不?住真定王府之事糊弄过去。


    陆青殊这惊讶的神情落在顾泽成眼中,更是让他心中觉得不?妙。


    顾泽成看来,若只是真?定王妃在这里, 他怎么也能哄得她与陆氏回心转意,可真?定王陆正?杨亲自而来,事情又?完全不?一样。


    想?到当初他是如何向真?定王求娶陆氏的……顾泽成便觉十分头疼,可他当初毕竟也不?知道舜娘的下?落, 哪里会知道有今日这番局面。


    场面凝滞间, 管家已经命人将中门大开,不?多时, 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已经风尘仆仆自外而来, 正?是真?定王陆正?杨。


    顾泽成更是当先行礼,陆正?杨连忙上前揽住, 呵呵笑道:“哪里敢当大帅之?礼。”


    顾泽成却还是一揖到底,陆正?杨手上也没有?硬扶,顾泽成礼毕才道:“今日本是在家宅之?中,论家礼,岳父乃是长辈, 且我早已失怙恃,岳父岳母便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 如何当不?得我这一礼?”


    这一刻,莫不?说陆正?杨, 就是先前对他十分火大的真?定王妃都觉得十分熨贴。


    可随即,顾泽成竟又?再行一跪,在这时代,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是一句空话,跪拜这样的礼仪并不?是日常所用,就算晚辈拜见长辈也轻易不?会这样跪下?,更多是跪告天地、祭祀祖先,又?或是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这样跪下?。


    陆正?杨这一次是真?的十分吃惊,急急上前要?拉起顾泽成。


    对方如今乃是三军主帅、河北之?主,可与建始、大齐二帝叫板而问鼎天下?的人物?,说句不?好听的,他要?再进半步,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天爷和祖宗可以受他这一跪,怕是谁也受不?得,陆正?杨如何不?震惊。


    他一拉乃是用了十成的力量,可顾泽成下?跪之?心之?十分坚决,他正?当壮年,陆正?杨又?如何拉得住。


    顾泽成却是跪在地上羞惭道:“我早年曾定下?一门亲事,只逢战乱,与之?失散,如今重逢,我才知家姊一家全赖方氏保全。定亲在先,乃有?礼法;她照拂家姊,又?是恩义,我实在无法将方氏抛开。


    岳父青眼赏识,将爱女托付,我如今叫她受这般委屈,此事如今我是两头辜负,一切罪过皆在我身,听凭岳父责罚发?落。”


    陆青殊却在一边听得呵呵冷笑,看来这顾氏姐弟果然?真?不?愧是一家人,都十分拉得下?脸,顾良妹能拉真?定王妃扇她耳光,顾泽成便不?惜下?跪来恳求真?定王原谅。


    他这话听起来,就是活脱脱一朵绝世白莲花啊,好像一切都情非得已。


    你如果对方舜娘有?情,为什么非要?向真?定王求娶原主?


    你如果真?的感激真?定王,为什么又?叫原主受如今这种?委屈?


    他的话里,只有?“两头辜负”在陆青殊听来是事实,而且,不?得不?说顾泽成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他这个手段也很厉害。


    他这样跪着向真?定王请罪,并且当场直说了,他绝不?可能与方氏分开,就是把这件事情他的立场直接挑明。


    他这放到最低的姿态反而是一种?最坚决的态度。


    考虑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除非真?定王想?马上拔刀和他撕破脸,否则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


    陆正?杨却是将顾泽成扶起后叹道:“大帅今日既是与我论家礼,我便也以家中事来说……你能念及长姊抚育之?恩、并推恩于方氏,可见是至情至孝,只这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儿女打算的,老夫戎马一生,只得这一个女儿。自幼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可如今嫁作他人妇却要?屈居别的妇人之?下?,老夫纵将她接回家庙中,一生安然?自在也远胜仰人鼻息。”


    顾泽成不?由?面色一变,他没有?想?到,他用恩义作为自己不?得已苦衷的道德挡箭牌,陆正?杨也回以“父母之?心”的情理,让他无话可说。


    顾泽成只略一思忖就道:“岳父说的哪里话,方氏并不?是强横之?人,我又?怎么可能叫青殊屈居她人之?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陆正?杨面上已经难掩疲惫之?色地揉了揉眉心。


    顾泽成便连忙歉然?道:“是我心急鲁莽了,岳父一路奔波,不?若先歇息吧,青殊,你便好好照料岳父。”


    陆青殊自然?点头。


    顾泽成和顾良妹走后,院门关上,陆青殊才拉着陆正?杨的手:“爹爹!”


    她有?着原主全部的记忆,幼时被宠爱的一切点滴都在心头,她知道,以真?定到宛城的距离,陆正?杨必是收到真?定王妃提了方氏之?事的回信之?后,日夜兼程立马前来给女儿撑腰。


    陆正?杨拍了拍她的手:“顾泽成这般背信弃义,累得殊儿要?受这般委屈,你与爹说个心里话,你还想?不?想?与他过下?去?若想?,那后位必是我儿的,至于那方氏,后头自有?机会慢慢磋磨;若是不?爱受他这鸟气?,咱这便家去,你爹如今还能拉开大弓,说甚也要?长命百岁,护你一生周全。一切如何,全看殊儿你想?不?想?,全看殊儿你到底要?什么?”


    真?定王妃也凝视着陆青殊,显然?,她心中也是一般想?法。


    他们夫妇二人心中也清楚,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泽成是断然?不?肯与方氏了断的。


    他们能给女儿争取的就是皇后之?位,可听到陆正?杨这后头半句,陆青殊只觉得心头酸涩,这年头,有?几个父母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让女儿想?和离就和离,说要?护她一生呢?


    陆青殊却没有?回答陆正?杨的问题,反而道:“爹爹,女儿方才一直在想?,明明是顾泽成背信弃义在先,他到底是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底气?,把这样无耻的事情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真?定王妃心中酸楚:“傻殊儿,这天底下?十个娶妻的男子九个必有?纳妾,纵以后没有?方氏也会有?别人,他反正?今日说了必不?会叫你受制于方氏,你若还想?过下?去,爹娘便拼了命也会护着你周全。”


    陆青殊握着她的手,却微微一笑:“女儿倒不?是因着这个缘故有?甚愤怒,只是在思索这个问题,而后,女儿便有?了答案,他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有?兵有?将,可是,论兵,我真?定儿郎便差了吗?论将,爹爹账中亦有?英杰……凭什么,就他顾泽成凭着手中兵将可以号令天下?,无耻之?事也能做得,我的爹爹重情重义,怎么可能不?如他?”


    陆正?杨却是听得神情一顿,看着女儿,眉目凛然?。


    真?定王妃却失笑:“傻殊儿,那顾泽成如今占着整个河北,手中号称三十万大军,你爹手 上才……”


    陆青殊却是对真?定王妃皱了皱鼻子:“可这多寡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呀!顾泽成当初求到咱们家,他有?个屁的人马!”


    真?定王妃一怔,陆正?杨却是哈哈一笑,随即爱怜地抚了抚陆青殊的头发?:“吾儿这段时日长大了。”


    见陆正?杨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陆青殊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判断:“阿父,今日天下?格局看似顾泽成略占上风,有?定鼎天下?的气?运,但?其实颇多变数!”


    陆正?杨坐下?喝了杯茶,笑眯眯问道:“哦?有?何变数?”


    他这模样,却与小?时候考校陆青殊功课时一样,完全就是为了哄女儿开心来捧场的,显是不?相信陆青殊能有?什么高见。


    陆青殊也不?生气?,只是淡定地道:“变数至少有?三,其一,顾泽成如今之?势,无非是因为他先败王通,后败顾用,让天下?以为他是最强。”


    陆正?杨扬了扬眉毛:“难道不?是这样?”


    陆青殊坚决道:“当然?不?是,先时两战,都是王通与顾用在进攻,而顾泽成若要?一统天下?,就必须进军关中与河南,守城与攻击之?心,如何能得一样?困兽犹斗之?理,阿爹,你定是比女儿更清楚的。更何况,王通与顾用,又?有?哪一个是好易与之?辈,若铁了心要?拖死顾泽成,不?论是关中那四要?之?地、还是黄河天险,都足够顾泽成消受的。


    而这带来第二个变数,顾泽成虽号三十万大军,可这短时间捏合之?军,其中来源甚广、人心甚杂,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群暂时聚拢的乌合之?众,一旦关中或是河南之?战失利,三十万人心说散便散,所以顾泽成如今看似有?问鼎之?势,其实乃是如履薄冰,若不?能一口气?速下?河南或关中,他必反受其累!”


    陆正?杨听得入了神,看向女儿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殊儿你所说的第三个变数?”


    陆青殊:“第三个变数亦自第二个变数中来,一旦顾泽成不?能速下?河南与关中,他手下?必乱,若有?人既有?威望又?有?领兵之?能,趁乱而起、登高一呼,将他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真?定王妃此时才“啊”了一声:“你是要?你爹……”


    陆青殊点头:“是,全看爹爹想?不?想?,全看爹爹要?什么。”


    陆正?杨没有?想?到,本来是他问女儿的这句话,竟反被女儿问到了自己头上,可是,那毕竟是逐鹿天下?、问鼎争霸,陆正?杨不?由?踌躇:“殊儿,你要?知道,这可与赌桌相差仿佛,若不?亲自下?场,咱只管压注,更是胜负易手,咱们只管换另一家押,自己终归是安全的;可若亲自下?场,想?全身而退便是万难,你爹我已过不?惑,拼一把便赔了也无遗憾……可你不?过一介女儿身,届时……”


    陆青殊却淡淡打断了陆正?杨的顾虑:“爹爹,女儿早已经看得清楚,押注的下?场便是女儿现下?这般,嫁与他人,身不?由?己,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便可能要?我俯首受辱,与其仰人鼻息,为何不?搏上一把?女儿愿全力襄助爹爹成此不?世功业!”


    第 37 章


    第37章


    顾泽成才离开陆青殊的院子, 便?与顾良妹道:“今日委屈阿姊了。”


    顾良妹却是看着弟弟道:“阿成,你不怨我就成,我实是没?想到, 真定王竟然来得这?般快, 我这次是不是给你捅了个天大的麻烦……”


    顾泽成一反先时对顾良妹的严厉, 反倒温言安慰道:“阿姊说的哪里话,舜娘与陆氏,本就是我的事, 真定王爱女心切,本在我预料之中。”


    姊弟二人低声说话,便到了方舜娘院落中。


    方舜娘是隐约听闻真定王来了府中,早已经坐立难看, 此时看到顾泽成连忙道:“夫……大帅!真定王可有为难你?我、我, 如若不行,我便?出?府去, 只要能我一立锥之地?, 叫我为你将孩儿安全生下来便?成……”


    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秀美的脸上净是坚定。


    顾泽成哪里能见她这?般委屈,握住她的手?道:“又是谁在同你乱嚼舌根,方才我已经将你的事与真定王说了。你怀着我的孩儿,又有何人敢赶你走??不信你大可问一问阿姊。”


    方舜娘便?不由看向顾良妹,对方微笑?点头, 心想,为了你, 阿成可是连真定王都跪了,岂能保不住你们?母子?只是今后与真定王府关系如何, 那便?真是不好说了。


    方舜娘这?才展眉而笑?。


    顾泽成调侃道:“你便?只信阿姊所说,不信我的话对吧?”


    方舜娘耳根渐起粉色:“大帅哪里的话……”


    如此不过几?句软语,二人间便?自有甜蜜情谊,顾良妹便?知趣而退。


    好半晌,顾泽成与方舜娘用罢饭,外头亲卫已经来催了几?次,他才叮嘱道:“你莫管这?些事,只管安心照顾好自己与孩儿,外头一切自有我在。”


    方舜娘乖乖点头:“我晓得的,夫君外头有事,便?只管忙去。”


    顾泽成握住她柔荑,告诫自己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才狠狠心,起身离去。


    对于真定王抵达宛城的消息最着紧的人,其实并不是顾泽成方舜娘,甚至并不是陆青殊,乃是这?位在顾泽成院中来回踱步了整整一天的柯栋材柯参军。


    顾泽成甫一入内,只看桌案上有些凌乱的茶盏,便?知柯栋材怕是收到真定王的消息便?在等?着了,他立时扬眉对一旁的下人怒道:“你们?怎么回事?看着柯大人来了,也不上饭食,安敢怠慢先生!”


    下人吓了一跳,立时跪下,如今府中的仆从个个都老老实实,要知道那王三被家法处置之后只怕尸首还没?烂透呢!


    柯栋材无奈道:“大帅,莫要责备他们?,是我吃不下,叫他们?不必准备的。”


    顾泽成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先生,事情再如何,也没?有你身体重要,不吃饭如何来的气力。”


    柯栋材却是沉默起来,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想必大帅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本来以为,真定王的到来,可以让顾泽成下定决心,将后宅之事做个清晰的决断,至少?让真定王对大帅的处置能够安心。


    但现在看来,大帅在那位方夫人的院中逗留如此之久,也许事情正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而去。


    顾泽成挥退了仆从,坐下来,他知道柯栋材的想法,却也有自己的坚持:“柯先生,你还记得昆水那一战前,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吗?”


    柯栋材一怔。


    顾泽成慢慢道:“那一战,我殊无胜算,我只是想着如先生、如虎子这?般,许多赌上性命追随我的人,我输不起。”


    他自嘲笑?道:“我与舜娘能得重逢,先生或许会笑?我儿女情长,但看着她,我便?会想起先时的日子,没?有生死拼杀,就只当一介草民,与她生几?个儿女,躬耕田园,亦甚幸哉。


    只是,这?天下倾覆,这?样的日子容不得我过下去,我看着她,我便?能始终记着自己昔日所愿,我便?能提醒自己,一步步走?将过去,不是为自己,乃是为了天下人能把日子过下去。


    我知道先生会说,给陆氏一个尊位,不会削减她们?母子的待遇。可是先生,今日之事却反倒叫我清醒。不过是真定王入府,便?能叫先生您这?般我的心腹之人坐立难安……若立了陆氏,那些见风驶舵之辈少?得了?还能有舜娘的立锥之地??


    先生,我若连她与她腹中孩儿我都护不住,又谈何逐鹿天下?”


    顾泽成这?番剖白,说到最后,已经令柯栋材动容。


    柯栋材的心亦定了下来,抬头道:“既是大帅已经拿定了主意?,那,真定王府绝不可留!”


    顾泽成似是微微吃了一惊。


    柯栋材神情严肃:“大帅,你若要立方夫人,那真定王只有陆夫人一个女儿,既无子嗣又无尊位,若不早下决断,必会反被其乱!”


    顾泽成默然良久:“我毕竟受岳父恩惠良多……”


    闻声知意?,柯栋材知道大帅并不是真的反对,只是担忧于名声有碍,也许从顾泽成内心深处,对于真定王便?早已经有了忌惮之意?。


    但是身为谋士,便?是该在主上无法拿定主意?之时推一把,在主上有顾虑之时,解除其后顾之忧。


    柯栋材便?低声道:“真定王虽于大帅有恩,但只要他有不义之举,大帅再行事,天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好主意?,如果真定王先造反,那顾泽成平了真定王府,谁能说什么?


    顾泽成摇头道:“建始与王通未平,怎可先自乱阵脚?”


    柯栋材劝道:“大帅,攘外必先安内,否则若是大战一起,再祸起萧墙,才是真正的取乱之道。”


    顾泽成一直皱眉难以决断。


    柯栋材知道他还是顾忌那忘恩负义的骂名,但这?也不能说是错,毕竟,若真要登上大宝,确实是不能令底下人太?过寒心。


    柯栋材便?道:“大帅,此事其实易尔。调兵遣将之时,寻个合理的缘由,将其手?中之兵派往不同之地?……真定王并无子嗣,他纵在军中威望再高,亦早非春秋鼎盛之时,其账下的子侄与外姓大将之间早有龃龉,借此机会,大帅分而化?之,肯归服的便?收为己用,不肯归服的再设计除之,纵真定王不反,其势自消,其威自减。”


    古往今来,类似的手?段不要太?多。


    顾泽成面上终于缓和下来:“前几?日我召集军中大将便?在商议将对王通,还是对建始用兵之事。岳父既是入城,便?该为他接风洗尘,也好听听岳父在此事上头的见教?!”


    柯栋材眸光闪动,妙啊!不论真定王支持先打王通还是顾用,都必定会有将领反对,这?件事在军中本就有争议,届时,借着这?些反对将领的口吻可以表达对王、顾联手?夹击的顾虑,然后借机提出?分兵之策,一路跟随进?攻,另一路必是要留下来防备夹攻的。


    而真定王手?中十万大兵,在这?个讨论之下,顺势要求他分兵简直再合适不过。


    反正建议是真定王提的,为了应对风险,他来执行,不是正合适?


    *


    真定王入城不是件小事,加之大帅遍发请帖要为真定王接风,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便?在这?一日,齐聚帅府。


    顾泽成做足了颜面,对真定王的客气与尊重溢于言表,其余诸将见主帅如此,兼之真定王在河北几?十年的威信,个个都来敬酒。


    这?个说:“王爷义薄云天,与大帅翁婿相得。”


    那个说:“王爷豪气了得,能与王爷成翁婿,乃是大帅的福分。”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真定王服气的,比如郭虎,这?位顾泽成麾下的第一得力干将,端起酒盅笑?道:“还是王爷生得好女儿,这?几?日城中都在说大帅夫人重情重义,抚恤孤弱,大帅夫人还说要拿出?更多的银钱来教?导那些遗孤识字、抚育他们?成人,城中百姓提起大帅夫人,人人都树大拇指,道是比大帅还要仁义有本事,实在是了不起!”


    这?话的后半截阴阳怪气听得场中人人皱眉,但大家都知郭虎与真定王不怎么对付,一时间无数目光投向顾泽成与真定王。


    郭虎却像意?识到失言一般:“哎哟!看我!怎么好好提起了这?话,陆夫人小产不能生,这?能不能当大帅的正妻还没?准,啧啧,一个女人非要逞什么强……王爷,你该不是为了给闺女讨公道来的吧!”


    他好像觉察了什么真相般,“吃惊”地?看着真定王。


    陆正杨神色淡淡不置一辞,顾泽成却重重放下酒盅:“郭虎!你若再胡言乱语,便?给滚到护城河里醒了酒再来!”


    郭虎冷哼着瞅了真定王一眼,陆正杨这?老匹夫这?样能忍,与以往的高傲全然不同……果真是老了,不敢开罪大帅!按他的想法,像陆正杨这?种?后继无人的,有何可惧?一刀杀了这?老匹夫,真定军必散。


    顾泽成却是看着诸将神情严肃道:“王爷入城,本就是受我相邀,前来商议军国大事,岂容你们?胡乱揣测!”


    他这?台阶递得这?么明显,让众将的神色不由更严肃了些,看来,大帅对这?位王爷岳父还是十分敬重的。


    顾泽成便?向陆正杨敬了酒,才道:“我这?属下无状,皆是我约束不够,岳父见谅。”


    顾泽成还要赔酒三杯,陆正杨却是拦下来,温言道:“你我翁婿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俩人这?般对答,场中气氛才渐渐缓和,众人才说笑?起来。


    顾泽成便?顺势道:“岳父,依您之见,如今西有王通,南有顾用,我河北大军该何去何从?”


    还真是请真定王来商议军国之事啊,众将的耳朵不由悄悄竖了起来。


    陆正杨却是看着河北这?大大小小的将领们?,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这?番来宛城乃是自行前来,大帅事先并不知。”


    场中顿时一寂,陆正杨这?是何意??大帅给他递了梯子,他却自己踢翻了,难道真是要为他的女儿讨个公道,今日便?要当场与大帅翻脸不成?!


    可他疯了?!这?是哪里,这?是宛城,可不是他的真定!


    一时间,众将牢牢盯着真定王,郭虎更是目中杀气凛冽。


    谁知,陆正杨却是一挥手?,下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东西,蒙着巨大的红绸。


    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马上拔刀要拼命啊,众人不由顿时狐疑起来。


    第 38 章


    第38章


    面?对这许多人好奇的目光, 陆正杨却是不疾不徐道:“前段时日,老夫命人往真?定城外疏通河渠,却有役夫来报, 半夜河道?中红光大作, 待到天明红光复又消失, 老夫不敢怠慢,次日便在河道?中发现了?此物,这才匆匆赶来城中向大帅报讯。”


    陆正杨这么一番作态, 让众将心中更加好奇:“王爷,这到底是何物?”


    陆正杨却笑呵呵道:“此物乃是天赐予大帅的,大帅何妨亲自一看?”


    顾泽成本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陆正杨这样卖关子, 当即便笑着点头, 要?起身前去查看,谁知柯栋材却突然拦在他面?前:“大帅您如今是何等身份, 何须您亲自上前?”


    看着柯栋材的神情, 顾泽成?便是动作一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谁晓得那红绸之下会是什么机关?若是陆正杨真?有什么歹意,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一旁郭虎也?嘿嘿冷笑道?:“还是我来替大帅看看到底王爷要?献上什么宝贝吧!”


    陆正杨此时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竟毫不客气地斥道?:“老夫已经言明,此物乃天赐给大帅之物,你是什么东西, 也?配去看?”


    郭虎梗着脖子嚷嚷道?:“你非要?大帅去看,谁晓得你在里面?藏了?什么祸心?”


    陆正杨气得须发皆张, 怒而拍桌:“你放的什么屁!”


    场中顿时气氛冷凝,谁也?没想到, 陆正杨要?献宝给大帅,偏偏坚持要?大帅亲自揭开,柯栋材与?郭虎极力阻拦,气氛竟因为这么件东西僵持了?下来。


    顾泽成?却是对柯、郭二?人恼道?:“你们这是何意?王爷乃是我岳父,我父早已不在,王爷便如我父一般,岂有父害子之理?!”


    他当即起身便要?上前,可这次,不只上柯郭二?人,其?余将领也?纷纷挡在面?前,这架势,就好像陆正杨真?在那里面?藏了?什么危险之物一般。


    这时,只听一道?女声道?:“启禀大帅、王爷,夫人命婢子来传话:‘既是这般,可否由?夫人来揭开?’”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数十步远处回廊立着一位红衣金钗的丽人,虽看不清容貌,却也?隐约可见那股风姿绰约的仪态,定是大帅夫人陆氏无疑,众将也?不敢多看,立时转过头来。


    顾泽成?皱眉对那婢子道?:“今番乃是我宴请岳父,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怎好上前?


    他随即又心中一动,如今这局面?,由?她来揭开也?未尝不可,陆正杨总不能连他女儿也?不让看吧?


    可不待他改变出口的话,便听嗖的一声轻响,这声音虽轻、听在场中这许多将领耳中却是无比的熟悉,也?无比地惊心动魄,几乎是刹那间就酒醒了?一半,面?色大变地看向声音源头,个别胆子小的甚至直接躲到了?桌下——


    因为那声音,他们实在太熟悉了?,那是弓弦拉动、箭矢飞跃之声!


    听到这种声音而反应过慢的人,是不可能活到今天参加这场筵席的。


    顾泽成?的亲卫队更是腾地围上来,团团护在他身前,谁也?没想到,今日在大帅府赴宴,竟会遇弓矢突袭!


    下一秒,只听夺地一声响,那箭矢似是钉在了?什么之物上,然后再无声音传来。


    顾泽成?早已经不耐地推开自己的亲卫队,上前查看,只见那红绸竟被一根箭矢钉在了?一旁的墙上,那红绸之下,是一块巨石。


    众将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远处的回廊,那位陆夫人只盈盈一拜便飘然而去,手中赫然挽着一把长弓。


    众将不由?相顾骇然,要?在这数十步的距离,以弓矢揭开红绸,这是什么样的准头?


    若是射得太高,则必定射空;若是射得太低,则必定会钉在巨石上;必须恰好带起红绸、擦过巨石,才可能似现在这般,将这巨大的红绸钉在墙上,令其?下的巨石完整地暴露出来。


    传说中所谓的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了?吧?


    有个将领不由?小声问郭虎:“你可有这样的准头?”


    郭虎瞪他:“干嘛问我!”


    将领嘀咕道?:“你不是号称骑射天下第一嘛?”


    郭虎振振有辞:“老子只是说自己骑着马射箭是第一!”


    众将默然,哪怕是郭虎这么厚的脸皮,也?得承认他射不出方才那一箭吧,所谓骑着马射箭什么的,只是他给自己寻的台阶。


    只是也?没人再继续追问了?,毕竟,场中这许多将领都输给个妇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唯有陆正杨嘴角上扬,十分得意,女儿的箭法?可是他从小手把手教的!


    陆正杨视线扫过,落在顾泽成?身上。


    顾泽成?却是正在细细打?量那块


    铱驊


    巨石,这巨石显然在河道?中被冲刷了?极久,有些裂纹,却偏偏裂出四个大字:“天命于?——顾!”


    柯栋材此时看向陆正杨的目光也?透着古怪,他本以为陆正杨是要?来撕破脸的,没想到,对方竟真?的是来献宝的,而且还是这样的宝贝!


    可这也?未免太凑巧,在他与?大帅设计好要?削弱真?定军之时?这不能不让柯栋材怀疑。


    这四个字实在是没有任何人工痕迹,仿佛确是天然蚀刻而成?,叫柯栋材挑不出丝毫毛病,甚至心中也?隐约生出一种,也?许大帅确实是天命所归、而上天确实亦是借陆正杨之手来赐予大帅的感?觉。


    此时众将从那惊心动魄的一箭中回过神来,也?在看着这巨石,凡是能读懂这几个字的,眼神中隐约流露出狂热兴奋。


    陆正杨咳嗽一声道?:“大帅,老夫方才并无一字虚假,此物确实就是老天要?赐给大帅的,‘天命于?顾’便是老天爷也?选中了?大帅啊!”


    他随即郑重了?神色向顾泽成?一礼:“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大帅,请登大宝吧,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一时间,郭虎目瞪口呆,这老匹夫!同样是劝大帅登基,他只会硬上,而这老匹夫居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样,真?是、真?是……


    但?此时此刻,郭虎却没有办法?再吐露一个不字,只得跟着众将一齐行礼:“大帅,请登大宝吧,此乃天意,不可违背!”


    看着天命于?顾的巨石还有齐声劝进的众将,顾泽成?也?是心中触动。


    这年头,皇帝还叫天子,对于?天命、气数之类皆是十分看中,这样一块巨石摆在眼前,顾泽成?终于?点头,场中气氛登时便喜悦起来,登基要?筹备的大典等等也?准备了?起来。


    而在这样的时刻,顾泽成?先时盘算要?如何将真?定军分而化?之的计策也?实在没有办法?推行下去。


    一来,陆正杨献宝有功;


    二?来,既是天命于?顾……为什么又要?落在真?定城外的河中,而不是宛城的河中?老天爷非要?从中转个弯,这中间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如果没有先前那一番谋算,不论是顾泽成?还是柯栋材都不会觉得如何,但?他们谋算在先,偏偏这谋算还没怎么样,陆正杨便带着天命来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天命在敲打?着什么,让人不得不谨慎。


    在这样的局面?下,顾泽成?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他直接封了?陆青殊为皇后,给先前后宅之乱划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柯栋材也?是心中叹息,您要?早这么干,何必中间折腾那一圈;


    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没有那块巨石,顾泽成?恐怕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陆正杨那块巨石实在是来得太巧、太好,给陆氏一门增加了?无数的政治威望和隐约的天意加成?。


    而对于?这个皇后位置,陆青殊可有可无,一系列所谓典礼也?实在太繁琐了?,还要?接受那些所谓命妇们的朝拜。


    不少命妇们行礼都东倒西歪的,陆青殊摇头觉得好笑,顾泽成?这班底还真?是个草台班子啊,这么早地称帝,希望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他能扛得过。


    而命妇当中,顾良妹下拜时看着陆青殊和身旁一起下跪的方舜娘,她那不甘的眼神十分瞩目。


    她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之前上蹿下跳要?帮方舜娘谋划一个后位,在陆青殊的全盘计划里面?,却根本都懒得放到横盘上来讨论。


    随着顾泽成?称帝,陆青殊得到皇后位,其?他人自然也?是要?分润一二?的,不然众将干嘛那么积极地促成?顾泽成?登基?


    但?在一众封赏之中,陆家实在太惹眼了?,陆青殊本人不说,陆正杨夫妇封赏加爵,连陆正杨的一众侄子、属将都加官进爵,甚至快赶上郭虎这样的前线将领,这叫人怎么不眼红?


    陆正杨却火速上了?折子,说是无功不受禄,陆家自他以下,所有人都不能受这么重的封赏,顾泽成?自然不干,下旨言明陆家众人各个功劳,陆正杨再上旨推却,这样来回三次,终于?让顾泽成?放下心来,看来陆正杨是真?不为自己和他陆家图什么,这次献上巨石,确实是为了?女儿能得到自己的看重。


    陆正杨这番举动自然也?在宛城赢得不少人心,好像是为了?弥补陆正杨来得及,顾泽成?还召见了?他那些侄子与?属将,一一勉励之后,他还对陆正杨一个侄子陆俊十分赞赏,听闻他还没成?亲,当即表示要?做媒,要?亲上加亲,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陆俊。


    而后宅,不,现在该叫后宫了?,真?定王妃正怒火中烧,对陆青殊道?:“你爹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你爹的!想和阿俊家结亲!结亲被你爹拦下,你知道?阿俊他娘又是怎么来抱怨的,话里话外,是你爹拦着她家富贵了?!昨日居然来试探我,想把她闺女送进宫,还说什么姐妹同心,她闺女生的便是你生的,我!!!若不是这狗皇帝从中挑拨,能生出这么多腌臜事?!”


    能让她娘骂出这样的话,可见是被顾泽成?气得狠了?,玩这种掺沙子的小手段也?确实是让陆青殊无语。


    陆青殊连忙给她娘顺气:“阿娘莫气莫气,他这称帝,也?快活不了?几天,马上就有人来收拾他了?,阿娘放心吧。”


    真?定王妃一怔:“皇帝最大,谁还能收拾得了?他……?”


    陆青殊笑道?:“啊呀,阿娘你忘了??这天下现在又不止他一个皇帝。当皇帝的嘛,最是看不得别人也?当皇帝了?~”


    不多时,战报入宫,建始帝再次组建大军,要?讨伐顾泽成?这个逆贼。


    第 39 章


    第39章


    前线哨骑的探报源源不绝往宛城而来, 消息一个比一个坏,建始帝这次不似从前,只是派将?领率军来讨伐顾泽成。


    前线的消息传来, 顾用竟是亲自领兵, 尽启手上五十万大军, 浩浩荡荡往宛城而来,一副不将?宛城踏平、不将?顾泽成枭首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当初顾用杀了顾泽玉、又作主将顾泽成放到河北, 自以?为是替自己驱虎逐狼,结果顾泽成非但在河北拥兵自重、不尊建始朝之令,现?在更是公然称帝……这让顾用的脸往哪里放?


    更何况,顾泽成扼住河北就是扼住了建始朝北上的咽喉。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颜面、维护建始朝的权威, 还是逐鹿天下的军事要?求, 这一仗,顾用都非打不可。


    而顾泽成这位刚刚登基的新帝, 更是从来没有在宛城中享受过?一天的帝王奢靡, 几乎是在处理好分封诸事之后,便住在了大营之中, 就好像,他一直就在等建始大军的军报一般。


    显然,顾用此番,勃然大怒也好,誓踏宛城也好, 皆在顾泽成的预料之中。


    他帐下诸将?,收到军报, 更是没有一个退缩的,纷纷摩拳擦掌, 个个请命要?去斩下顾用的人头来作?为庆贺陛下登基的礼物——柯栋材先时劝说顾泽成登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名正才能?言顺,顾泽成称帝之后,对于底下的将?领来说,便是竖树了一面旗帜,从被动反抗无理的建始帝、跟着大帅干,变成了打江山,为子孙后代搏一个永世富贵,奋斗的动机何止强了一筹。


    在打发走?了第八拨前来请命的将?领之后,顾泽成的面上却是不见喜怒,即没有因为顾用气势汹汹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料敌先机而喜悦,反倒是沉吟不语。


    直到柯栋材求见,他才立时起身。


    柯栋材神情凝肃:“陛下,臣亲自去西?面探察,确如陛下所料,齐军有调集之势!”


    如今天下间最大的势力便是他们三?家,齐军沿袭前朝之势盘踞关中,顾泽成占据河北一喧,建始坐拥河南,顾用从河南攻打河北,如果与王通呼应,再让王通从西?面而来,那河北接下来的局面必定大大不妙。


    也正因为这样,为了怕这新建不过?数日?的王朝人心浮云,柯栋材才没用任何哨探,而是自己亲自前去查探,并将?消息牢牢控制。


    顾泽成哂然一笑,一副并不意外的模样:“如果没有王通响应,顾用是没有胆量亲自与我当面较量的。”


    柯栋材本?是心中沉重,却见顾泽成夷然不惧、胸有成竹,他心中一动,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脑中,竟是脱口?而出:“大帅,莫不是已经决意取河南?”


    这样的关头,即使是柯栋材这样头脑灵通之辈,竟也忘了称呼顾泽成为陛下,而是叫出了多年来叫惯的称呼。


    顾泽成却是丝毫不计较柯栋材这点?失礼,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栋材是也!”


    柯栋材瞠目结舌,没有想到顾泽成竟然真是这样想的!


    要?知道,被这样两个大势力夹击,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战战兢兢,只想着如何防守,可顾泽成心中的盘算却是要?趁这个机会,将?顾用的大军彻底绞杀、吞并河南之地,这是何等疯狂的想法!


    想必……早在称帝之时,大帅就已经做了这样的谋算,连带顾用与王通的反应都一一在他心中,眼前这局面,与其说是顾用与王通的谋划,不如说是大帅牵着他们的鼻子。


    可是……柯栋材这样的聪明人也忍不住说出了路边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可大齐也有五十?万大军……呐!”


    大齐、建始加起来,那可是百万大军!联手夹击,河北这三?十?万大军岂不是危如累卵!这样的局面之下,自保都难,要?怎么才能?谋河南?!


    顾泽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指着地图南面,淡然道:“顾用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虚名之徒,他此番亲率大军,必定心怀忐忑,瞻前顾后,我军以?刑阳为渡,过?河而击,他必定想不到,我敢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反守为攻。”


    柯栋材却始终眉头紧皱:“便是反守为攻、抢先渡河、出奇不意,那始终是五十?万大军,我军主力定要?全力面南才能?一举建功,若是大齐探悉我军动向,趁机抢占河北、断我后路又该如何?”


    顾泽成的手指沿着地图缓缓向西?北方:“王通,不过?是个弄权之辈,昆阳之战,大齐有名有姓的将?领尽皆淹没,所谓的五十?万大军还能?有几分成色?昆阳早就叫他吓破了胆,此番东进,不论?是何人领兵,他定会下令绝不可行险。齐军最稳妥的路线,便也只有沿井径一线出击,只有此线能?让他进可攻退可守、在任何情形下都能?保存实力……”


    随着顾泽成的手指划动,竟隐约勾勒出了齐军的行进路线,顾泽成的手指一顿,竟是停在了“真定”两个字上。


    柯栋材的心仿佛也跟着停顿了一下:“真定本?是河北有数的雄城坚墙,又有真定王数十?载经营,若他一心坚守,齐军恐怕亦难建功,只是……”


    柯栋材的眼睛直直看向顾泽成:“陛下,恕臣直言,陛下真的敢将?基业生死托付到真定王手中吗?”


    顾泽成却是淡淡一笑,显然悠然从容:“这便是我要?同?宣城侯接下来所说之事。”


    因顾泽成称帝,他的心腹们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像柯栋材这样最早追随于他,又有资历又有能?力之辈,顾泽成当然是不吝惜赏赐,直接封他为宣城侯。


    柯栋材紧皱的眉头一扬:“还请陛下指教。”


    其实,在柯栋材看来,如今陆氏得封皇后,真定一系与陛下关系已然稳固许多,只是,柯栋材如今乃是臣子,他不会忘记,先时陛下对真定王的忌惮……以?真定王在河北的兵力、人望,要?叫陛下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放心将?后背完全交给真定王,以?如今的关系,只怕是远远不够。


    顾泽成却是叹道:“栋材,你我如今虽然名义上君臣,但我心中,你仍是我出入生死的兄弟,你如何不晓得我的心意。”


    柯栋材神情感动,唯唯应是。可他心中明白,遍阅史册,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君臣还少吗?归根到底,名分不同?,作?为臣属便要?调整好处置方式,帝王之心如何敢擅自揣测?终究是伴君如伴虎。


    默然少许,顾泽成才缓缓道:“届时我率大军往刑阳而去,皇后自然是要?留在宛城宫中的,我会留将?宛城守军悉数托付于你,你要?替我守住宛城,保护好皇后娘娘。”


    柯栋材瞬间醒悟,是了,真定王心中唯一在意的……便是皇后。


    若有宛城守军,皇后便等同?是在他的手中,真定王又如何敢轻举妄动?又如何敢不倾力守城?


    一时间,想到那位因为守城小产而不能?再生产的皇后娘娘,柯栋材心中复杂,但他很快将?那一缕复杂思虑压下,肃容道:“臣必定守好宛城,为陛下保护好皇后娘娘,还请陛下放心。”


    顾泽成凝视着地图上的“真定”二字,便是陆正杨有通天之能?,有他留下的这三?道后手,想必真定城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是时候斩下顾用的人头,以?慰兄长在天之灵了。


    *


    真定王领命守城以?拒齐军的消息,真定王妃自然不会向陆青殊隐瞒。


    真定王妃一面是为丈夫忧虑,一面又是为女儿鸣不平:“这狗皇帝,当真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大军要?开拔,他一回?宫竟又去看望那出身卑贱的女娘!你可才是如今的正宫皇后!”


    陆青殊觉得好笑:“阿娘,你都唤他作?狗皇帝了,还不知道他是个甚东西?,为何还要?因为他而动怒?”


    真定王妃一想,也觉得好笑,但她还是有些生气:“他如今要?你爹替他守住后背,那大齐号称数十?万大军,是那么好守的……”


    陆青殊却是微微蹙眉:“他是这般同?阿父说的?”


    真定王妃并未多想:“你爹那亲随传的话便是这般,这狗皇帝派了心腹传话给你爹,道是什么将?后背托付……”


    陆青殊眼中微微一冷,以?顾泽成对真定王的顾忌,真的可能?将?什么后背托付?


    便是凭直觉,陆青殊也觉得其中有诈。


    直到这个时候,陆青殊才觉得顾泽成称帝是个很烦的事情。


    在顾泽成称帝之前,他那后院便如筛子一样,人来人往,陆青殊都可做主。


    如今不过?一个野鸡朝堂,后院升格成了什么后宫,还像模像样搞出了些服侍的人手,传递消息就远不如先前方便,像这样前朝的军事消息,只能?靠真定王妃这样传达,实在是十?分不便。


    见女儿蹙眉,真定王妃只当自己的话是不是又让女儿勾起对那狗皇帝的不快,却听陆青殊把麻烦一说,真定王妃便展颜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白剑,你过?来。”


    这叫白剑的女子二十?余岁,不施粉黛,神情木讷,一直服侍在母亲身边。


    却听真定王妃道:“你以?后有什么要?出去办的事,只管吩咐白剑和她手底下的人去做,别说这宫里,就是狗皇帝手中那些什么将?军,也没几人能?拦得住白剑。”


    陆青殊呆了一瞬,她娘……这是给了她一支小型女子特种部队?


    那这样的话,陆青殊突然生出了一点?大胆的想法,一个可能?会让新晋的皇帝陛下悔不当初的想法。


    第 40 章


    第?40章


    次日大军开拔, 顾泽成御驾亲征,朝堂上下自是要送一送的。


    陆青殊作为“皇后”,免不了要虚虚应付一下, 更何?况她还有事?要做。


    宫门口, 陆青殊踩着时间抵达, 只见柯栋材领着这草台班子?一干乱七八糟的文武已经在候着了,却未见顾泽成的人。


    柯栋材看到陆青殊母子,既意外又尴尬, 他本?以为她们不会来的。


    但再怎么着,他还得硬着头皮来与真定王妃和陆青殊见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王妃,怕是军中有急信送到?, 陛下那里耽搁了……”


    真定王妃冷笑一声:“军中有急信?这宫中只怕一条狗都知道那位陛下是在哪里吧, 何?必用这种?话来诓骗我们母女?!”


    柯栋材满面通红,心?里也不由觉得顾泽成有些离谱, 哪怕方妃那里再是有身孕、再受宠, 也不能这样冷落正宫皇后,更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落了口实。


    柯栋材没有看到?, 他身后,众多官员后头,一个不施粉黛、神情木讷的宫女悄然走?过,只远远对上陆青殊的视线后,点了点头便往后宫而?去。


    陆青殊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却是温声道:“宣城侯快请起吧,只是大军开拔早有安排, 还是差人去请一下陛下,免得误了时辰。”


    柯栋材连连点头。


    便是后头一些官员将领也不免发出窃窃私语声,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可对,大军开拔的时辰,可不只是军纪军规,毕竟,兵者大凶,不免也要讲究一个吉时,哪怕明知无用,也要讨个好彩头啊。


    误了时辰可不是小事?。


    更何?况,皇帝是因为睡在一个妃嫔宫中误了时辰,若换成一个将领,岂不是等同于因为抱小老婆才误了时辰?


    讲真,这些人里头,哪怕是泥腿子?出身、不甚讲究的一些将领,也觉得他们这位大帅才登基行事?便有些太不讲究了。


    顾良妹听着这些议论,咬牙切齿想?给自家弟弟辩解几句,可不知为何?,对上陆青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上一次她跳出来之后那些祸事?,她便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郭虎作为顾泽成的心?腹大将,却是没有这般顾虑的,他大大咧咧一笑:“嘿,陛下乃是当世英雄,纵是风流些又如何??”


    可一旁却有个人“呸”了他一声:“郭虎你个狗东西睁眼说瞎话!明明就被个狐媚子?勾得忘了时辰,还风流!风流你个屁!你要胆敢也如此,有种?脱了甲胄,老娘不打断你三条腿!!!”


    真定王妃听得都呆了一呆,不由看去,说话的是个穿着品级的妇人,正是郭虎的正妻,此时她正叉着腰咬牙切齿地将郭虎骂得狗血淋头,郭虎明明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却一个字也不敢回。


    她身周那些文武官员的夫人也是纷纷叫好!要知道,这些夫人们,多是这些官员贫贱中所娶的所谓糟糠之妻,她们数月前也不过多是村头巷尾的普通妇人,依着朴素的道德,对于什么狐媚子?最?是厌恶不过,一时间声讨与警告不绝,将个严肃的朝堂场合弄得如菜市口般俚语脏话满天飞,将柯栋材搞得头大不已,对着这群夫人,他管不了,可也不敢管,他不由求助般地看向?陆青殊。


    却见这位正该管此事?的皇后娘娘笑吟吟地听着,还不时问一问诸位夫人的姓氏来历,偏偏这些夫人们对这位皇后不知是同情还是同仇敌忾,竟是十分尊敬,竟将这场合当成了个宫廷宴会般的交际场合!


    柯栋材恨不得以头撞墙,连忙再派人去请陛下,这场面,哪怕他再有智计,也是支撑不来。


    如此这般,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顾泽成才带着方舜娘却是匆匆而?来,衣着、神色之中也有几分狼狈,他素来军规严格,更何?况此次是登基之后的首次出征。


    实在是昨日留宿在方舜娘宫中,抵不住美人温柔,忆了些旧时青梅竹马的故事?,不过浅酌几杯,不知道为何?,依他往日酒量,绝不会影响第?二日行事?,但今日偏偏便醒得晚了。


    更见鬼的是,柯栋材派去叫他的官员本?来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却被个宫女拦在门口,说是后宫之地,一个男子?怎么能乱闯,别说是宣城侯的下属,便是宣城侯本?人来了也不行!


    起来他便不知道事?情不好,方舜娘又哪里知道大军开拔的时辰什么,只觉得今日起来,她这位顾郎、如今的陛下便脸色难看得厉害,匆忙换了衣服、甚至不及仔细梳洗便直奔前殿宫门外。


    见陛下终于来了,官员们乱七八糟行礼问候。按照正常流程,顾泽成登基之后首次出征,这场合自然要说些勉励的话,激励出征的将士、稳定后方留守官员,可发生了这么尴尬的误时之事?,顾泽成勉强稳定了情绪:“今日失时乃是朕一人之过……”


    陆青殊却开口慢悠悠地道:“陛下也不必自责,古往今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之事?还少吗?陛下不过是误了开拔之时而?已,倒算不上什么大事?。”


    陆青殊这话让顾泽成便是心?中一凛,这可不是什么好话,看起来是为他开脱,却是隐约挑拨他与诸将的关系,毕竟,今日你才登基就误了开拔的时辰,那下一次,会不会就变成,底下的将士在前线拼杀、你在帐中抱着美人看歌舞?!


    这草台班子?般的朝堂里,能听懂的人不多,可听懂了的人都是心?头一跳,大帅今日这番迟到?,实是太不应该!


    以顾泽成的为人,又怎么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只见他收敛了神情,向?陆青殊深深一礼:“皇后此言极是,妻贤夫少祸,朕受教了。”


    场中顿时一窒,要知道,不论是以皇帝的尊贵,还是以丈夫的身份,当着这么多的面,向?皇后、向?妻子?行这一礼,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而?顾泽成起身之后,却看着满堂文武肃然道:“朕必以此事?为鉴,今日乃于诸位约法?三章,此次出征,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断不会出现什么帐下歌舞之事?,天地见证,如违此誓,便如此发!”


    说着,他竟拔剑砍下自己一截头发。


    要知道此时讲究头发肌肤受之父母,绝不可毁损,顾泽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断发立誓,登时让原本?因为他迟到?而?松懈的士气登时一振,少不得便有人山呼万岁、大喊必胜起来。


    真定王妃却是打断了这气氛直接道:“陛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你这许多道理,”她冷冷瞥了一旁神情有些惊惶的方舜娘一眼:“但为个妃嫔闹得你断发立誓,可见还是不对的,是不是宫里有些规矩要立起来,便是我们这等普通人家,妾室也该晨昏定省,何?况是宫中?”


    所谓晨昏定省,是指晚上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通常乃是服侍长辈、服侍上位者的礼数。


    方舜娘一听此话,更是小脸煞白,第?一反应是捂着自己的小腹。


    她这般反应,登时令这许多夫人心?中暗啐狐媚子?太会装腔作势!这位真定王妃也是太着急了些,便是要拿捏,也大可等大军开拔、皇帝离开之后,想?怎么拿捏不就怎么拿捏,怎么如此心?急,还当众说了出来。


    刚刚才将危转为机、成功进行一场政治秀的顾泽成也不由表情一滞,为难道:“方妃毕竟有孕在身,若晨昏定省会否太过劳累,便是要立规矩也不必急于此时……”、


    真定王妃冷然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显然,人家根本?也没指望这位皇帝会答应按什么礼数行事?,不过是想?让皇帝这副嘴脸明明白白摆在众人眼前罢了!


    夫人们那头不免又是嗡嗡议论起来。


    柯栋材此时已经后悔自己这次的安排,为何?好好地要将这些妇人们安排起来,他连忙上前想?给顾泽成解围。


    却见陆青殊向?皇帝一礼道:“陛下不必这般矫饰,若是担心?我与娘亲会对方妃娘娘不利,自明日起,我们自会搬到?真定王府中住。”


    顾泽成彻底僵住,皇后母女看来今天是要彻底把后宫和谐的表皮给撕下来放地上踩了。


    顾良妹一看,这不就是先时要和离那戏码的翻版吗!可恨阿成还要用那真定王……不然,不然这样不贤的妇人早就该休了!


    但眼下,她还是站出来打着圆场:“看弟妹你说的,哪有一国皇后住到?宫外的道理。”


    陆青殊叹了口气:“蒋夫人,你没看到?方妃娘娘分明也是十分忧虑害怕,她毕竟有孕在身,我们也需照顾她的心?情呀。再者,毕竟瓜田李下,她要有个万一,我可不想?娘亲担上这些恶名……”


    顾良妹目光登时看向?方舜娘,只见她双手俨然还护在并不明显的小腹上,坐实了人家皇后娘娘所说的“忧虑害怕”,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宫斗知识,众人也一脸恍然,十分理解皇后的顾虑,怀身子?本?就是说不清的事?,要真有万一,皇后和她住在一个宫里头,赖到?皇后身上怎么办,换谁谁不害怕?


    方舜娘反应过来,更是一脸惶急,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顾郎今日陷入这场风波,如今又是因为她的事?情,引得皇后顾虑,登时双手放下,更是手足无措。


    她这神情,更让顾泽成既忧虑且怜爱,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他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陆青殊一眼:“皇后,朕其?实深盼你能与方妃互相?扶持。”


    陆青殊奇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中,说不出的嘲讽,似还有几分鄙夷,让顾泽成不由沉默。


    他已然明白陆青殊的坚决态度,知道今日后宫不谐之事?是必须会放到?明面上了。


    顾泽成略一沉默,才道:“皇后既有这般顾虑,可也断没有一国之后不居宫中之理,这样吧,栋材,劳烦你择一行宫,方妃生产之前,还请你多为看顾。”


    这“看顾”二字,让柯栋材心?中一凛,他顿时明白,顾泽成是在提醒他先前那番谈话,这样的安排,不止是看顾方舜娘,更是将皇后单独放在宫中,牢牢看住之意……他神情严肃地领命称是。


    看到?这场景,陆青殊却微微一笑:“如此,便祝贺陛下早日凯旋归来了。”


    顾泽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位皇后,明明先时带着几分天真娇纵,可现在这一笑之中,却意味深长,似是含有许多不可言说之意。


    方舜娘不由咬了咬了唇,她的手被顾泽成握得生疼,却是不敢出声。


    柯栋材心?中更是觉得,今日这番撕扯,帝后失和之事?已然不可遮掩,后妃之间更是再难言什么和谐,唉,他留守宛城,只怕要多加小心?,不可令皇后与方妃之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然而?,随着大军开拔,宛城皇宫却并没有因为顾泽成这皇帝的离开而?冷寂下来,皇后三五不时便大宴诸夫人们。


    柯栋材令人监听的席间那些言语,便是他听了也觉得十分不安,只能加紧宫中的看顾,想?到?那日皇后娘娘的眼神,柯栋材只觉得只怕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只是,他作为留守宛城的主事?人,又哪里有那么多空闲,大军开拔,是需要许多粮草辎重?的,这都需要他居中调度,随着开拔越远,源源不断的民?夫、运输都需要跟上。


    便在前线传回消息,已过邢阳之际,宛城终于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方妃,不见了。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 m o x i e x s com 丨 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