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狗自然没有送成, 阿策喜欢这小东西喜欢的紧,即使出了小月子,能见人了, 也还是天天的搂在怀里。


    温折玉劝了几次, 这狗跟能听懂人话似的, 每每在旁边可怜兮兮的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珠子盯着阿策,时不时的低低的呜咽几声, 看起来委屈的不行。阿策这人, 从小在冰冷冷的蝶杀长大, 哪里让人(狗)这样撒过娇,一颗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不但没能成功, 反而惹来了阿策的几个白眼,很快的温折玉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同时,这事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阿策生活的环境与别人不同, 之前他没有享受过被爱,也不会爱人。没有被依赖过, 也不懂得依赖别人。很多属于人的感情,对于他而言都是无比陌生,且新奇的。


    如今阿策纵然是喜欢她, 愿意依赖她的。但以后呢, 随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少不得要分出一些注意力给别人。远的不说,单说近的, 就有月家的人时不时的找各种机会来接近他。


    阿策对于月家人表面上是有些排斥, 见了面总是冷冷冰冰的, 月扶摇跟他说什么, 他都是几句才能答上一句,偶尔还会避而不见。至于回去月家,更是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温折玉看的出来,他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罢了,阿策是个害怕受伤的性子,对于潜在的危险,往往会提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他怕月家会令他失望,便不敢投入太多的感情。


    但其实私心里,还是渴望有亲人的陪伴的。


    否则也不会接受月扶摇的示好。


    离两个人的婚期还有小半年,天气渐渐的寒凉了起来,顾及阿策体寒,一到冬日里格外难熬,温折玉便不许他再出门去。


    近日月扶摇倒不大往别院来了,许是觉得凭自个儿没有办法令阿策跟她的感情更进一步,于是便派了她那个温婉柔顺的夫郎过来。


    他救过阿策,阿策对他颇有好感,慢慢的会跟人说上几句体己的话。


    于是,这人便来的更勤了。


    严重影响到温折玉与阿策独处的时间。


    待下次月扶摇再来,温折玉便没有了好脸色。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温折玉请人去了凉亭赏花,府里的仆役便在亭子里摆了好几盆的炭火,又在周围拉了厚厚的帷帘,只露出一面能让两个人看到湖心开的正盛的莲花。


    温折玉示意仆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甚热络的道:“月大人近日可是政务不忙?”


    “忙里偷闲罢了,怎么,不欢迎我?”月扶摇倒是惬意,还有心思将眼前的新茶品评一番,又欣赏了一会儿这难得的冬日莲池,看温折玉脸色不佳,笑盈盈的开口:“怎么,你跟小意马上就要成亲了,还要跟我们计较这分出来的一点时间吗?”


    “一点时间?”温折玉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今日你来,明日你夫郎来,后日还有谈神医家的夫郎过来跟阿策谈趣,她家的小姑娘还要阿策陪着玩,好不容易闲下来,阿策的注意力又被那只长毛的小畜生给吸引走了。这些日子,我白日里连人手都摸不着,这叫一点儿时间?”


    月扶摇以袖掩唇,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湖面:“你这莲花开的好,可是引了活泉进来?”


    温折玉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也没拆穿:“是,山上的温泉水。”


    “没想到小意喜欢莲花……”


    “不是他,是我喜欢。”温折玉道。真人摸不到,还不许她看着这白莲解解馋了。


    月扶摇看了片刻,突然开口:“之前听绯殊说,小意身上的衣服,首饰,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那谈神医,也是专门留在身边给他调养身子的。殿下,您这般待他,月家实在是感激,知道他过的好,没有受什么苦楚,我们也算是得到了一点安慰。”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折玉一愣。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温折玉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月大人……”她站起了身子,目光渐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含笑的月扶摇,眸心渐渐的染上了一层冷冽的霜色。


    “其实,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月扶摇嘴角仍是含着一丝笑意,温和的道:“殿下什么意思?”


    温折玉仍旧逼视着她,嘲讽的开口“你们这些文人,酸腐矫情,一句话的事不拐八百弯说不出口,说白了,你不过是觉得阿策自始至终,都被我藏匿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失忆一说对吗?所谓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以此来向我示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你们拉拢阿策,若是成功,便将那劳什子的月如意偷梁换柱嫁我,若是不成,能够跟人拉进距离也是好的,以图后续,不是吗?”


    月扶摇嘴角的笑意浅了两分,用杯盖无意识的撇着茶水上漂浮的叶片,没有说话。


    温折玉弯下身子,冷冷的看着她:“可你,为何不向阿策求证一下呢。”


    月扶摇的脸色僵了僵。


    “一句话的事,你不敢提。不是怕破坏我与他的关系,而是……你内心深处期望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期望这十几年,阿策就躲在我的羽翼后面,过的很好。这样,你们月家的愧疚就能少上几分,合该对不起他的只有我,是我将天之骄子,囚于牢笼,整件事情里,我是罪魁祸首,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月大人,是这样吗?”


    月扶摇的呼吸渐渐的急促了起来,神色也冷淡了不少,她的脊背弯了弯,手指扶在茶杯上,是随时想要逃跑的姿势。


    温折玉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压着她的手指,慢慢的坐了下来。


    “可惜了,我是去年才认得阿策的。趁着天色尚早,不如我来给你讲讲阿策的故事吧。”


    ……


    晌午。


    本来是吃饭的点,月扶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跟阿策一起上同一张饭桌,而是急匆匆的离开了。


    剩下两人一狗吃饱喝足,温折玉哼着小曲给阿策展示芳香四溢阁里新出的霜糖,挑了一个卖相极其好看的小糖人递给阿策,让他猜这做的是谁。


    阿策拿到眼前翻看了两眼,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可猜的……”


    大可不必给小人手里塞把扇子,这一看就看出来了好吗?根本就没有猜的必要。


    “玉姐姐,你跟月大人聊什么了,看着这般高兴。”


    温折玉心里的小人骄傲极了:看吧,玉姐姐,月大人。她月扶摇纵使心机深沉,拉拢了她家阿策这么久,不也是一个疏远的月大人吗?


    谁近谁远,一目了然。


    其实她早就看出了月扶摇的目的,之所以一直没有拆穿,都是看在阿策的面子上,反正事实如何,阿策最清楚不过了,真相早晚都会清楚的。


    她可以背这一时半刻的黑锅,让月家人心里好受点。


    但他们实在来的太勤了,温折玉没机会跟阿策亲近,心里很不痛快。


    她不痛快,自然也就不想再让别人痛快了。


    而今月扶摇失魂落魄的离开,看往阿房间所在的方向全是愧疚,温折玉的心情才算好了许多,


    “随意聊聊而已,月大人怕我待你不好,敲打了我许久呢。”温折玉笑得仿佛毫无芥蒂,对他道:“他这般关心你,阿策,我很开心。”


    可阿策听了却有点不开心了,皱了皱眉头,不高兴的道:“她凭什么敲打你,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分明就是玉姐姐了。”


    “唉。”温折玉叹气:“阿策,你有所不知,这夫姐的身份,可不一般,堪比岳母。她说什么,我自然是要听着的。”


    阿策顿时急了,“玉姐姐不必为我委屈自己,我与月家本就不熟,便是以后没什么来往,我也是不在意的,下次她若是对你出言不逊,直接打出去便是……”


    “那可不行。”阿策的反应取悦到了温折玉,目的达到,她笑着刮了刮阿策的鼻子:“小傻子,玉姐姐也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一起疼你的啊。”


    她的阿策太苦了,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爱。


    “可是……”一想到那月扶摇很可能趾高气扬的对着温折玉摆夫姐的架子,而温折玉则要为了他委曲求全,瞬间心里涌起了对月扶摇强烈的不满,跟对温折玉强烈的愧疚感。


    但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不对,他的玉姐姐,似乎……并不是那种委屈求全的性子。


    故意说的可怜,误导他——


    阿策在心里笑了起来,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他状似不高兴的瘪了瘪嘴,眼神不善的看着嘴里的糖人,气呼呼的嗷呜一口,咬掉了糖人的脑袋:“这月大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温折玉想要阻止的手没来及伸出去,反射性的摸了摸发凉的脖颈,心道:小祖宗,你气归气,咬的可是我……


    不过下一刻,阿策的话又让她瞬间兴奋了起来:“玉姐姐,你受委屈了……阿策,阿策今晚补偿你。好不好?”


    说着,雪白的外衫垂落在半个肩头,刚刚含了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熬的稠稠的糖霜似的粘腻,一心想要补偿她的阿策既放肆又大胆,双腿跨在温折玉的劲腰两侧,一手将糖人塞进她的嘴里,双手揽住了她的脖颈,笑的格外的撩人。


    温折玉温热的手掌托着对手挺翘的臀,喉咙滚了滚:“其实也不必……”


    “必须要的,否则,岂不浪费了玉姐姐今日里对阿策的一番心思。”


    温折玉微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小家伙。


    她不过就装模作样了一下,竟还要拆穿她。


    温折玉滚烫的目光落在了露出的那一段白玉似的雪颈上,薄唇贴了上去:“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阿策可要好好补偿我。”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二章


    大晋朝看似安稳如湖水的朝堂之下, 本就酝酿着看不清的波澜,风雨欲来。随着三皇女的归京,更是如鼎沸之水, 彻底紧张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 三皇女府便传来消息, 三皇女赵云寰因伤到肺腑,命不久矣。无形之中, 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冀北王在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后, 一张脸由青变白, 由白变红,火气顿时就压不住了。当时之所以选择月家,考量最多的无非就是月家乃女帝的人, 这个婚事,有向女帝示好的意思在里面。而之所以跟女帝示好,就是因为三皇女即将归京, 温折玉与她是表姐妹,若三皇女真的有争夺皇位之心, 又未成功的话,将来凭月府的关系,冀北王府也能从中转圜一些。


    没想到, 这三皇女根本就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


    那温折玉根本就没有必要娶月如意那种来历不明的, 寄养在月府的人。


    凭白惹人笑话。


    一时间, 冀北王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但这事是她的主君江摇提的, 又是她硬要压着温折玉的脑袋让人去求亲, 只能将不满放在了还未过门的月如意身上。


    若非他抱着攀高枝的心思, 事情绝不至于此。


    但悔婚, 她倒也不敢。这月府,不能得罪。


    于是,按理说该提前半年筹备婚期时,江摇因为肖缙的嫁妆与她置气,硬说是病了,动弹不得,死活不愿管这事,冀北王也就随他去了。


    她把这事交给了温折玉。


    左右是她的婚礼,冀北王府能出的聘礼就那么多,全放在那里了,随她折腾去吧。


    温折玉闻言倒也高兴,江摇不管也好,省的他从中动点小手脚,惹得她大婚时不痛快。


    于是连接半年,温折玉早出晚归,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婚礼的事宜,忙的团团转。


    还有三皇女那边,时不时的找她议事,两个人见面的机会,无形之中少了许多。


    阿策每日被他约束在屋里,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个人来别院陪他说话,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的。感觉自个儿也跟那狐狸狗儿似的,被圈养起来了。


    这日,温折玉一出门,阿策命人取来纸笔,刷刷两下饱蘸浓墨,画出了一副图来。


    他刚要将其压到梳妆台上,想起温折玉之前的嘱托,又收起来了。


    是了,玉姐姐不让他以画留信。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阿策一向听话,不能留画,那便只能留个人了。


    “小挽……”阿策声音清越,在屋里喊。


    小挽急忙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道指影啪啪两下打在他的胸口,然后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口不能言,亦无法动弹了。


    阿策将人放在了椅子上,小挽眨着不知所措的眼睛看着他。


    “小挽,若是一会儿玉姐姐回来,帮我给她传个话,就说我去槿哥那看两眼,傍晚就回来。”


    小挽一听,脸色微白,使劲的眨巴着眼睛。


    意思很明显:郡王可不让您出门。


    阿策视若未赌,自说自话,他换了一袭黑衣,轻纱覆面,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记得照顾好小白,我先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你这穴道就解开了,不必害怕。”


    阿策说完,便推门而出。


    适逢月扶摇携夫郎来府里找阿策,无意间便听到了阿策偷跑出门的消息。


    月扶摇目光一凝,往身侧看去,与柳绯殊对视,两个人均从彼此的眸里看到了一丝紧张,她转身欲走:“我将人分散出去,去寻他。”


    “不必了。”匆匆赶来的温折玉打断了她,将前因后果从小挽的嘴里仔仔细细的询问过了,温折玉松了一口气:“随他去吧。”


    “那怎么能行,他一个男子,万一再向上次一样,出什么事……”月扶摇不满的看着温折玉,眉目间隐隐的聚着一团怒气。


    “月大人不必紧张。”温折玉淡然一笑:“上次是因为阿策小产,身子虚弱,这两日谈神医过来,说是调养的不错,出门已经不成问题。只是他从娘胎里带着气血不足的毛病,还需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些。可总不能长年累月的将他困在屋里不让出门吧。”


    “为何不可?”月扶摇不高兴的反问,柳绯殊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她的袖口。


    温折玉果然也跟着不悦了起来:“月大人……你以为,阿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扶摇的目光浮动了两下。


    温折玉冷冷哼了两下,但脸上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阿策他是驰骋四野的小狼崽子,可不是你以为的家猫。不必依附于我,依附于月家,他也能过的很好。月大人无需忧心。”


    “郡王殿下误会了,妻主他只是担忧小意的安危,没有别的意思。”柳绯殊浅施一礼,柔柔的道。他语调让人十分舒服,如春风拂面,听之愉悦。


    温折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月大人,您先回吧。等阿策回来,我让人往月府送个信。”


    只能如此了,月扶摇点了点头。


    月家人一走,温折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小挽!!”


    她喊道:“你再来说说,他是怎么说的?混账东西,说好不准出门,偏不听,看等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小挽:“……”


    傍晚时分,果然见阿策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温折玉一听就立刻往门口赶,正好在半路看到了人,她还没等开口,阿策已经看到了她,一下子扑到了温折玉的怀里。


    “玉姐姐……”


    温折玉心里头好不容易酝酿的那点火,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阿策此时又恢复成了小白莲的模样,成了依赖她的菟丝花,柔软而又可怜。他狭长的狐狸眼中蕴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卷翘的睫毛上蹭着大颗大颗的雾水,便是有再大的气,温折玉也发不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温折玉抱着可怜巴巴的小白莲心疼不已:“谁欺负你了,玉姐姐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温折玉明白沈清越妻夫是不可能的,莫不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人。


    阿策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


    温折玉给小九使了个眼色,对手心领神会,立刻离开了。


    “阿策不哭啊,哭起来可就不好看了。”温折玉小心的给人擦着眼泪,柔声细语的哄他。


    阿策哭的鼻子都红了,眼圈周围也是跟上了一层胭脂似的,红的厉害。


    恐怕是路上就已经哭了一阵子了。


    温折玉不由的更加心疼,将人打横抱起,抱回了屋里,一边给人擦脸,一边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的往外扔。


    好不容易,将人给哄睡了。


    很快的,小九也回来了,温折玉将人扯到屋外,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主子,没别的事,沈大人说了,主君他跟她家夫郎先是出门去酒楼里吃了饭,还听了曲,又去霓裳羽衣阁跟玉清轩买了一堆的布匹,首饰,说说笑笑的就回来了。”


    “难道是路上遇见了谁?”可阿策一向谨慎,他是穿着黑衣回来的,路上恐怕也没走大路,而是沿着小径翻墙而入。


    能碰上谁呢。


    不对,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温折玉立刻抓住了它:“布匹,首饰?”


    木槿是自乡野出来的,一向节俭惯了,以前在清溪县两个人便是逛街,也是买那么一件两件。更不会去霓裳羽衣阁那种地方去。


    阿策倒是有可能,但他对布匹一向兴致缺缺,反而更喜欢成衣。


    “买的是谁用的?”


    “这倒不知。”小九摇头。


    “去霓裳羽衣阁打听。”


    很快的,小九从外面回来了,正色道:“主子,是孩童的。沈家夫郎他,有孕了……”


    原来如此。


    温折玉终于知道阿策的眼泪从何而来了,只怕是想到了之前那个小产了的孩子。想到他在见到木槿的一刹那,可能就已经是伤心不已了,却还要强装笑颜,陪人逛街买小娃娃的东西,温折玉立刻像被人扣住了咽喉,心疼的喘不过气。


    小阿策那么喜欢那条叫小白的狗,只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权当做慰藉了吧。


    温折玉想了想,转身去了谈神医那里。


    ……


    阿策睡得并不安稳,稍微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醒转了过来。他一睁眼,就感觉眼睛干涩的厉害,有点肿痛,又轻轻的阖了上去。


    下一刻,他感觉身边有人在拉他的手腕。


    阿策猛地睁了眼,是谈神医,在给他把脉。


    谈神医见他醒了,朝他安抚的一笑,点了点头,便将温折玉扯到了一边去。


    “你说的那个问题,确实如此,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温折玉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将人带到了外面。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房间里的声音,根本就瞒不过阿策。


    到了院子,温折玉才敢流露出一丝着急的神色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我并不擅长此道,倒是我有一个小师弟,是专门钻研男子生育问题,或许,他有办法。”


    温折玉急道:“那人呢?人在哪里?”


    谈神医道:“他早已嫁作人夫,我们已多年不曾联系了。不过,我可以试着去寻一寻他,若是可以,便将他请来王府。只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夫郎跟幼女,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温折玉只觉天降惊喜,忙不迭的点头:“那便多谢谈神医了!”


    作者有话说:


    补更,今天还有一更。


    第八十三章


    送走谈神医后, 温折玉回去房间,见小挽正在用白色的纱布包着什么给阿策敷眼睛。


    阿策倒也配合,仰着面, 红润润的嘴巴微张, 手指扣在床沿上,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竟是十分的可爱。


    温折玉心头一动, 向小挽伸手:“我来吧。”


    小挽将纱布递给了她。


    冰凉的气息瞬间缠上了温折玉的手掌, 她拿着纱布,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里面包的,是冰?”


    小挽见她脸色不对,慌忙解释:“是, 主子他眼睛肿痛,冰块会缓解一些。”


    阿策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温折玉将冰块还给小挽,不悦的道:“他身子寒凉, 怎么能碰这种东西,拿走, 再生盆火进来。”


    小挽唯唯喏喏的退下了。


    “玉姐姐,小挽是好心,哪里有那么娇怪。”阿策的眼皮果然薄薄的, 有一点点肿, 还有点红, 这小块皮肤因为刚刚贴过冰块,潮湿的像是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温折玉坐到了他的床边, 伸出了两根手指:“来仰头, 我给你按按。”


    “哦……”阿策不疑有他, 凑近了些, 如刚才一般微微眯着眼睛,仰起了头来。


    温折玉的视线微微下落,落到了他轮廓分明,粉嫩中带着几丝娇媚的绯红的唇上。


    温折玉灼热的呼吸打在阿策的脸颊上,她一言不发,指腹轻轻的按在阿策的眼皮上,极尽温柔。


    阿策忽然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扣在床沿的手指偷偷的收紧了。


    他的眼睫抖得厉害,呼吸的频率正在逐渐混乱,温折玉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她俯身贴近,用犬牙抵住了阿策唇上的软肉,微微将齿间往下一陷。


    “呜……”阿策猛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失措的看着他。


    温折玉唇角勾了起来,笑得像是一只偷腥的猫:“让你乱跑,就当是给你的惩罚了。”


    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阿策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了上来:“若不想阿策再犯……还是罚的重些才好。”


    ……


    一番温存过后,阿策脑袋搭在温折玉的膝头,跟他商议:“如今沈大人因蝶杀一事,吸引朝廷上不少人的目光。陪槿哥逛街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怕暴露身份,阿策没敢出手。总觉得那人不怀好意。”


    温折玉闻言眉头微蹙:“竟有这样的事?那我私下里派点人去保护他。”


    阿策抬起头来,祈求的看着她:“让我去吧玉姐姐。”


    “你怎么能行?万一有什么危险……”温折玉断然拒绝。


    “会有什么危险,玉姐姐,这京都虽然龙蛇混杂,但我自认不会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他知晓温折玉是担心她的安危,因此并无不愉,只拉了她的手甩来甩去的撒娇:“让我去吧,玉姐姐,我担心槿哥。他初来乍到,在京都,除了沈大人,连个亲近人都没有。每日里都是闷闷不乐的,个中滋味,我最能体会了。而且孕夫本就容易多思多想,我去,即能保护他,也能跟人做个伴。两全其美,不是么……”


    温折玉还是没有同意。


    阿策甩开了她的手,不高兴的撅了嘴,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头,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在被单上抠个不停。


    每一根脚趾都表现的很不开心。


    “阿策,听话,玉姐姐会多派几个人……”


    “你分明就是把我当小孩子哄。”阿策猛地揪住了被子一角,往头上一掀,然后往里滚了两圈,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温折玉一拧眉头,语气不善:“阿策……”


    她还没说完呢,就见被子里伸出了一只白嫩的脚丫子,猛地踹到了她的身上。


    温折玉一个不备,狼狈的摔下了床。


    她的心里顿时就涌上了一股不小的火气,没好气的站起身来,去穿鞋子:“好好好,你去。等木槿生了,大婚也就到了。那么久的时间不得相见,我看你想不想我。”


    温折玉摔门而出,阿策被响声吓了一跳,从被子里偷偷的探出了一点头来,不安的抿了抿嘴:“我又没说不回来看你……”


    温折玉出了房门,让冷风一吹,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无奈的拍了拍脑门,这叫什么事,这架吵得也莫名其妙……她这脑袋一清醒,理智又慢慢的回笼了。“小九……”


    温折玉严肃的叮嘱她:“找几个人,跟好阿策,若是真有什么事,一切以阿策的安危为重,知道吗?”


    她没想到阿策还真的在沈府留下了。更没想到,因为三皇女那里出了点事,她不得不离开京城,因此直到婚礼前夕,才紧赶慢赶的回来。


    期间,月家跟谈神医的夫郎都来过别院几次,陆陆续续的给阿策添了妆。


    月家的,温折玉来者不拒。


    但谈神医夫郎那边,温折玉没有收。


    原因无他,虽然这谈神医经常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偶尔还阴阳怪气的,但从清溪县到京都,一路走来,实在对他们帮助良多。


    当初在清溪县,谈神医还曾提议让她的夫郎收自己为义女,只不过当时她夫郎知道了以后,又给拒绝了。


    但在温折玉的心里,已经将这二人当成了重要的长辈。


    那添妆既有首饰,银钱,还有几个听过名字的铺子,如此贵重,想必阿策在也不会要的。


    “玉姐儿,这个是我跟你谈姨的一番心意,你若不收,才是伤我们的心。”谈神医的夫郎说起话来,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温柔似水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温折玉就没见他发过火。


    “况且……”他沉默了片刻:“阿策命苦,你我都是知道的。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毕竟是今后在妻家安身立命的本钱。”


    “谈叔错了,男子安身立命的本钱,在于妻主的宠爱,而并非嫁妆。这嫁妆多,自然是锦上添花,能让人过的顺遂快活一些。可即便没有,若是有妻主的爱护,任别人谁也不敢看轻了去。”


    “你说得对。”对方默默点头,也不知想到了哪里,长叹了一口气:“是我肤浅了,竟还没有一个你这个女子看的通透。不过……”他顿了顿,还是示意仆役将箱子放下了。


    “这些东西,既然送来了。断没有再拿回去的规矩。你若真的于心不安,不如时候嗅嗅成婚,你再归还就是。”


    温折玉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让她归还给谈嗅嗅,言下之意,是希望两家长长久久的处着。


    一片心意,温折玉再推辞便有些不礼貌了,只好应下了。


    大婚当日,锣鼓震天,阿策早几天就被月扶摇接入了月府,提前为两个人的婚事做准备。


    因着有妻夫二人大婚之前不能见面的风俗,所以阿策与温折玉,实际上已经有小两个月没见了。


    阿策在月府,也没有见到月如意。


    虽然说这婚事是冀北王府与月如意一手促成,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有月扶摇跟温折玉的推波助澜,否则,凭月如意的心智,这事根本就不能成。


    以阿策对温折玉的了结,只怕是就算将人逼去做个出家人,他都不会同意。大不了,就是原本岌岌可危的名声再烂一点罢了。


    ……


    月如意早就被月扶摇关进了祠堂。


    因为之前传播流言,逼婚温折玉的事。


    如今,听得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月如意急忙去唤伺候的小厮:“这外面,什么声音?”


    “小主子,冀北王府的花轿临门了。”


    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月如意早就听说了联姻成功了的消息。不过,他一开始以为,联姻的是他自己,欢喜的不得了。


    看吧,用点非常手段又能怎么样,最后月家还不得吃上这个哑巴亏,允许他嫁进冀北王府去。


    于是他便不声不响的认了罚,在祠堂里日日祷念经书,做好了嫁人的准备。


    然而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进,竟一直没人来将他带出去,也没人给他量体裁衣,教他规矩。


    月如意这才慌了。


    “我要见祖母……”


    “我要见祖母……”


    月如意在祠堂里又哭又闹,仆役怕他发起狠来,把祖宗的牌位给砸了。便一人押了一只手,将人推进了隔壁的屋子里去,哐哐两下上了锁,再不让他出门。


    如今他身边的仆役,全是月扶摇的人。


    母父特意为他送来的流庭已经被月扶摇给打杀了,剩下的也是卖的卖,送的送。他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小公子,别闹了。老主子如今正病着呢,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的,就算她见了你又能怎样,月府啊,天早就变了,如今,是小主子当家了。”


    “我总归是她的弟弟,是这月府的小公子,你让月扶摇来,我要见她。”月如意嘶声哭道。


    那仆役本来看她可怜,一开始好完劝着,结果还没怎么着,那月如意就对着他们污言秽语的骂了起来,看他们的表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轻视,眼尾高高的吊起来,一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算了,您还是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奴役见他这般软硬不吃,直接转身走了。


    如今这锣鼓声音太响,估计又惊着有心人的魂了。


    第八十四章 (二合一)


    在喜气洋洋的锣鼓声中, 温折玉一脚踢了轿门。


    她一袭华贵的红色婚服,气质不凡,往那一站,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霸道跟上位者凌厉的气势, 让人不可直视。


    只是蠢蠢欲动, 最终没能控制住翘起来的嘴角,弱化了这份凌厉。


    温折玉勾着笑, 强做冷静的掀起帘子, 迎出了轿子里纤瘦的男子。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月家可真是大方, 都说十里红妆,看这月公子的陪嫁箱子,一个个的将挑夫的腰都要压折了, 可见都是实打实宝贝。”


    “不是说,这新郎不是月家真正的小公子吗?月家竟这般看重他?”


    “不光月家看重,这冀北王府送聘那日, 你是没有看到,浩浩荡荡的上百人, 从月府那条街的街头站到了街尾,愣是没有放下。据说啊,当年肖大将军给王府主君的陪嫁, 也全给了那月家。”


    “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宁安郡王, 不会是要收心了吧。”


    “谁知道呢……”


    众人的心里,惊叹有之, 羡慕有之, 后悔亦有之。不少与王府, 月家门当户对的权贵, 初期都看不上这两家,一听议亲,无不避而远之。


    如今一看这浩荡的盛势,又在心里悄悄的后悔起来。


    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轻声哼道:“收心?谁不知月家如今得隆胜眷,月扶摇前途无限。”


    “什么意思?”


    那人便更加压低了声量:“不过是贪图月家今后的权势罢了。”


    阿策在温折玉的搀扶下,长腿迈过火盆,斜长的盖头遮住了眉眼。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刚才说话的人捂着嘴巴惊叫了起来,身旁的人纷纷关切的看去,只见一丝丝刺目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什么东西蛰了我一下。”


    那人环顾四周,没有注意到,在人脚底下不远处的地方,安静的躺着一颗红枣核。


    温折玉在袖子的遮掩下,捏了捏阿策的手指。别人或许没有看到,但深谙阿策性格的温折玉,可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小动作。


    仗着有盖头在,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阿策调皮的反捏了回去。


    在两个人交握的掌心里,还有一颗浑圆的红枣。


    没办法,大清早的起来,直到现在阿策都没能吃什么东西。这次大婚,是月扶摇的夫郎柳绯殊,全程围在他的身边,替他操办的,喜公公一遍遍的叮嘱他,切不能喝水进食,以免路上要大小解,影响了好意头。是柳绯殊在他上轿时趁乱塞了几个红枣在袖子里。


    “小意,在轿子里偷吃几个没事,别饿坏了。”


    阿策感激的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欢小意这个称呼,但是有吃的,也就不计较了。


    温折玉隔的近,依稀能够听到盖头底下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之前听成过亲的人说,有的男子会在成亲当日紧张的手心冒汗,腿脚发软,路都走不了。


    直接昏倒的都有。


    阿策倒好,手心冒红枣,丝毫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拜堂的时候,高位是端坐的是冀北王跟温折玉早逝的爹亲的牌位,而江摇就站在一侧,眼里藏不住的阴鸷之色,冷脸看着两个人拜了堂。


    明明他已经是王府的主君了,可温折玉硬是撂了狠话,他若是坐了主位,这婚便不结了。


    心里暗暗埋怨冀北王生性过于软弱,遇事总是瞻前顾后的,要不怎么总是被这小混蛋抓了软肋。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放在了月家的小公子身上,好在这新嫁郎他熟悉,之前交谈过几次,哪里像是出自月家这种名门之后,他神情倨傲,愚蠢而又无知,也不知月家老主子为何会收养他,浑身上下一点气质都没有,像是乡野来的暴发户。


    一个是沾花惹草的浪荡贵女,一个是愚昧天真的小公子,倒是相配极了。


    等大婚过后,他便去为他的阮儿求娶一户真正的豪门贵子,将温折玉狠狠的压上一头。


    一想到这里,心里因为肖缙嫁妆的的怒火便减轻了一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忿起来,虽然整个冀北王府的财政大权都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但冀北王在女帝那里并不得宠,不过是靠着那点俸禄度日。每年赏下来的赏赐,有时候还不如君后赏给温折玉的多。


    温折玉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这赏赐自然也都交到了府库,但随着她年岁渐长,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好控制了,进来的银钱少了许多,待到这两年,她日日花天酒地,别说进益,还得为她倒贴进不少。


    思及至此,江摇的心又跟着冷下来不少,眼见的月小公子被喜公子扶了下去,江摇转头,瞥了眼正在看热闹的侄子江晏,低声道:“你新姐夫初来乍到,还不去陪一陪,认识一下,顺便再……热闹热闹。”


    江晏心领神会,笑嘻嘻的离开了。


    ……


    阿策被喜公公领进新房后,坐在床边,终于暗吁了一口气。正要将这碍眼的盖头掀开,一旁的喜公公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


    “郎君,可使不得,这盖头只能妻主来掀。”


    阿策只好讪讪的将手放下了。


    小挽是个极有眼力劲的,往这喜公公手里塞了几个银钱,温声道:“公公,这一路陪着您辛苦了,不如先去旁边的屋子里歇一歇。我看这郡王在前堂陪酒,一时半刻也过不来,待她来了我去喊您。”


    喜公公陪了这么多的新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意思。这是小公子累了,想松范松范。


    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收了银钱嘱咐小挽:“行,那我先退下。只是等郡王过来,一定要喊一声奴。进婚房也是有讲究的,奴来顺一下流程。”


    “好嘞,您就放心着吧。”


    小挽殷勤的将人送到了门口,回来兴奋的端了桌上点头递到阿策的盖头底下:“小公子,快快快,饿坏了吧。”


    阿策当真是饿了一天,前胸贴后背,几乎要晕过去了。赶紧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吃了起来,这糕点外形十分的精巧,入口软糯,微微有点嚼劲,阿策吃的狼吞虎咽,哪里会仔细咀嚼,不一会儿就噎的翻起了白眼。


    “呜呜呜……水……”


    小挽一见慌了神,火急火燎的端桌上的茶壶倒了水,正要递过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阵喧哗,是一群小公子的声音,听着往这边来了。


    小挽放下茶杯,啪的一下到门口落了锁。


    然后端着水杯到近前:“主子快喝。”


    阿策好不容易将糕点顺了下去,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开口:“怎么回事?”


    小挽还没回答,外面的讨论声便沿着门缝传了进来:“咦?怎么回事?门怎么打不开?”


    “不能吧,这不是婚房吗?”


    “我来试试?”


    江晏本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自然首当其冲,先是试探着推了推,门果然纹丝不动,他纳罕的想了一下,突然间朝着门上撞去。


    门突然被打开了。


    江晏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人声俱寂,众人都震惊的看着他。


    江晏的脸腾的红了,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尴尬的环顾左右,忽然间将目光放到了站在一旁,震惊的看着他的小挽。


    他刚才倒的就是小挽所在的方向,跟给他行了个大礼没有什么区别。再看他不过就是个小厮打扮,那怒气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江晏伸手往小挽的脸上扇去:“没眼力劲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他根本就没把这月家的小公子放在眼里,他的小舅舅江摇曾经跟他说过,日后,他也是要嫁进冀北王府来的。


    只不过嫁的是温阮。而冀北王已经打算为温阮请封世女,好承袭亲王之位。


    而温折玉,最多也不过是她刚出生时女帝赏赐的郡王爵位,再无前进一步的可能。


    今后,他就是冀北王府的正君,唯一的男主人。


    这月家的公子,注定要比他低上一等了。


    谁知小挽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见对方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吓了一跳,立刻跟条泥鳅似的滑了出去。跑到了阿策的跟前,紧张的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怎么跑到婚房这里来了。”


    江晏一巴掌没能扇下去,追着小挽到了阿策近前,没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柔柔的道:“郡王夫安好,我们是冀北王府的家眷,怕你初到王府不适,按规矩过来陪着坐一会儿。”


    这家眷二字说的模糊,阿策愣了下,一时也没弄清楚他的身份。


    但江晏却认出了说话的人,是冀北王身边的一个小侍,他本来只带了江摇那边的几个亲属过来,谁知半路遇上了王女的几个小侍,只能顺路一起过来了。


    他既然开了口,江晏没办法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索性仰着脖子接口道:“我乃王府主君的侄子,奉小舅舅的嘱咐,过来一起陪坐一会儿。”


    “咔嚓……”


    “咔嚓咔嚓……”盖头底下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小挽赶紧凑到阿策的身边,仔细聆听。阿策几下子将嘴里的糖块咬的粉碎,这才能开口说话,轻声的跟小挽说了几句。


    “主子说了,没什么不适的,感谢诸位的好意,不必陪了。都回去吧。”


    居然没生气?


    那小侍奇怪的看了眼阿策,其实他也是听江摇的话才到这里来的。阿策是以正君的身份进的王府,他一个小侍来婚房,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本是不想来了,如今听对方这样说,顿时如蒙大赦。


    “那我们,便先退下了。”其余几个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二话不说就抓紧离开了。


    谁不知道这江摇是故意拿他们做筏子,新婚夜被一群小侍进了婚房陪着,若是一般人,早就觉得隔应,发起火来了。


    没想到这新人倒是能忍,看来也是个有心机的。


    他们不知道,阿策根本就是不懂这一套,还真以为他们是一片好心。只是他不懂得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害怕说错话,赶紧让小挽给打发走。


    江摇跟身后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公子站着没动。


    他笑意未达眼底,眸中是明晃晃的恶意:“姐夫,阿晏可不能走。否则小舅舅该骂我不懂事了。”


    “那便在这坐着吧。”小挽回道。


    江摇一噎,并没有真的坐下,反而打量起了阿策的嫁衣。刚才拜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阿策所穿的嫁衣华丽异常,裙摆袖角均是金光灿灿的云纹图腾,看着像是金丝绣成。而件委地的披风更是从未见过的大气,同样的金丝绣的一条奔腾在云间的巨龙,五爪遒劲,栩栩如生。看着绣工十分了得。


    一般人的嫁衣都是新郎及笈后便开始绣了,但听说这月公子是个绣花枕头,这嫁衣,应当不是他亲自动手的才是。


    “姐夫的绣工真好,这嫁衣,可真华丽。”江晏酸溜溜的道。


    “这哪里是我们公子绣的,是郡王从霓裳羽衣阁定制的,据说花了万两呢。”小挽得意的道。


    “万两白银?”竟这么便宜……


    “黄金!”小挽补充:“这嫁衣上用的是真正的金丝,怎会那么便宜。”


    黄金……


    江晏心里冒出来的酸气都快顶到嗓子眼来了,眼珠子一转,同情的道:“唉,新姐夫是个有福气的,虽然不是真正的月家公子,过了那么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但凭着阿姐对你的宠爱,这后福啊,都在后头呢。”


    阿策沉默的低着头,仿佛想到了自己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没什么用处的身份。


    “哎,姐夫你可不知道,阿姐她可是特别会疼人的。以前,阿姐喜欢汀溪阁的风清公子的时候,那穿的用的,也是流水似的往里面送……”


    “还有梧桐苑的柏洄,芷香居的疏羽……”


    “我们阿姐对你,以后定也是不差的……”


    旁边的几个小公子一听这话,立刻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对对对,还有……”


    ……


    等小九奉温折玉的命令,来给阿策送糖果的时候,刚到新房的门口,就见房门大开,从里面陆陆续续的扔出来好几个人。


    “月如意,你有病吧,你敢扔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告小舅舅。”


    江晏是第一个被扔出来的,还没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给砸了回去,顿时头昏目眩的差点没爬起来。


    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咬牙切齿的对着房间里的人大骂。


    他来这里是想给新郎找不痛快的,可不是让他自己不痛快。


    可是,方才这姓月的动作太快了,他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人就已经在外面了。


    见鬼了……骂着骂着,江晏突然间打了个冷颤。


    小九自然不能看着这几个人在门口吵嚷,立刻过来态度强势的将人给送走了。


    然后抓紧禀告了温折玉。


    “江晏?”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怎么样,阿策没吃亏吧。”


    “应该没有。”小九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上次让你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温折玉道。


    “早就派人去了江主君的老家,目前已经潜进了江府。上次就说有了眉目,估计就在这几日,就会收到回信。不过属下的人说,郡王您的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如今,就差证据了。”


    温折玉点头:“那就好。”


    她冷静了片刻,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坏了……”


    进婚房的时候,温折玉脸颊通红,已经醉的路都站不稳了。


    喜公公急匆匆的从隔壁跑过来,好不容易指导着温折玉将盖头掀了,立刻就被她给赶了出去。


    红烛微晃,两个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温折玉半眯着眼睛看着阿策,似醒非醒的眸子里欲望丛生,将阿策的倒影一下子笼罩了进去:“阿策……”


    阿策顺从的任她推倒在了床上。


    温折玉欺身而上,唇瓣印在他红润润的唇上。


    一场几乎让两个人都融化了的深吻过后,阿策艰难的喘着粗气,眼睛里春光浮动,隐约拢着雾气定定的看着她。


    “玉姐姐……你没醉。”


    “嗯?”温折玉一愣,对上了阿策笃定的眼神。


    她讪讪的笑了起来:“啊……这不是为了躲酒……”


    “哼……”阿策跟着嘴角一撇:“躲酒?还是躲我?”


    “我为何要躲你?”温折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怕我跟你交流你之前的风流韵事罢。”阿策冷笑。


    果然……


    温折玉默默的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这个江晏果然不怀好意,是来揭她老底的。


    “小祖宗,你听我解释……”咦,这句话怎么感觉这么熟悉,之前好像说话好几次了。不过关键时刻温折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她可不想大婚之日就被踹出门去。


    “我跟他真没什么,当时他纠缠我的时候,我确实没拒绝,但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我想从他那里打听关于江摇的消息。所以就一直虚与委蛇的敷衍着,后来,他应该知道了冀北王的王位要传给温阮,便不再围着我打转。如今,他们私下里已经交换了庚贴,打算等我们的事过了之后,就给他们完婚了。”


    阿策皱眉:“你在说谁?”


    “不是在说江晏吗?”温折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她是不是意会错什么了。


    阿策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不打自招!”


    吾命休矣……温折玉最后挣扎:“阿策,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她原以为阿策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没想到,阿策在听完这句话后,忽然间,眸子里的冷光,一点儿一点儿的消退下去了。


    他抿直了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脸撇向了另一处:“算了……”


    说完,慢慢的拿手去解她的衣带。


    温折玉躁动的心一下子被抚平了下来,几丝柔情爬上了眼眸。


    她的阿策,怎能这般惹人怜爱……


    温折玉情不自禁的将人扣紧怀里,叹息了一下:“阿策……对不住啊。”


    “我的过去,过于混乱,你若让我一五一十的说,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遇上你之前,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自问也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当初,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我并未玩弄过别人的感情。阿策,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更改,我能够承诺给你的只有未来了……”


    当初用滥情,花心,来逃避可能在感情上受到的伤害,是温折玉这辈子做过的最幼稚的事情。


    “我温折玉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夫郎……”


    阿策在她的怀里闷闷的补充:“当然,你若是找别人,我便杀了他……”


    温折玉:“……”


    好像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家阿策不仅不感动,反而还激起了小脾气。不过……“怎么不惩罚我?”


    “要的,跟你……”阿策抬起头来,眸子里不见狠意,反而是委屈巴巴的。“跟你同归于尽……”


    “哈哈哈……”温折玉本不想笑,奈何阿策的表情太过可爱,实在没忍住:“那不成,我可是很惜命的。”


    阿策气的又要伸手,被温折玉握住手腕,压回了床榻之间。


    她居高临下,认真的打量着他。


    从进屋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看看她的小夫郎。果然,阿策的容貌是介于清雅与妖媚之间的一种融合的风情,他一身素衣的时候,如雪如月,清润之极。但若是穿上华衣贵服,再添几分青黛勾勒,便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如今的阿策,眼尾上一笔绯红的胭脂,风情万种,撩人极了。温折玉本就跟他分别了好几个月,想他想的要紧。


    如今似这般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能忍得住。


    “感觉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了……阿策,很想好好的哄一哄你,让你开心,最好感动的哭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个特殊的日子。可是……玉姐姐好像变笨了……”温折玉苦恼的叹了口气。


    “如今啊,我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策终于是我的了,以后,再也逃不掉了。”


    “既然没办法将你感动的哭出来,那玉姐姐只能……想别的办法,让你哭了……”


    阿策愣愣的看着她,眼看着她的眼里升腾起灼热的y望,朝着他欺了上来。


    “叫妻主……”


    “妻主……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五章


    次日。


    冀北王妻夫二人早早便收拾停当, 坐在主屋等温折玉带新婚的夫郎过来行礼了。


    不曾想,这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直把人等的不耐烦了, 派人三催四请之后, 才姗姗来迟。


    遥遥的一见两个人的身影, 江摇便忍不住,对着冀北王担忧的道:“妻主, 本以为玉姐儿成了亲性子就会收敛些, 唉, 没想到这月家公子,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这月家毕竟是冀北王远的,她心里虽然也很是不满, 但没有接他的话。


    待再走近点,能看的更仔细些了,江摇大惊失色, 腾的站了起来。


    这人……他没有见过。


    他先看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冀北王,又看看新嫁郎打扮的阿策, 磕磕绊绊的道:“这……这是谁?”


    冀北王皱眉看着他:“这是做什么,赶紧坐下,在孩子面前大呼小叫, 成何体统?”


    “妻主……”江摇指着阿策, 呼吸急促:“那不是月家的小公子。”


    “什么?!”冀北王脸色一黑。


    眼看着两个人姿势亲昵的走过来, 冀北王也跟着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严肃的盯着温折玉:“玉姐儿, 这人是怎么回事?”


    温折玉只作不知, 故意钓人胃口, 反而笑着提醒阿策:“阿策,还不给娘亲,还有主君行礼?”


    “慢着。”


    冀北王哪里肯被她糊弄过去,伸手拦住了阿策,目光却死死地盯在温折玉身上:“你究竟想做什么?月公子呢?你知道两家结亲不是儿戏,怎么能新婚当日带别人来见礼?”


    温折玉爽朗的笑了起来:“娘亲你在说什么?这不就是月公子吗?”


    “你胡说。”江摇快速的打断了他:“我认识月公子,哪里是这个样子?”


    本来江摇从温折玉订亲,就一直对她娶了一个身份尴尬的月如意而沾沾自喜。如今新嫁郎换了人,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失去了掌控的感觉。


    当即不管形象的叫嚷起来。


    阿策老神在在的躲在温折玉背后,悄悄打了个哈欠。他知道这场闹剧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果收场,所以并不着急,还颇有兴趣的将目光移到了温折玉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这并不妨碍他针对温折玉颈后裸露的皮肤上,一阵一阵的流连。


    她颈后往下一点儿,衣襟遮住的地方,有一个不算浅的牙印,是昨晚阿策情不自禁时所留。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夜里温折玉温柔而缱绻的亲吻,滚烫而蛮横的吞没着他,不停的作乱时的情景。


    阿策不由的俊脸一红,立刻收回了视线。


    那边温折玉还在玩味的笑,站姿微斜,极不正经的站法,凉薄的觑了一眼江摇:“主君以为,我娶的是谁?”


    “自然是月家的如意小公子。”这还用问吗?


    “主君错了。”温折玉玩味的笑容里,又隐约透出一股说不清的凌厉,她虽问的是江摇,但却是看着冀北王回答的:“我贵为郡王,娘亲为王女,为我求娶的自然是月家嫡出的公子,月写意。”


    月写意?!


    这个名字,江摇当然也有所耳闻。


    之前月家刚来京都,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各家公子主君都当做闲来无事攀谈的话题,知道是月家丢了嫡出的小公子,引得朝堂各方势力想要讨好他们,都在帮忙找寻。


    甚至有一段时间,月扶摇频繁出入王府。他也听冀北王说过,为的就是这小公子的事。


    但他……不是没找回来吗?


    冀北王一开始为她订的,分明就是那寄居在月府的如意啊。


    江摇仓惶的看向冀北王,却见她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冀北王自然不似江摇,她想的还要多得多。


    三日后就会回门省亲,温折玉不会在对方的身份上作假,除非……除非月扶摇也参与其中。


    但是她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


    当初两家订亲,只说是月府的公子,确实没说过必须是月如意。谁能想到,月家居然会不按套路出牌,给这么这份大礼。


    冀北王实在是想不通月府的目的。


    但既然嫁过来了,这人……她冀北王府,不认也得认了。


    冀北王这边还在深思,细想出来什么,就忽然看见这刚刚月公子怯生生的拉了拉温折玉的手,声音细弱蚊蝇,却又足够让人听到的开了口:“妻主……怎么回事,婆婆跟江主君这是不喜欢我么?”


    温折玉已经许久不曾听到阿策的莲言莲语了,闻听差点笑出声来,好在还是忍住了,温和的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怎么会,你可是娘亲为了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是江主君误会了。小意别乱想。”


    阿策眉眼微抬,信任的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到了冀北王身上。


    冀北王噎了一下,赶紧的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来:“是是是,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王府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冷冷的瞥了江摇一眼:“还不赶紧坐回去。”


    江摇跟随冀北王多年,知道她这是好面子的毛病又犯了,不想在月家人面前闹僵起来。于是憋屈的坐了回去。


    两个人一同见完礼,江摇从腕上掏了一个双彩的翡翠镯子,让随侍的奴仆递给了阿策。


    阿策惊喜的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下,笑着给温折玉看:“妻主,这镯子我没见过,真好看。”


    温折玉温声回道:“这叫春带彩……”她经常混迹在珠宝铺,知道这镯子看起来好看,成色却很是一般。


    阿策乖巧的点头,对着江摇笑道:“多谢江主君,这镯子我很喜欢……”


    他看着仿佛爱不释手,却并不往手上带,仿佛不谙世事的幼童,拿到了心爱的玩具跟人炫耀:“江主君待我真好,等我回去一定要给阿姐看看,这镯子比她买的都漂亮。”


    江摇得意的笑了笑,这月写意是个傻的,不识货,还拿着鸡毛当凤羽呢。


    真是可笑。


    他刚要开口客套几句,好让冀北王看看他的温柔贤淑,谁知阿策摸了一会儿镯子,便露出了白生生的跟藕节似的手腕,上面一只飘蓝花型的冰种镯子一下子显露在人前。


    阿策看起来像是要摘了这个,将江摇给的换上去。


    冀北王的视线一直放在阿策身上,皱了皱眉,忽然开口:“春带彩意头确实不错,但我怎么记得上次宫中来赏,有一对更为鲜亮的,既然小意喜欢,不如就送他玩吧。”


    若是月写意真拿这只镯子给别人看,那她冀北王也不必做人了。


    尤其是月扶摇那人,心思深沉,岂不让她凭白的对王府生了芥蒂。


    “真的吗?还有一对?那就谢谢婆婆跟江主君了。”


    他笑得又乖又甜,江摇看了却觉得格外的刺眼。那对镯子成色极好,是春带彩里的极品,早就让他许给了江晏,说是等他跟阮儿大婚时作为聘礼一同给他。


    结果,跟这月写意一个照面,就没了。


    江摇的脸色难看之极,连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了。冀北王瞪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看着温折玉道:“昨日里想必小意也累了,不如先让他回去。玉姐儿,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阿策跟江摇都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江摇还想在阿策面前摆一下长辈的谱,教训他几句,就听阿策语调绵软的叮嘱身边的小厮:“小挽,一会儿你跟着江主君,帮我将镯子拿回来。我累了,先回了。”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江摇一眼,直接越过他,走了。


    “你……”江摇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终究是没敢闹僵起来。


    ……


    “你跟月扶摇,你们都算计好了?”冀北王知道这女儿如今不比从前,跟她绕弯,她就跟你装傻,所以直接开门见山。


    “娘亲说的什么话,真正的月公子嫁过来,不好吗?”温折玉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还是说,您宁肯给我个冒牌货,也不想让我娶个真正的豪门贵子?”


    冀北王被戳穿了心思,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我只是没想到,月家这么快就把人找回来了。而且,她没有牵连你?”


    “哦?为何要牵连我?”


    “当初这月公子的失踪与你有关,这月扶摇怎的这般大度,直接将人给你了?”


    温折玉挑了挑眉:“娘亲也觉得他的失踪与我有关?”


    冀北王沉思片刻道:“当初因事将你临时放在明城居住过一段时间,你几乎每封家信都提到过一个叫小意的孩子。”


    温折玉一愣,她对此毫无印象,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算了。”冀北王叹了口气,正色道:“我身为人母,自然也是希望你好的。这个月公子能嫁来,对王府也是好事。只不过有件事,还要与你商议。”


    “过两日,我会上书,请封阮儿为世女。”


    温折玉未发一言,只是眸底的笑意慢慢的冷了下来。


    “娘亲要知道,这请封书一递,女儿立刻就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哪里有那么严重。”冀北王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站了起来,语调前所未有的柔和:“玉姐儿,你如今已经贵为郡王,就算将来做了王女,这郡王之位,也无法给阮儿。岂不是浪费了吗?若是请封阮儿为世女,你们二人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也不算我这做娘的偏心……”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儿时不也说,绝不会跟妹妹抢世女之位的吗?”


    “是啊……”温折玉冷冷的笑了。


    她确实说过,绝不会染指世女之位。


    因为当时的她,年幼没有自保之力,一句话不慎,可能就要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她敢不这样说吗?


    可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不偏心的冀北王,却从未想过,她当初若不是娶了爹爹跟女帝扯上亲密关系,凭一个温姓,如何能坐上王位。


    自己这郡王的身份,也不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女帝当初为了安抚外祖母骠骑将军肖云横所赐。


    如今,她要将凭着从肖家得来的荣耀给别人,温折玉怎能甘心。


    “我不会抢,但是温阮,也要配的上这个位置。您说,是不是,娘亲?”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六章


    温折玉身为郡王, 遵循旧制还需要携带夫郎去宫中谢恩。


    傍晚,两个人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车轮滚滚, 一路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门。


    先拜见的是女帝赵睿安, 因着月扶摇是她培养的重臣, 左膀右臂,于是对月写意也很是看重, 赐了不少的金银细软给他们, 然后打发人去了君后的宫殿。


    君后肖璨与温折玉的爹爹同为骠骑将军肖云横之子, 按辈分来讲,温折玉合该叫他一声大伯。


    只不过如今肖璨贵为君后,温折玉不敢逾矩, 规规矩矩的拉着阿策跪在了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


    “起来吧。这个就是月家新寻回来的孩子了吧,之前听陛下说过,果然跟月御史说的一样, 是个乖巧惹人怜爱的孩子。来,到我这里……”肖璨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宫装,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范儿,很有皇室的气质。


    虽然已近四十,但他保养的好, 看起来比两个人也没有大上多少岁。


    阿策顺着他的话来到近前。


    他从来没进过宫, 有点紧张, 回头不安的觑了温折玉一眼,温折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阿策心头微定, 任人捉住了他的手。


    “没想到啊, 小玉儿这种皮猴子, 竟也能娶到如此标致乖顺的美人儿。”肖璨慈爱的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看起来极为和善,让阿策心里的忐忑下去了不少。


    他倒不是害怕皇室中人,而是因为跟温折玉成了亲,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万一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再连累到她。


    阿策一向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不过来之前温折玉跟他说了,若不知该如何应答,只管笑就是。


    于是他弯了狭长的眉眼,端的是单纯无辜的姿态,对着君后羞涩的垂了眸子。


    柔软温润的模样,显得更加的楚楚动人。为本就精美绝伦的小脸上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色彩。


    “阿策之前吃了不少苦,还得靠大伯您多疼他几分呢。”温折玉落了坐,大大咧咧的捧起了一盏茶。


    肖璨瞪她一眼,不满的道:“说的什么话,我再疼他,也不抵你这个枕边人一句贴心的话来的熨帖。你既是心疼他,以后便收敛了性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温折玉笑嘻嘻的点头,朝着阿策挤眉弄眼的扔了一个眼色。


    肖璨也拉着阿策在一旁坐定了,环视左右,淡淡的道:“都先下去吧,我跟孩子们说几句体己的话,不必伺候。”


    身边一应宫人连忙应声,陆陆续续的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温折玉眼中的散漫之色退去了不少,坐姿也换成了正经的模样,仍是捏着那盏茶杯,无意识的转着:“大伯,冀北王打算将亲王之位,传给温阮。”


    肖璨微微蹙了眉,表情凝重:“大晋朝自来的规矩,都是立长,亦或是立嫡。你既是长女,又是嫡女,这冀北王当真是让人迷的疯魔了不成,竟让你给那温阮让位?”


    “她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当初请封江摇为冀北王府正君,多亏您帮忙拦了下来,不然如今局势,只怕更加被动。”是的,江摇虽然名义上是冀北王府的主君,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上族谱,说白了,还是个侍君而已。


    “你打算怎么办?”


    “想让您帮忙找一个人……”


    ——


    回去时突然起了风,肖璨令人给阿策披了一件白狐狸毛边的锦绣大氅,又往手里塞了一只花纹古朴的暖炉,这才送了出去。


    两个人坐在宽阔的马车里,一时无话。


    阿策闲来无聊,掀开了君后给他的小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把玩。


    君后出手自然不会像江摇那么寒酸,纵使阿策不太懂珠宝,也能看出来,他送的这一套套的钗环价值不菲。


    葱白似的修长的手指在一堆珠钗里来回的摸索,偶尔会拾起一支笑眯眯的插在温折玉的发间,美其名曰试戴。


    温折玉任他摆弄,对上他亮晶晶的仿佛蕴了一汪泉水似的目光,笑了。


    她道:“小财迷。”


    “玉姐姐……坐过来些。”阿策招手。


    温折玉从善如流的靠近了。


    阿策得逞似的扬了扬眉,将脑袋枕到了她的膝上,继续拨弄着着那些东西。


    “君后待我真好。”阿策突然间有感而发。


    温折玉摸着阿策的卷发,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傻阿策,这点东西便将你收买了吗?这便是好了?”


    阿策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我哪里说的是这个。君后他当着我的面,跟你商议关于王女之事,说明他并没有将我当做外人。是以,我说他待我好。”


    “你啊。”温折玉弯下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印下了温柔到极致的吻:“分明是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怎的有时候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玉姐姐是觉得我说傻话了?”


    温折玉摇头:“这倒不是,君后他,确实喜欢你。你的事,他早有耳闻,对你心疼也是有的。只是……只是我觉得我的小阿策啊,是不是以往得到的爱太少了,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别人对你的心思。”


    阿策拿着簪子的手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的道:“以往在蝶杀,处处都是算计,阿策确实……没有得到过什么真心。”


    “所以……我很害怕,会辜负那些真心待我的人。”


    阿策一说完,慢慢的失落感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果然……


    温折玉其实早就看出了阿策的别扭。


    以前听他提起家人,分明是带着一两分向往之情的,但是自从月扶摇来别院,揭开阿策是她弟弟的身份之后,阿策一直表现的十分的淡然,甚至对于月家人,还有一份说不上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份冷漠,恐怕就是来源于此。


    因为未曾被人疼爱过,不知该如何接受别人的关怀,害怕被伤害,也害怕被辜负。


    可他也不想辜负别人。


    索性就能逃就逃,能避就避,跟只小乌龟似的,缩在重重的壳里,哪怕前面放着的是最好的食物,它也不敢露出头来去吃。


    阿策揽着她的脖子,调整了个更加亲密的姿势,半个身子都挂在她的胸前,娇声娇气的道:“玉姐姐……你不会笑我吧?”


    “怎么会……”温折玉宠溺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阿策很好,做什么要笑你。阿策……”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温柔的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几乎要将人淹没到里面去:“不用怕,你尽管回应别人对你的好,玉姐姐给你兜底。谁若是敢践踏阿策的真心,那玉姐姐便将那人的心挖来,送你玩耍,好不好?”


    阿策的鼻翼情不自禁的抽了抽。


    他眨着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温折玉,像是只完全信任她的小兽,毫不费力的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阿……阿策……”温折玉咽了一下口水。


    “嗯?”


    “你……”温折玉大脑已经处于了停止运转的状态,满脑子的都是,他好可爱……


    温折玉已经快记不起鸩羽的模样来了。


    分明是朵吃人花,可是他不吃人的时候,却比普通的小白花更加的惹人心动。小白花摇动着柔弱纤细的枝儿在空中摆动,体态优美绝伦,总能吸引到人忍住不过去细细的看上一眼。


    小白花依恋的将身体埋进了她的怀里,又软又甜跟蜜糖似的黏糊糊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道:“谢谢玉姐姐,阿策……好爱你……”


    小白花散发出了勾人的体香,那体香清冽如簌簌的落雪,雪中参杂着松木的香气,是十分冷静克制的味道。


    然而温折玉吸进去后,身体腾的便燃烧起了一把火来。


    “阿策……”若是此刻,温折玉还看不出来,眼前的小家伙在刻意钩引,那她这么多年的风月场算是白混了。


    “马车之上,你别闹……”嘴里说着别闹,一双手却箍住了对方纤瘦的腰肢,往怀里带的更紧了。


    不知触碰到了哪里,阿策突然嘤咛了一声,身体软的几乎成了一滩水,全靠温折玉托着他的臀,才没有从她身上滚落下来。


    阿策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耳尖红红的去牵温折玉的手。


    “玉姐姐,阿策错了……再不撩拨你了。”


    “可是……可是如今难受的紧,玉姐姐帮帮我。”


    这哪里还是什么小白花。


    谁家的小白花会这样大胆。


    温折玉也不明白,为何从深情表白一下子就到了这一步了,她虽然行事放荡了些,但也做不出青天白日在这马车里与人缠绵的事情来。


    看着微微仰着脖颈,祈求的看着她的阿策,温折玉哭笑不得。


    这撩拨人的,还没等别人的火烧起来,自己倒先控制不住了。


    温折玉只能认命的伸出手去:“乖,闭上眼睛,别出声。”


    阿策将脸埋在她的怀里,身体不停的小幅度的颤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咬紧了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高亢的泣音。


    马车停了,温折玉无法,只能将大氅拆了,给人盖在身上,抱下了马车。


    小挽遥遥的赶过来:“主子,主君这是怎么了?”


    温折玉:“发‘烧’了……”


    阿策脸色涨的通红,藏在大氅底下的手,狠狠的掐了温折玉腰间的软肉一把。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七章


    不久之后, 谈神医归京了。


    她没能带回她口中的师弟,但带回了一个专门调理男子体质,稳固胎像的方子。


    “路途遥远, 我家师弟舍不得他那妻主, 只能如此了。不过我给阿策诊了这么久的脉, 他的情况了然于心,已经尽数告知了我那师弟。他说阿策的情况并非个例, 不过是父体虚弱, 带不住孩子罢了。治标先治本, 将身体调养好了,再配合这方子,必能事半功倍。”


    说到底, 阿策之前之所以小产,还是因为体质太差了。


    虽未将人带来,但谈神医奔波千里, 温折玉已经很感激了。将方子收好,温折玉对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多谢谈姨,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之前我曾说过,丢失过一段记忆, 想让谈姨帮忙看一下, 能否找的回来。”


    若是以前的温折玉, 儿时那段丢失的记忆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可自从知道阿策便是月写意, 而月写意与她关系颇深, 甚至他的失踪都有可能自己有关系后, 温折玉便开始在意起这段往事。


    她想知道真相, 但潜意识里,又莫名的害怕知道。


    万一真有这件事真有自己的关系,她该如何面对阿策。


    可……逃避也不是她的风格。


    谈神医答应了,伸手给她探了脉,神情若有所思。“你的脉我也看过,只是这次细细察看才发现,你之前应当是中过毒。只是年数过久,后来又吃了解药,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恐怕失忆就是中毒的后遗症。”


    “中毒?”这温折玉倒没有什么印象。


    若是儿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只有她突然变得痴傻的事情了。难道……


    是了,她怎会突然痴傻……


    又莫名其妙的好了呢。


    温折玉正欲细想,谈神医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今后每日来我居处扎一次针,丢失的回忆因为年岁太久,有的时候恐怕就算身体恢复了,大脑也不一定能记得住了。”


    对于这温折玉早就有了准备,闻言还是感激:“好的,那就多谢谈神医襄助了。”


    谈神医点点头,站直了身体,拿起药箱手背在后面,已经准备要走了。


    温折玉起身欲送,谈神医突然停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动。


    “不过,若真想谢我,也不是不可。出发前,我惹了你谈叔不悦,好几日不曾理我。你来扎针时,多与他说说话,咳……”


    未竟之言,已然明了。


    这是要让自己帮他说好话。


    没想到谈神医也是个宠夫郎的,温折玉自然是无不应允。


    ……


    冀北王府近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温折玉心里隐约知道大概是因为什么,但阿策到底是新嫁过来的,不由的有些纳罕。


    温折玉回来后,他没忍住,到底还是开了口。


    “江主君那边,是有什么喜事吗?”阿策自从嫁入王府便变得越发娇气,白日里随着姐夫柳绯殊出门听了一回书,回来便嚷嚷着腿疼,非要赖在温折玉的怀里不肯起身。


    什么时候,这小白莲已经柔弱到走几步路都走不了的境地了。


    温折玉明知不可能,但乐得阿策跟她撒娇,从善如流的将人抱进了怀里。


    宽厚的手掌在挺翘的屁股上颠了颠,心里更乐了:小家伙近日来胖了不少。


    “他们是想讨件喜事,不过,大概率是空欢喜一场。”温折玉怕阿策担心,不愿多言,反而提起了别的事情:“听说,你今日跟江主君起冲突了?”


    “起了。”阿策不甚在意的道:“他罚我跪祠堂。我说,哦。便带着小挽回来了。”


    阿策搂着温折玉的脖子摇晃:“腿疼,阿策跪不了。”


    温折玉忍不住笑:“好,不跪不跪。以后他让你做什么,你尽管不用听,一切有妻主给你做主。可好?”


    说话间,小挽来报,说是冀北王有请。


    阿策回头:“请我?”


    “请的是郡王大人,说是有事相商。”


    阿策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担忧的看着温折玉:“是我惹了江主君,找你麻烦来了?”


    温折玉示意他不用着急,扬声道:“你回传话的人,就说主君今日受了委屈,身体不适,我正守着呢,没办法过去。有事以后再说。”


    小挽应声下去了。


    温折玉回头,看到阿策小鹿似的担忧的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正色道:“没事,懒得听她说些装模作样的话,她来寻我,也并非为你。来,我给你揉揉腿。”


    这边这妻夫二人甜甜蜜蜜,冀北王那边却是已经吵翻了天。


    江晏躲在江摇的怀里号啕大哭,似是伤心到了极点。而江摇则心疼的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跟冀北王抱不平。


    “妻主,这玉姐儿,未免太不随性了些。您这个亲娘去请,怎能说不来,就不来呢……”


    冀北王脸上也是挂不住,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江摇在场,更是觉得尴尬,冷冷的哼了一声,有意再让人去催,但想到温折玉回京之后的表现,桩桩件件,哪里把她放在眼里过。


    想必再请,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她只能压着怒火对着下人挥了挥手,让人下去,故作平静的道:“小意是新嫁郎,又是月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他既病了,我们也不好太过,以免外人觉得我们做长辈的不慈。”


    江摇错愕的瞪大了眼睛:“那他欺辱阿晏,顶撞我的事,这便算了?”


    江晏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哭声顿时止了下来,一脸无措的盯着江摇。


    “明日,我去上书陛下,请封世女,等陛下应允之后,冀北王府分家另过就是。以后,谁也不见谁,落个清净。”


    冀北王说完,看了一眼喜不自胜的江摇,跟同样喜不自胜的江晏,颇觉心累。说完便回书房了。


    冀北王拿起笔来,很快写好了一份奏折。


    世女之位,是她早就应允江摇的。


    她与江摇是青梅竹马,当初娶肖缙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之举,江摇温婉体贴,善解人意,眼里心里只看的见她一个人。当初知道他要另娶的消息,整个哭成了泪人,差点在她面前撞柱自尽。


    她好不容易才拦住,一时心软,应了他侧君之位。


    可她知道肖缙根本就不会允许,那人心高气傲,整日里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怎么可能允许她纳侍。


    好在江摇单纯,几句话就被哄住,愿意给她时间,先做了她的外室。


    肖缙生下温折玉没多久,江摇便也给她生了一个女儿。温折玉出生于王府,千娇万宠于一身,而温阮则在一个清冷的小院子,可怜巴巴的出世了。


    冀北王自觉更应该偏疼温阮一些。


    再后来,肖缙离世,冀北王本想提江摇为正君,谁知遭到肖缙哥哥,也就是当今君后的阻拦。于是更是恨毒了看不起她的肖家,连带着温折玉也越来越不喜。


    所以冀北王写这封请封的奏折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一想到今日江摇脸上的喜色,冀北王不知为何,又觉得刺眼了起来。


    她还没死呢,江摇就恨不得赶快让自己的孩子登上世女的位置,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盼着做亲王了。


    自己的存在,可会碍着他的眼?


    若说是前几年,冀北王心存愧疚,无论何事,是无不允许。但慢慢的,江摇掌了家做了冀北王府的男主人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愧疚便时不时的淡上几分。


    其实江摇也没有那么完美,他为人处事,还是小家子气了些。之前撒娇耍赖都算可爱,不过不够聪明,偶尔的小心眼,一眼就能看穿。


    就像今日之事,他撺掇着自己寻玉姐儿的麻烦,不过是因为这请封世女的事,拖的太久心里不安罢了。


    可这请封折子,女帝能批吗?


    冀北王心里也没个底。


    ……


    “小舅舅,你说,这折子能批吗?”冀北王走后,江晏从江摇怀里露出了头,小声地道。


    “放心。”江摇倒是信心满满:“我问过了,册封世女与别个不同,一般全凭在位亲王的心意,女帝不会过多的过问。”


    “那就好。”江晏将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松了口气,想起今日的事,嘴角撇的老高,万分不忿:“待以后我做了下一个冀北王的主君,看那月写意还如何猖狂。”


    江摇心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有月家做后台,就连王女都不愿招惹他,以后啊,你也离他远点,以免多生事端。”


    江晏脸色一白,没想到从小最疼爱他的小舅舅也会说这样的话。


    忍忍忍,什么都让他忍。


    江晏越想越气不过。


    本来他来冀北王府,第一眼看中的就不是整日阴沉沉着脸的温阮,而是爽朗大气,风华无双的温折玉。温折玉也并没有因为他是小舅舅带来的而为难他,反而多有照顾,说话温声细语,极其和善。


    分明也是对他有意。


    偏生就因为她不是小舅舅的女儿,做不了以后的冀北王,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可是看到温折玉娶了夫郎,心里到底是不自在的。


    更何况,还是个身份那么高的夫郎。


    ——


    次日,温折玉从小挽口中得知了阿策与江晏冲突的始末。


    原来是这江晏借着探望为由,亲亲热热的凑上来,说是想要跟阿策交好,实际上打的却是他那几匣子首饰的主意。


    阿策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的小心思,便故意让人将匣子抱了上来,一件一件的介绍,末了还要问一句,“江弟弟可喜欢?”


    江晏当然喜欢,喜欢极了,闻言双眼放光,忙不迭的点头。


    阿策砰的一下将箱子盖了回去,得意的翘起了下巴。“是了,我也喜欢。”


    “若非我喜欢,妻主也不会源源不断的送这许多给我。”


    江晏震惊的看着他,当即脸就黑了。


    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要,黑着脸去跟江摇哭诉,江摇便寻了阿策过去,装模作样的说江晏快要大婚了,想让阿策给他添妆。


    阿策只作不懂,懵懂的看着他们:“江主君,我自幼在乡野长大,不懂咱勋贵世家的规矩。这添妆是个大事,我得问问妻主。添哪个,添多少,都要捋个章程出来。”


    江摇自然是不能让他去问温折玉,否则这事不就黄了吗?好说歹说,非要留下阿策,拿长辈的身份施压。


    温折玉听到一半就明白了。


    阿策的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他进入王府之后,端的又是一副小白花的架势,难怪江摇敢直接跟他索要东西。若是真的晓得阿策骨子里有多狠,似他们那种欺软怕硬的,只怕站都站不住。


    小挽话说到一半,见温折玉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勾着,微微的泄露了一抹笑意,就知道她并没有因此对自家主子有什么不满。


    小挽道:“主君也没做别的,只是要走,可江主君的人非要拦着,他就……”


    “他就如何?”


    “他就喊了声小八,小八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直接将拦主君的人腿给踢折了。如此一来,便没人敢再拦。”


    “哈哈哈。”温折玉乐不可支:“踢的好。”


    说话间,正巧小八推门进来,对着温折玉躬了躬身:“主子,宫中来消息了。”


    温折玉目光一凝:“如何?”


    “一切如主子所料。”


    果然……


    冀北王的折子被女帝驳回了。


    “驳回了?!”


    收到了这个消息的冀北王异常震惊,她原以为请封世女一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分家的准备,没想到女帝一个字,否了。


    在她看来,温阮当不成世女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女帝为何会驳回这奏折,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冀北王想了无数个可能,一时间脑海里混乱不已,但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女帝想让温折玉袭位。


    那怎么能成,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偏疼温阮惯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若她百年之后,温折玉怎么能容得下同母异父的妹妹。


    可笑她还在为温阮担忧,这边温折玉就遇了袭。


    是在去相国寺的路上,被一群杀手围攻,同行的不仅有她的主君,还有半路偶遇的月扶摇。


    第八十八章


    月扶摇被凌空掠过的一道剑光吓得浑身僵硬。


    她是个实打实的书生, 一出生就跟笔墨诗书睡在一处,别说杀人,杀鸡都没见过。


    当杀手们左挥右斩一刀将愣神的车夫砍到在地时, 她才对着再次袭过来的刀光有了反应。


    月扶摇脚步不稳的迅速后退两步, 刀光却迎面而上比她的速度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是阿策飞身而起, 一脚踹飞了犹自溅血的长刀。


    那是来不及逃开的车夫的血。


    “小意……”根本没有恐惧的时间, 月扶摇彻底反应过来, 她不会武功,凑的太近只能是累赘,连累别人照看。左右快速的看了几眼, 趁着阿策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退出了包围圈子。


    阿策的手中没有武器,他折断了一个杀手的腕骨, 抢了他的刀。


    目光中不见任何惊惧,反而隐隐透着一丝兴奋。


    他其实不会用刀, 但出门没带武器,只能算聊胜于无。


    温折玉在一旁时刻关注着他,见他嘴角抿笑, 像是只被关了许久乍然出笼的狼犬, 对着猎物蠢蠢欲动, 只能抚着额头唉声叹气。


    “留几个活口。”温折玉压着嗓子嘱托。


    “好。”阿策笑得眯起了眼,软糯糯的应了一声, 接着浑身气势骤然大变, 如同突然间腾空而起, 携卷着烈焰的火凤, 朝着人群直直的冲撞而去。


    在冀北王府的这段时间也好,月府备嫁的时间也好,他都是压抑着本性,装作单纯无害的模样,实在是憋了太久了。


    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化成一缕缕寒霜,坠在阿策精致的眉眼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冷硬又霸气。


    月扶摇手指颤巍巍的扶在一旁的树干上,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如鬼魅的男子是他平日里看着乖巧可爱的弟弟。


    她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温折玉被阿策抢了先,满身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又不敢上去抢他的风头。索性刷的将扇子摇开了,潇洒的退到一边,用胳膊肘抵了月扶摇的肩膀:“好看吗?”


    月扶摇面露疑惑:“什么?”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阿策的身手,便是女人,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这幕后指使真是舍不得下血本,请这十几个打手,还不够他松范筋骨的。唉……”温折玉扇子摇的惬意,在本就冰冷的冬日里带起阵阵刺骨的寒风。


    月扶摇被冻的一个哆嗦,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一些:“单知道阿策功夫好,只是……”


    只是听得再多,终不如亲眼看见来的震撼。


    “他这样也好,总不会被人随随便便欺负了去。”月扶摇感叹道。


    温折玉笑了笑,没说阿策这副身手,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方才得到的。


    不一会儿,地上兵器散乱,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尸首。没有哀嚎呼痛的人,阿策下手一向敏捷狠辣,招招动的都是致命点,还没等对方觉出痛苦,就已经丢了性命。


    只留了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囫囵人。


    阿策将刀倾注内力一掌拍飞,锋利的刀尖穿着那人的腋下,将其订在了地上。


    他意犹未尽的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脚步轻快,眉眼弯弯的朝着温折玉走了过来。


    阿策眉峰轻轻抬了一下,邀功似的示意温折玉去看:“玉姐姐……你要的活口。”


    温折玉眸间带笑,奖励的朝着阿策的脸颊亲了一口:“厉害……”


    月扶摇脸撇向一侧,后悔自个儿不该跟他们凑在一起。


    冀北王府。


    江摇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不停的走动,他的脸上肌肉僵硬,肉眼可见的紧张。


    大脑里也是一片混乱。


    至今仍不明白,自己怎的就一时冲动,去寻了杀手刺杀温折玉了呢。


    江摇紧张的攥紧了手帕,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了一声咒骂。不该怪他心狠,只怪这碍眼的东西挡了他阮儿的路。


    只要她死了……这冀北王的位子,只能是阮儿的。


    几十年的筹划,不就是为了今日吗?谨小慎微的在这王府里关了这么久,要是最后还是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他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但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温折玉的消息传过来。


    “吱呀……”


    门开了。


    江摇身子猛地一颤,回过头去。


    是嘟着嘴不高兴的江晏走了进来。


    “小舅舅……”


    江摇脑袋里乱成了一圈乱麻,还不忘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来:“晏儿,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还不是阮姐姐,小舅舅,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我,总是对我冷着个脸。怎么办啊。”江晏摇着江摇的胳膊,如往常一样的撒着娇。


    江摇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哄他:“乖孩子,你们青梅竹马,阿阮自然是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敷衍,江晏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他还欲在说,忽然有人推开了房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是江摇的贴身仆役。


    “主君,京兆府来人了,王女让您,让您出去……”


    江摇急问:“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奴役摇摇头:“只说是跟郡王殿下有关,具体什么事,奴才不知。”


    江摇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难道是温折玉出事了,被京兆府的人发觉,过来报丧来了?他不敢想其他的原因,害怕一旦坐实,就要跌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摇狠命的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外面走去。而江晏心里纳罕,也跟着跟了上去。


    江摇刚走到院子里,还没等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一声厉喝:“抓起来!”


    他顿时软了半边身子。


    ……


    冀北王在第一时间入了皇宫,求见女帝。此时女帝正在君后的那里陪着小憩,听说是冀北王来了,微微皱了皱眉。


    君后肖璨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用指腹在女帝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按压着,力道适中,本是十分享受的时光,可惜被打断了。


    女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妙起来。


    “陛下,冀北王少有进宫的时候,贸然求见,必然是大事。臣侍伺候您起来?”


    “哼。”女帝扯了嘴角,冷冷一哼:“她能有什么大事,一个小小的王府都弄不好,前日里还要请封她那庶女,承袭亲王爵位,简直是昏了头了。”


    肖璨微怔,似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手上的功夫慢了不少。他的眉眼也跟着低落了起来,悠悠的跟了一句:“是小缙福薄,走的早,连带着玉姐儿都……”


    话未说完,已是泪盈于眶,几欲落下了。


    肖璨年轻时便是个享誉京都的美人,如今年岁渐长,不但没有美人迟暮的颓废,反而更添得几分成熟的风韵。尤其是前段时间,他的女儿赵云寰被发配皇陵之后,他自请入佛堂,闭门不出,不知是不见日光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肤色愈发的娇嫩,白润,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赵云寰皇陵救驾,差点人就没了,女帝对父女本就有愧疚,闻言更是心疼:“别哭了,玉姐儿这不是还有我这个皇婶给她做主吗?你放心,之后亲王之位,也算是跑不了她的。她这孩子,看起来不像个对政事感兴趣的,这也无妨,日后,就做个富贵闲人就是。我大晋朝养的起。”


    “陛下。”肖璨眼角红的厉害,感动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女帝没忍住,拉着人好一顿温存。


    冀北王就这样在宫门外吹着冬日里的冷风等了半个下午,脑子被风一吹,确实也清醒了不少。可是,一想起京兆府说过,要按律查办的话,又再一次坚定了信心。


    “你说,你家那个侍君,意图谋害郡王,如今,你要替那侍君求情?”女帝一个茶杯砸了下去:“温千凝,你是昏了头了,还是失了智?”


    “陛下,皇姐……江摇他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刺杀一事,只怕是有人蓄意陷害,要不,要不就是误会。他生性良善,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的。”冀北王跪在下首,情真意切的道。


    “陷害?谁陷害?人是玉姐儿送的,京兆府审的,这两厢你是不信任谁?”


    自然是不相信温折玉。


    但是,当着暴怒的女帝的面,她实在是不敢开口。


    冀北王畏畏缩缩的耷拉着脑袋,来时的冲动被女帝的一把火给烧尽了。


    “你啊你,实在是不成器。你可知,前几日你的折子,我为何会给你驳回去?本想给你留几分薄面,日后再慢慢的跟你细谈。但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女帝看了身侧的宫人一眼,那宫人心领神会,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冀北王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女帝在跟自己打什么哑迷。


    不多时,有人进来了,是京兆府的沈清越,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到了御书房里。那男子身上缠着一层层的锁链,形容枯槁,没什么气质,看着不像个大户人家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九章


    在御书房的这段时间格外难熬。


    冀北王待了有两个时辰, 又随着京兆府的沈清越去了一趟府衙大牢,最后摇摇晃晃的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 冀北王倚靠在马车的靠垫上, 明明披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 浑身上下却像是浸泡在了数九寒天的冷水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寒。


    她阖着眼睛, 脑海里一会儿是青梅竹马的江摇笑颜如花的拉着她的手, 温温柔柔的许着海誓山盟的话, 一会儿是新婚夜锣鼓喧天的嘈杂声里,她装模作样的端着笑去扶肖缙的手。一会儿是江摇哀哀切切的哭声,说甘心为侍让她别忘了自个儿的情意, 一会儿是在滔滔的江水岸边,她松开了身负重伤的肖缙后跪倒在岸边的情景。


    最后,所有的幻觉都消散了, 只有在御书房的一幕,像是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刻刀, 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那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恐惧的跪在地上,对着女帝将头磕的砰砰响,一边哭的痛哭流涕, 一边说出了那个让他五雷轰顶的真相。


    温阮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当初江摇怀孕生子, 她并不在场, 没想到会江摇将两个孩子掉了包。而另一个孩子,不是别人, 正是江晏。


    可这还没完, 江晏也并不是她的孩子。


    说白了, 就是江摇在做她外室的这段时间, 与人私通,怀了江晏。那段时间她一直不在身边,三个月后才回来跟他同房。如此一来,这孩子生产时,她便一直以为是个早产儿。


    实际没想到根本不是,江摇生下来的,分明就是个足月的孩子,那孩子太大,一看必然露馅,这才调换成了提前准备好的温阮。


    其实当初江摇准备了好几个差不多月份的孕夫,生产之时,便给那些人都灌了催生的药,又从催下的孩子中选了一个稍微健康些的温阮。


    至于其他人跟孩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冀北王思及至此,忍不住胃里一片翻涌,趴着轿子的窗沿一阵干呕。


    不知何时,冀北王已经泪流满面。


    轿子停了下来,冀北王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在仆役的搀扶下下来。刚走了两步走,突然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冀北王只听到门外一阵阵的啼哭声,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小公子,王女歇下了,您改日再来吧。”


    “混账东西,我小舅舅如今被人捉走,生死不明,你让我改日过来?我要见小舅母,呜呜呜……”


    冀北王睁开的眸子顷刻间被阴沉沉的雾霾占据了。


    门外——是江晏。


    那个江摇生下来的小野种。


    怪不得江摇对温阮总是不冷不热的,对他姐姐家的这个孩子却是格外的疼爱,还一心想让他嫁给温阮做正君,怎么说都不听。


    原来如此……


    “来人……”冀北王的空洞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狠戾,对着一旁的侍从耳语了两句,又仰头倒回了床榻上。


    江晏正拿着绣帕捂着眼睛期期艾艾的哭着,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猛地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往外拖。


    “唔唔唔……”江晏顿时浑身血液倒流,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双腿乱蹬,不停的用指甲抓着拖他那人的手臂,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人敢在冀北王的房外这样对他,肯定是听从了王女的命令。那人下手极狠,不仅捂住了他的嘴,连鼻子都捂住了,不多会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江晏哪里遭受过这种待遇,吓得魂都要散了。狠命的抓着那人,指甲处阵阵钝痛,很快将对方的手臂抓的鲜血淋漓。


    那人吃痛的紧了,一不留神,竟真的让他挣扎了出去。


    江晏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对方眼里浓烈的杀意,身体一个哆嗦,就往冀北王的房门处跑,他脑子转的飞快,边跑边凄厉的大吼:“王女,您不能动我,我有身孕了,我有了当今太女的孩子。”


    房间里的冀北王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身旁的侍从急声喊道:“他说什么?把他抓起来,嘴巴塞上。快快。”


    很快有人七手八脚的将江晏扑到在地上。因为主人没有发话,所以他们也不敢动作太狠了,怕真的把人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


    冀北王颤抖着起了身,让人去喊温折玉过来。


    当温折玉进来的时候,冀北王已经穿戴整齐,颓然的坐在桌边。目光阴狠的盯着跪在下首的江晏,看起来竟像是老了十几岁。


    温折玉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当初那个接生公,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找来的。


    但她仍旧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着扇子懒懒散散的进了门。


    若是平时看她这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冀北王必然能嫌弃的要命。可是自从在王宫里知道温阮不是她的女儿之后,面对这唯一的孩子,冀北王突然觉得亲近了不少。


    与此同时,一丝愧疚油然而生。


    “娘亲找我莫非是因为女儿被行刺的事?”温折玉开口道。


    行刺?


    冀北王这才想起来,她之所以进皇宫,为的就是江摇行刺温折玉的事来了。没想到却因为江晏的事受到剧烈的冲击,一时间给忘记了。


    这会儿想起来,心中愈发愤恨。这江摇,竟然想杀了她唯一的女儿,给这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铺路。


    这是把江晏和温阮一同记恨上了。


    “玉姐儿……”冀北王有气无力的笑了笑,笑容里难免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温折玉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心知肚明,心头冷笑连连,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娘亲想为江主君求情?”


    毕竟她急匆匆的往皇宫里跑,是个人也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是。”冀北王如今已经恨绝了江摇,嘴里也没了好话:“他一个侍君,敢谋害府里的正经主子,如今这事已经捅到了陛下那里,娘自然不会包庇他。”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了满头大汗,被堵了嘴巴呜呜叫着讨饶的看着他们的江晏。


    “有个事,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冀北王虽然性格懦弱,摇摆不定了些,但实是个睚眦必较的性子。只是这份计较的前提,是在保全自个儿的情况下才能有的。要是没有江晏冷不丁扔出来的那句话,如今人早就让她处理了。


    可是,这事涉及太女,就没那么简单了。


    思及至此,冀北王心头更是愤恨。本来这江晏一进王府的时候,就整日里缠着温折玉闹个不停,后来是江摇跟他好说歹说才让他将心思放在了温阮的身上。


    尽管冀北王心里不愿,但江摇已经是铁了心要将他扶上温阮主君的位置了,她也只好勉强同意。


    没想到这人竟然不知何时与太女有了首尾。


    只能暂时歇了处理了他的念头,可真要放了她,冀北王又觉得不甘心。


    冀北王抬头看了一眼温折玉,有心想将事情和盘托出,又觉得实在难以启齿,思来想去,还是让屋里的人暂时退下了。


    “听江晏说,他腹中有了太女的孩子,你……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冀北王试探着问。


    她这话一出,温折玉便知道,冀北王这是不打算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了。


    温折玉惊诧的收了扇子:“这……江表弟他?他跟阮妹不是?您怎的将他绑起来了?”


    冀北王脸色森冷:“没有的事。温阮的主君还在相看。这江晏,不过寄居在府中,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哦?”温折玉疑惑道:“也是奇怪,这江表弟是何时跟太女……”她停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启齿,稍顿片刻,继续道:“前几日的赏花宴,您非让我带温阮跟江晏一同去,那时江晏不过是初见太女,怎的就……”


    “初见?”冀北王凝了眉,而后舒展开了,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有人进来快步到她身边,冀北王对她耳语了几句。


    “要我说……”待那仆役走后,温折玉继续道:“若太女真有意,总该来府上提亲才是。王府这么多年,待表弟如亲生的一般,他日后若是有了天大的造化,总不至于忘了我们的好。娘亲,您说,是不是?”


    冀北王边听心里边盘算起来:玉姐儿说的是,若是太女真的有意,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今日里发生了这种事,焉知江晏不会记恨在心?太女是什么身份,若是以后登上大宝,江晏得了造化,保不齐想起来会对她动刀。


    况且……她凭什么让江晏得一场造化去,一想到那个可能,冀北王就觉得喉咙里堵的慌,一阵一阵的恶心。


    凭借江家门楣,便是太女的面,都是见不上的,还不是借了冀北王府的势。


    她可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行了,这件事不要出去乱说。如今江摇做下这等恶事,我自不会饶他。江晏,我也会打发回江家去。你……”


    冀北王刚要让人走,忽然想到如今她就这一个孩子了,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有意跟人示好:“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等处理完江摇,娘再去看你。”


    忽如其来的母爱让温折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不自在起来,她实在是笑不出来,赶紧转身离开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大夫过来跟冀北王禀告,江晏根本就没有身孕,但确实已非处子之身。


    看来怀孕不过是狗急跳墙找的托词,冀北王猜测他应该就是赏花宴上跟人有的首尾。毕竟江晏本就是个捧高踩低的人,太女又是个风流的性子,两个人一拍即合,江晏便看不上冀北王府了。


    但太女之人,她也有所了解,前段时间就因为睡了不该睡的人,而被女帝斥责,冷落了好一段时间。


    让她来冀北王府求亲,可能性不大。恐怕只是当成了一夜风流罢了。


    只要没有孩子,什么都好说。


    冀北王冷下脸吩咐侍从:“所有无关人等,一概处理了吧。”


    侍从退下了,冀北王捂着额头,感觉脑袋又开始有要炸裂的趋势。


    第九十章


    冀北王府里人心惶惶, 江主君的院落突然之间空荡了不少,似乎在一夕之间,院子里奴仆与主子, 全部人间蒸发了一般。


    人们脚步匆匆, 即使心里头积压了一大堆的疑问, 也听不见丝毫讨论的声音,甚至像是害怕跟这个院子产生一点关系一样, 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几乎都在绕着路走。


    昨日夜里, 府里巡逻的侍卫环着长刀穿戴铁甲,将那院落围了。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日血腥气浓的即使隔着厚重的铁门都能闻到。


    而此时的温折玉, 正站在城门外,提着一个普通的青色布包,递给了身前站着的神情冷漠略显阴沉的少女。


    “说实话,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烦。”不算重的包裹原本被温折玉轻巧的挂在指间,她将其扔进那人怀里, 结果差点把人砸个趔趄,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人的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些。


    “为何救我?”温阮眼底有一圈通红的血丝,明显是哭了很久, 就连嗓子也哑的不像话。


    温阮这两日过的不好。


    江摇进了京兆府大牢没多久, 冀北王就去了温阮的住所看她。说实话, 虽然从小在江摇膝下长大,但温阮对他却并没有太浓烈的感情, 在她看来, 江摇不过是将她当做邀宠跟打压温折玉的工具罢了, 私下里时, 江摇看她的目光总是无比的陌生,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的。


    幼小的温阮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只知道爹爹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打转说话,于是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越来越沉默。


    后来,江晏入府,更是吸引了江摇所有的注意力。温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爹亲,也可以有那么温柔的模样。


    只是那温柔不是对着自己罢了。


    整个王府,真正对她好的,其实只有娘亲一个人。所以爹爹让他跟温折玉争宠的时候,她去了,她本就想做娘亲最喜欢的人。


    可昨晚的娘亲,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她来了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睛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表情扭曲看起来异常的可怖。


    温阮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瑟缩着肩膀,呐呐的喊了一声“娘亲”。


    没想到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一样,引爆的炸药线一样,冀北王当即就发了狂。


    “别叫我娘亲!”


    她双目赤红的嘶吼了一句,如同厉鬼一样猛地扑了上来蒲扇似的大手紧紧的掐着她的喉咙,当即就扼得她喘不上气来了。


    温阮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立时又惊又怕,茫然的瞪大了眼睛,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还在,冀北王终于还是没能狠心掐死她,她下不了手,但想到让人白白玩弄了这么多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


    于是将这件事交给了心腹去办。


    但她不知道,冀北王府,她的所谓的心腹,早已倒戈成了温折玉的人。


    于是温折玉便将人从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了出来。


    温阮这才知道,她竟不是冀北王的女儿。而且这么多年,她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讨好的,居然是她的杀父仇人。


    而她充满了濡慕之情的“娘亲”,如今只想要她的命。


    温阮瞬间就崩溃了。


    温折玉留给她哭的时间不多,还没等她哭完,就被人揪着领子送到了城外,她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偏偏温折玉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着她。


    温阮一下子就哭不出来了。


    她习惯了不能在温折玉面前丢脸。


    她不喜欢温折玉,当然,她知道,温折玉也不喜欢她。从她随着江摇踏进冀北王府的那一刻,就不喜欢。


    他们两个的身份,就注定了只要在王府一天,就必然要站到对立面去。


    所以,温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原因嘛……”温折玉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怀好意的笑了:“自然是看你可怜。”


    “你……”温阮眼圈的红晕顿时加深了几分,气呼呼的瞪着她。


    “别瞪了。”温折玉没好气的斜睨她一眼:“老娘我急着回去抱夫郎,咱俩之间,也没什么虚情假意的话值得说,你还是赶紧走吧。此生……”


    她顿了顿:“此生都不要归京了。”


    温阮的微微一怔,完全的沉默了下来,良久,将布包背到了身上。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进王府时见到温折玉时的场景,她穿着一身素衣,头上绑着白带,怨恨的瞪着她们,死活不让他们进王府的大门。


    “我爹爹尸骨未寒,你们滚……”


    小温阮躲在冀北王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她听到怒骂声并未生气,反而觉得对方异常的可怜。当时她想,这个人,以后就是她的姐姐了。


    可是,江摇不让自己跟她接触,在挨了几次打后,她便不敢再围在对方的身边转了。


    因为挨打实在是太疼了。


    “阿姐……”温阮忽然轻轻的开口,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喊她了:“我走了……”


    天下之大,从此再也没有一处是她的家。


    温折玉走在回去的街道上,兴致不是很高,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她的身旁路过,忽然,一只微微偏硬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温折玉表情未变,牵住了手的主人。


    “去哪儿了?”温折玉用指腹摩挲了下对方的指骨,刚才她去送温阮的时候阿策并不在她身边。


    “钩吻找我。她进了蝶杀高层。”阿策凑近,压低了嗓音:“玉姐姐,牢里那个,需不需要我……保证不会留下一点把柄。”


    温折玉眉峰抬了抬,脸上微微有了丝笑意:“杀鸡焉用牛刀,放心,有人比我们更想他死。”


    “好吧。”阿策失望的垂了眸子。


    温折玉心里发笑,总觉得他是想假公济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可是京兆府本就是沈清越管辖的地界,她若真想有什么打算,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哪里就用得着他去冒险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芳香四溢阁的门口,温折玉停了脚步:“阿策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捎带点糖出来。”


    阿策疑惑道:“为什么不一起?”


    “不行。这糖是用来缓解病状的,你倒好,天天拿来当零嘴,昨个还听小挽说你吆喝牙疼来着。谈神医说了,你近日喝药喝的颇有成效,若非想要发晕的时候,尽量不要吃糖。我去给你挑些你不爱吃的,省的你没两天便吃空了一袋子。”


    阿策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不行,我自己的铺子,怎的就不能进了。我要去……”


    阿策恢复身份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已经不跟初到京都时那般自卑了,如今已经能趾高气扬的说铺子是他的了。


    但温折玉不惯他这毛病,当即就冷了脸:“若非你自制力太差,我也不必这般拘着你。听话。”


    阿策委屈巴巴瘪了嘴,不去看她了。


    这便算是同意了。


    温折玉便抓紧进了铺子,其实对于阿策来说,但凡是甜食他都是爱的,所以想挑个他不喜欢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温折玉逛了整整一圈,最后终于选定了:“拿一匣子姜糖。”


    阿策不爱吃姜。


    虽然知道阿策武功高强,一个人在街上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温折玉突然间就觉得有点不安,像是被人控制着一般,时不时的向往外看上两眼。


    温折玉愣了下,隔着喧嚣的人群,阿策的身影渐渐的黯淡了下去,四周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圈陪衬的光影,阿策的身子骤然变小,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


    “郡王?!”掌柜的沿着她的视线好奇的往外看,什么也看出来,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温折玉顿时如魂归故里,清醒过来。哪里有什么孩子,那里只有一个正生着闷气的小白莲。


    温折玉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慌的厉害,好像她在店里再多留一刻,阿策就要丢了似的。抓起糖果塞进怀里就急忙走了出去。


    “哎呦……”没等走近,就听到阿策的位置上一阵喧哗,接着就是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短短的两步路,阿策的面前已经让人围起来了。


    “怎么回事?”温折玉快速挤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个抱着胳膊哭天喊地的女郎。


    阿策的耳尖红红的,鼻子一抽,眼睛也很快的红了起来,怯生生的想往后躲,看到温折玉眼睛一亮,委屈的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玉姐姐……她欺负我……”


    “谁?”地上的人一听不干了,嚎了起来:“谁欺负谁?我他爹的就想跟你说句话,还没碰上你呢,老娘的胳膊就断了。哎呦……哎呦……”


    “你胡说,分明是你要过来捉我,结果用力过度扭伤了。”阿策软着嗓子反驳。


    温折玉一看,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人估计是个见色起意的混混,还没等开始动手动脚就碰上了阿策这个硬茬,被人放倒了。


    “就是,你一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让这瘦弱的小郎君扭断了肩膀,谁信啊。”


    “该,这人我认识,西街周家的,整日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时不时的还要去调戏别人家的好儿郎。要我说,不会又吃酒吃多了,不小心摔了想要讹人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小公子穿戴的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不定早就被她盯上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而阿策,则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投进了她的怀里。


    唉,她的小白莲,又开始莲里莲气了。


    ——算了,他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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