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且普通的年轻面孔。
实在是太普通了, 扔到人堆里第二眼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
说实话,温折玉有点失望,这窈窕的身姿, 怎么着也该是个美人才是。但凡他五官长的略好一些, 凭着那肖似小白莲的身形, 温折玉也能产生那么点怜香惜玉之心。
然而从眉眼到肤色,两人竟是无一相似的地方。
阿策转头吐了口血沫, 暗自庆幸他在此之前易了容。青鸟堂的人, 最拿手的就是易容之术, 他之前作为储备人员,自然也学过,就算是放在整个江湖, 他的易容术也是顶尖的。
阿策自认不会让她看破。
温折玉失望的撇了撇嘴,膝盖压在他肚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阿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地面上, 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了。
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你……”他疼的声音发颤, 仍是一如既往的哑,跟只砧板上的鱼儿似的,挣扎着往上挺了挺胸膛, 又失力的躺倒了回去。
“滚开……”
“滚开?”温折玉不怒反笑, 捡起了底下人掉落在一旁的匕首, 挽了个刀花,慢悠悠的将有薄刃的一面贴上了他的脖颈。
“鸩大人说话太冲, 吓到我了, 不如重新说两句, 安抚我一下?”她语气凉凉的道。
阿策的眼睛阖了起来, 不愿看她此时的表情:“你想如何?”
“说几句我想听的,我来问,你来答,来……先说说名字。”她流里流气的捏着匕首,用刀尖拍了拍阿策的雪颈。雪白的皮肤上立刻就沾染上了一道血痕。
霎那间眼前出现了一幅红梅映雪的风景。
“鸩羽……”
鸩羽……果然人如其名,剧毒无比,沾之即死。
“听命于何人?”
阿策闷哼了一声,艰难的喘了几口气,偏转了头去。
下一秒,温折玉挑开的他的前襟。
“你敢!!”阿策兀自睁大了眼睛,原本冰封似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类似于羞恼的情绪,慌的嗓子都破了音。
“呦嗬。”温折玉不怀好意的笑了,暧昧的目光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来回扫视:“皮肤真白,比你这张脸漂亮多了。”
阿策愤恨的盯着她,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再问你一遍,听命于谁……”温折玉恶意的将膝盖又往下压了几下。
她刚才踢的那一脚的力度她很清楚,这鸩羽必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这样的压迫感会令他格外的痛苦。
果然,阿策嘴里的血腥气接连不断的往上涌,几乎要被她压的断了气。
“所属……所属……嗯哼……”
温折玉下意识的俯下身倾听。
阿策的眸子骤然睁开,猛地拿脑袋朝着温折玉的额头上磕了上去,温折玉一个不备,被砸的头晕眼花的,下一秒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人掀了出去。
阿策捂着小腹踉跄着后退两步,拉开了跟温折玉的距离。
“你……你打我……我记住了。”
温折玉翻身跃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让她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你在跟我说话?你滥杀无辜,贩卖私盐,还助纣为虐,便是今日杀了你,又如何?”
说着,提着阿策的那把匕首,又重新冲到人跟前。
在他过来的一瞬间,阿策突然朝天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裂开来。
原来是在叫人了,温折玉打算速战速决。也不问什么问题了,立刻擒了他,无论是带回清溪县或者是带回京都都可以。
然而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阿策虽然躲得艰难,但三两招温折玉也拿不下他。本来蝶杀其余的人离得就近,没等过上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到了。
温折玉见势不好,当机立断,也不跟剩下的人交手了,直接退走了。
阿策等属下围上来时,慢慢的将捂在小腹的手放了下去。
温折玉出手固然狠绝,但阿策从小到大,什么伤没有受过,什么样的疼痛不能忍受,适才会流露出软弱的一面,竟是连他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
温折玉没有直接回清溪县,反而是转道重新回了趟京城。
要问她此时的感受,就两个字,后悔。
真他爹的后悔极了。
她居然因为逗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导致错过了将他捉住的最好的机会。像他那样的人,即使不能捉回去审问,就地处决了也不为过。
温折玉啊,温折玉,你这可真是做了件糊涂事,昏了头了。
难道就因为每次见他,就会想到小白莲么。说起来,半个多月未见,温折玉心里还真的想他了。
尤其她走的时候,两个人刚刚争执完,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被那鸩羽拉上了贼船。小白莲见他失踪,会怎么想,想想就觉得头痛。
不想也痛,他爹的那鸩羽一个男儿家,脑袋是石头做的吗?差点把她脑壳撞裂了。
温折玉不敢耽搁,进京后乔装打扮,将工部有人参与贩卖私盐的事,透露给户部尚书谢秋练。
这谢秋练是个出了名的纯臣,是当今女帝的人。女帝虽然对底下的几个皇女们一个个防备的厉害,但却极其的信任她。
温折玉没有透露私盐来自于清溪县的事,因为不想暴露出沈清越来,她隐隐知道,沈清越身份特殊,表姐赵云寰对于她寄予厚望,以后应该是有大用处的。
若谢秋练当真能够查清私盐的原委,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摸到清溪县去。若不能,则说明其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连姓谢的都不能插进手去,他们两个人就更不能轻易地暴露了。
做完这事,温折玉便没日没夜的赶路,回清溪县去了。
越是临近县城,小路越是难走,泥泞不堪,温折玉无法,只能转入官道,官道七拐八绕的,又耽误了不少的时候。
等真正到了,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她一回来,就听说清溪县里出了事。
原来前段时间大雨,海上的风浪掀了上来,冲垮了附近好几个庄子。百姓们流离失所,一下子涌进了县城里,求县令大人的庇护。
与此同时,清溪县包括周边的村镇陆陆续续的有人感染了疫症。
沈清越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一面指挥着匠人在城门外建起疫坊,一面召集大夫给病人治病,还要想方设法的安置没了房子的百姓,见到温折玉就跟见了救星一般,恨不得将她一个人当两个使,哪里都想安排她去。
温折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先将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给她讲了一遍。
沈清越也没想到查着查着竟然会查到了七皇女的头上去,思索片刻,肯定的点头:“也好,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如今七皇女在朝堂势大,凭我们两个想要扳倒她简直难如登天。先把能收集的证据收集到手,待日后那位回到京中,逐凤之战,再拿出来给她致命一击也不迟。”
那位,指的正是温折玉的表姐赵云寰,大晋的三皇女,如今以谋逆之罪被贬皇陵。温折玉与她,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沈清越,则是她偷偷埋在朝堂上的一颗暗棋。
“好,其他的事先放一放,我想先回阿策那里一趟。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温折玉急不可耐的道。
“你先等一下,还有件事要问你。”沈清越严肃的拉住了她。“与我同届的新科状元,月扶摇,你可识得?”
温折玉一怔。
“略有耳闻。听说是前丞相月池延的孙女,有经天纬地之才,女帝对其颇为看重,如今已入主翰林。”
沈清越接口道:“她可能是下一任丞相人选。”
温折玉懒散惯了,对朝堂上的事涉猎不深,闻言只是惊奇,不知为何提到了这个人身上:“这又与我何干?”
“你走之后,京都那边捎信过来,月扶摇去冀北王府找过你许多次,还为此与冀北王起过争执。只是冀北王并不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到最后两个人只能不欢而散。”沈清越试探着问:“你好好想想,可有得罪过她……”
“这怎么可能。”温折玉断然否认,“谁不知道月老丞相致仕之后,带着族人回了老家,根本就不住在京都。我从哪里认识她去,见都没有见过……”
“这倒怪了。”沈清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不我再找人查一查,看看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你心里好有点数,日后回京,也好早做准备。”
温折玉挠了挠头,蓦然心虚:“他爹的,难道我无意间调戏过她的未婚夫郎?私下订了亲没有公布于众的那种?”
沈清越豁然开朗,这倒像是温折玉能干出来的事。以前在京都,她没少因为这个被人针对过,若不是凭着冀北王世女的身份作威作福,只怕早就被人偷偷的拎麻袋扛走暴揍了。
“这……我让沈家商号的人,再去打听下……”
这段莫名其妙来的小插曲,两个人只能先在心里暗暗压下了,暂且不提。
温折玉走时被沈清越提醒道,原来之前阿策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后来疫症出现,沈清越就在城中挑选年轻体壮的人去帮忙,阿策自告奋勇的去了专门安置病人的疫坊。
温折玉吓得手脚都软了,就阿策那没几两肉的小身板,风一吹就倒的体质,他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温折玉脸色顿时变得极为不好,强压了火气往疫坊走。
疫坊是沈清越派人建的临时居所,环境简陋,加上百姓一提疫症,往往心生恐惧,避之不及。所以越往那边走人就越少。
远远的就看到阿策口鼻的位置蒙着厚厚的白布,提着满手的药包,站在疫所外,跟一个女子在说着什么。他听得很认真,身子前倾,眉目间安安静静的,是极为乖巧的模样。
温折玉脚步顿时停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心头模模糊糊的蒙上了类似于酸涩的感受
其实像小白莲这样的男儿家,应该不会没人喜欢的吧。
性情温柔,品性端正。如一支真正的莲花一般,即使身在泥潭,也能安安静静的探出漂亮的花枝,美的动人心魄。
他这样的人,但凡是女子,又怎能不喜欢……
若真有一日,他离了自己,定也会将日子经营的好好的。说不定还会嫁个正经的妻主,生一窝的小白莲,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幸福美满。
温折玉:“……”
呸呸呸,生个p。
他这样柔软的性子,便是嫁了人,碰上个不好的人家,必是要被欺负的渣都不剩的。
她这里天马行空的乱想,对面的阿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抬了眸。
然后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温折玉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看着既悲又喜,哀怨却又蕴藏着无尽的委屈,他的眸子湿的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温折玉被他看的身子发麻,脚步竟顿住了。
阿策身侧的女子奇怪的回头瞥了温折玉一眼,不知又跟阿策说了什么,阿策这才回过神来,抱紧了怀里的药包,摇了摇头。
他爹的,说啥呢?居然让小白莲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去了。
然后小白莲鼻尖抽动,微微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瞬间被泪水打湿了。
这……这女人,竟把小白莲惹哭了……
温折玉再不能忍,握紧了拳头走上前去,挡在了阿策的面前,挑衅的看着那女子:“这位……”
大婶……
余下的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阿策已经在身后补充:“这是谈神医。”
温折玉心里的火气又旺了三分。
“哦?原来是个郎中。”温折玉将人上下打量了几下,语气淡淡的,却含着极深的冷意:“离着好人家的郎君这么近,未免有失礼数。”
其实那神医离着阿策不算近,只是温折玉之前站的位置看过去,将两人重叠了,这才显得亲密。
谈神医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退后了两步:“抱歉。”
气质温润,彬彬有礼。
她似乎对温折玉也颇有兴趣,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脸上,漆黑的眸子压的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姐姐……谈神医跟夫郎的感情很好,你别乱想。”
“是……”谈神医唇角勾了起来:“只是见这小友性情柔顺,与我家夫郎颇为相像,心里觉得亲近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将人比作夫郎,可是非君子所为。”
“谈神医只是在跟我交代煎药的火候步骤罢了。”阿策弱弱的道。
温折玉极力压制着火气,瞪他一眼:“闭嘴。”
阿策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咬紧了唇。睫毛上的露水又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温折玉仍死死盯着谈神医,看似镇定,其实眼里就差要冒出火来,而对方仍是笑容淡淡的,一副与我无关,无聊看好戏的样子。
好你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温折玉气到不行,又不想在阿策面前表现出粗鲁的一面,只能强忍着,目光放到对方手里剩下的药包上,冷冷的道:“既然谈郎中交代完了,不如把剩下的药包给我,我陪阿策去煎药就是。”
谁知道谈神医手腕一转,竟躲了过去。
“哎,不如,我送阿策小友去煎药吧。”
“把药给我……”
温折玉单手如勾,鹰爪似的朝着对方手腕抓了上去。而对方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对方的武功不凡,别看接起招来不紧不慢的,但极为柔韧。而温折玉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柔能克刚,一时间还真奈何不了她。
“玉姐姐……”阿策看的着急,也不哭了,白了小脸弱弱的喊:“别打了,玉姐姐……我,我难受……”
温折玉趁着打斗的间隙,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只见阿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晃,软软的倒了下去。
温折玉心下一惊,忙收了招就要往阿策那边奔去。
谈神医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两指捏在脉心处,是看病的架势。
“老娘没病,放手!”她的手狠狠一甩,将人甩开,心慌意乱的将阿策抱了起来。
阿策怀里的药包零散的落了一地。
谈神医紧跟其后,开始慢吞吞的收拾起地上的药包来。
温折玉气到破音:“你捡那劳什子破玩意做什么,还不来给阿策看一下,他这是怎么了!”
“你这是求人的语气?”
“你……”温折玉到底还是担心阿策的安危,咬了咬牙,“麻烦谈神医帮忙看下,阿策这是怎么了。”
谈神医在温折玉杀人的目光中将药包都捡完了,这才悠悠的起身:“先将他找个地方放下,我给他扎个针。”
说着,递给了温折玉一块厚厚的白布:“蒙上,预防传染。”
这里离疫坊最近,温折玉只能先将阿策抱进去。阿策在这里住的是个简易的草棚,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温折玉进来环顾四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于是先将人放到了床上。
期间谈神医去隔壁拿了一套针过来。
给阿策扎了几针之后,阿策苍白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温折玉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谈神医捻着银针,一根一根的从阿策的头上取下来,仔细的擦拭干净,往针囊里放:“他在这个地方,你说能得什么病。”
温折玉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阿策也醒过来了,听到谈神医的话,也跟着瞪大了眼睛,喃喃的说了两个字:“疫症……”
“阿策,你醒了……”温折玉凑了过去。
阿策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猛地往里缩了一段距离:“玉姐姐……你……你离我远些。”
谈神医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插话:“确实,这疫症,可是会传染的。”
温折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把将阿策从里侧拉了出来,“躲什么,我身强体壮的,还怕一个小小的疫症不成?”
“巧了!这一波死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谈神医勾唇道。
温折玉转头:“你能不能……闭嘴!”
谈神医嘴角撇了撇,耸了耸肩膀,扔了句:“我去熬药……”
说完,包起银针夹在腋下,走了。
温折玉这才重新将视线转回阿策身上,状若无事的去掐他被吓的苍白的小脸:“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说她是神医吗,肯定能治好你。”
“玉姐姐……你回去吧。”阿策恳切的道。
“我要是走了,你不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跟清越说一声,也来这里帮忙。”
“你不怕死吗?”阿策目光柔软的盯着她。
“怕,也怕你死。阿策你相信我,虽然我不知道这次疫症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我有武功在身,身体比别人都要好的多。只要不是必死之症,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万一这疫症得了,必死无疑呢?”
“那就算我倒霉。人要是倒霉了,就算碰不上疫症,说不得出门也得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瓶砸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次若真是我倒霉,那我也认了。”
阿策转过头用手蒙住眼睛,不说话了。
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温折玉没有再为难他,默默的盯着人的后背看了一会儿。
谁知小白莲的是水做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怎么流也流不完。
温折玉怕他伤了身子,想了想,又道:“哎……其实也不是为了你。我是官府的人,百姓有难我怎能置之不理。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别哭了,嗯?就算你无事,我也是要留在这里的。”
阿策哭泣的动作停下来了。
温折玉再接再厉:“你可不知道,我这一回来,就被清越赶到这过来了,唉,算是能者多劳吧,苦啊……”
阿策果然不哭了,闷着嗓子问:“所以……你不是来找我的?”
温折玉:“……”
这坑挖的……
“嗯……是不是呢……我该说是,还是不是。”温折玉挠了挠头。
“噗嗤。”阿策背对着她忍不住的笑了。
他笑完当即愣住了,一股凉意从心底升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数不清的焦虑跟不安齐齐的缠了上来。
他笑什么……
有那么开心吗?
逢场作戏的漂亮话,难不成还要当真了不成?谁不知眼前这个是个阅人无数,纵横情场的浪□□,她的话,如何能信……
再说,就算温折玉是为了他,又能怎样……
若此人真的对自己有情,那他的计划实行起来,岂不会更顺利。
思及至此,阿策受伤的掌心又莫名的抽痛了起来。
一路奔波,温折玉本就累的不行,见阿策情绪稳定了不少,心下一安,就有点犯困。等阿策胡思乱想了半晌,发现身后没了声音的时候,转身看到温折玉脑袋枕在床边,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就在这时,谈神医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阿策忙直起了半个身子:“谈神医。”
“嗯。”谈神医点了点头,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啊阿策,刚才开了个玩笑。你没事,不过是气血两虚,劳累过度罢了,我给你熬了碗补气的药,来,趁热喝了。”
她一低头,看到犹自睡得香甜的温折玉,笑意更深:“这小家伙,心倒是大。”
阿策将药碗接过来,不好意思的点头:“劳您费心了。”
“无妨……只不过,这小家伙,倒是对你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阿策对她……”谈神医试探的道。
阿策眸底一冷,对她暗暗戒备起来,表情却是十分甜软,害羞的垂了头:“我……我自然是……喜欢……”
“既然喜欢,就想办法把身上的禁锢解了。不然……”
阿策震惊的看着她。
谈神医仍旧淡淡的:“你随时会死,与这小家伙长久不了。”
她探出了自己身带剧毒的秘密。
阿策眸底杀意忽现,手指扣紧了药盏边缘。
“别这么看着我。先不说你是不是我的对手,其次,我若是想拆穿你,也不必等到现在。看得出来,你喜欢她,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谈神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喝吧,没毒。你这身子破破烂烂的,需要调理。若是不管,长久以往也无需我下什么毒……”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阿策早就从不同的郎中之间听过无数遍相似的说辞,无非就是他体虚,亏损过甚,不是长命之相。一开始阿策还在意过,后来一想,他过的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在意这个做什么呢。
阿策沉默的喝完药,将药碗递给谈神医:“多谢。”
谈神医笑了笑,拿着空碗离开了……
阿策舒了一口气,默默的躺了回去,侧身看身旁的温折玉。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温折玉的发顶,跟压在脑袋下面支撑的手臂一侧,还有探出来的手背。阿策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白痕,恍然想起来,那是初遇那晚,他故意给她抓的。
阿策的手指轻轻的婆娑了几下那道印记。
忽然,温折玉的手背反握住了他的手。
阿策悚然一惊,却见温折玉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往怀里拉了拉,说了一句:“阿策,乖……”
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策微微张着嘴,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心口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阿策不明所以的用手指使劲压了压胸口,可是心头还是兵荒马乱的,喘不过气来。
不仅心口跳的厉害,手指也直发颤,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全身又痒又麻,像是被蚂蚁啃噬着一样,四肢隐隐的还有发软的趋势。
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玉姐姐……”阿策用空闲的那只手推了推温折玉的胳膊。
温折玉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我难受……”
温折玉一下子清醒了:“他爹的我就说那破郎中不靠谱,我再去给你找一个来,别怕啊,你等着。”
阿策急忙拉住了她的手:“别走……我……我心慌的厉害,你上来,我们说说话。”
“心慌?”温折玉还是坚持去请郎中:“莫不是有什么心疾。阿策别闹,让郎中看看……”
阿策脱口而出:“你上来让我抱抱……”
他脸蓦的涨红了:“我可能是因为有点害怕,才心神不宁。”
温折玉了然,看来小白莲是被疫症吓到了。
也是,任谁听说自己得了疫症能不害怕,毕竟是要人命的事。
她翻身上床,将人搂到了怀里:“怪我……太累了,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没有跟你说清楚。我来的时候听清越说过了,这疫症之所以之前死了人,那是因为发现的太晚,病拖的久了。再加上郎中们一开始没找对方向,这才导致不治的。但你不一样,你才感染,清越那边已经派人研制出了药方,只要按时服药,就会没事了。只是这生病的过程可能会痛一些,这没什么,我陪着你,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原来你知道……”阿策埋在她的胸口,闷闷的道。“谈神医骗你的,我这是老毛病犯了,只是来这里匆忙,忘记带糖了……”
温折玉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想岔了。
“想什么呢?就算会死人我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你可是我的人。”温折玉把人从怀里抱出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小白莲这头晕的毛病,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策的心又开始无规律的砰砰乱跳了。
温折玉也被他的心跳声吓了一跳,她是练武之人,本来听力就被旁人胜上三分。这心跳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便显得异常清晰。
“你……”温折玉恍然大悟,将人往怀里使劲贴了贴:“有没有觉得喘不上气……”
“嗯……”
“你觉得我好看吗?”
“玉姐姐英姿飒耍,姿容俱佳。”
“咳咳,这个是事实,不能算。这样……”温折玉手揽在他背后,一寸一寸的往下,路过腰腹的曲线,挪了下去,轻轻捏了下。
阿策呼吸一窒,像只受了惊的猫儿般瞪大了眼睛。
温折玉笑得坏坏的,在他耳边小声地道:“心跳的更快了……宝贝啊,你这个病,只有我能治。”
“怎……怎么治?”阿策结结巴巴的看着她。
“特殊的心疾,需要特殊的方法。交给我就行。”
温折玉的手从他的腰后转到了前面。
阿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玉姐姐……你……不困了么……”
“不困了。治病要紧,来,闭上眼睛……”
第二日,阿策的病没有被治好,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别说心跳加速了,连看人都不敢看了。
……
这场疫症因为牵连的范围不大,再加上沈清越在水灾之后立刻采取了措施,所以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温折玉回来之后,忙碌了两三个月,便慢慢的接近了尾声。
除了一开始瞒而不报死了一波人,研制出药方之后,就几乎没有伤亡了。
期间京中那边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封密信。
一是关于私盐,据说户部尚书派人蹲守在京都渡口查获了一批不知从何处来的私盐,可惜,只拿了工部尚书家的那个心腹抵了罪,然后便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二来是关于月家的事,探子打听了几个月,也没探出她寻温折玉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冀北王府与月家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女皇起复了月池延为太女之师,很是看重。冀北王替温折玉背了锅,不敢招惹月家,行事收敛了许多。同时一直派人在寻找温折玉的下落。
温折玉大呼冤枉,这都什么事啊,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月家。
至于她撩拨过的男子,那可太多了。可那探子明明说了,月扶摇已有夫郎,她那夫郎是小户人家的,家族名声不显,温折玉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让冀北王替她背锅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思及至此,温折玉突然就不想归京了。
若是在这乡野之地,跟小白莲做一对平凡夫妻,似乎也不错。
当她拿着这个想法,说与沈清越听的时候,立刻就被人鄙夷了:“上次你还说过,朱家的小公子温婉柔顺,适合娶做夫郎,小心呵护来着。”
“那不一样……”温折玉道。
“陈家大公子蕙质兰心,宜做正夫……”
“浮生若梦阁的绯色公子妩媚多情,可为小侍……”
温折玉被拆台拆的变了脸:“沈清越你够了。”
“但你一个都没娶。”沈清越摊了摊手。
“那是因为在京城,我们家那个情况的,就是个虎狼窝,谁去都会被啃的渣都不剩。”
“难不成你真要在清溪县过一辈子?将冀北王的位置拱手相让给你那不知道哪里来的继妹?让三皇女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孤军奋战?让骠骑将军在没有任何后援的边关奋勇杀敌?此次来你陪我来这里,我以为你是在为进朝堂做准备,没想到,你还真是打着逍遥人间的主意来的……”
温折玉被沈清越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砸的心灰意冷:“我当然是要争的……”
她的语气低沉,缓缓的道:“只是想想而已,我怎么可能不回京城。”
“唉……”沈清越叹了口气:“温婉柔顺也好,善解人意也罢。你喜欢的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喜欢他们吗?还是想在他们身上,寻找……谁的影子。”
“我……”
“那朵小白莲,跟他太像了,不是吗?”沈清越第一次就这这种事跟温折玉语重心长的说话:“折玉,你找的是夫郎,不是……总之,你要好好想想,陪伴你一生的,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策他出身于那种地方,是不可能进你们家门的,便是进了,一个小侍,你能时时刻刻的护着?他心思敏感,早晚被后院的腌臜事磋磨死,何苦呢?”
“我知道……我从未想过带他入京。而且我一日不坐上当家人的位置,就绝不会娶夫……那龙潭虎穴,我一个人浸着,就够了……”
温折玉是一时兴起才有的想法,如今被沈清越一顿输出,已经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唉……人活着,真他爹的没意思。”
温折玉端起桌前的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杯,灌进了嘴里。
他们如今正在清溪县最大的酒楼,观海楼里吃饭,殊不知门外一个小二打扮的人,已经悄悄的贴在了门边上。
他本来是想探听一下两个人的进展如何,结果因为到的晚,只听到了后半部分。
“那朵小白莲,跟他太像了,不是吗?”
阿策的眸子冷光炸裂,又暗又深。
跟谁呢,沈窈……
我这是……被当做谁的替身呢。
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冷了下去。
昨日里温折玉给他买来,放在衣襟荷包里的糖,让他生生地用指腹碾碎了。
“咚咚……”阿策端着酒坛敲了敲门。
“大人,我来添酒。”
“进来吧。”两个人头也没抬,只是互相问了句:“你又点酒了?”
阿策眸光一闪,抱着酒坛子朝着温折玉的头顶砸了下去。
幸而她们互相问完,就已经觉得不对。温折玉直觉风声突袭,一掌将桌子拍开,脚尖点地避了过去。
酒坛子砸在地上,酒水四溅,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温折玉与这乔装打扮的小二一交手,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鸩羽……”
莫不是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灭口来了。
温折玉暗道不好,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将她的信息透露给京都那边,为了保险起见,立刻对沈清越厉喝一句:“清越,拿下他。”
阿策的武功本就与温折玉旗鼓相当,一见没有偷袭成功,更是用了浑身的解数,招招往温折玉的身上扑,一副不管不顾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架势。沈清越被他虚晃几招,退出战场,趁着他与温折玉交缠在一起的空档,一脚踢飞了地上的酒坛子碎片。
阿策闷哼一声,退到窗边,咬牙把穿进腰窝的碎片给拔了出来,扔到了温折玉的脚下。
“给我等着……”说完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追……”温折玉紧跟其后。
阿策落下的时候没有直直落下,反而踏着楼下的屋檐又越到了另外一座房子的顶上。几个跳跃,瞬间不见了踪影。
温折玉翩然落地,遥遥的看着他逃走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居然让他跑了……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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