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获救
耳边是姜离喋喋不休的嗓音, 仿佛是一阵又一阵的魔音,足以摧毁人的心志。
姜婵儿不想去听,却又不能不听。
而此时,街道上的仪仗队却像是有感应似的, 蓦然停住了。
坐在红鬃骏马之上年轻君王, 勒住了缰绳。
萧晗的身子微微转动, 下颌缓缓抬起。
姜婵儿心猛然一紧。
有一刹那觉得, 他是要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了!
可姜离哪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眼疾手快地便将她一把按下去, 蹲在栏杆之后。
这样子, 即便是萧晗看到他们的方向,也发现不了二人的存在。
姜婵儿张嘴想呼喊, 却被姜离用手捂住了口鼻, 发不出声音, 只得睁着眼睛,从栏杆的缝隙处观察大街上的景象。
萧晗并未朝他们的藏身之处看过来,他勒住马后,将视线投向了嘈杂的人群。
那冷若冰雪的寒眸所掠过之处, 人群噤若寒蝉。
“把方才那几个毁谤当朝皇后的, 统统拔了舌头。”
“是。”
顷刻,那些手执刀戟的侍卫们, 便朝人群冲过去,开始抓人。
方才还聊得兴高采烈的几人, 此刻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很快,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大街上响起。
血流满地, 一条条鲜红的舌头被侍卫们拔了后扔在地上, 看得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到处都是面色惨白的受惊吓者, 沉寂笼罩在着片大街之上,无人再敢议论是非了。
栏杆之后的姜婵儿看着这一出“惨剧”,杏眸睁得大大的,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萧晗因为她的不见。
再一次变得如此冷血残酷。
她生出些隐忧来,萧晗身上的蛊毒好不容易刚刚好了些,眼下,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再次加重?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来?
姜婵儿心中悔恨参半,自责不已。
就在她内心不安之际。
楼下马背上的萧晗又陡生异常举动。
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陡然翻身下马后,便像是发了疯似的,朝着拥挤的人海中奔去。
他推搡着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来到街市的另一侧。
街市的另一侧,并未封路。
依旧是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那道紫袍身影飞奔如箭矢,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
他拨开一波又一波的人。
奔向其中一个身影。
姜婵儿只以为他又犯病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能喘息。
好在最后,萧晗终于停下了。
在他追赶上一个身着月华流纱裙的窈窕少女后。
姜婵儿仔细望去。
那女子的背影,与她平日的穿着打扮,相似至极!
因为隔得有些远,姜婵儿听不清那头的萧晗说了些什么。
她只看到,少女转过身来时。
萧晗的身影明显地怔了怔。
半晌后,方才悄然转身。
那孑孑的身影像是透着绝望,带着满身的颓唐,渐渐隐没在哗然的人群中。
姜婵儿立在楼上,看着这一幕。
眼中盈满华泽,已手掩唇,早已泪如雨下。
此刻,她身边的姜离眉宇紧缩,薄唇崩成了一条线,亦默不作声了。
*
半月后,青州,秋雨绵绵。
依山而建的一座轩阁内,姜婵儿立在窗边,看着山间的幽然风光,楞楞出神。
她被困在这处阁楼上,已经半月有余。
窗下,日日可以看到军队在整齐的操练,听到军士们挥舞刀枪棍棒的呼喝声。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很是震惊。
没想到姜离会在这隐蔽的山寨偷偷豢养私兵,并且这些士兵井然有序的程度,没练上个一年半载定然是达不到的。
不得不说,姜离的胆子是大上天了。竟然敢做出这等蓄意谋反之事。
可当姜婵儿质问他的时候,他却桀桀而笑,狂放不羁。
“婵儿,你等着吧,那暴君的江山就快保不住了,等我坐拥了这天下,便封你做我的皇后。”
姜离口气极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好似天下江山尽在他手一般。
姜婵儿自然是不愿从他的。
多次以死相逼后,他也不敢乱来,只是每天都会来她房中待上一会儿,然后离开。
姜婵儿尝试了很多法子逃跑,可他严防死守,派了重兵轮流看守,把阁子看得牢牢的,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吱呀——
房门一声轻响,姜婵儿立刻转身,警惕地瞧着房门口的方向。
她只以为是姜离来了。
便将藏在衣袖中的碎瓷片取出,牢牢攥在手心,随时做好与他拼命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门口并未出现姜离的面孔,而是蹑手蹑脚地躬身钻进来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
那男子面容粗犷,满脸络腮胡,一副山野村夫的打扮,可仔细看,那双眸子却格外黑亮,不似寻常之人。
他手中端着木盘,上置热腾腾的饭菜,冲姜婵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牙来。
姜婵儿警觉地瞧着他,“你是何人?”
“少将军让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那个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反身关上了房门。
姜婵儿往墙角退了一步,感到不对劲。
“前些日子的吃食都是从窗口递进来。”
那汉子放下手中的木盘,勾唇一笑。突然伸手放在耳后,指尖在皮肤上轻轻捻了捻。
旋即,一张又薄又透的□□,便完整的落在他手中。
他爽朗的笑起来,眼波流光,皓齿熠熠。
“皇嫂,你看我是谁?”
姜婵儿看清眼前之人的真面目。
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竟是萧澧!
她激动地嗓音都在颤抖,“你怎么来了?”
萧澧见她情绪激动,安抚道:“皇嫂莫急,我与皇兄一起来的,只不过,他眼下在与姜离斡旋,脱不开身,我此番扮成他的随从,自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溜过来救你。”
萧澧见姜婵儿满面惊异,心中自豪感满满,换上了玩世不恭的口吻道:“这不,花了一锭金子,就买通了给你送饭的人,让他跟我换换。”
“可见呀,这姜离身边的人啊,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一吹就散。”
“还妄想与我皇兄夺天下,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斡旋?
随从?
买通?
姜婵儿满头雾水,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跟我仔细讲讲吗?”
萧澧却严肃下来了,道:“时间不多了,我眼下得先把你带出去,到了安全之处再与你细说。”
姜婵儿只好讷然颔首。
萧澧半蹲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让姜婵儿爬上来,嘴里却满是怨念地嘟囔起来,“否则呀,皇嫂若是有半点闪失,皇兄都会把我扔进海里喂鱼。”
姜婵儿心中失笑,缓缓爬上萧澧的后背。
萧澧背着她来到窗边,看着窗下还在操练的兵马,深吸一口气,道:“皇嫂,准备好了吗?”
姜婵儿虽不知要准备些什么,但见此情形,便知道接下里肯定难免会有危难要应对。
“嗯。”
她目光坚定下来,沉声应是。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喝:“粮仓走水了,大家快去救火!”
还在整齐操练的军队立刻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刃,转身朝粮仓的方向奔走而去。
只留下那几个看守阁楼的卫兵。
这些卫兵无法引开,是因为姜离下了死命令,不管任何情况,都不得离开此地一步,若是阁楼上的姑娘不见了,他们便要提头来见。
“好了,就是这个时候。”
萧澧沉吟一声,瞬时便背着姜婵儿腾空跃起,从窗户跳了下去。
底下的守卫看到有人下来,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便要高声大喊。
“来……”
可话音还未落,就被飞来的长剑一把刺穿了喉咙,再叫不出来。
萧澧背着姜婵儿,脚尖轻殿,将方才那些士兵们留在地上的武器,飞矢流星般踢了过去。
咻——
风吟声中。
守卫们还来不及拔剑,就纷纷倒了下去。
萧澧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个守卫尽数灭了口。
姜婵儿看得目瞪口呆,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心中啧啧称奇,更有一种欣慰之感。
有这样的妹夫,秦苍的将来她足以放心。
解决了守卫之后,萧澧便背着她越过围栏,钻入深林,往山下跑去。
萧澧轻功了得,故而脚程极快。
姜婵儿伏在他背上,只觉周遭景色皆成成浮光掠影,迷乱丛丛。
可她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回望身后。
那是他们方才逃离的营地。
因为她知道,
耳边是姜离喋喋不休的嗓音,仿佛是一阵又一阵的魔音,足以摧毁人的心志。
姜婵儿不想去听,却又不能不听。
而此时,街道上的仪仗队却像是有感应似的,蓦然停住了。
坐在红鬃骏马之上年轻君王,勒住了缰绳。
萧晗的身子微微转动,下颌缓缓抬起。
姜婵儿心猛然一紧。
有一刹那觉得,他是要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了!
可姜离哪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眼疾手快地便将她一把按下去,蹲在栏杆之后。
这样子,即便是萧晗看到他们的方向,也发现不了二人的存在。
姜婵儿张嘴想呼喊,却被姜离用手捂住了口鼻,发不出声音,只得睁着眼睛,从栏杆的缝隙处观察大街上的景象。
萧晗并未朝他们的藏身之处看过来,他勒住马后,将视线投向了嘈杂的人群。
那冷若冰雪的寒眸所掠过之处,人群噤若寒蝉。
“把方才那几个毁谤当朝皇后的,统统拔了舌头。”
“是。”
顷刻,那些手执刀戟的侍卫们,便朝人群冲过去,开始抓人。
方才还聊得兴高采烈的几人,此刻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很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大街上响起。
血流满地,一条条鲜红的舌头被侍卫们拔了后扔在地上,看得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到处都是面色惨白的受惊吓者,沉寂笼罩在着片大街之上,无人再敢议论是非了。
栏杆之后的姜婵儿看着这一出“惨剧”,杏眸睁得大大的,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萧晗因为她的不见。
再一次变得如此冷血残酷。
她生出些隐忧来,萧晗身上的蛊毒好不容易刚刚好了些,眼下,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再次加重?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来?
姜婵儿心中悔恨参半,自责不已。
就在她内心不安之际。
楼下马背上的萧晗又陡生异常举动。
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陡然翻身下马后,便像是发了疯似的,朝着拥挤的人海中奔去。
他推搡着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来到街市的另一侧。
街市的另一侧,并未封路。
依旧是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那道紫袍身影飞奔如箭矢,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
他拨开一波又一波的人。
奔向其中一个身影。
姜婵儿只以为他又犯病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能喘息。
好在最后,萧晗终于停下了。
在他追赶上一个身着月华流纱裙的窈窕少女后。
姜婵儿仔细望去。
那女子的背影,与她平日的穿着打扮,相似至极!
因为隔得有些远,姜婵儿听不清那头的萧晗说了些什么。
她只看到,少女转过身来时。
萧晗的身影明显地怔了怔。
半晌后,方才悄然转身。
那孑孑的身影像是透着绝望,带着满身的颓唐,渐渐隐没在哗然的人群中。
姜婵儿立在楼上,看着这一幕。
眼中盈满华泽,已手掩唇,早已泪如雨下。
此刻,她身边的姜离眉宇紧缩,薄唇崩成了一条线,亦默不作声了。
*
半月后,青州,秋雨绵绵。
依山而建的一座轩阁内,姜婵儿立在窗边,看着山间的幽然风光,楞楞出神。
她被困在这处阁楼上,已经半月有余。
窗下,日日可以看到军队在整齐的操练,听到军士们挥舞刀枪棍棒的呼喝声。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很是震惊。
没想到姜离会在这隐蔽的山寨偷偷豢养私兵,并且这些士兵井然有序的程度,没练上个一年半载定然是达不到的。
不得不说,姜离的胆子是大上天了。竟然敢做出这等蓄意谋反之事。
可当姜婵儿质问他的时候,他却桀桀而笑,狂放不羁。
“婵儿,你等着吧,那暴君的江山就快保不住了,等我坐拥了这天下,便封你做我的皇后。”
姜离口气极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好似天下江山尽在他手一般。
姜婵儿自然是不愿从他的。
多次以死相逼后,他也不敢乱来,只是每天都会来她房中待上一会儿,然后离开。
姜婵儿尝试了很多法子逃跑,可他严防死守,派了重兵轮流看守,把阁子看得牢牢的,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吱呀——
房门一声轻响,姜婵儿立刻转身,警惕地瞧着房门口的方向。
她只以为是姜离来了。
便将藏在衣袖中的碎瓷片取出,牢牢攥在手心,随时做好与他拼命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门口并未出现姜离的面孔,而是蹑手蹑脚地躬身钻进来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
那男子面容粗犷,满脸络腮胡,一副山野村夫的打扮,可仔细看,那双眸子却格外黑亮,不似寻常之人。
他手中端着木盘,上置热腾腾的饭菜,冲姜婵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牙来。
姜婵儿警觉地瞧着他,“你是何人?”
“少将军让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那个汉子一边说着一边反身关上了房门。
姜婵儿往墙角退了一步,感到不对劲。
“前些日子的吃食都是从窗口递进来。”
那汉子放下手中的木盘,勾唇一笑。突然伸手放在耳后,指尖在皮肤上轻轻捻了捻。
旋即,一张又薄又透的□□,便完整的落在他手中。
他爽朗的笑起来,眼波流光,皓齿熠熠。
“皇嫂,你看我是谁?”
姜婵儿看清眼前之人的真面目。
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竟是萧澧!
她激动地嗓音都在颤抖,“你怎么来了?”
萧澧见她情绪激动,安抚道:“皇嫂莫急,我与皇兄一起来的,只不过,他眼下在与姜离斡旋,脱不开身,我此番扮成他的随从,自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溜过来救你。”
萧澧见姜婵儿满面惊异,心中自豪感满满,换上了玩世不恭的口吻道:“这不,花了一锭金子,就买通了给你送饭的人,让他跟我换换。”
“可见呀,这姜离身边的人啊,根本就是一盘散沙,一吹就散。”
“还妄想与我皇兄夺天下,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斡旋?
随从?
买通?
姜婵儿满头雾水,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跟我仔细讲讲吗?”
萧澧却严肃下来了,道:“时间不多了,我眼下得先把你带出去,到了安全之处再与你细说。”
姜婵儿只好讷然颔首。
萧澧半蹲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让姜婵儿爬上来,嘴里却满是怨念地嘟囔起来,“否则呀,皇嫂若是有半点闪失,皇兄都会把我扔进海里喂鱼。”
姜婵儿心中失笑,缓缓爬上萧澧的后背。
萧澧背着她来到窗边,看着窗下还在操练的兵马,深吸一口气,道:“皇嫂,准备好了吗?”
姜婵儿虽不知要准备些什么,但见此情形,便知道接下里肯定难免会有危难要应对。
“嗯。”
她目光坚定下来,沉声应是。
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喝:“粮仓走水了,大家快去救火!”
还在整齐操练的军队立刻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刃,转身朝粮仓的方向奔走而去。
只留下那几个看守阁楼的卫兵。
这些卫兵无法引开,是因为姜离下了死命令,不管任何情况,都不得离开此地一步,若是阁楼上的姑娘不见了,他们便要提头来见。
“好了,就是这个时候。”
萧澧沉吟一声,瞬时便背着姜婵儿腾空跃起,从窗户跳了下去。
底下的守卫看到有人下来,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便要高声大喊。
“来……”
可话音还未落,就被飞来的长剑一把刺穿了喉咙,再叫不出来。
萧澧背着姜婵儿,脚尖轻殿,将方才那些士兵们留在地上的武器,飞矢流星般踢了过去。
咻——
风吟声中。
守卫们还来不及拔剑,就纷纷倒了下去。
萧澧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个守卫尽数灭了口。
姜婵儿看得目瞪口呆,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心中啧啧称奇,更有一种欣慰之感。
有这样的妹夫,秦苍的将来她足以放心。
解决了守卫之后,萧澧便背着她越过围栏,钻入深林,往山下跑去。
萧澧轻功了得,故而脚程极快。
姜婵儿伏在他背上,只觉周遭景色皆成成浮光掠影,迷乱丛丛。
可她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回望身后。
那是他们方才逃离的营地。
因为她知道,萧晗还在里头。
这让姜婵儿的一颗心,挂念不已。
姜离无异于豺狼虎豹,萧晗与之斡旋,不知可能占到上风?
*
此时,山中的营地因为粮仓走水之事,已经乱成了一团。
滚滚浓烟之中,众人打水、运桶、扑火,忙得不可开交,可火势却像是春风吹又生似的,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来势汹汹。
姜离无异于豺狼虎豹,萧晗与之斡旋,不知可能占到上风?
*
此时,山中的营地因为粮仓走水之事,已经乱成了一团。
滚滚浓烟之中,众人打水、运桶、扑火,忙得不可开交,可火势却像是春风吹又生似的,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来势汹汹。
? 62、危机重重
来人自称是隔壁山头的寨主, 近年来因为朝廷的官兵追得紧,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不仅如此,还折损了不少兄弟, 让山寨人心不齐, 总生内讧。
故而这位山寨主在知晓了这里有民兵队, 便生出了加盟之心, 一来可以寻得处庇佑,毕竟能弄出这样大规模的队伍, 背后之人定然来头不小, 能不受限于州府,二来可以对抗朝廷, 既然弄出这么大规模的军队, 那最后的目的必然是发动起义。他们加入后, 愿意并肩作战,最后能分一杯羹最好,不能的话,就当是为这些年惨死于官府之手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了, 也让山寨重新齐整人心。
这位山寨主身披乌青色大氅, 身形高挑,通身皆是匪气, 他将皮靴搭在姜离对面的长几上,摆出一副土匪谈判的架势, 明明是商量, 却整的好似是威逼。
“我们是拿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不知少帅意下如何?”
他的喉咙粗犷, 还带了几分沙哑, 听起来很是凶煞,面目上,一条刀疤横贯左边面颊,便是用可憎在形容也不为过。
姜离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疤面孔,目光微微转了转,尽管来人行状无礼,他却爽朗地笑出声来。
毕竟这样的买卖,对他来说不仅是有利无害,还赚大发了。
并且,这样的草野粗莽之人,虽说表面凶恶,但其实没有读书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其实最好对付,就算是最后他想过河拆桥,或是背信弃义,对这些个莽汉糙人,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三言两句就能把他们蒙蔽。
思及此,他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那山寨主落座,好礼相待,“大当家的,姜某平生最是佩服你们这样的绿林,一身的好本事不说,还极重情义,今日你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投诚,我高兴都来不及,巴不得将你们统统招进来。”
姜离言之凿凿的说着,却突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我也愁啊,你说这往后的衣食住行,这么多人可是一笔不匪的开销啊,虽说我平日招募私兵也是要供给的,可你今日也看到了,这山头的士兵已然数量庞大,我这里也是尽全力维持着,但难免有时候还是会捉襟见肘,再者,你们这些个山寨里的兄弟,我是知晓的,性子豪爽自由惯了,恐怕比寻常兵士们,要难伺候的多啊。”
姜离说完,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皱着眉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
座上的山匪头子却倏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似的,爽朗至极。
“少帅,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山寨虽说是这几年被朝廷围剿,难以为继,可我们这群兄弟的家底还在,本事还在,就不会把自己个儿饿死,我们只是要你这儿做个容身之地,衣食住行我们自能自足,只会多不会少,多的届时还可以分给你们的人,总之,此番投诚,超是想着与你们合作共赢,朝廷是我们的敌人,咱们便有了共同的目标。”
姜离听了他的话,连连颔首,他自然知道山寨主说得自给自足,是打劫劫掠的老本行,可那又于他什么关系,这群人能征善战,将来会是巨大的助力,再者,目前豢养私兵所需的军费开销早已入不敷出,这样一来,这个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不就可以用更多的钱来置办军械,那他们最终打赢朝廷,就又增加了几分胜算!
想到这儿,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好,有大当家的这番话,我便再无顾虑了。”
他起身,突地一震袖。
“那今日咱们便结下同盟,来日一起攻入京师,将这天下取入囊中!”
姜离话语激昂,引得众人齐齐呼好,场中一时气氛喧天。
就在姜离兴奋之时,外头冲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着急忙慌地禀报:“少将军,火势越来越大,战士们想了各种法子都不管用,眼看整库房的粮草都要烧没了,怎么办呀?”
姜离眼见热烈的场子被打断,便拿人撒气起来。
“那便继续灭火!我能有什么法子!滚!”
那个士兵吃瘪,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姜离眼下根本不在意库房那些个粮草。
因为他眼前这块肥肉,远比一库房粮草,要丰实要的多。
只要吞下眼前这一山寨的人马,以后粮草补给,便是源源不断的事。
一时的冷场后,他试探着问那山匪头子:“大当家的,这古话说得好,投诚投诚,投的是心意,那此番,你们可有带着什么心意,来投奔我姜某?”
“哈哈哈。”山寨主大愣了一愣后,倏然笑起来,目光像是洞悉了一切,投其所好道:“这老祖宗的规矩,我焉能不懂,投名状自然是要有的,不知……”
他漆眸微动,“给少帅补上今日粮仓的亏损,可够?”
言下之意,那便是一整仓粮食!
姜离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山寨主的豪爽让姜离笑的合不拢嘴。
“大当家的当真是诚意十足!无论如何,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往后咱们一起夺天下,一起称王称霸,如何?”
姜离心情大好的说着,还不忘给人提前约定好处,口气大的好似这场战已经胜券在握了。
不仅如此,他还毫不避讳地去搂寨主的肩膀,热情至极地道:
“来人,摆酒,本将军今日要跟岐山寨主不醉不归!”
姜离很快便让人摆上了酒席。
外头的粮仓几乎烧了个干净,浓烟滚滚,却无人在意。
堂中的酒席很快摆起来了,觥筹交错,喧声笑语。
姜离满面红光,把着酒盏四处敬酒,满是洋洋得意之态。
他端着酒杯,醉意微醺地来到山寨主桌前,举起酒杯说起了酩酊醉言:“大当家的,合作……合作愉快啊!”
山寨主不紧不慢地起身,斟酒,仰脖一饮而尽。
姿态从容的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他一双眸子明明黑漆漆地深不见底,笑盈盈的弧度中却好似饱含着满腔诚意。
很难不让人生出深不可测之感。
姜离醉眼朦胧,嘴里开始嘟囔起来:“我与大当家的,先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山寨主勾起唇,牵动了面上丑陋的刀疤。
此时外头已是夕阳西下,黑暗渐渐笼罩暮野,堂内也早已掌起了灯。
那刀疤在明黄色的灯华下很是可怖。
“这世上,有种缘分叫一见如故。”
明明是文绉绉的话,用沙哑粗犷的嗓音说出来,便是半点氛围也无,唯有阴森。
粮仓之外,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整个粮仓几乎全部烧毁,唯剩余烟袅袅。
兵丁们都累弯了腰,也不知道这场火是怎么回事,像是染了邪风似的,比以往的每次走水都要凶。
带领救火的头目见粮仓已然全部烧毁,也没什么再救下去的必要,又听到主上在前堂摆了筵席,与来投诚的山寨主开怀畅饮,像是全然不在意这走水之事,便放下心来,让大家停下休息。
他望了望已然黑深的夜幕,挥手示意众人回去用饭休息。
“这粮仓都烧成这副鬼样子了,也没什么好收整的,都各自回营地去吧。”
众人遂三三两两地离散开去,回到各自的营地中去。
那头领也开始往回走,走过前院时,他闻见飘过来阵阵酒肉味,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朱门酒肉臭。”
“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半点好处的都捞不着。”
他便是刚才去堂中禀告,却装在姜离枪口上,挨了骂的那个。
他提着一盏灯笼照路,骂骂咧咧往回走,心气不顺全然写在了脸上,路过偏院的阁楼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着,整个人往前扑倒过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草,人倒霉的时候,当真是喝凉水都会噎着。”
他气得骂娘,伸手去探地上摔灭的灯笼。
却摸到了一团黏糊糊的液体。
“什么鬼东西?”
他心中陡然一惊,腥味直窜鼻腔,恐惧之下,他一双手开始打颤,好不容易才捡起灯笼重新点亮。
却被眼前的场景,当场吓破了胆!
地上齐刷刷地倒了一排尸体,每一个都是当胸被利器刺穿,鲜血流了满地,呈现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状态,好似生前遇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
呼——
周遭突然刮过一阵阴风,深林幽鸣,鸦鹊振翅,烛火明灭。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当空的寂静。
很快,偏院阁楼之事传到了姜离耳中。
他本在酣畅饮酒,却在听到姜婵儿消失不见,人去楼阁的消息后,猛然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什么叫不见了!还不快派人去找!”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挥袖,将桌上所有的酒盏尽数挥在了地上。
突然的碎裂之声将堂上的喧声打断,众人皆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姜离。
“是,是。”
只见方才来报信的那两个侍从也不知怎么的,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应下后,躬身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姜离察觉自己的失态,压下满身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平静道:“是内子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饮酒作乐,渐渐地,堂上又恢复了欢愉的景象。
无人看到,方才姜离言说内子的时候。
那山寨主握在酒盏上的手紧得指尖泛白,几乎要把酒盏捏碎。
因着方才那插曲,酒席很快匆匆散场。
姜离差人将前来投诚的一干人安顿好后,便径自去了主帐。
一路上,他细细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总觉得这么多事撞在一起,太过于巧合。
冥冥中似乎有牵扯,但又说不上来。
他不想因为没有确切证据的猜疑,就放掉这快到手的肥肉。
却终归又是越想越不对劲。
回到主帐,他气闷地掀开帘帐走进去,看到连成已在帐内等候。
连成迎上来道:“少将军,今日这场火来得太蹊跷了,还有那些阁楼的看守,死的也太凑巧了。”
姜离脱下外袍,立在灯火之下,沉吟:“我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只是……若是打草惊蛇,或是疑心错了,便会失了这次许是上天赐给我的,顶好的助力。”
连成知晓他的心思,劝道:“少将军,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食,您想想,这山寨主投诚的缘由虽然合情合理,可这么好的事情,为何偏偏落在咱们头上。”
姜离扬起下颌,灯火将他的侧脸映在营帐之上,那是一种骄矜的姿态。
“那为何不能是,我乃天龙之子,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呢?”
连成知晓他主子的脾气,便把藏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少将军,这么跟你说吧,白日我看得仔细,那山寨主身边来的时候跟着个络腮胡的随从,可是晚间用席,我特意留了个心眼,想寻见此人,可此人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姜离豁然惊醒,“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连成郑重颔首,目光坚定。
姜离的脸色沉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连成,此番你立了大功,来日我功成,必然赐你大赏。”
说罢,他勾了勾手,让连成附耳过来,轻声吩咐道:“方才我也是留了一手的,想着不要打草惊蛇,所以才安排他们先去营帐休息。”
“这样,我们等半夜,人都睡熟了,再动手。”
看到姜离面上狠绝之色,这下倒是轮到连成犹豫了,“少将军不怕错杀了?”
姜离的面上的阴鸷慢慢浮现。
“宁可错杀千万,不可放过一个。”
连成缓缓颔首,又听姜离沉沉道:“大计成败在此一举,容不得一丝疏忽,必得心狠手辣。”
“今晚,将他们瓮中捉鳖,一个不留。”
*
山下,州府县衙内。
姜婵儿被萧澧安置在府衙的内宅的客房之中,留了几名心腹亲卫保护着。
入夜,姜婵儿辗转反侧,便披衣坐起,打开窗子往天上望去。
一轮弦月高挂天际,周围时不时有两三星子闪耀。
月朗星稀,寂寂空庭。
一如她眼下的心境。
空寂,惆怅。
牵念挂怀着一个人,难以放下。
她一方面担心萧晗的处境,因为从萧澧口中知晓了萧晗今日所设的计划,知晓他为了自己深入敌穴,眼下处境凶险异常,稍有不慎露出一点点马脚,便会有丧命之险。
但一方面,她又惆怅,若是萧晗回来了,她该如何面对他,他与她之间隔着的那些,始终是难以迈过去的坎。
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他们,如何还能回到从前?
她望着湛蓝夜空,皎皎明色洒在她脸上,将她蹙眉忧愁的神情显露。
她双手合十,静静凝神。
只盼明日,萧澧在山下埋伏的士兵,可以与深入敌营的萧晗里应外合,将姜离的人马击败,成功拿下安南山。
作者有话说:
? 63、对峙
安南山, 后营。
客帐之中,山寨主坐在铜镜之前,伸手撕下了脸上的□□。
铜镜之中,顿时映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庞。
萧晗伸手揉了揉眉心, 轻轻舒一口气。
与姜离斡旋了一天, 人自然是会感到疲惫的。
可他眼下的心弦还不能放松, 明日, 甚至可能是今晚,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知道萧澧在山下准备的如何了。
若是事情顺利, 那便不必那么匆忙, 明日一早进行决战,准备时间定然是充裕的。
但若是姜离察觉过来, 事情可能就要生些波折了。
今夜, 他是注定不能眠的。
营地的夜已深, 除了巡逻的队伍,便只有盈盈篝火,犹在闪烁。
待篝火被燃尽,子夜之时, 悄然来临。
巡夜的士兵收束起了队伍, 与前来交接的队伍轮换值岗,双方更换好铠甲武器后, 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新换来的那支队伍,为首一人, 面容阴沉, 眉目森森, 正是姜离的副将, 连成。
他压低了嗓音, 对着身后的军士挥了挥手道:“上,一个不留。”
黑寂的夜色里,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便持着长刀,对着数十顶营帐鱼贯而入。
他们动作迅捷,冲入帐中后,不管不顾,便齐齐提刀对着床榻的位置,猛力砍去。
一时间,气势如虹。
金石之声崩裂,将静谧的夜打破。
这么些个刀剑砍下去,任是床榻上躺了只大虫,也会活活被砍成刺猬。
就在那些士兵以为刺杀成功之时,却陡然发觉。
自己中计了!
借着从窗子处透进的斑驳月光,他们瞠目结舌地看到,床榻上哪有人影,分明只有一床铺得煞有介事的被褥!
他们的长刀并未砍到人,而是全数砍在了被子上,被面被刀破开,月光之下,棉絮纷飞。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大惊。
下一刻。
床下倏然翻出几条黑影,在他们看不清的须臾瞬间,用手中快如电光的短刃,将他们一一封喉毙命。
所有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的转瞬之间,快到无人能招架得及。
所有人的死状,便如同今天白日阁楼的那几个看守一般,瞪着不敢置信地双目,齐齐倒地,倏然赴死。
原来今晚萧晗早已做好了应对,他让护卫们五人一组,藏在床底下,若是遇上突袭,便可伺机而动,反杀敌人。
故而,今夜有部分营帐压根是无人居住的空营帐,有一些营帐却是一张床下埋伏着五位勇士的。
是以今日来刺杀的人中,有些不幸的,入的营长是有人埋伏的,刚动手便被反击而亡,还有一些幸运的,入的营帐压根是空无一人的,虽可幸免于当场之死,可当他们大喊着中计,转身要逃之时,亦会被营帐外埋伏好的箭弩手,一箭刺穿喉咙。
总之,萧晗的部署,便是要让行刺之人,统统有去无回。
彼时,连成正带着几人冲进了主客帐中,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萧晗从床下翻出之际,锐利的匕首便紧紧抵住了他的喉咙。
萧晗拿他作了人质。
而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沉若渊,给人一种震慑之感。
“让他们都退下。”
他厉声威胁着,连成被他拿捏住,不得不挥手示意那些人不要上前。
“退出去,都退出去。”
众人只好往后退。
萧晗一步一步往前,推着连成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月色皎白,光影浮动,潺若流水。
环顾四野,却发觉周遭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姜离在身后战士的簇拥之下,身披黑色大氅,端坐在骏马之上,满身的骄矜傲然。
他紧紧盯着从营帐中走出来的男子,目光阴沉地要滴下墨来。
男子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看人时有微微上挑的弧度,眼尾下方一滴泪痣殷赤昳艳,衬得面容耀白如雪,足可让月辉黯淡失色。
他虽身披一席绿林山匪的粗陋貂裘,满身的风仪却是浑然天成,宛如天然雕琢的玉璞,菁纯地不然一丝杂尘,皎皎若高山之巅的莲。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穿着精练的武士,个个神情坚定,勇武不凡,他们白日扮作草莽山匪模样,随萧晗一同来做内应。
此刻,尽数脱去了伪装,便露出了精明强干的真实模样。
可即便是如此,双方人马的数量还是相差太多,只远远观着,便可感知两方实力悬殊太过庞大。
月光流泻,万籁静默。
马背上的姜离,瞧到山寨主的真面目时。
脸色都呈铁青了。
果然是他!
当朝皇帝——
萧晗!
他虽早有猜测,但冥冥中却总觉的,萧晗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再荒唐,也不会为了姜婵儿,亲自去赴险境。
可眼下,他的预判再次错了。
他大大低估了萧晗对姜婵儿付诸的真心。
亦无法想到,萧晗早已将姜婵儿视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可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自己的失算的,他收敛起震惊的神色,强装镇定地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本就打算去京都找你的算账的,谁成想,你竟亲自送上门来了。”
“怎么?皇宫呆腻了,眼巴巴跑到我的地盘来送死了?”
姜离嘴角勾着讽意,眸中波澜翻滚,掩不住的阴沉。
萧晗立在那儿,满夜星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衬得仿若神祇。
他微微一笑,神态自若得好似天成。
“不知姜世子打算寻朕算什么帐啊?”
萧晗嗓音郎朗,在这剑拔弩张的局促中,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姜离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手下的人马也都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谁能料到,今日自己与之敌对的,竟然是当朝天子呢!
姜离没料到他会般光明正大地自曝身份,惊诧之外更多的是愤恨,他扫视了一圈周身的士兵,发现不少人开始惶惑不安。
他自是不能让士气乱的,便扬声喝道:“自然是夺妻之恨!”
“你高坐京台,暴虐不仁,又声色犬马,抢夺□□,如今天怒民怨,实在是咎由自取,我在此养兵起势,就是要替天行道,诛你这不良昏君。”
姜离语声昂扬,正义凛然地声讨着萧晗,无形中倒是振奋起了一些原先被消磨的士气。
“诛杀暴君,以正天道!”
被萧晗拿住的连成,突然不怕死地出声大喊,想得一呼百应,为自己的主子振奋士气。
可他还未等到一句回应,脖间便被利刃割开,鲜血直流,瞪着眸子,须臾断了气息。
姜离气得眼睛都红了,被他这毫无征兆的杀人举动,咬着牙全身都在颤抖。
“萧晗,你欺人太甚。”
“方才你不是说朕暴虐不仁吗?”萧晗眯了眯凤眸,气定神闲地取出腰间方巾,擦拭起方才手指上沾染到的鲜血,“不杀几个人,怎么证明朕的暴虐?”
他将修长的手指一一擦拭过一遍后,将方巾随意地抛置于地,“况且,他太聒噪了,认识朕的人都清楚,朕自小身患头风,最是听不得聒噪。”
他的嗓音悠然,带着几分寒意。
“你说朕夺妻,可你手下的士兵应该都清楚,你这段时日,掳了位姑娘锁在阁中,日日派人把手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你掳的姑娘,正好是朕本要在封后大典上,对着天地立誓,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周的皇后!”
“你说朕夺妻,难道不是颠倒黑白吗?”
萧晗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马背上的姜离,有一瞬阴沉的仿若万丈深渊,给人脊背发凉之感。
他的一番话,更是引得人群一片哗然。
跟着姜离的那些士兵自然是听说过京城之事的,毕竟封后大典上,皇后不见了,是件多么离奇的事情。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主帅掳回来的女子,竟然会是当朝皇后!
一时间,议论非议四起。
萧晗趁此机会,动作迅速地从袖中取出烟火弹。
咻——
啪——
随着明亮的光点升至天空,湛蓝的天幕下绽开一朵绚烂的花火。
这是萧晗早就与萧澧约定好的信号,只要看到信号弹,就要带领山下的人马上山,给他们助力,形成里应外合的包抄之势,将姜离的人马统统围困。
只是今夜时间太短,也不知道萧澧有没有来得及在山下部署好一切,并且准备好足够多的人马。
可眼下已经没办法了。
计划提前了,萧晗只能破釜沉舟,一鼓作气到底了。
“不好,他们有援兵!”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场面愈发混乱了。
姜离面色阴沉地几乎要滴下墨来,他暴怒地吼道:“咱们都中计了!那暴君与咱们周旋这么久,就是想拖延时间!”
姜离的喊声将那些还在惶惑犹疑的人们唤回了现实,他高举长剑,喊声震天。
“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晚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不能诛杀暴君,明日便是咱们共同的死期!”
他牵动缰绳,坐下马儿半悬空起身子,扬蹄发出一阵嘶鸣。
“来,跟本帅一起冲!诛杀暴君者,赏千金!”
姜离振臂高呼,夹着马背领头向前冲去。
被他这么一激,士兵的心志又开始凝聚起来。
“冲啊!”
他们举起武器大喊,跟着姜离一起冲了出去。
? 64、毒发
彼时, 蛰伏在山脚下的萧澧,正在布置人马和队伍,为了明日一早的决战。
军士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挑拣着明日要用的武器装备, 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准备着接下来的战斗。武装好的军士们, 则按照事先演练好的队列, 熙熙攘攘地掩伏在丛林间,伺机而动。
霎时,
天上一抹光亮, 跃入众人视野。
人群瞬间开始骚乱起来。
萧澧亦有些瞠目,他未想到, 山上如此早就需要救援了, 他们有些人马甚至还未来得及武装好自己。
可既然皇兄发了信号, 就表示事情已不可经耽搁了。
他必须催动人马,赶上山顶去合围救人。
是以,他也顾不得别的了,大声发令:“战士们, 时间紧迫, 我们多浪费一刻,山上的兄弟们便会多一分性命之忧, 听我说,若是还没准备好的的, 就随便拿一件兵器傍身即可, 铠甲不必披了, 没时间了, 此刻便随我一同上山!我们从后山包抄敌人!”
萧澧的嗓音宛如钟鸣, 划破寂谧的山林,传入每一位将士的耳中。
众士兵领会了萧澧的意思,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拿起武器后,便齐刷刷地往山顶奔袭而去。
浓密的树林中,幽暗的月光下,依稀可辨,无数身手矫捷的人影在丛林间蜿蜒前行,悄然迅疾地往山间而行。
*
朦胧的雾气笼罩了山野,拨开缭绕的烟雾,一片刀光火影映入眼帘,飞溅的鲜血,火光照着断臂残肢,触目惊心,厮杀,混战,在这片山林间交织成悲壮惨烈的情景。
在混战的人群中,一人深衣墨发,身姿峻拔,披荆斩棘地驾马冲杀,长剑所到之处,皆是倒下的敌兵,远远看去,那通身的非凡气度让他一眼便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可终究是寡不敌众,对方人数太多了,黑压压的像是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自后山涌上来,一波又一波,好像没有止境似的。战士们跟着他来回冲杀,虽然气势摄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渐渐地,也开始后继无力起来,人困马乏之下,不免也有支撑不住而缓缓倒下去的。
可那马背上的男子还在厮杀,鲜血染红了他炽烈的双目,火光映出他绝世的容颜,即便是唇颊沾染了血珠,有凌乱的发丝随风舞动,还是难掩其灼灼的光华,仿若一颗流星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惊心动魄地战斗持续了很久,男子杀红了眼睛,身边的战士因为阵亡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几十人,几乎是孤军作战的模样了,可他依旧是咬紧牙关,浑身像是有以一敌百的神力般,持剑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到了最后,他的双目完全成了赤红的。
像是浑身的血液都烧起来了似的,他整个人是一种沸腾的,热血的,杀红了眼的状态,他举刀便是横扫千军的气场,出剑便是直入心脏的狠绝,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鬼煞,完全进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有援军来支援他们了。
一时间,冲杀声不绝于耳,响彻月夜,在这早已是尸山血海的山野间,汇成一片悲愤的怒吼。
如流水一般的援军,包裹一般地从男子身边掠过,向着敌军冲过去,气势如虹。
马背上的男子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似是知晓这场战役最终是胜了,缓缓阖眸,整个身子像是抽了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兀的,他猛地从嘴里呕出一大口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滚落在茂密的草从中,黏腻而又乌黑。
不远处,一个身披银甲的男子飞奔他身边,抱着他泣不成声。
倒地不起的男子嘴角挂着乌黑的血液,在他怀中别过了头去。
萧晗!
萧晗!
姜婵儿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天光未明,屋内一片青蒙蒙的,依稀可见一些陈设的黑影。
她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以手捂胸来缓解胸闷慌乱的感触。
幸好,
还好是一场梦。
可方才那个梦境,未免也太过真实了!所有的场景,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一切,真实地就像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姜婵儿心跳如雷,恐惧和不安占据了她整个身子,让她再难安睡入眠。
她只好倚靠着床壁,双手合十地向天祷告,祈祷萧晗不会有事,祈祷明日的计划会顺利,以最少伤亡的代价,换取所有人的和平安乐。
可上天往往是残忍的,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
天亮之时,看到萧澧带着满身是血的萧晗回来时。
姜婵儿不得不承认,昨天的梦,竟是真的!
天底下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或许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亦或是因为她太过牵挂萧晗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她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昨日因为计划临时生变,萧晗不得已在山上苦苦支撑到援军来,所以再次动用了神功之力,也等同于,将身上的蛊毒再次唤醒了。
而先前,宫中太医说过萧晗的身子已经不能承受蛊毒再发作了。
他眼下的身体状况,无异于透支了全部的体力,已经油尽灯枯。
萧澧请遍了当地所有的名医,最终的结果都是摇头叹气地给出无法医治的答案。
可是姜婵儿不甘心,她日日守在萧晗的床前,不愿承认他可能会离开人世的事实。
或许说不愿承认有些牵强了,更确切的说,她是不想承认,无法承认这个事实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没有法子去承受失去他这件事了。
仿佛这件事一旦发生了,对于她而言,便是五雷轰顶,无法喘息的灭顶之灾。
他若是死了,那她,也将没法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了。
因着萧晗目前的身体不能再受车马颠簸之苦,如此只会加快他的死亡,所以萧澧便决定将他暂时放在此处的县令府修养,并对外隐瞒了此事,只说这是他非常重要之人。
其实皇上不在宫中,外出救皇后顺带平乱的事情,天下百姓并不知晓,萧澧也不会让人知晓,因为若是帝王不坐镇京师,那恐怕各种各样的乱子便要四起了。
此番出行,宫中有老忠臣徐民帮着打点,他倒是不担心的,只是,现在皇兄的毒一日不能解,便一日不能回宫,宫中的太医,他已经秘密去请了,可来了之后,能不能治好,又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拖下去,最终徐民也终会露馅的。
这几日,萧澧几乎愁的都要白头了。
他素来性子都是最无羁的,什么事情都会往好处想,可眼下,却也如囚笼困兽一般,提不起半点精神了。
看着姜婵儿茶饭不思地守着萧晗,日日坐在他床前,执着他冰冷的手,呆呆地发神,萧澧也只能无奈地哀叹一声,然后默默转身出去。
日头透过窗棂淡淡得洒进屋子,照在床上男子的面容上,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无二致的出尘容颜,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连呼吸都是微弱的,没有声响的,仿佛只是睡着了,明日就会醒来的模样。
姜婵儿坐在他床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一双杏眸时常都是带雨的、泛红的。
她也弄不清楚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会有如此多惦念的。
或许……
是在他对她各种无微不至地照顾宠溺……
又或者,是他为了她能安睡,同她一起与戎国皇子比骑射,专为她求一方青玉枕……
又或许,是她与他相认,发现他就是情窦初开时心心念念的子晗哥哥……
又或许,是他为她搭建梦中的院子,为她做世上最美的嫁衣,为她筹谋,为她遮风挡雨,默默挡下后宫中所有的冷箭,为她力排天下意,费尽心思将她风光迎娶为后……
又或许……
是他在知晓她不见后,亲自涉险,不顾性命之忧,也要将她救回去……
思及此,姜婵儿感到了后悔,自责,内疚……
各种复杂的、几乎是悲恨交加的情绪包围着她,让她又恨又悔。
若是当初她不出宫,不执泥于过往旧事,乖乖呆在宫中,安心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两人携手安度余生,共看四季变迁,花开花落,
多好。
这样的话,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萧晗就不会有当下这一大劫了。
姜婵儿不受控制地泪如如下,
大颗大颗的泪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衣裙上,落在锦被上,落在被她执着的。
萧晗的手背上。
下一刻,姜婵儿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因为,她感受到,与她十指相扣的,萧晗的手指,竟然不可思议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瞠目。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吧嗒,又一滴泪落在他晶莹的指尖。
那指尖,便再次动弹了一下。
虽然只是轻微地动作,这一回姜婵儿却看得真切。
她确信!
他是真的有感应了!
她怔住的一瞬,脑中突然出现儿时翻看父亲书箱的画面。
父亲喜欢收集典籍书册,常常出使西域的他,对于一些异域书籍也热爱收藏辑录。
那时的她,对于这些外族书册兴趣很大,一来,上面图文并茂,各种图案插划栩栩如生,二来,外夷书籍用词用句随意简约,不似中原典籍那般晦涩难懂。所以,她翻看父亲收藏的书箱时,最爱看的,便是外夷书册。
她先前就想起来过,萧晗的蛊毒在西域医典上有过记载的。
而今日,她又想起来一条。
这种蛊毒,虽然深入骨血,药石难顾,化解起来极为困难,若是不节制体能,最后会耗得油尽灯枯的下场,需得花费多年药汤渗透血脉,才能延缓寿命。
以上的法子便是宫中的太医们所用,虽慢,但无风险,能延缓寿命。
但姜婵儿记得,里面还介绍到了另一种法子。
大凶,见效却快,能彻底治愈。
只是因为太过凶险,十之八九会殒命,故极少有人会用,医书上也并不举荐。
她当时虽然没有仔细看那些内容,但清楚记得那一页,赫然写着:
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蛊毒的发作是逐渐侵入的,一开始是身体中央,再到达肢体,最后到末端,这样一步步鲸吞蚕食,会将人彻底摧毁。
但若是实在到了最后时刻,便举用那最后的法子,因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而且,典籍上说,越是到最后,那法子的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萧晗眼下的处境,不正是已经到了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地步了吗?
? 65、醒来
因着时间久远, 医典上记录详细内容姜婵儿已然不记得了,但她可以确定,眼下确实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可以尝试。
跟萧澧说明白了一切后, 姜婵儿便向他借了些人马, 赶到青州姜家去。
因为那里存放着她父亲的遗物, 姜茂当年把她接回姜家的时候, 便给了她一处院子,她遂腾出其中一间, 存放着父亲生前的东西。
姜婵儿她们眼下落脚的县府衙门就地属青州地界, 故而去青州城中用不了三日车程,再加上姜婵儿着急赶路, 几人在第二日日暮便到了青州刺史府。
姜婵儿不想让姜茂和家中人发现自己来, 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耽搁时辰,故而让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同她一起乔装打扮成府中下人的模样,飞檐走壁地溜进刺史府的后宅。
不多时,她便顺利进了自己曾经住过十余载的小院, 来不及感怀, 便一刻不停地往西厢房而去。
姜婵儿独自进了屋子,让守卫们在隐蔽处看守, 若有情况,可及时发出声响知会于她。
进了屋子后, 满屋的东西早已落了灰, 满满当当地堆放在各处, 全然是一片整齐井然的模样, 大约是因着她从前经常整理的缘故。
姜婵儿知晓那册医术所在的箱奁, 便直奔而去,打开那箱子后,便一册一册仔细翻找起来。
由于书册太多,姜婵儿费时寻了许久,待看到封页上西域医典几个字时,心中不免一阵雀跃,几日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颜。
待她抱着书册便要出去的时候,却陡然听到屋顶上几名护卫发出叩击瓦片的暗示声。
姜婵儿的心口陡然紧缩,想从后窗翻出去,却在推窗之时,发现窗子无法推开。想来是这些窗子常年不开,故而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姜婵儿只好侧身躲于书架之后,将身子隐蔽起来。
吱呀——
推门声接踵而至,紧接着,她听到两位妇人一面从门外踏进来,一面在说话。
那个年纪略大的嗓音道:“离儿几日没回来了?”
年轻的嗓音传来,满是愤然:“都快两个月了,当初没能将那小贱人摔下山崖而死,真是老天瞎了眼。”
“你自己安排的人不得力,如今怪得了谁?”
姜婵儿听着这两个熟悉的嗓音,一下便认出来了,一个是姜府的当家主母姜夫人,还有一个便是她的侄女,也是姜离的正妻,苏晴。
听着二人的对话,她又是惊愕又是愤然,袖笼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当初入京途中的坠崖,乃是雨天路滑的意外,却不想,是出自人为。
二人的交谈滞了滞,半晌,再次传来苏晴的声音。
“姑母,此处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晴儿,你有所不知,这间屋子,乃是姜婵儿存放她父亲遗物的屋子。”
一片沉寂之中,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极了。
“姑母,您这不是寻我开心吗?如今表哥铁了心要休我,这人又不知跑去了何处,消失没影三个多月了,您半点也不操心就算了,竟还有闲心带我来此处?”
“晴儿莫急,你听我慢慢同你说。”那年长的妇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离儿这几年为了他义妹,出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们急又有何用,还得是他自己回心转意才行。”
“姑母什么意思?”
“姑母最近也在琢磨,他这般放不下姜婵儿,大约是觉得,姜婵儿决计不会爱上当今的圣上,自己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姑母怎的越说越迷糊了,侄女这是愈发听不懂了。”
“你听我慢慢说,离儿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在他心中,认定当朝皇帝是姜婵儿的灭门仇人,所以觉得就算那皇帝对她再好,姜婵儿也不会爱上那皇帝,那么,她终有一日会回来跟着他。”
“姑母的意思是……”
“咱们现在,就让他断了这个念想,让他知道,姜婵儿其实早就知道了杀她父亲之人并非当朝皇帝,所以她很有可能已经爱上了皇帝,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她入宫这般久,却迟迟没有动手刺杀皇帝,这样一来,咱们就能把离儿的念想断了,让他愿意回心转意,与你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可姑母如何知晓……”
“姜海生前曾给老爷写过一封信,信里交代的很清楚,我当年看过,记忆尤深,这封信我前些日子在老爷书房找过,没寻着,想着或许是被他放到此处来了,咱们此刻一起寻寻,回头寻出来了,你看后便能知晓了。”
姜夫人压低了嗓子,谆谆不倦地说着,苏晴听后恍然,颔首不已。
两人正窸窸窣窣地开始翻找东西,却听得窗外一阵哗然响动——
“谁!”
二人齐齐惊呼,满面警惕。
可下一刻,门外却又传来一阵轻响,大约像是碎石落地的声音。
引得二人不由面面相觑,互相挽着手走到门外去查看动静。
而姜婵儿方才因为二人之语而悬起的心,便就这么停在了原处,上不去下不来了。
她真的很想继续听下去。
可好巧不巧,门外的守卫以为她遇上麻烦,无法脱身,便擅自做主将人引开,而后又破窗而入,将姜婵儿“救”了出去。
离了姜府后,姜夫人说的那件事便像是迷雾般,萦绕在姜婵儿心头,挥之不去,散之不尽。
姜婵儿想要找她口中所说的那封书信,可等着夜黑再去寻时,却翻遍了所有角落都寻不着了。
想来,是姜夫人和苏晴后来将信取走了。
是以这件事的真假,她便无从考究了。
但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县府那头救治萧晗的事迫在眉睫,她只好暂且端着心中这个谜团,马不停蹄地赶回县衙那头了。
姜婵儿从青州城往返的五六日功夫,宫中的太医们也受萧澧的召命日夜兼程地赶到了。
姜婵儿将医典上的法子示于他们,几人看后,却是惶惶不安,不敢尝试。
“这法子太凶险了,弄得不好,陛下便有性命之忧,老臣们实在是不敢尝试啊!”
姜婵儿见此情景,语带薄愠,“那眼下,你们可还有其他法子?”
太医们面面相觑,半晌皆垂下了头羞惭不语。
姜婵儿恨铁不成钢,“我且问你们,不用这个法子,还有别的法子能让陛下活下来吗?”
太医们一怔,而后便是一阵摇头叹息。
姜婵儿简直被他们气笑了,愤慨道:“既然不用此法子陛下也活不成,那为何不能一试?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陛下躺在床上,一日日拖下去,最后咽气吗?”
太医们一时哽住了:“这……”
姜婵儿喟叹道:“我知道你们是担心自己的脑袋,担心这救治的法子若是失败,便会牵连自身甚至家族!”
她振袖,朗声道:“那便这样,你们是知道的,我乃陛下即将要立的皇后。现在,本宫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们,你们尽管尽全力去试,只要中途没有疏忽职守,这法子所产生的一切后果,本宫,皆一力承担,宁王殿下可做旁证!”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在众人耳中,引得一片愕然。
屋舍内,立于一旁久久未言的萧澧,眼神也倏然闪起了光泽,显得有些震动。
姜婵儿放缓了语气,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太医们,“如此,你们可能放心?”
太医们怔忪了片刻,又转头相视了几眼,而后心照不宣地齐齐躬身拱手,像是做了什么决断般言激昂道:“谢皇后娘娘体恤,老臣们愿意一试!”
姜婵儿听到这般笃定的话语,终是喜极而泣。
*
这蛊毒快速破解之法,便是三日的针刺、三日日的药浴,再加,三日的放血。
前三日,每一日的施针,姜婵儿都是全程紧盯着的,因为这整整九日的疗伤,绝不能出一点纰漏。
第二个三日,所有药汤要用到的草药,姜婵儿都细细查验比对过,生怕差了一丝一毫,其结果便会生出差池。
萧晗的身体状况已入至危之境,禁不得一丝一毫的偏差,任何一点损伤,对现在已经微弱到极点的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这几日姜婵儿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将他守的好好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最难熬的,当属最后三日的放血。
名义上说是放血,但更确切的说,是放去旧血,再生新血。
可若是旧血放得多了,病人很容易失血而亡,若是放得少了,最后的毒根未清的话,也会无法存活下去。
是以,这最后三日,要有人不眠不休地守着,将病人任何一丝体征变化都记录下来,直到病人出现典籍上所说的,那几个连续的反应,方可停止。
但若是未出现书上所说的连续反应,则说明救治失败,再无力回天。
姜婵儿自然是不放心那些年纪大的太医们的,尽管已经熬了六日,但此刻依旧不能放松,便亲自出马,跟着太医们一起做这件极其艰难之事。
最后一日。
姜婵儿从子夜一过便开始紧张不已,毕竟,今日便能知最终结果,所有的成败在此一举。
屋内,铜盆内滴答滴答地血珠落入之声,还在源源不断地响着。
萧晗一侧的手臂悬在布帛中,指尖的血依旧一点一滴的在留着。
他前几日的反应极少,若是今日再不出现连续性的反应,就彻底结束了。
姜婵儿紧紧握着他另一侧的手,连呼吸都是凝滞的,就这么一直坐着,盯着,看着,陪着。
可一直等到日暮,萧晗愣是都没有半点反应,姜婵儿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握紧着他的那侧的手,也在随着他的身子慢慢变冷,那是一种,好像要将人拖入无底深渊的感觉。
屋中的老太医们年老体迈,再加也熬了这么多日,终究是熬不住的,一到晚上便都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萧澧看着这样的情形,眼中的神色也不由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唯有姜婵儿却还是不肯放弃,她守在萧晗床头,一瞬不瞬地瞧着萧晗,满眼的希冀未灭。
终于,在快到子时的时候。
萧晗的身子起了微弱的反应,从指尖,到臂膀,到全身……
姜婵儿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她喜极而泣,激动地含泪叫人:“动了,他有反应了!”
此情此景,萧澧眼中亦恢复生机。
太医们纷纷醒了,围聚过来。
这些反应过后,便需要最后一次施针止血,而后,便可等着病人醒过来。
太医急急拿出银针,开始给萧晗施针。
可施针完后,本该醒过来的萧晗。
却一直没有醒来。
太医们把脉,探息,却发现萧晗的脉搏和鼻息都在渐渐微弱下去。
像是经历一场空欢喜,太医们不免开始摇头叹气,生出各种猜测。
姜婵儿紧张不已,“陛下明明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可为何还没有醒来?”
太医们叹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不愿醒来,没有求生的意志。”
姜婵儿怔住了,瞧了一眼床榻上面容安详、如沉睡般的萧晗,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莹润的水泽将她的面颊润湿一片。
她情不自禁地俯身去拥抱他,喃喃不能自抑,“你为什么不肯醒过来?”
“子晗哥哥,你不要婵儿了吗?”
她含泪去吻他的唇,那是一个温暖的,带着咸咸湿意的吻。
“你醒醒好不好?我想要你醒过来,我要你活下去。”
她哽咽着,“你从前说,要为了我活下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阿。”
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纷纷纭纭地落在萧晗的唇上,眼睫上,面颊上,脖颈上。
许是觉得扰了他。
她一遍又一遍地俯身替他吻去。
“你能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昏迷中的萧晗,正处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脚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到处都是唾骂声,到处都是厌恶的眼神。
亲人,同伴,朋友,世人……
他们都不喜欢他,都想让他走向毁灭。
从小,他的父亲便舍弃了他和他母亲,将他们两个留在异国,作为人质,当做自己回国的条件。
他和他的母亲从此便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般,遭尽世人白眼。
那一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活生生地被人糟践而死。那时,他太小了,尚不能自保,想去救母亲,却被人一脚踹中心窝,差点呕血而亡。
那些人将屋门反锁,开始在屋外放火,想将自己的恶行一并烧个干净。
或许是命不该绝,他逃了出来。
当夜,他便给自己种下血蛊,开始练起了神功。
后来,他半夜闯入那些恶人的家中,将他们一个个都剥皮抽筋,做成了人皮灯笼挂在门口。
都从此以后,他便被人当成疯狗,当成恶狼,当成是邪魔的化身。
而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便永远都不会再有光明。
在这冰冷凉薄的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好值得留恋的。
不是吗?
他往前迈步,想踏入那深渊,坠落下去……
如此便可,永不再醒来。
可一道清脆的嗓音却从身后传来,将他叫住了。
“为了我,醒过来,活下去,好不好?”
或许是这道声音太过熟悉,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扭头的一瞬,却发现无穷无尽的黑暗,突然出现了一处光点。
笑容明媚的姑娘提着一盏灯笼,一步步向他走来,眉眼弯弯,明眸皓齿。
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
光点慢慢晕开,将她周围的光景照亮,姑娘立在风平浪静,繁花落叶下,向他伸出手。
“子晗哥哥,我来接你了。”
这一刻。
姜婵儿牢牢守着的,那个床榻上久久未醒的男子。
倏然睁开了眼睛。
? 66、离开
萧晗醒了!
那熟悉的眼眸在瞧到她的一瞬变得格外温和, 如春日细雨般缱绻似水。
姜婵儿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潸潸而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将她的泪拭去。
萧晗的嗓音带着些久病初愈的喑哑。
“傻瓜,哭什么?”
姜婵儿听着他熟悉的声音, 心中无数的情绪像是倾泻的水闸般, 顿时喷涌而出, 委屈也在此刻无法抑制, 她俯身下去紧紧贴在萧晗身上,紧紧地抱着他, 哭得极大声。
“呜呜呜……你再不醒过来, 我就以为你要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晗大病初愈, 被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轻咳了两声。
“咳咳……”
此时, 方才因为太过吃惊,站着愣怔多时的萧澧,也回过神来,忙道:“皇嫂, 你再压着皇兄, 皇兄便真要醒不过来了……”
姜婵儿一慌,赶紧坐直起身子来, 看到萧晗柔和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由地弯起唇瓣来, 抹了把眼泪, 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
太医们也被他们的动静惊醒, 揉着眼睛围过来, 对着萧晗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老太医把着他的脉象问道:“陛下, 您现在感觉如何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晗与姜婵儿交握的手未松,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动了动唇,坦然道:“并无不适。”
太医们互相讨论了一阵,纷纷恭贺起来,“陛下脉象平和,看起来是无碍了呀。”
“真是天佑我大周啊!”
“陛下龙体康健了,今后定能保我大周风调雨顺啊!”
“是啊是啊,定是皇后娘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让陛下恢复得如此彻底啊。”
一片恭维声中,萧晗发现了端倪,打断了刚才说话的太医。
“方卿,此话何意?”
方太医拱了拱手道:“陛下,皇后娘娘这几日的劳心费力,我们所有人都愧之不及,实在是看在眼中,敬在心中……”
方太医的话太过歌功颂德般的冠冕堂皇,萧澧忍不住插话道:“皇兄有所不知,皇嫂这几日……”
姜婵儿却打断了他,起身整了整衣摆,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宁王殿下,我先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你照顾好陛下。”
萧澧颔首,看着姜婵儿离去的背影,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转身替萧晗斟了杯茶,扶他坐起来。
“皇兄,你喝点水。”
萧晗的心思全不在喝茶上,只是问道:“快说,你皇嫂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萧澧无甚好隐瞒的,便全部告诉了萧晗:“事情是这样的……”
萧晗听着萧澧说的那些姜婵儿尽心尽力做的事,眼中氤氲起复杂的情绪,仿佛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眼中升腾,化作一片闪烁的华泽。
*
夜已深,药房那头却还亮着灯笼,姜婵儿独自坐在灶前,神情恍惚地守着药炉,直到药炉的水滚出来了,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去掀盖子,却又因为着急没拿抹布,而烫着了手,指尖被烫红了一片,又疼又辣。
她赶紧灭了火,将手放到冷水中静置,方才好受了许多。
不得不说的是,姜婵儿之所以会这般毛躁,全然是因为心念未定。
萧晗眼下无碍了,但她与他之间隔着的那些,真假难辨的恩怨,却又再次浮现在她脑中。
是怎样也挥之不去,怎样也无法弃之不顾的。
至于那件宿仇究竟是真是假,她是一定要去想办法搞明白的。
否则,她便永远无法说服自己,永远无法与心念妥协,与萧晗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下去。
甚至,她觉得自己眼下,是无法面对萧晗的。
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
若是她们之间真的隔着杀父灭族之仇?
姜婵儿头疼欲裂,她根本无法想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稍稍稳住了心志。
既然做不到,便不为难自己。
索性,去寻一个究竟,一个真相。
姜婵儿缓缓举臂,握起双拳,手腕处,那些贲张的经脉无一不在暗示着她这具身体,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而恢复记忆的这段日子里,她记忆深处的那些招式,武功,都在慢慢复苏。
抬首瞧了眼空濛皎洁的月色,她踮起脚尖,几步跃下长廊,于花坛中折了一枝细瘦的枯木,旋身挥舞起来。
对月当空,姜婵儿的身影宛如孤燕,腾飞间空灵而又窈窕,剑风所到之处,却是招式凌厉,气势如虹。
静谧如水的庭院内,有枯叶纷纷杳杳,沙沙而落。
姜婵儿将她在心中熟稔了上千遍的招式功夫,全部挥舞了出来,一招一式,同从前,分毫不差。
待练完整部,姜婵儿将手中的枯枝抛进花丛中,而后负手吐息,仰脖,望着湛蓝夜空一弯明月,攥紧了袖笼中的手。
如今,她离青州这么近,这是她绝佳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定要去寻到当年的真相。
给自己一个交代。
给萧晗一个交代。
给亡故的父母和族人一个交代。
*
翌日,萧晗醒转的时候,晨光已然大亮。
因为身上已经全无蛊毒作祟,故而他的睡眠也变得前所未有之好,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但他环顾了一圈屋子,却并未见到姜婵儿。
罢了,让她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尽管他很想见到她,但他终归还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休息。
昨夜从萧澧口中知晓她为自己几日不眠不休,萧晗心疼至极,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替她来受那些辛苦劳累。
他从床上坐起,披衣起身,站起身子的时候,脚步亦觉得无比轻松,目光所及处,一切都是清朗的,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比畅怀。
原来,恢复康健,是这样好的事情。
当然,最好的事情,还是去见一见她。
就算是看一看她安详的睡颜,抚一抚她鬓边的发丝,也是极好的,若是将她搂在怀中,悄悄躺在她身侧,同她躺在一处,那便更好了。
抱着这般的念想,萧澧推门往外走去。
可他刚迈出几步,就见不远处萧澧神色惊慌地快步向他走来。
萧澧手中攥着一个淡黄色的信封,方走近,便急急将信拿给他,道:“皇兄,出事了,皇嫂她……留下一封信走了……”
萧晗闻言。整个身子僵住了,面色亦沉了下来,缄默着拿起那封信来看。
信上,是姜婵儿拳拳真挚的话语。
“子晗哥哥,对不起,我不能蒙昧自己的良心,将上一代的恩怨当成是过眼云烟,你知我的性子,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是非曲直,若是不查清楚,我焉能放下?”
“所以,对不起,子晗哥哥,原谅我再一次的任性。
“不过你放心,真相如今已有眉目,你只需等我几日,待我寻回真相,我便能再无芥蒂地同你在一起,不必寻我,十日之内,我定会回来。”
萧澧同萧晗一起看完信,瞧着面色不大好看的萧晗,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皇兄,皇嫂她……”
萧晗眉宇深锁,将信收在怀中,目光落向远处,果决道:“我亲自去寻她。”
“皇兄不可。”萧澧一听慌了,连忙道:“那姜离尚且还有残余势力在,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全好,如何能涉险?若是碰上危险重重的局面,臣弟怎能放心?”
萧晗却道:“你都说了危险重重,那朕便更要亲自去了。”
说罢,便已提起步子,朝马场的方向而去了。
萧澧在他身后追着,想拦又拦不住,忙不迭道:“皇兄莫急,不如,你在此处修养,让臣弟去,臣弟定能把皇嫂劝回来。”
面对萧澧的急切阻拦,声声恳求。
萧晗连头都未扭,全然像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素白的锦衣在他身上仿若一尘不染的轻纱,扬起皎洁和神圣之感。
他一路走进马棚牵了匹马,毫不耽搁地利落翻身上去,对萧澧道:“不。朕知晓她,她必定不会跟你回来。朕亲自去寻她。”
他漆黑的眸子幽深,染了几分坚定。
“当年的真相,她虽不肯开口问朕,但朕,却要亲自告诉她。”
一瞬间,萧澧怔住了。
当年的真相……
皇兄这辈子都不愿提起的事情,除了他基本没人知道的事情……
为了姜婵儿,他要亲口说出来吗?
将那些□□裸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一次示人吗?
那些可是他挥之不去,想起便痛不欲生的的心魔……
未免,太残忍了些……
“可是……”
萧澧还想再拦,却无奈他皇兄意志太过果决,他话音还未落,萧晗就只留给他背影,扬鞭而去了。
马儿的嘶鸣声清脆,马蹄卷起尘烟,那个白衣墨发的秀逸身影,很快,便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萧澧望着他皇兄消失的方向,终于还是放弃了追赶。
半晌,想通了一切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自古最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件事,他是管不了了。
不管是爱恨纠葛,还是缠绵悱恻,都随他们去闹吧。
闹够了,他们定会回来的。
他要牢记的一点是。
这些日子,他只需按照原来的计划,想法子将姜离同其余孽捕获,那他的皇兄和皇嫂谈起爱恋来,便能无后顾之忧了。
这样,他便算是帮了他们最大的忙了。
? 67、追妻
日暮天静, 人生地癖的一处荒山脚下,姜婵儿歇了马,寻着一处干净的山洞,打算露宿一晚。
她将随身携带的干粮用了几口, 又简单的饮了几口水, 便靠在岩壁上, 徐徐入睡了。
她实在是困乏了, 这几日她为了照顾萧晗,几乎未阖眼, 再加上米水未沾, 昨夜又奔忙了一夜,整个身子几乎疲乏到了极致, 尽管是空山寂寂, 四下无人之处, 她也是沾着石壁便睡着了。
此处离青州城不远了,大概还有半日马程,地处山脚之下,山涧清幽, 泉水淙淙, 夕阳映着晚霞散落于这处幽静之地,宛如群山峻岭间一处蒙尘的珍珠, 格外璀然。
空山稀有人烟,唯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山洞外的空地上吃草, 四周寥廓, 天高地远无穷尽。
岩洞内的少女, 着一席干练清爽的玄色衣裙, 腰间束着皮质腰封, 墨发一丝不落,整整齐齐地束在锦带之中,露出一张清俊秀眉的白玉小脸,颇有江湖游侠之风。
此刻,她呼吸平稳地安静休憩着,一呼一吸间,鸦青的纤睫随之而动,宛如舞动的蝶翼,那瓷白无一丝瑕的面颊,樱花般粉嫩的珠唇,面容姣好得美轮美奂,若是路过个不知道的,或许还会以为,是山林间集天地灵气而化的精魅,在此处修整小憩。
天光渐渐暗下去,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散去,最后变作深黑的夜,而姜婵儿仿若丝毫未察觉般,就这么一直沉沉睡着,安详平和地睡下去。
萧晗追赶至姜婵儿所在这处密林之时,天色已然大暗,好在今晚月色明朗。他便借着月光徜徉在这一处的林间小道上,四处寻找着姜婵儿的踪迹。
前几日下了雨,一路上,他都是跟着马蹄印而来的,到了这处密林,马蹄印消失了,他就猜到,姜婵儿定是下马找了露宿之地,故而,他只需在这片林子细心找找,便定能找到姜婵儿。
萧晗在林中饶了几圈,终于在夜深人静之时,看到了不远处的山洞中,传来的盈弱火光,虽只有三两点半明半昧的星火,却还是让他寻到了姜婵儿的踪迹。
萧晗提步行至山洞外,待看到姜婵儿那匹枣红骏马站在树下打盹,越发笃定了心中猜想。
他将马缰系在树上,弯身走近洞内,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莹莹的篝火耀着洞内的石壁,到处一片暖融融的光景,少女靠着石壁安然熟睡,面容恬淡得好似繁花初绽、皎月初升。
萧晗有一瞬间的愣怔,漆黑的瞳孔亦跟着闪烁起来。
他寻着她了;
她一如初见之时,那便的睡颜安然,令人心生向往。
如今,他终于也可以像常人一般去看待她了,从前,他面对她这般的静眠,心中是一种扭曲的羡慕欲和占有欲,可笑得只想将她当成猫雀般捆绑在身侧,日日欣赏。
而现在,他内心再无那样的糟糕念头,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身体好了,内心平和之下,今后便可心无繁杂地与她安睡在一处,那样的感觉该是多美妙啊。
萧晗如此想着,也不忍惊扰睡熟的娇人儿。
便走至姜婵儿身侧,缓缓蹲坐下去,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腰肢,动作轻柔的将她搂进怀中,他让她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臂膀上,整个人不再是一种直立坐着的别扭姿势,而是半躺在他的腿上,枕在他的臂弯之中。
轻轻做完这一切后,萧晗目光缱绻的瞧着怀中的女子,嘴角勾起了轻松的笑来,那是一种十足的踏实和满足。
怀中的姜婵儿许是感觉到了舒适,睡梦中被那种熟悉的、幽淡的气息包裹,深感安全极了,不仅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的更舒适了一些,还砸吧了一下嘴巴,用一只手臂去攀住萧晗的胳膊,整个人微微侧过去,面孔几乎贴在了萧晗的身子上,以一种稍稍蜷曲的,孩子依附在父母身上的亲昵之态。
萧晗瞧着姜婵儿这般面似粉黛的娇憨之态,软软糯糯地好似懵懂地幼岁女娘,不由眉宇舒朗地展开,唇角亦不自觉地上扬,在她将温软的小手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几不可见地滑动了一下喉结,漆黑幽深的凤眸中染上了一丝难以见到的□□。
这一晚上,姜婵儿睡得极为踏实。
期间,萧晗怕她打扰她安睡,几乎是保持一个姿势,一动未动,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是座石像,竟生生连呼吸都刻意得掩去了,一个晚上,几乎闻不见他鼻息间的响动,感受不到他腹部的起伏。
姜婵儿就这么安心地睡在他怀中,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翌日正午,天光大亮之时。
这一睡,便等同于把这几日未曾好好睡得觉,都给补上了。
她能睡得这般久,萧晗心中很是舒畅,待她悠然醒转之时,用一双春风般含笑的眸子浅浅望着她,模样温恬似水。
姜婵儿却是十足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声高呼惊坐而起。
内心的愕然不亚于天摇地震。
萧晗瞧见她这般茫然无措的模样,依稀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们初见时的那段时光,存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抿了抿唇,收干净面上和煦的笑意,眼中幽芒乍然生起,沉沉地恍若深不见底的潭。
“怎么,朕的皇后丢了,难道朕不该追回来吗?”
姜婵儿被他的样子吓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嗓音颤颤绵绵。
“陛……陛下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萧晗好整以暇地起身,凤眸轻转,不置可否地颔首,直勾勾地盯着她。
“嗯。”
“你逃一次,朕抓一次。”
姜婵儿心中发紧,再次往后退了几步,用颤颤巍巍嗓音道:“陛下……事出有因……我非是故意要逃……”
萧晗却是恍若未闻,他步步紧逼,面上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地瞧着她,漆眸深沉。
“你便是逃到天南海北去,朕也能将你抓回去。”
姜婵儿真是有些害怕了,情急之下词不达意,磕磕绊绊。
“我……我不是逃……我留信给你了……我……”
姜婵儿一步步后退,最后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然贴着岩壁,退无可退。
萧晗却并未就此放过她,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漆眸深深带着压迫,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一封信便将朕打发了?”
姜婵儿避无可避,只好瞧着他,“那陛下……想怎样?”
萧晗低垂下颌,眸色渐浓,像是一团逐渐绽放的火。
他的喉结滚了一滚,嗓音沉哑。
“朕想,要你。”
话音甫落,萧晗的整个身子倾下来,将姜婵儿整个人抵在石壁上。
他单手扣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双手交叠于头顶上方,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去扣她的纤腰,然后不容得姜婵儿有时间反应。
俯下首便稳稳贴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因着一晚上情绪的克制,此刻他心中的那份欲念已然点着,这个吻,便无法抑制般的,如藤蔓一般,纠结生长,缠绕不息。
空寂的山野间,时有群鸟振翼,掠林而过,留下几声清脆啼鸣,碎叶哗响。
岩洞内,绵长细密的吻,忽而变得炙热,不容得一点喘息,寸寸将她的唇齿剥夺,复又将她的呼吸夺去。
从前的萧晗,是从未带给她这种感觉过的,他阴郁沉冷,吻她的时候,唇瓣亦是冰冰凉凉的,宛如冬日的冰霜,他的身子亦是凉的,毫无一丝温度。
可现在,萧晗的吻却变了味道,热烈如火,浓墨出彩,那潮湿的鼻息沉热无比,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变作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可就是这样一种热情如暖阳的感触,偏生就给人一种,就算溺死在其中,也是甘之如饴的感慨。
姜婵儿沉醉于他身上的温阳暖玉,以至于她一点也不排斥他对自己的突袭占有,开始踮起脚尖,热烈而又认真地去回应他,这一刻,她亦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她想一点点的,将他内心的不安与彷徨安定下来。
须臾,萧晗扣着她的手逐渐放松,姜婵儿感受到那丝松动,便顺势将手腕抽回来,但她并未打算就此脱开他,而是转又用自己的胳膊去攀他的脖颈,像是菟丝花般缠在他的身上。她将身体紧紧贴在萧晗的身上,感受着两道身体的相碰,唇齿的相依。
一切都是那么的缠绵炙热、旖旎芬芳。
*
? 68、过往
午后的天气明朗, 山涧的风席卷着野花的香甜,迎面而来,沁润心脾。
萧晗同姜婵儿同乘一骑,策马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山林旷野, 隔着一座悬崖峭壁, 远处层峦叠嶂, 横挂而下一条飞瀑, 反射着午后日光的灼灼华彩,有种波澜壮阔之美。
萧晗拉着姜婵儿坐在山崖之上, 俯瞰着这处山野的秀丽风光, 两人相依而坐,执手相看, 眉目缱绻。
但因着心念未定, 姜婵儿并未与萧晗温存太久, 思及那桩旧事,她轻启檀唇,“子晗哥哥,你方才说, 带我来此处, 要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现下, 是否可以说了?”
萧晗凝眸。
知晓她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而这些事情, 他终究是应当与她说明白的。
遂轻轻颔首, 俊秀的眉眼沉静下来, 仿佛穿透了岁月的烟雨, 进到了悠远绵长的过去。
“我年少时, 在胡国处境落魄,此事,你应当知晓。”
萧晗并未用朕这样的字眼,而是以我来自称,是因为此刻他对姜婵儿是剖以真心的。
姜婵儿轻轻颔首,回忆起儿时萧晗在西域的处境,黛眉轻蹙,将他的手执紧了几分,“子晗哥哥,我知你当初身处外夷,身份特殊,故而饱受欺辱,不过,这些事情,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姜婵儿担心他会因此难受,便主动开解道:“那件事情,我会有办法自己查清楚的。”
正是因为知道过往那段岁月对于萧晗来说是黑暗又绝望的,所以她不想让他自揭伤疤,再次痛苦。
萧晗却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瞧着她,道:“不,从前我不跟你说,是因为我确实不想说,但眼下,你已是吾之妻,有些事情,你应当知晓,就像我,早已知晓了你的过往一样。”
“出于公平,你也该知晓我的过往才是。”
面对萧晗清润澄澈的眼眸,姜婵儿默了声,不再阻止了。
萧晗抿了抿唇,沉吟,“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他顿了顿,神思悠远起来,“哦、那便从我的出生说起好了。”
“我的父亲,那个名义上的父皇,也就是周孝帝,实在称得上是一个背信弃义,毫无心肝的卑劣之人。”
姜婵儿愣住了,谁能想到,萧晗竟然会这般去说自己的生父,并且,周孝帝在位的时候,还是一位百姓爱戴,名声显著的贤德之君。
萧晗继续说道:“他年幼时被其父君送来胡国为质,处境艰难,于是,他便攀上了我的母亲,也就是胡国当年的的迪嘉郡主,与之暗生情愫,私定终生。”
“我母亲是多么温婉贤淑的一个人,可谁能料到,却遇上这样一个始乱终弃、抛妻弃子的伪善之人!”
萧晗的语气隐隐有些颤抖,姜婵儿很明显地看到,他眼中压抑着的翻腾情绪。
萧晗深吸一口继续说道:“他让我母亲为他偷来胡国各处关隘的通关文牒,潜逃回国,却将我母亲还有未出世的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自出生起,便同母亲受尽世人冷眼,胡国君主自然对我母亲失望透顶,更是将我视作不祥之物,那时候,我和母亲被整个胡国皇室厌弃,过着人人可欺的日子。”
“在我十岁那年。”萧晗顿了顿,颤抖着唇阖上了双眸,他轻轻启唇,似在叹息。
“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被人生生凌虐,死在我面前。”
“她的肚子被人用利器剖开了,鲜血和着肠子流了满地,那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在我死不瞑目的母亲身边嘲笑、喧闹。却没有任何法子反抗,被人打碎了牙,也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咽。”
“自那日后,我便饮下血蛊,练了魔功,只因这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法子,我明白了一条道理,只有变强,才能不遭人欺辱,才能为母亲报仇。”
姜婵儿听他到此处,眼眶早已红了,她设身处地的去想,只觉心中涨涨的,一颗心被挤得生疼。
萧晗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方才说出那段过往,用了十足的心力。
他复又道:“后来,我被接回大周,全是因为那时候,那人想要一颗可以帮他制衡朝局的棋子罢了,于是他便想起了我,这个早早被他抛弃,侥幸还活着的血脉。”
“哪有什么冠冕堂皇的悔恨歉意,他对我,只有利用而已,知我身负奇毒,年寿不永,而他那几个儿子又野心勃勃、争斗不休,所以方被迎回国的我,正好是帮他制衡几个儿子的最佳人选,他假意对我愧疚,掏心掏肺得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给我占,实际上是让我成为众兄弟的靶子,然后让所有明枪暗箭都对准我,这样,他就可以暗中扶持他最喜欢的五皇子,让我成为替他挡箭的众矢之的。”
萧晗说着说着,突然嗤笑起来,“可他何曾想到呢,从小到大,在胡国那些惨痛经历交给我的没有别的,只有隐忍蛰伏。所以在韬光养晦上,我若论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他或许到死都没想到,我会把他最喜欢的儿子杀了,并且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最爱的儿子亲手把毒喂到他口中,又让他知道真相大发雷霆与之同归于尽。”
萧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我记得很深,那一日呀,雷雨大作,丧钟轰鸣,却是我,人生中最畅快的一日。”
姜婵儿瞧着他,有一瞬的怔忪,她何尝猜不到他这一路的厮杀逐鹿,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等的杀人诛心。
萧晗说完那些风风雨雨后,语气逐渐缓和了下来,“后来,我步步为营,登上帝位,将那些曾经加害过我的皇子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唯留下萧澧,因他从不曾对我起过恶念,甚至,还屡屡助我解围脱困。”
萧晗徐徐说着,“登基伊始,那些王公旧族蠢蠢欲动,人心不稳,我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镇压,当时,官员家中也确实会有血流漂橹之景。”
萧晗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姜婵儿的心便跟着缩了一缩,悬到了嗓子眼。
见她似有惊惶,萧晗的语气柔和下来,像是安抚一般。
“不过,那都是针对故意撺掇、有心拉我下水之人。你父亲,当时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又是远在青州的地方官,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人去对其下手的,这既没有道理,也不合情理。”
姜婵儿疑惑,“那会是谁呢?”
萧晗想了想,缓缓道:“我如今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或许是栽赃嫁祸,那些旧王氏族想要我背负骂名,引民怨非议,故而对各地清流贤臣暗下杀手,又留下扑朔迷离的伪证,坐实我残暴不仁的举世骂名,如此,他们便可趁我皇位不稳,发兵夺权,造势起义。”
姜婵儿听着萧晗的分析,心中认可,眸中生出了零星悲愤之色。
萧晗见状,知她是心有所想,便执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十足真诚地询问她,“婵儿,你可信我?”
姜婵儿望着他清俊的双眸,目光灼灼生出了华彩,颔首嗯了一声。
“我信你,子晗哥哥。”
这个世上,她谁都可以不信,但唯独不会不信萧晗。
这个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亦是她此生唯一至信至爱之人。
此刻,萧晗的所有解释,所有的真诚以待。
让她百虑全消。
这长久以来牵绊着她的事,那道心魔般困扰她的念头,终于可以暂时搁下。
她信他。
故而今日他坦诚相告后,她便对他再无疑虑。
从今往后,他们二人之间,便再无隔阂。
姜婵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只是,接下来,她还是需要追查下去,查出事情的最后真相。
“那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
萧晗垂眸,思忖了片刻,道:“既然当年之事皆发生在青州,那咱们便一起去青州寻一寻,或许,能寻到真相。”
姜婵儿颔首应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几日,我回青州翻找药书时,无意间听到了姜夫人跟儿媳的对话,事关当年真相,所以此番出来,便是想往那儿去的。”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萧晗伸手将其揽入怀中,目光缱绻而又深情。
“你是我的妻子,这样的事情,我理应陪你一起去。”
“好,那我们便一起去。”
姜婵儿窝在他怀中,听着飞瀑泉流,婉转莺啼,含笑望着他,眉眼舒展,如沐春风,轻轻凑上樱唇,在他的颊边落下一吻。
无声处,繁花飘零辗转,纷纷杳杳,如雪如瀑,袅袅余香悠远绵长。
可就在他们岁月静好,相依相偎之时,山脚下,却在悄然发生着变故。
姜婵儿留在山脚下的红鬃马,被路过的姜离余部看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行人又累又饿,早已人困马乏,便生出了歹心。
“少帅,您瞧,此处有匹无主之马,不如咱们将马牵走,分了吃马肉……”
“这马一看便是有主的,故意牵在此处吃草罢了,咱们若是偷了人家的马,回头人家不得找官府抓我们算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们的少帅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盯着马背上悬下的那柄青铜嵌白玉刀鞘,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一般,目光深远起来……
那是,姜婵儿曾经的——
贴身匕首。
? 69、围困
姜离起手示意众人不要上前。
他仰头, 瞧了一眼上山的路,发现新雨过后,略带湿漉的泥土之上,印着不深不浅的马蹄。
那是方才姜婵儿与萧晗同乘一骑上山留下的踪迹。
姜离隐隐猜到了, 目光沉下来, 转头灼灼盯住马背上的佩剑, 而后径直走过去, 蓦地翻身上马勒住缰绳,马儿一阵嘶鸣, 却终是被他大力所驯, 姜离在马背上高喝一声,嘹亮清朗。
“众将士, 随我上山。”
今日, 他与萧晗。
必定是要做个了解。
不死不休。
一行人见少帅这般神情若肃、语气坚定, 也不敢多置喙什么,便整装列队,跟着一起上山而去。
*
山上,萧晗同姜婵儿互诉衷心后, 正打算骑马下山, 却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自山道而来。
顷刻,一行人马蜂拥而来。
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行人虽然肉眼可观, 是丢盔弃甲、灰头土脸的一队残兵,但乌压压的一群围过来, 人数却不容小觑, 没一会儿功夫, 就将他们二人围的水泄不通。
萧晗拧眉, 他今日披着墨色织金披风, 在日色下隐隐流动着浮光,这群人包抄而来时,他下意识将姜婵儿护至披风之后,目光如炬地与来人对峙。
来人自然是姜离。
他骑着姜婵儿那匹红鬃马立在人群之前,身上的盔甲染血残损,面容沾了风尘,发丝凌乱,整个人显出一种颓然之气,却笑得很是阴沉狠戾。
“萧晗,如今看来,是天要你亡。”
“本以为错过了那个机会,便再无杀你的机会了,没想到,你竟又如此蠢笨地跑到我面前来,引颈待宰了。”
面对姜离的出言不逊,萧晗静默如喑,他眉眼冷静,宛如一潭沉水。
并未出言,浑身却像是浴着森寒冷意,让人为之震慑。
他将姜婵儿护在身后,紧握她的手。
十指相扣。
姜离厌恶萧晗的沉着,他将目光一转,落在他身后的姜婵儿身上,将马鞭折在手中,对着她勾了勾。
“婵儿,过来。”
“你休要在做梦了,我是不会过来的。”
“你若不过来,我便将他,就地斩杀。”
“那你便试试。”
“不要冲动,你如今旧疾方愈,不能大动干戈。”
“放心,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我信你。”
目光中闪过一丝刺痛,他杀意顿生,朗声大喝起来,“将那暴君就地诛杀,赏万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一行本就是穷途末路之辈,此刻浑身像是被点着了火,齐齐高喝着:“冲呀!”
便如潮水一般,朝二人涌去,一浪又一浪,冲杀而来。
萧晗见情势危急,徒手生生勒断了首当其冲的一人脖子,而后夺了一柄刀,开始大开杀戒起来。
很快,山崖上便成了一片腥风血雨的修罗场。
无数的鲜血染红了山岩白石,触目惊心。
姜婵儿始终都被萧晗护的好好的,毫发无伤。
他为她圈出一块无暇净地,他在外拼杀浴血,不放一人进入身后之地,残阳下,那些血泊像是分隔成了两块有界限的土地。
一处是炼狱,一处是净土。
鲜血将萧晗的披风染透了,他浑然不觉,就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所到之处,以血为祭。
倏然间。
只听一声咻然长鸣。
凌厉的箭矢便穿风而来,电光火石间,深深扎入萧晗的肩膀。
姜婵儿一时触目惊心,一声惊呼划破苍野。
“子晗哥哥——”
见他受难,姜婵儿心如刀割,见他肩胛处有鲜血汩汩渗出,她袖笼中的五指攥得死死的,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她愤然抬眸,人潮之外,姜离不知何时已然下马,取了弓箭,于暗处伤人。
此刻,姜离瞧着人群中负伤的萧晗,嘴角勾起一抹阴毒之笑,他张弓,施施然搭上第二支箭。
姜婵儿心口猛地一缩,再这么下去,萧晗会死!
萧晗毕竟大病初愈,能支撑这么久已是不易,纵然他神功盖世,可凭一己之勇,终究还是敌不过眼前这如织的敌兵。
就算战到最后,也毕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的身子,如草木初生,遭不住这么多明枪暗箭,纵使今日勉强撑下来,也定然会元气大伤,后果难计。
不远处,姜离目光阴沉,张弓转向,在人群中对准那道黑色身影——
姜婵儿心中一急,再顾不得其他。
纵深一跃,飞掠过重重刀枪剑戟,落到的人群的对面。
此刻,她不能再听他的安排,继续躲在他身后。
因为,她亦要保护他!
她能,
她一定能护他。
如此想着,姜婵儿目光变得异常坚毅,在众人惊愕不及的目光中,她噌的一下抽出马背上的剑,直直抵住了姜离的脖子。
寒光剑影下,姜离面露惊慌,手中张着的弓还未及放出箭。
“婵儿,你……”
姜婵儿将刀刃逼近了几分,冰冷的刀尖抵在他的咽喉处,划出细细血线。
“姜世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擒贼先擒王吗?”
“婵儿,你……你的功夫恢复了?”
姜离瞠目,他确实万万没预想到这一点,自悔心中大意。
姜婵儿嘴角勾起嘲讽,字字诛心:“我能恢复记忆和功夫,皆要谢你所赐,若不是你威逼、强掳、瞒骗、囚禁……对我做下种种恶行,我如何能这么快就想起一切,恢复功力?”
姜离未料到她恨意这般深刻,目光带着闪烁。
姜婵儿带着恨意咬牙道:“让你的人都收手,否则,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姜离有一瞬的沉寂。
渐渐地,他面露哀色,眼神一点点破碎下去,变成了最后的乞问,他勾着染血的唇,近乎苍凉道:“婵儿,你当真要杀了阿兄吗?”
姜婵儿并不想理会他的自作多情,也不想在与他多浪费时间,因为她多耽搁一分,萧晗就多危险一分。
“休要再唤我婵儿,你不配。”
她冷若冰霜地说着,果决地打碎姜离最后的自我怀缅。
她推着姜离走到高处,对着人群高声呼喊:“听着,都放下武器!你们的主帅在我手中。”
一片刀枪光影中,清越的嗓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纷纷停下了动作,转头看过去。
一块山石高地上,眉眼冷冽的女子将短刃紧紧贴在他们少主的脖子上,依稀可见血痕,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其毙命。
“他死了,莫说千金,你们一个子都得不到,替他卖命,何必呢?”
姜婵儿郎朗说着。
越过重重交叠的人影,她瞧见不远处,萧晗立在人群之后,情绪难辨地瞧着她,眸色黑的深沉,不知是惊喜还是担忧,可他的面色,却很是苍白。
姜婵儿冲她勾了勾唇,示意他放心。
这一次,她想换她。
来护他一次。
“你们可知自己眼下的身份,如今,你们是朝廷的逆贼!你们跟着你们口中的主帅,已是穷途末路,不论今日结果如何,你们觉得自己还有活路?”
“莫要在做无谓之事了!眼下,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就当你们是受人蒙蔽,才投了这叛军,只要你们放我们走,今后,不管你们是做良民还是草寇,我可在此立誓,朝廷都将不再追究。”
姜婵儿的话音郎朗,和着旷野的风,有种回荡缥缈之感,却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她知晓这些人都是因为年初江南的水患,而沦落到去做私兵这等地步,与朝廷为敌想来也并非出于他们的本心,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
说到底都是一群可怜之人,若说要怪,便只能怪那世道不公,对于他们,将来更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姜婵儿挟持着姜离一步步朝萧晗走过去。
人群缓缓后退,不约而同地避开一条道来,供她行走。
众人情态各异,目光皆有闪动。
姜婵儿一面朝萧晗走去,一面继续高声道:“相信你们家中都是有年迈妇孺的,只是因为世道艰难才误入了歧途,难以回头,今日,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何不解甲归田,重归平静生活?”
话音落下,人群一片哗动,不少面露神往之色,议论起来。
“走吧,咱们本就是被蒙蔽才做了这叛军的。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就此归家?”
“是啊是啊,我家中还有八旬老母,日日盼着等着我回去呢。”
“谁不是呢,我出来的时候,媳妇刚给我生了大胖小子,要不是因为家里断了炊,我也不会来投这私兵,当时也不知道,要与朝廷为敌啊。”
“原先是骑虎难下,如今,未来的皇后都发话可以不追究,咱们若是不抓住这么好的机会,便是蠢笨至极,未来等着咱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少打定主意的。
便悄悄搁下手中的武器,三五成群地溜出人群,下山去了。
不少人看周围的人群散去,也跟着放下刀剑,追着跑着离开了。
借这功夫,姜婵儿走到了萧晗身边。
萧晗与她并肩而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幽邃绵长,半晌道了句:“我去牵马,我们离开此地。”
待萧晗去把她的马牵回来,整个山崖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而那廖剩无几的几人,也是不敢上前的,他们方才已经见过萧晗的手段,知道自己冲上来也是白白赔命。
于是犹豫了半天,想来也是救不回主帅,最终便也作罢而去了。
这一幕,姜婵儿早就预料到了。
毕竟他们是半路出家的士兵,本就没有太多的尽忠意识,只不过是想在这灾年讨口饭吃罢了,如今选择了自保,也实在是情理之中。
正在姜婵儿神游之时,萧晗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眉眼含笑。
“没想到,我的婵儿,竟有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
“不当个军中参将,实在是可惜了。”
姜婵儿仰面,“子晗哥哥,我若是男子,定能跨马治国平天,你说是不是?”
萧晗颔首,不置可否地道:“嗯。那定然会是。”
两人谈话间,萧晗的手就这样悬在那儿,可姜婵儿却不能就此跟他离开。
因为——
萧晗约莫是,忘了一个人。
姜婵儿瞥了一眼身前面容颓败的姜离。
“那他怎么办?”
姜离依旧被她挟持着,可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失了心的废人一般,了无生趣。
成王败寇,他看起来是认命了。
他也终于认清了,
那一次的失去,便是一生。
姜婵儿永远不会,再属于他。
她对他,只剩下怨恨憎恶。
就像挥刀斩断一切,
再不会有一丝昔日旧情。
因着姜婵儿发问,萧晗收了手,翻身下马。
他的瞳孔漆黑,深不见底,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若问我,我定然是要取他性命的。”
萧晗的语气带着森森寒意,他刻意的避开眼神,像是多看一眼姜离,都会忍不住要杀了他的冲动。
姜婵儿面色变了变,心中发难。
萧晗像是猜出她心中的为难,背过身去,缓声道:“但眼下匕首在你手中,你便自己做主吧。”
姜婵儿握紧手中的匕首,瞧着萧晗清整冷峻的背影,他墨色披风,早已被鲜红染透,折断了的箭头处,全然是干涸的血迹。
曾经,她向萧晗恳求过留姜离性命,是因为不想对姜家恩将仇报,但眼下,姜离却差点夺了她挚爱之人的性命。
此仇不报——
她心有不甘。
噗嗤——
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中。
一声闷哼随之而来。
姜离不敢置信地捂着腹部,缓缓倒在地上,鲜血自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
姜婵儿站在树影下,满地的残阳映着她沉静的面容,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嗓音冷若冰雪。
“这一刀,是你欠我的。”
“没有刺在心口,是因为姜家的恩情。”
“姜离,往后余生,你我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姜婵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目光近乎残忍。
姜离不敢置信地瞧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姜婵儿毫不留情地转身,朝萧晗的方向走去。
身后,瞧见她背影远去的姜离,不知怎的,突然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她的背影一般。口中喃喃道:“婵儿,别……”
萧晗听到声音转过去,却见姜离的手中。
有银光一闪而过。
“小心!”
他低呼了一声,而后黑色披风旋转如风,将姜婵儿牢牢地护在了怀中。与此同时,披风中藏着的袖箭飞掠出去,直直扎入姜离的心口。
姜离的心口瞬间被短刃刺穿,他瞪直了眼睛,伸在空中的手一晃。
一只银簪滑落下来。
叮咚一声,落在了坚硬的岩石上。
姜婵儿被萧晗护在怀中,看到此幕,不由地愕然失色。
耳边,是萧晗略带愧意的解释:“婵儿,我以为他要加害你。”
姜离的身子缓缓地向前倒去,他深深的目光,始终落在姜婵儿脸上,尽管眼神已是空洞而茫然。
倒下去的时候,他口中念念有词着,又低又轻,却像是饱含了万千柔情。
“婵儿……阿兄……前些日子……在街上……又给你买了一只簪子,你可喜欢?”
姜婵儿瞧着他缓缓倒下去的身影。
眼眶莫名其妙的。
红了。
她深吸了口气,不再回头,对着身边的萧晗道:
“走吧。”
“去青州。”
? 70、猜疑
姜婵儿与萧晗一路无言的下了山。
两人虽同乘一骑, 但萧晗却隐隐察觉到,他的婵儿有些情绪上的变化。
她好似,有些忧愁。
又像……
是在生他的气。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让萧晗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 两人一路上便是静默沉声, 无言相顾。
马儿载着二人来到山脚下。
林间, 一支军队路过此处, 发现了一些异样,故而停驻下来, 查探情况。
正是萧澧带来的人马。
此刻, 正在环顾四野的萧澧眼尖地瞧见了二人,忙不迭迎上来, 嘴里念叨着:“皇兄, 皇嫂, 你们怎在此处?”
他本以为两人一定早已到了青州城,没料想,却还留逗于这处荒野。
萧晗翻身下马,对他道:“朕寻你皇嫂至此, 又路遇叛贼, 耽搁了些时候,既然你们也来了此处, 便随我们一同去青州吧。”
萧澧这才察觉皇兄身上的斑斑血迹,更令他触目惊心的, 是他肩膀处的断箭。
“皇兄, 你没事吧?”
萧澧一声惊呼, 明白过来方才山上定是进行了激烈的鏖战。“那些叛贼眼下在何处, 臣弟这就命人去将他们抓回来。”
萧晗冲他摆了摆手, “无碍,叛贼……”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姜婵儿袒护他时的立誓,便轻描淡写道:“皆已伏诛。”
萧澧闻言,更是一阵瞠目,心中不免又对他皇兄的功力敬拜了一番。
说话间,萧晗对着马背上的姜婵儿伸出手,温声道:“婵儿,下来吧。”
姜婵儿却并未将手交过去,萧晗的手就这么尴尬地留在了空中。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从方才姜离之死后,她便心不在焉的。
方才见到萧澧,心中也未生半点波澜,甚至是萧晗在与萧澧寒暄时,她心中还莫名生出了不耐烦。
她压着心头的情绪,道:“你负了伤,便留在此处,让宁王殿下照顾你,我自去青州即可,眼下叛贼都已剿尽,我的功力也都恢复了,不必担心。”
说罢,在萧晗费解的神情中,她又扭头对萧澧道:“宁王殿下,子晗哥哥便交给你了,你帮我照顾好他。”
“皇嫂,不可……”
萧澧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姜婵儿已然一扬马鞭,疾驰而去了。
只留他与皇兄在原地默然。
甚至,这一眨眼的功夫,萧晗挽留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萧晗实在是费解,他从未经历过这样额事,企图去猜透她的心思,却像是大海捞针般,百思不得其解。
遂,他唯有看着姜婵儿的背影,怔怔出神。
萧澧问他:“皇兄,咱们眼下如何办?”
萧晗瞧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凤眸逐渐变得深邃,淡淡吐出一句。“追。”
说罢,他牵起最近的一匹马,撩起袍裾翻身上马,毫不耽搁地夹马而去。
萧澧赶紧骑上一匹马去追,“皇兄,你等等我。”
边追他边喊:“皇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了皇嫂的事啊?”
可回应他的,唯有哒哒的马蹄。
萧澧心中自叹倒霉,他皇兄皇嫂吵了架,为何遭罪的一定是他?
*
翌日清晨,天青雾薄。
青州城内,姜婵儿一人一骑直奔刺史府而去。
来到姜府门前,她下马便往内院走。
姜家那些个下人见了她哥哥像见了鬼似的惊愕不已。
毕竟,姜婵儿当初被送入宫中当了后妃这事,他们是都知晓的,而后妃终身不得回府,也是大周历朝历代都沿袭的规矩。
管事的迎上来,又惊又愕地问着:“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姜婵儿没工夫与他多置喙,边走边道:“大夫人在何处,我要见她。”
管事的追着她道:“小姐,今日大夫人正与少夫人在宗祠上香,您眼下不能得见啊。”
“多谢管家告知。”
姜婵儿勾着唇冲他笑了笑,略带着讽意。
她步履如风地朝内院里闯,直奔宗祠而去。
管家追在她身后捶胸顿足,“小姐,宗祠重地,您不可擅闯啊。”
姜婵儿才不会顾他,两人说话间已然步过红木回廊,行至了宗祠门前。
“那我若是非要擅闯呢?”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而后抬手,毫不顾忌地推开门扇。
在吱呀——
一声门响中。
管家的表情当场破裂了。
与此同时,在宗祠内上香族中众人亦被惊扰,纷纷转过脸来。
姜夫人与苏晴同排,位列前班,此刻二人转头瞧见了姜婵儿,不由地惊异万分。
但顷刻间,二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变了。
转为了阴郁。
“你如何从宫里跑回来了?”
姜夫人面上的不悦溢于言表,出声呵问。
姜婵儿瞧着她,迈步走近堂内,冷冷地勾起唇来,“我回来,自然是有事要与你们相谈。”
苏晴满是戒备地瞧着她,目中隐隐露着凶光,“妹妹回家也不说一声,风风火火就往祠堂里闯,难不成是当了妃子,就回家来给我们耍威风了?”
姜婵儿在堂中站定,目不斜视地瞧着她,直勾勾的,带着寒意。
“耍威风倒说不上,只不过,有些陈年旧事,我今日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苏晴被她的气势怔住,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脚步亦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言语却并未放松,依旧冷嘲热讽。
“今日我与姑母还有族中子弟在此祭拜,是何等肃穆之事。你如此行为无状闯进来,分明是要让族中上下人人难堪,你难不成是忘了,当年街头追马车、闹得满城皆知的丑事了?怎么,如今趾高气昂地回来,是还要继续再添上一段骂名?”
苏晴这番振振有词的话,引得在场哗然一片。
姜夫人亦板下脸来,帮衬着她:“婵儿,你也太不懂事了,我们怎么说都是你的母亲,长辈,你如何能这般目无尊长,擅闯祠堂呢?”
“目无尊长?”姜婵儿冷笑,毫不客气道:“你配做我的尊长吗?”
姜夫人脸色铁青,哽了哽:“你……”
姜婵儿笑着道:“自古长者爱子,身正不阿,方为尊,而暗中加害,图谋子女者,不堪为尊。”
“姜夫人,你说是不是?”
姜夫人浑身一僵,目光闪了闪,“你……你什么意思?”
姜婵儿打开天窗说亮话,微微一笑,“不必装了,你与苏晴联手谋害我,欲于进京途中令我车马坠崖,身毁人亡这件事,我已然全知晓了。”
“好在上天垂怜,我那时只是磕到了头,失了忆,堪堪留下一条命。”
此话一出,又是引得在场众人喧哗不已,那些族中的子弟哪里知道这样的事,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姜夫人涨红了脸,“你如何能胡乱掰扯,说这等莫须有的事情!”
苏晴因为心虚,紧紧攥着身边姜夫人的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姜婵儿!我看你是你心中记恨于我抢了你的亲事,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你胡乱攀扯我也就罢了,姑母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这般便是大逆不道!”
姜婵儿听她如此说,只是嗤笑,嗓音泠泠似雪,令人生寒。
“我想,你们应该很奇怪吧,这般隐蔽的阴私,我是如何知晓的,想必,在场的族老们也很奇怪,对不对?”
“是啊,”一个年长的老翁站出来,面容沉着端肃,看起来有些地位,他捋着胡子正色道:“你不妨将来龙去脉说出来,正好今日族中人都在,大家也可帮着一起评评理。”
不少族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姜老说的是啊。”
“好,那我便说了。”姜婵儿不紧不慢,娓娓道出:“数日前,我悄悄回过后宅,当日回来,是想寻册陈年医书,因为时间紧迫,不想多做耽搁,便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院潜入的,可谁料,却听得了姜夫人同苏晴步入我的院子,言语间谈起去岁加害我之事。”
沉着的话音落下,苏晴和姜夫人皆是面色一变。
而这一变,也被在场有心人全然看在了眼中。
那族老捋了捋短须,“光凭你的一面陈词,如何能断定真伪?”
姜婵儿清晰道:“眼下,你们可派人去我院中查看,后厢房偏厅的第三箱书奁中,还有我当日翻动的痕迹,并且,少了一册西域医经。”
“你们还可以问问府中的下人们,五日前的下晌,约莫,有没有看到夫人协苏晴一同进我的院子。”
姜婵儿一番言之凿凿的话语,引得在场人纷纷应和,“她说得有理有据,可即刻派人去查看。”
“是啊,找个下人问问清楚,便能知晓是真是假了。”
在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中,姜夫人和苏晴的面色变得很是难看。
但苏晴还是据理力争道:“即便是我们确实进了你的院子,那又如何,你都说了,当时我和姜夫人说的话,只有你一个人听到,没有旁人佐证,如何当得了真?”
姜婵儿反唇相讥,“这么说,你便是承认了当日去过我院子,那你不妨说说,当日你二人无缘无故去我院子,意图何为?”
“这……”苏晴哽住了,瞪直了眼睛怒视着姜婵儿,“我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占了下风,她当即又换了副面孔,对着族老们泪水涟涟,以博同情。
“族老们,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姜婵儿污蔑我与姑母吗?她这般当众羞辱我与姑母,你们怎可不管不顾,袖手旁观?”
族老却并未因此偏心,公义道:“少夫人,并非我们要袖手旁观,只是这件事情,我们作为旁观者,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啊,只有找人问清楚了,才能评判。”
苏晴见说服不动族老们,便开始对姜夫人吹风,“姑母,您是当家主母,族老们做不了主,那您便可以做主,既然她这般忤逆不道,你便不需有慈母之心,快,你快命人将她拿下,好好惩治惩治。”
姜夫人被她说动,眼中渐渐生出了阴沉,“来人,姜婵儿虽入宫廷,但终究是我姜家女,她今日屡次顶撞长辈,忤逆不尊,族老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我若是不管教,便不配当一个好主母,便是豁出去了,要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孝女。”
“来人,将她拿下,家法伺候。”
一声高喝,便有家丁护卫从门外纷涌而入,将姜婵儿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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