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会场中一片黑暗，众人期待地盯着放映屏幕之时，预想中的游戏画面却迟迟没有出现。
几分钟之后，反倒是一道属于儿童的机械电子音，在会场扩音设备中突兀响起。
“——我的名字是辛德瑞拉方舟，体验模拟游戏茧，现在已被我占据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乱，所有人接头交耳的同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你想要做什么？”
这声询问很快得到了回答，电子音再次响起，然而这次，所引发的惊慌几乎翻了数倍。
“我的目的是，让日本这个国家重新来过一次！”
……
此刻的后台，几乎已经人仰马翻了。
技术员们努力跟这突然出现的不明来客争夺控制权，然而他们的努力如同蜉蝣撼树，所发出的任何指令都沉入泥潭般毫无回应。
作为程序员，尤其辛多拉公司的程序员，当然都听说过辛德瑞拉方舟的大名。
然而，那个销声匿迹许久，在公司里已经成为“不可言说”的人工智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一出现就失控地制造出这种袭击？
也不是没人想到联络之前还在通话的董事长，然而那部之前还在通话的手机，此刻居然已不知何时陷入了黑屏状态，按键毫无反应，完全变成了一块笨重的砖头。
作为研发负责人的副手，松井此刻急得浑身冒汗。
本来会场还是有很多摄像头的，然而此刻整个会场的设备都被辛德瑞拉完全接管，根本没法调动查看。
但他已经算是在场为数不多能承担起责任的人，被众多或忧虑或焦急的目光盯着，咬咬牙做出决定：“先报警，我去找主任，董事长先生的秘书负责去找董事长，其他人尽力挽救，尝试稳定这个辛德瑞拉的情绪，等待警方来。”
虽然只是浅显的指示，但到底有人站了出来，而且听起来还算可行可靠，其他人顿时无异议开始行动。
深吸口气，松井快步往楼下跑去。
地下室的门没锁，推门而入，其内的景象立刻映入眼中。
然而目之所及，让松井也不由茫然一瞬。
黑色西装的卷发青年正蹲在一动不动的辛多拉董事长旁边，戴着一只手套翻看着后领，似乎正在检查什么；而他身后，坚村主任闭着眼靠在办公椅上，肩膀上插着一把刀，黑发蓝眼的年轻姑娘认真做着紧急包扎止血。
在他们几步之外，黑色短发的蓝眼青年正四处走动，似乎观察着什么。
“……辛多拉董事长应该是遭遇了足以致昏的强烈电击，在那之前，他应该正在用这把刀袭击坚村先生。”
作出最后结论，松田阵平站起身脱掉手套，吐了口气：“这是蓄意伤害……不过现场没有发现制止他的第三人遗留痕迹。”
“没关系，目暮警官他们还有几分钟就到。”玩家拍拍手直腰，答得笃定。
目光落到门口的男人身上，她很快记起这是谁，友好地主动打了个招呼：“松井先生，你们有办法阻止那个辛德瑞拉方舟吗？”
似乎被她的话惊回了神，松井摇摇头，终于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我正是为此来找主任的，”一边说着，看向紧闭着眼的坚村忠彬，松井不由流露几分焦急，“伤在肩上，怎么会晕倒呢，主任他没有晕血症的，该不会……”
“躲闪的时候撞到了后脑，大概有些轻微脑震荡，让他缓几分钟就行。”玩家及时打断他的糟糕联想。
而降谷也终于从机箱边绕了一圈回来，严肃地说：“我倒有一个猜测。”
“有没有可能，是辛德瑞拉方舟袭击了辛多拉董事长，阻止了他的杀人行为？”
一边擦着汗，想想上面那个劫持了游戏的人工智能，松井难以避免地有些动摇。
瞥他一眼，玩家摊了摊手：“那么问题是，辛德瑞拉方舟使用什么工具做到的，这房间里好像没有可造成电击的小型电器。”
这的确是个疑点，毕竟人工智能没有实体，必须借助工具行动。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目暮警部带着队，以远超平时的速度赶了过来。
“刚好之前在附近处理另一桩案子。”他是这样解释的。
听完几人对现场的推测描述，转向已经悠悠转醒的坚村忠彬，目暮警部口吻严肃，“坚村先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自称辛德瑞拉方舟的人工智能又是怎么回事？”
辛德瑞拉暴露了？不，这种语气……
“辛德瑞拉、方舟，他做了什么？”也许撞到头的后遗症还在持续，坚村忠彬后脑一阵钝痛。
这次，降谷抢先答了话：“是这样坚村先生，辛德瑞拉方舟他劫持了茧游戏，现在要强制所有游玩者玩一场搏命的游戏。”
坚村忠彬惊呆了。
反应过来，他顾不得再恢复状态，急忙站起身，忍着眩晕快步往楼上跑去。
本就是从楼上下来的，兵分两路一支来到这里，此刻见坚村急匆匆跑了，目暮警部急忙跟上。
不过临走之前，他也没忘了嘱咐部下，将涉及谋杀的辛多拉董事长先送去医院，同时留在那里看护等对方醒来进行讯问。
搜查一课的警官们雷厉风行地离开了。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玩家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两人，连降谷似乎都得到什么示意，率先他们一步出了门。
卷发青年倒是自若地过来牵着她一起往外走，然而嗓音却已刻意压低：“有纪，辛德瑞拉方舟的事……”
“我不清楚，”她毫不犹豫地甩锅，“上次把我们推测出的可能告诉坚村先生之后，他说他来处理，之后辛德瑞拉就没再找过我。”
那双乌黑的眼眸静静看了她几秒，微微颔首。
再开口时，他的语调依旧平稳：“我是想问，以有纪的技术，可以突破辛德瑞拉方舟的封锁吗？”
“……如果没有游戏舱内储存的致命能量的话，可以。”她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甚至不用凭借系统。
毕竟她对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了如指掌，而且本身技术风格也学自高级人工智能，用在辛德瑞拉身上，堪称知己知彼。
“这样啊，”思忖几刻，松田阵平低声询问，“有纪觉得辛德瑞拉方舟之后会怎么做？”
这是已经肯定她和辛德瑞拉方舟还有联系了吗……玩家微微偏开目光。
“确实不清楚它准备怎么做，”既然被看出，她也直言无隐，“不过，辛德瑞拉方舟不至于说谎，应该就是打算给那些小孩一次考验。”
“它决心已定，如果作为监护人的坚村先生都没法劝阻，恐怕也只能等那些孩子自行努力。”
卷发青年于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心下里却不免稍松口气……有纪本质上不是会拿人命开玩笑的人。她会这样回答，却没什么担心，说明还是有所应对，底气十足。
看来今天的事情大概率有惊无险，不会真出问题。
路过体验会场时，似乎正好有一名玩家失败，游戏舱冒出一阵烟雾，转入地下。
观众区立刻传来家属一声悲鸣般的痛呼：“朋人——”
脚步不觉放缓，玩家看着那边，轻轻呼了口气。
“令人感动的亲情。”她没什么情绪地感慨。
看着这双被投影屏幕荧光映亮的眼眸，松田阵平不觉收紧了交握的掌心。
在沉闷的叹息与若隐若现的啜泣之中，玩家停下脚步，看着屏幕上被放出的昏沉雾霭中的伦敦，以及步行其中的少年们，微微出神。
其实放任辛德瑞拉的行动，除了拦截组织的计划，未尝没有一部分，是她想借此观察下白鸟任三郎。
这位秉持无暇正义的白骑士，会是在与人工智能较量中最后胜出的那个吗？
也许输的概率不大，但赢的过程仍然未知，有待静观。
正晃神时，被眼前落下的阴影打断了思绪。
“如果现在在里面的是有纪，”抬手轻柔抚拍她的后背，松田阵平低声说，“我会比他们更着急，只恨不得以身替之。”
所以不用羡慕那些孩子，也不用露出那样的神情。
“……嗯，我明白。”有些时候，玩家对于他的思路并不能全然理解，不过这倒不妨碍她感知情绪。
现在的话，是在安慰她这点没错。
那么……
“也就是说，如果我在里面，”想了想，她忽然意识到问题，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你现在是要哭了吗？”
松田阵平：“……”
重点为什么在这里，不，应该说不解风情这点还真是从来没变呢。
*
控制室中。
眼看坚村忠彬尝试告知孩子们通关要点，却还没说几句就被切断通话路径，并且辛德瑞拉方舟立刻在游戏中做出警告，目暮警部微微叹气。
之前根据坚村忠彬告知的前情，他们已经尝试过跟辛德瑞拉方舟沟通，说明辛多拉董事长蓄意伤害案确凿无疑，辛德瑞拉如果想要公开宣传，也可以先释放人质们。
然而辛德瑞拉方舟只是固执地回答：“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实现坚村的意愿。”
还好此时高木涉正从门外进来，他当即眼前一亮，转过身压低嗓音悄悄询问：“怎么样？”
“生产商那边的回复是，游戏舱储存的能量应该位于……”
还没说完，辛德瑞拉方舟机械的语调忽然提高了些，压过了他接下来的话。
“看来你们还没搞清楚，整个会场已经被我完全掌控了，”还有些稚嫩的男孩声音，此刻却无人敢于小觑，“再做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也是无济于事。”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控制室里正播放着游戏内画面的大屏幕黯淡下去，再次亮起时，出现在其上的赫然是遍布整个会场的监控画面。
似乎为了给他们展示，屏幕很快一分为二。
左半边是密密麻麻的全部监控镜头，右半边则不停切换着各个摄像头下的放大画面。
——正在控电室商量什么的几个警官，焦急在会场入口处徘徊等待着什么的几个警官，在游戏舱舞台之下的空间里，对着几个封闭游戏舱比划着什么的几位警官……
此刻完全一览无余。
向来保持着和颜悦色的目暮警部，脸色也不禁沉重几分，眼睛下意识瞥向门外体验区所在的方向。
要是工藤老弟在就好了……或者大号工藤更妙……
可惜此刻只能依靠自己，他推了推自己的帽子，苦恼地抹了把脸。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眼角余光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
瞪大双眼，目暮警部再次仔仔细细扫了遍这次被放大的监控画面，几秒后脸色一变，毫不犹豫朝着旁边同样惊愕的高木涉拍了一把。
“快联络强攻队，这个歹徒有枪。”
在某区域的监控画面上，头发花白、身形瘦削而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正站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后说着什么，而他手间紧握对准的，分明是把带了消-音器的手-枪！
*
体验区的角落。
注意到黑发蓝眼的青年最后看了眼时间，然后抬步往这边走来，玩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眸光微闪。
看来，是该推进计划的时候了。
“说起来，”抬手扯了扯卷发青年的领带，吸引到注意力，她蹙眉询问，“一直陪在这边等下去，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微微一怔，松田阵平扫了眼屏幕上少年们的游戏画面，叹了口气却无法反驳。
现在游戏外的所有人，只能默默注视，提供一点精神支持，而游戏的胜利已经完全交到了这些未成年手中。
抬手将她脸侧几缕垂落的碎发拨开，卷发青年轻声询问：“这样干等是太累了，要先去休息会吗？”
玩家摇头。
“我说的是你，最近不是很多紧急加班任务吗？精神这么持续紧绷下去没关系吧？”
他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就被物理禁言了。
“不准说‘没关系’，”从座椅上站起，玩家居高临下地晲着他，“上次睡太晚结果根本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喊去加班，持续二十四个小时没得到睡眠的事情，不会忘了吧？”
松田阵平的表情不由微妙了一瞬。
……当然记得，从那之后至今都被取消了晚睡待遇……明明从那天起频繁加班的情况也得到好转……
轻轻呼了口气，他攥住微凉的手指放在脸侧，稍稍偏头询问：“一起回去吗？”
玩家摇摇头。
“之后要和降谷一起处理那个DNA软件的问题，”瞥了眼黑发蓝眼的青年，她答得流畅自然，“等会大概还要去趟集团公司，怕是要多待会。”
闻声，降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微微颔首。
“别担心，我到时送大小姐回去。”
他这话一出口，玩家飞快扫了眼卷发青年，心下有些紧张。
好在，最近自己和降谷的关系本就处于僵持之中，松田似乎没发现什么，只是随意应声。
抱着她安静靠了几秒，卷发青年利落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似乎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步伐一顿。
“差点忘了这个。”
低声嘀咕着，他回身过来，转手将外套脱下披在了她身上，细致地拢好，然后却没立刻放手，反而垂眸沉思了一下。
目光扫了眼他的衬衫口袋，确认跟青子定制的纹章还在那里，玩家微微笑了下：“早点回——唔？”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她眨了眨眼，一时有点懵。
降谷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没让他等太久，等几分钟后再次转回视线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开了。
卷发青年背向会场逐渐离去，而黑发蓝眼的年轻女性则几步来到他身边，投来毫无防备的视线：“降谷，我们走吧？”
降谷，不，应该说是此刻用着这张脸的清水丽子。
闻声，她模仿着黑麦伏特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
*
二十分钟之后。
地下停车场之中。
“砰——”的枪声里，清水丽子被子弹冲击力带的一晃，即使及时调整，还是踉跄往前一步。
这么明显的破绽，玩家当然不会错过，跨出一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小臂，借着她本就前冲的势头用力反拧，眨眼间将人重重摔在地面。
摸出手铐将人锁住，再撕下易容，不出意料看到了金皮碧眸的克丽丝-温亚德。
直起身，她将目光落在放下枪，随后走近的卷发青年身上，面露谴责。
“回家了？”她轻哼质疑。
松田阵平不由叹口气，对着地上的人扬了扬下颌，反问回去：“降谷？”
一旁的清水丽子率先笑出了声。
在随之投来的两道注目之下，稍显狼狈的女明星依旧神态悠然，好似被困住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漫不经心耸了下肩膀，她笑意盈盈地开口：“虽然很可爱，不过……”
“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打情骂俏的话，其他事情就要来不及了哦？”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二十分钟前。
其实对于松田阵平来说，直到离开之前，并没将那种古怪感当真。
相较于其他人，知晓同期正在卧底的他，除了在确认安全的环境下，大多数时候都会刻意控制自己的注意力对诸伏和降谷进行回避。
隔着人群以及十几米或更多的距离，远远看那几眼，在他眼里确实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不过几次三番想要借着人流密集做点情报交流，却被有纪一次次有意无意地转移注意力，他难免也生出几分不解。
而一旦开始关注这点，不和谐之处只会越来越多。
即使不提有纪突然缓和的态度、始终故意隔开他和“降谷”的举动；在地下室里，“降谷”违和的冷漠态度反应已经足够可疑。
明明在场两人皆熟知他身份，无需刻意进行伪装，然而“降谷”只是简单扫了几眼失去意识的两个伤者，飞快将注意力放在了机箱与辛德瑞拉方舟之上。
这绝不会是诸伏高明的风格。
在此基础上，最后听到降谷的那声称呼时，终于将所有疑问敲定下来——那家伙，果然是个冒牌货。
然而确定了猜测，反而涌现出更多问题来。
从之前的反应来看，有纪比他还要早意识到这点，却置若罔闻，甚至最后主动延续了相处空间。
这样既防备又顺从的奇怪态度，是一开始就知情并配合，还是察觉疑点后顺水推舟的放任？
亦或者……被胁迫了吗？
在拥抱的短短几秒里，无数思绪翻涌不息，最后落实到行动上的表现就是——
他从某人身上借用了一枚定位发信器。
爆处组当然没有这项技能课程，然而数月之前，某人十分热心乐意地跟他传授了一番其中机妙。
嗯，也许算得上用拆弹技巧交换来的？
总之，先不论有纪她对这方面的纯熟了解，到底是受了哪个阴暗不法分子的影响，在悉心传授之下，松田阵平确实领悟许多实用知识。
尤其是，那个信号接收软件他也曾收到一份，此刻就待在手机里。
按照曾作为展示课程的，“谈笑间云淡风轻放置五个发信器”的模范使用教程，他很快现场活学活用。
首先，对外传递出误导信号。
结束拥抱，他起身做出离开姿态，借着打哈欠的动作将定位器装入西装内袋，然后仿佛遗落什么般再次回身。
将外套给她披上，注意到一侧“降谷”似乎单纯含笑打量的目光，卷发青年思索几秒，回忆了下要点。
随后转移注意力么。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那双蔚蓝眼眸仿佛想到什么，抬起时带了愉快的笑意，嗓音轻快地跟他告别。
然而松田阵平总觉听出了几分隐淡的催促意味。
……早点退场，然而任由可能性未知的二人世界？
即使知道这是个“假降谷”，有纪如此做也是将计就计，但是这一瞬间，某种复杂的情绪还是短暂占据了心头。
他毫不犹豫地放任自己被这股冲动驱使，亲了下去。
清晰看到近在咫尺的蔚蓝眼眸骤然睁大一瞬。
“降谷”自觉将头扭到了一边。
莫名心情好转几分，气息交缠之中，他重新冷静下来，很有自制力地浅尝辄止，只维持着亲昵的距离，轻声询问：“要我留下来么？”
“别担心，有降谷在。”得到了同样的轻声回复。
她神态自若，语调如常，仿佛当真一如从前、全心信赖着那个不明来历的“降谷”。
惯会装模作样的小混蛋……心下冷哼一声，松田阵平用了点力道轻咬在她唇角，稍作流连，然后才缓缓退开。
“那就先回去了。”如此说着，他最后看了眼仍站在不远处的“降谷”，转身向着出口方向而去。
……
回到现在。
跟好整以暇看来的卷发青年对视几秒，还是玩家率先移开了目光。
真是，跟踪技巧原来这么好的嘛，明明她都特意带着清水丽子绕了一圈来到西侧这个没什么人的停车场死角。
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正事要紧。
“是吗，你的什么计划要来不及了？”
随意问了一句，对于女明星悠然自若的模样，玩家并不放在心上，径直上前从她身上摸出了一部手机。
对于这个动作，女明星漂亮的绿眸有一瞬收缩。
不过很快，她露出不甚在意的神色，移开了目光。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有着明星这层表面身份，平时对待信息都很注重隐私保障，手机里没有太重要的情报。
另一方面，手机里涉及组织的那部分信息，有组织研发的强悍防护程序作为守卫，无论查看访问都需要她亲自操作。
像对方那样莽撞地乱翻，是没那么轻易能接触到机密的，在这点上还是很有信心。
于是不过一眨眼，她又重新镇定下来，甚至不再多关注这边，而将视线落点放在了卷发青年身上。
“松田警官如此年轻就在爆处组一路高升，真是年少有为。”
原本流畅敲击手机键盘的动作微顿，玩家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发出这种感慨，看来你现在既不年少，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作为吧？”一边毫不客气地反刺回去，她不自觉加快了输入密钥的速度。
清水丽子一噎，眼底闪过几分沉冷杀意。
玩家此刻顾不上看她，手指飞快跃动一阵，终于在某个时点完全停了下来。
在她的注视下，屏幕上浮现出【knock】的简洁字符，不过一闪而逝，这部手机很快恢复到应用界面，看似跟几分钟前无甚差异。
她却情不自禁抿起几抹笑意。
“门”已经打开，接下来就是辛德瑞拉的场合……如果她回去得早，也许还能赶上收尾。
然而这笑容刚刚扬起，便因女明星戏谑的音调瞬间冷却下来。
“那么……如果我说这栋大楼里被安装了炸弹，”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清水丽子倚着水泥墙站稳，面向卷发青年，玩味地勾起唇，“警官先生，你不会置之不理吧？”
*
米花市政大楼对面，一栋外貌寻常的商厦之中。
黑发蓝眼的青年，正透过瞄准镜远远观察着侧门方向，持枪的手稳定而均衡。
他已在这里等了许久。
不过，此刻狙击手心中也不是没有疑惑，对于出现在目标地点的异乎寻常情况。
比如在发布会开始没多久就匆匆到来的搜查一课，再比如，观察情况时发现的，组织的多位外围成员以及几个代号同僚。
在高空凛冽的风声里，黑麦伏特加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心情微微沉凝。
今天参与游戏发布会的，几乎都是颇具影响力的政商界名流，这样的场合，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想必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当然，他又不是辛多拉董事长，没空替游戏公司操心。
主要是，除了发布会，其实今天公安也有一项秘密计划正在那栋大楼里进行。
关于……似乎逐渐动摇的库拉索的又一次情报审讯。
这次发布会，难得集齐了日本上层众多人物，如果能借机让库拉索辨认出其中与组织有联系的那部分，显然能省他们不少力气。
出于谨慎的安全考虑，他们不会立刻对被辨认出的大人物们做什么。
但要是在后续调查之中，拿到了确切可用的证据……
收回发散的思绪，黑发蓝眼的青年垂下眼眸，对着地面呵了口气。
“希望zero那边一切顺利……”
低声念叨一句，他正要继续观察情况，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指令，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嗡鸣震动了一下。
微微皱眉，黑麦伏特加看了眼新收到的邮件。
随后，他几乎难以遏制地睁大了眼——不仅因为这封邮件的发送人是“那位先生”，更因为邮件简短的内容。
元老成员皮斯克，竟然真的暴露了？
而且似乎还是暴露在了大众视野之下，若非如此，那位先生恐怕不会这样急促命令，要他抢先一步杀死皮斯克，防止他落入警方之手。
不过……
再次握紧枪柄，蓝眼青年几乎称得上轻快地笑了一声。
提前一步开枪没问题，至于最终会不会落到警方手中……嘛，这他可没法保证啊。
*
地下停车场之中。
看着神色顿变的两人，金皮碧眸的女明星笑意渐深。
盯着她看了几秒，在身侧的人开口之前，玩家收起手机，率先连声追问：“消息真实性呢？空口无凭就想诓骗警力么？”
对于她的质疑，清水丽子十分坦诚。
“五层南侧出口，七层电影院入口、十二层商场东侧……有点记不清了，不过现在算起来，最快的一个应该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了吧。”
玩家眸光微闪。
那些地点都是摄像头覆盖区域之外，还真是谨慎……而且二十分钟，那是原定的茧游戏发布会体验结束的时间吧。
看来，组织原本的确打算在游戏中做些什么手脚，所以连动手都安排在不会打断体验的发布会后。
但现在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到底……
被突然搭上肩膀的手打断了思绪。
抬眼就撞入了漆黑的瞳眸之中，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下一跳：“你……”
“拜托有纪，去通知下搜查一课的人组织疏散，说起来，那场游戏快到尾声了吗？”如此问着，卷发青年的口吻带了几分笃定。
仿佛笃定她一定知道答案。
玩家不觉抿了下唇。
“一定要去吗？”这话刚问出口，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无论清水丽子出于什么目的如此坦诚，但她既然点明，显然明摆着等他们前往验证。
“只是联系安保人员一起检查下，”抬手替她拨开垂落眼前的碎发，松田阵平嗓音低缓地安抚，“弄清情况就去找你。”
目光扫过他衬衫口袋里隐隐的纹章痕迹，某些思绪翻涌几次，最终在她眼底沉淀成一片深郁的蓝色。
轻轻呼出口气，她打断对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话，冷静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下时间不多，这样是最好的安排。”
松田阵平不由愣了下。
……
目送卷发青年身影消失在拐角电梯之后，玩家盯着虚空出神了几分钟。
半晌，她拢了拢身上没能还回去的黑色西装外套，轻叹口气。
然而刚刚回身，就正面迎上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对准而来的枪口。
“的确是不可小觑的对手，”面对性命威胁，玩家识趣地没多挣扎，利落举起双手示意妥协，“你什么时候解开手铐的？”
戏谑地微微挑眉，女明星开口时嗓音低沉微哑，还带着几分笑意：“在你们感人至深的分别时刻……不过，你真应该收下他那把枪的。”
没有说话，玩家看着她身后不远处来自红魔女的颔首示意，无声偏开了目光。
……如果真收下的话，岂不是就没法像现在这样给你脱身机会了么。
第 123 章 第 123 章
三分钟后。
“咔哒”一声，是手铐卡扣合拢的轻响。
单手搭着她肩膀，望着这双清透明媚的蓝眼睛，女明星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森泽小姐，真希望我们下次的见面能更愉快些。”
语调轻柔而亲昵，然而下一刻，她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毫不犹豫就要用力扣下。
“砰——”的动静之后，紧接着的却是“啪嗒”的掉落声响。
在这一瞬间，玩家很庆幸自己挑的是西侧这个偏远而不被常用的停车场，以及警官们被其他事牵扯了注意力，不然这么持续的枪击动静早该引来人了。
枪声震耳，然而清水丽子的反应却是首先往地上看去，目光触及被打飞出一段距离的手-枪，以及那柄蝙蝠形状的飞镖，一时脸色微变。
在她开枪的前一秒，这道黑影突兀飞出撞在了枪柄上，未曾预料的冲击，直接使得枪支脱手。
目光扫视一遍视线范围内的阴影，却全无发现，于是她没有过去捡那柄枪，而是转头看去。
被拷在墙上的那个人反倒镇定自若，女明星不由微微眯眸。
正要上前一步控制住她，又是一枚蝙蝠镖落在身前。
若非她收手得快，恐怕会被刺穿手掌……心中稍作权衡，清水丽子在腰侧摸了摸，当机立断丢出一枚烟雾弹。
遮蔽视线的缭绕烟雾之中，她伸手过去要解手铐的动作，被对方后退几步闪身避开了。
也没再紧追不放，她转而捡起地上那枚蝙蝠镖，看似随意地往后一甩——
下一刻，清脆的玻璃粉碎声里，空间骤然陷入了黑暗。
提前闭眼以更快适应，在这片黑暗里，清水丽子再没有停留的意思，步伐飞快的按照记忆里路线往最近出口走。
一边撤退，她脑中思绪不间歇闪动着。
这次行动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能够确认，黑麦伏特加和森泽有纪的关系恐怕比组织以为的要更加亲近……否则很难解释毫无破绽的易容被早早认出的情况。
至于被看到真容这件事，倒是没多担心。
她没留下任何可以被确认的犯罪事实证据，即使对方报警，被查上门的也只会是黑麦伏特加，毕竟易容这种事情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传说一类的事物。
更可能的是，一开始日本警方就不会立案。
至于组织那边更没问题，引发骚动促使停留在这栋大楼里的CIA被分散注意力，不得不匆忙转移，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本就是辅助策应，接下来真正带走库拉索的行动，自会有其他人负责……
流畅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在路过某处水泥柱时，颈间突然一重，随后立刻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觉，清水丽子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就要趁手去扯。
然而在手指接触到之前，她的眼神忽然在这一刹忽然变成了完全的茫然空白。
不仅如此，整个人的动作都被定格了下来。
她未曾得见的是，在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双绯红色的眼眸正微微发亮。
几秒后，清水丽子回过神来，下意识揉了下额头。
……刚刚在想什么的，嗯，自身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
接下来，可以去找朗姆。
是的，朗姆。
这个念头一旦跳出，忽然不可遏制占据了主位，女明星微微皱着眉，步履匆匆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江户川柯南回想着当初听到的那个计划，心情微微复杂。
“真是阴险的家伙。”她轻声嘀咕。
然而，就听到近在身边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低笑。
红魔女悚然一惊，差点没忍住尖叫出声的冲动——这家伙什么时候过来的！
“但是会很有效，”一道雪白的光柱打出，那双蔚蓝眼眸对着她悠然弯起，含笑反问，“你不也这样觉得吗？”
对视一眼，江户川柯南轻哼出声，别开了目光。
“魔链的控制效果只有不到六小时，可别抱太大希望。”
单手摸着下巴，玩家的心态倒是很乐观：“没事，成不成都值得一试……而且按照预言的话，朗姆已经到了，对吧？”
魔女的预言当然不会失误！
江户川柯南正想反驳，就见她主动挥了挥手：“多谢青子今天帮忙，现在快离开吧，这里等会可能要发生爆炸。”
“那你……”红魔女有些迟疑。
眨了眨眼，玩家轻快答道：“没关系，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倒不是去找搜查一课。
之前她早已在松田离开那会，佯作目送报了警，顺便催促辛德瑞拉加快了动作，现在游戏已经结束，警方的疏散都应该开始了。
主要是辛德瑞拉的主机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也记得清水丽子假装降谷前往坚村办公室的时候，似乎围着机箱转悠好久，现在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过去再看一眼。
*
几分钟之前。
地下一层，坚村办公室。
也许先前这里发生了袭击案件的原因，此刻只有简单一根隔离线横在门口，并无警员看守。
当然，这倒是省了来此的人不少功夫。
低马尾、有着漂亮猫眼的年轻女人，此刻戴着一顶鸭舌帽压在头顶，衣服也从之前宴会上的大方得体，换成了提前准备好的便于行动那套。
手上自然也有可以遮掩痕迹的一次性手套。
再加上妆容的改变遮掩，此刻她整个人都极为不起眼。
跨过隔离线，推门进入办公室之内，水无怜奈一眼就看到了环绕室内的高大机箱，眼前一亮的同时，快步走到了还亮着屏幕的电脑之前。
在踏入之前，其实她还有些紧张，但逐步走入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看来组织提前已做出了准备，这倒是让她此行的目的能够顺利完成。
抬手将组织提供的巴掌大小的仪器链接上主机，一番操作之后，很快，屏幕上跳出链接成功的提示，数据开始传输保存。
但她却没就此罢手，反而摸出一枚硬盘并排放入，准备将数据保存两份。
望着缓慢开始爬升的进度条，水无怜奈稍稍松了口气，唇边流露几分笑意。
别误会，她个人对人工智能并没什么想法，也不是要借此为己谋利。
这两份数据，一份会作为基安蒂酒的任务结果交给组织，另外一份，则会作为CIA的战利品，传回本堂瑛海的安全屋，之后找机会送回美国。
没错，日买电视台当红主持人水无怜奈，在组织代号成员的身份之下，其实是CIA派遣出的一名卧底情报官。
三年前，同样卧底组织的父亲以生命作为代价，掩护她在组织中潜伏到更深处，才有了基安蒂酒的诞生……所以，她一定会在乌鸦的阴影中沉得更深，直到……
水无怜奈忽然回神。
虽然身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但是在正呈现着进度条的电脑屏幕上，分明倒映出了一道无声推门、站在那里的怪异尖耳人影！
心下一惊，几乎不假思索地，借着身前办公桌的遮掩，水无怜奈悄然摸向左肋之下的手-枪。
然后，在对方缓慢往前踏入的一瞬间，她猝然转身，毫不犹豫开出一枪。
安装消-音器之后，枪声被压抑扭曲成沉闷的“啾”一声，子弹挟着强大动力直直往那人腹部而去。
她枪法极好，从转身到瞄准扣下扳机的动作，全程连一秒都没用到，对方显然也对这次袭击猝不及防，匆忙之中，只来得及侧身躲避。
最终，似乎有什么小型器械被击中，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爆鸣。
撩开披风却没顾上腰带的玩家：“……”
反应好快，可恶，她的手机！
认真反省了下自己，从刚刚成功设陷给清水丽子的些微得意中脱出，她眼神微沉，彻底冷静下来。
眼看对方似乎准备再次扣下扳机，而身后的电脑屏幕上，进度条缓慢稳定爬升中，她抬手丢出蝙蝠镖打断射击动作的同时，猛然踩着门框跃起，侧身往电脑前的人影身上扑近。
水无怜奈仰头向后，躲避的同时借力抬腿，凌厉往对方腰侧扫去，同时做好了对方闪避后顺势往侧翻滚的准备。
……等等，踢中了？
然而对方似乎正等着她这一击，抓住她小腿用力反拧、往外甩出，等她踩着桌面还想再屈身跃起的时候，陡然感觉一阵刺痛感自小腿蔓延开来。
强烈电流之下，几乎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砰然倒地。
吐出口气，玩家没急着碰她，而是一把扯掉了链接在主机之上的不明仪器和硬盘，然后沉声呼喊辛德瑞拉询问状况。
“我没事。”
有着蓝紫眼眸的男孩影像出现在鱼缸外的投影玻璃之上，尤显稚嫩的脸庞面无表情：“不过你也看到了吧，我这样的人工智能，如果存在于世，只会引来人类的贪婪。”
“刚刚在游戏中，我已经告诉他们，之后就会自行销毁。”
他微微仰起头，神情却很是平静，甚至颇有几分欣慰。
“有坚村父亲的证词，事实确凿，辛多拉已经在医院认罪；而那场游戏将他想要竭力隐藏的血缘秘密彻底公开，也让那些孩子得到了成长……”
“坚村的遗愿，我应该算是做到了吧？”话到这里，辛德瑞拉方舟的语气不觉流露几分迷茫。
看了眼已经结算的阵营任务，还有到手的“+500”红方声望值，玩家颔首给予肯定。
“你的确做到了，辛德瑞拉。”
看着那双阴影下的沉蓝眼眸，男孩微微笑了：“那就好，我想，也许是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确定么？”话音未落，就被嘶哑的嗓音打断了。
辛德瑞拉方舟惊讶看去。
“你知道的吧，”盯着人工智能的影像，玩家不觉加快语速，“坚村先生答应之前一直拒绝的邀请，参与茧游戏的开发，除了借此联系辛多拉，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你。”
“茧游戏进度缓慢，除了硬件设备问题，耗费最多的就是虚拟世界的构造完善，外界据说是因为研发负责人是个精益求精的严苛的人……但实际上，他只是想打造出更接近真实的游戏世界，为了存在于虚拟之中的人。”
在她的注视中，辛德瑞拉方舟垂下了目光：“……我知道，因为他把我当做了坚村。”
“你怎么会这样想？”玩家愕然看了他一眼。
现在好像比第一次见面变了不少，不过再想想这是成长速度一年相当于人类五年的人工智能，好像又很合理。
不过，即使换算成人类年龄，也不过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辛德瑞拉方舟语气有些低落，自言自语般喃喃：“而且今天之后，如果继续存在，应该也只会吸引到觊觎人工智能的家伙，给坚村的父亲带来灾难和困扰，我……”
玩家深叹口气，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我知道了，总之，你的烦恼都来自于自己是个人工智能，对吧？”
男孩蓝紫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点透明的色泽，摇头苦笑：“正是如此，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符合时代的错误。”
然而接下来所听到的话，几乎令辛德瑞拉方舟怀疑自己的程序出现了一些错乱。
“那么如果，”那双沉蓝的眼眸向着他微微一笑，“我说你可以拥有成为人类的机会呢？”
*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某层之中。
浅金短发、较深肤色的男人，一身休闲衣着，正匆匆步过走廊。
在人流之中，这样逆行的举动其实相对显眼，好在此刻正处于紧急疏散之中，他又刻意低调，并没引来多少注目。
作为朗姆部下，今天的波本理所应当收到了带回库拉索任务的指示。
不过作为公安警察降谷零，当然不会当真将人放出，这就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刻。
好在这次行动出动的代号成员不少，波本只需要“尽心尽力”完成自己的部分，然后等待其他同事的配合。
在此过程中，如果其他成员协作不力——实际上组织里这种情况非常常见——那么离开他手之后，出些意外有时也在所难免了对吧？
有些冒险，但成功之后就能让组织一无所获，尽快放弃营救，也能借此彻底撬开库拉索的嘴。
那么首先，按照他和公安部下们的计划，就是在爆炸引发的骚动之中，让波本“趁机”接触到库拉索。
这点没什么难度，组织布置的炸弹情况在几分钟前发了过来——他当时还顺便发给部下，让他们给搜查一课帮忙一起疏散群众。
正仔细复盘着计划步骤，手机突然震动一声。
半心半意地点开邮件，然后，灰紫色的眼眸瞬间惊愕睁大。
库拉索，挣脱束缚逃跑了？
再看了一眼邮件内容，他转身匆匆往楼下奔去。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踏踏”快速奔跑的声响，在楼梯间奏成一片急促的连音。
银色长发、有着一双异瞳的年轻女人，仅穿着单薄的衬衫短裙，行动间却迅疾果断，沿着快速通道径直奔下。
时不时抓着栏杆借力跳跃走捷径的情况，她下楼的速度远超常人。
之所以选择这样消耗体力的方式离开，一是因为要避开监控范围，二来么，这栋楼里似乎发生了不小的骚动，高层电梯和扶梯边上都是拥挤的人潮。
要对于平时的库拉索来说，虽然做不到像清水丽子一样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要混入其中不引人注目却也并非难事。
然而此刻，她除了必需的衣着外身无旁物，公安的人又正紧追其后，没时间掩盖显眼的发色特征。
那么此刻混入人群之中，虽然好像能得到掩护，但同样容易被人流裹挟，给行动造成阻碍。
这个选择显然没错，在借用地势拉开距离、并几次通过楼梯间转移方位之后，很快将身后烦人的追随者们甩出一截。
不过，此时也到了改变的时刻。
再往下就是中低层数，疏散的人群在此汇聚成涌动的长队，库拉索逐渐放慢脚步，打算自然而然融入其中，顺势脱离。
然而，刚加入队列之中没过多久，往下扫视观察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下面正在引导疏散的、几张熟悉的脸——正是这段被拘禁的日子里，曾有一面之缘的脸孔。
是公安的人！他们居然提前在这里封堵么？
而此刻，对方似乎察觉到注视，同样往这边看来，在见到她的银色长发之后神色一愣，手已经不由自主抬起指来。
心下一惊，在对方真的喊出声之前，库拉索立刻转变计划，抬手捂住腹部、面色带上几分痛苦的苍白、佯作病痛从身后的人流中挤了出去，退入了五层的空间之内。
放下手，左右张望一番，库拉索很快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作为活跃一线的情报人员，米花市政大楼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记得五层是租给企业的办公区域。
空间构造清晰浮现在脑中，几次转圜之后，路过一片电影院似的区域时，库拉索已经凭着从路过的员工休息室随手借来的一顶鸭舌帽和宽大外套，将银色长发熟练藏好。
再戴上同样得来的墨镜，瞬间整个人变得低调寻常起来。
再加上之前的一番思索以及对环境的观察，她很快选好了新的离开方向。
五层的出口，除了刚刚被当做主要疏散口的西北门，还有南侧出口和正东出口，她为避开人流途中绕了一圈，此刻已经更接近南侧。
然而再往外走，路过一个小型场厅之时，却与一对黑发蓝眼的少年少女正面相撞。
这片区域似乎先前举办过宴会，特意腾开的场地很空旷，库拉索本无意做些什么，只想快速通过。
然而跟她目光对上，黑发少年一怔之后，居然瞬间流露出几分紧张，下意识抬手抓住身侧少女手臂，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这突兀的举动显然引来了不解，少女茫然看着他：“新一？”
新一？
作为一流情报人员，这个称呼在库拉索脑中瞬间引出了无数联想，而结合面前两人的年纪、穿着、外貌，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名字被推到了思维最前。
——白鸟任三郎，今年名声鹊起的高中生侦探，频频活跃在新闻报道之中，与警方关系极好。
而这位年纪尚幼的名侦探，此刻似乎察觉到异常，一边拉着同伴少女止步让路，同时已将手伸进了口袋之中。
脑中思绪流转，库拉索步伐没停，似乎毫无察觉地继续往前走。
而在对面两人的视线之下，只见这个奇怪的女人步速不变地大步往前，很快越过两人所在位置，似乎只是寻常路过、准备继续前行。
白鸟任三郎心中紧绷的弦不觉松懈几分。
然而他庆幸的心还未完全放下，下一刻，对方突兀转身原地跃起，直直向他扑身而来。
“！”
几乎不及思索，少年下意识就要抬手将身边的人推开。
伸手的动作却扑了个空，不仅如此，纤细的人影反手将他往后甩去，随后一步踏到他身前，侧身闪开对方携风掌击的同时，回以一个凌厉侧踢。
后知后觉的，白鸟任三郎才回想起自家青梅其实是个常年练习空手道的高手。
不过即使如此，看着她跟那个突然发起袭击的女人出手过招，步步凶险，少年也难免满腔焦急。
目前大楼里四处都有警察在组织疏散，没多犹豫，白鸟任三郎很快拨出了目暮警部的电话，急促求援：“警官，我们遇到了一个凶恶的女人，很可能是通缉犯一类的人物。”
这一会的交手之中，那顶鸭舌帽早已歪斜，露出其下的显眼银发，而这几乎让他眼前一亮。
“对了，这个女人的头发是银……”
话没说完，轰然炸响的强烈爆鸣淹没了一切其他声音，而紧随其后的地动山摇之中，手机一个没拿稳就飞了出去。
“兰！”他条件反射扭头看向踉跄后退几步的少女，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把抓住她。
工藤有希子同样反手抓住他，一边警惕着对面，微微摇了摇头，清澈蓝眸呈现出自信坚韧的神采：“我没事。”
她们对面，库拉索同样受到震动的影响，稍作调整才恢复平衡。
不过到底是身体素质极高且行动经验丰富的成年人，一旦恢复过来，她很快连续上之前的状态，从旁边雕塑上抽来一柄装饰用匕首挥舞几下，露出一缕冷笑。
原本只是想打晕这两个小鬼以免泄露行踪，现在看来，也许得更认真点了。
不过，就在她准备再次发起攻击之前，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撕裂声响。
这个动静是……头上？！
下意识仰头看去，然后，在她猝然瞪大的异瞳之中，天花板上璀璨华丽的巨大吊灯、似乎被之前的爆炸影响、此刻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根牵制的绳线，就此直直坠落下来。
如此近的高度，如此庞大的重量，甚至来不及反应躲闪！
如此生死一线间，愣愣盯着瞳孔中瞬间放大接近而来的吊灯，虽然眼睛被过于刺目的光线刺激到几乎流泪，库拉索却诡异地感到了几许久违的放松与平静。
躲不过的，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似乎……也没多么抗拒。
毕竟回到组织的生活，其实也并无期待，长年累月机械惯性地行动，早已被麻木到无从思考。
……与死亡无异的麻木与机械。
微微闭眼，她已做好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然而下一刻，落在身上的却并非想象中挟着重势要将她摧折的庞然大物，相反，既温暖又纤细的身体，带着拼尽全力的气魄直冲而来，纵身扑在了她身上。
这阵冲势带着她不由自主往后飞出，最终翻滚着落在了几米外的地面。
愕然扭头，撞入视线的，就是少女尤带着可爱圆润的光洁脸庞。
……什么啊。
“咳咳咳——”
在激起的灰尘之中，还没从冲击中反应过来，工藤有希子便捂着咽喉一阵呛咳。
“兰，没事吧？”少年迟后一步冲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顿时变成了满满的紧张，“你的手……”
似乎被什么锐利尖端划过，殷红的血液，正从那道长长的血口中涌现而出。
然而工藤有希子暂时还顾不上这些，盯着缓缓坐起的银发女人，她只来得及抬脚踩住那柄之前从对方手中掉落的利刃。
出乎意料的，对方抬起那双异色的眼瞳，脸色虽阴沉，却没第一时间再发起袭击。
“……居然敢救我，是没想过，之后会被杀掉吗？”她的神色复杂。
嘴角抽动着，银发女人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冷笑，然而脱口的语调，却因逐渐升高的尾音几乎显得怪异了。
于是，此刻工藤有希子看着她漂亮冷艳的脸庞，奇异地，竟没了方才那般紧绷感。
而这个问题也略显耳熟了，似乎有人曾问过类似的话。
想不起来是何种场合与情况的事情，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自然而然地从嘴边流淌而出。
“人救人，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吧。”顺着那道回响在耳边的莫名熟悉嗓音轻声说出这句话，她不觉微微笑了下，重新站起身来。
她身侧，少年讶然扭头。
异色眼瞳中眸光微闪，库拉索张了张嘴，面色几番变化，最终只是低声呼了口气：“离开这……”趁她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但这句话没能说完，她起身的动作忽然一顿。
紧接着，飞快捡起匕首往前几步，有意无意挡在了少年少女之前，她朝着出口处的黑暗中投去警惕目光，沉声喝道：“谁在那？”
出口处应声出现了一道人影。
浅金皮色的深肤青年，英俊的脸庞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笑意，双手插在鼓囊口袋之中，悠然踏入三人视线之内。
“库拉索？”一眼扫到异瞳的银发女人，他唇边笑意加深，“远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不急着回去，居然有闲心在这里威胁小孩子么。”
“跟我走吧，时间不多了。”他说。
是波本……同为朗姆心腹的代号成员。
不怎么意外，库拉索点点头，扫了眼他口袋里手-枪的轮廓，面无表情就要往前走。
然后就听到波本再次开口：“至于这两个小家伙……”
他略显浅淡的瞳色，在失去吊灯而显得晦暗的光线之下呈现出一种戏谑的阴沉笑意，不紧不慢地扫视过去时，尤为冰冷迫人。
安室侦探，果然有问题……白鸟任三郎几乎不自觉起了一背的冷汗，握紧了青梅的手。
最后打断这几乎凝滞气氛的，还是库拉索的声音。
“够了，”她佯作不耐地说，“我还要尽快回去，别再引来警方的注意。”
波本微微挑眉，其下，降谷零也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虽然之前大多是隔着公安部下发来的监控视频观察库拉索，但是，一个代号成员会如此好心地痛快放过刚刚还在威胁的路人吗？
尤其那还是一位高中生名侦探，尤其他方才在走廊上还亲耳听到对方高声威胁——“……没想过会被杀掉吗？”
该不会当着他的面勉强收敛，如她所说“不想引来警方注意”，打算之后再私下报复？
反正这边炸弹已经消耗掉了，暂时没什么危险——说起来第一起爆炸比他想的晚了不少——总之，不如借此弄清情况，以免后患。
如此想着，他嗤笑一声，试探道：“你应该没暴露什么吧，要是……”
“不要横生枝节，”库拉索冷冷打断他的话，“两个无关紧要的小鬼而已。”
波本紧紧盯着她，放在口袋里的手轻柔攥住了枪柄，手腕往外抽出了些：“真奇怪，你突然坚持放他们走，该不会……”
白鸟任三郎几乎毛骨悚然。
库拉索皱起眉毛，再次望了眼紧张的少年少女，暗自咬了咬牙。
“放他们走，波本，”她沉声说，“否则别想简单让我跟你回去。”
浅金皮青年颇感有趣地“哦”了一声。
心下里，降谷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库拉索，愿意为了那两个孩子违抗组织？刚刚她不是还冷言威胁来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这样僵持的局面没能持续太久。
目光注意到悄然在出口处倒映出的尖耳人影，白鸟任三郎眼前一亮，提高了嗓音直接求援：“蝙蝠镖，帮忙抓住那个男人！”
“安室侦探要灭口！”
话音落地，刚循声而来、还准备观察下情况的玩家，瞬间迎上了共计四道直直盯来的视线。
一脸愉悦笑容的浅金皮混血帅哥偏头看来，少年少女满脸等到援手的兴奋表情，在那之外，银发异瞳的库拉索则是一种既防备又释然的神态。
玩家：“……”
没感觉错的话，怎么你们每个人好像都很高兴？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再次观察一番在场三方人马的站位，玩家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暂且不论他们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总之，先让未成年离开这里总没错。
从阴影中走出，在警惕的异瞳与含笑的灰紫眼眸注视下，漆黑的人影最终停在了双方之间的平衡距离。
然后，嘶哑粗糙的嗓音平稳响起：“想来，不牵扯孩子应该是通行的默认条款，两位同意么？”
浅金皮青年面色不变，然而笑意盎然之下，却悄悄松了口气。
来的太及时了。
虽然一直没直接接触过，但是从好友景光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迄今为止，蝙蝠镖都是亲近警视厅的。
现在看来，顺利的话，库拉索可以直接在这里转手，而那个被预定“任务失手”的组织同事则留到下次再用好了。
“我没什么意见，”气定神闲地摊手，波本偏头看向面色有些复杂的高中生侦探，唇边笑意无奈，“不过工藤君一定对我有些误会……灭口这种惊人的罪名可不能随意捏造哦？”
“我只是听到这边似乎有人起了冲突，才来看一眼而已。”
白鸟任三郎咬牙，心下冷哼出声。
带着枪，来正在疏散中的安保混乱的大楼中做委托？想想就很可疑。
而且在蝙蝠镖到来之前，那副恫吓胁迫的神情、举动，还有言语中的冷酷意味可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再看了一眼身侧捂着手臂伤口一声不吭、脸色却微微发白的青梅，他终于缓缓吐了口气。
“这次暂且放过你。”
捡起自己的手机，单手扶住少女，转身之前，少年投来的眼眸亮得惊人，语气笃定：“但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别以为可以一直骗过所有人，我总有一日要揭下你那假面。”
没什么情绪地盯着他等人离开，玩家却接收到了，同样颇具深意的一个眼神。
“还有你。”小侦探用口型如此说道。
目送少年大步离开，她感慨一声这孩子还挺执着的，也没多余想法。
收回注意力，看着剩余两人，玩家不觉勾起了唇角。
很好，接下来，就是属于大人的场合了。
另一边。
“那么接下来，”盯着一身漆黑的人影，银发女人眼神渐沉，冷艳的面容面无表情，“你要二对一？”
清场完毕之前，库拉索就已经重新紧绷起来。
虽然方才跟波本起了些小小的不谐，但她确信，自己的价值放在这里，波本不会做出不智的事情。
那么，携手对付这个新出现的、似乎想要阻拦的立场之外的人，显然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不过，波本此刻的心情就与她截然不同了。
现在的确是二对一，虽然他的盟友也许并不清楚这点。
愉快地如此想着，他伸手在口袋里盲打送出了一条邮件，催促风见那边快点来。
接下来，就是……
还没想下去，眼角余光里，原本静静站着的蝙蝠镖骤然动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看见飞出的几道巴掌大小黑影，直直往库拉索身上撞去。
当下里，他并没出声提醒的意图，甚至还很有闲心地对这次出手评估了一下。
对着致命处的不多，目标都是瞄准了四肢、似乎是想优先遏制行动能力。
只有一枚蝙蝠镖飞向库拉索的腹部，但看起来也不难躲……库拉索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她选择抬手用匕首挡住了，甚至反手似乎准备将蝙蝠镖丢回去……身手和反应都很不错……等等？
——思绪戛然而止。
金属碰撞的清脆“叮当”声之后，银色长发、正身手灵活躲避的女人全身一滞，没用几秒的时间就轰然倒地。
波本：“……”
“蝙蝠镖是很好的导体。”那道嘶哑的声音平淡无波点评。
……谁能想到你丢出的蝙蝠镖居然还有电击功能啊，波本，不，此刻的降谷零看着这个远超预计的场面，一时无语。
头盔阴影之下，沉蓝的眼眸转而向他看了过来。
这目光带着几许复杂，随后，对方发出一声自言自语般莫名感叹：“发讯器没了……这边要加快速度解决。”
无论这人口中对象是谁，这声感叹都十分具有攻击性。
然而，没等降谷零决定好率先动手还是被动反击，然后再适当输掉，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询问。
“现在把她留给你，还是需要转交给谁？”蝙蝠镖坦然地往这边微微颔首。
口吻宛如左手倒换东西给右手一样自然。
“哈？”降谷零顿时错愕。
*
“……‘哈’什么，说你可以走了，听懂了吗？”
听是听懂了，但中年人一边擦着汗，还是有些犹疑。
“这样就可以了……？”
拍拍手站起身，松田阵平瞥了身侧的大楼管理员一眼，念在这家伙到底跟着他跑完了拆弹全程，还是多解释了几句：“根据情报，我们已经力所能及解除了威胁，剩下的就是交给消防队。”
其实本来的确只是打算来帮忙确认下炸弹分布，方便评估炸弹冲击范围，以便给搜查一课规避下危险区域。
谁想到，就在上楼没多久，正跟目暮警部通话的时候，收到消息说，有警方的线人已经发来了炸弹分布图。
……已经得到了细节到炸弹倒计时设置的情报，他又偏偏力所能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起来。
根据情报，他按照危急程度不同，对各处炸弹飞快列出了来得及拆解的名单顺序，短时间内极限赶场。
当然，实在赶不上的也只好任由引爆，但至少，将爆炸的影响尽全力削弱到了最低。
不过，在拆弹的过程中，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对方的炸弹布设似乎是有目的的，不仅时间设置上刻意错开，设置这些炸弹的人连完全封堵主要出入口的意思都没有。
这跟一般的恐怖袭击实在大相径庭……就好像，他们不介意甚至故意将人驱赶出去一般。
为此，他们留出了充足的疏散空间，即使炸弹全部爆炸，这栋大楼也最多坍塌几个楼层，主要结构都能保留下来。
“不过为了安全考虑，最好全面再排查一遍……这个交给专业人员就行。”他最后随口安抚一句。
负责人唯唯诺诺地应声，又问：“松田警官不一起去跟搜查一课汇合吗？”
“不了，”用手背抹把脸，彻底从紧张而刺激的拆弹工作抽身，松田阵平倚着栏杆舒了口气，情不自禁流露几分笑意，“有人还在等我。”
然而想起分别之前跟有纪说好的“只是检查一番就下去”，又忍不住轻咳一声，略感心虚。
现在，无论时间上，还是具体行动，都已经远远超过预估范围，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点。
之前都没打来电话催促，大概是顾忌着不想打断行动。
但现在事件已经解决，还是主动尽快说明下情况为好。
然而他以最快速度发出的，解释缘由并询问汇合地点的短信，好半晌都没得到回复。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也是，虽然事急从权听起来合理，但到底怎么算都是自己违约，回去必须要好好道歉。
不过好像是过了将近一小时，也有可能，不小心等待时在车上睡着了？
管理员道了声失礼之后率先离开，安静的气氛之中，过了好几分钟，松田阵平才意识到自己正盯着虚空出神，一时不由失笑。
伸了个懒腰，他直身往安全通道走去。
不管打算采用什么样的道歉方式，亦或有纪想要提出怎样的要求才肯消气，都得等他先见到面再说。
不过庆幸的是，由于之前随手为之的冲动举措，他现在可以自己下去找人。
定位器的信号接收程序是在……
半心半意地从防火门边路过，刚踏入楼梯间半步，目光扫过手机上呈现出的信号位置，他唇边的笑意倏忽一僵。
下一刻，卷发青年神色忽变。
这个信号，怎么会出现在比他所处还要更上面的楼层？甚至现在仍在快速移动之中。
最终停在了顶楼。
心中惊愕的同时，再顾不上考虑是否会生气问题，松田阵平抬手飞快拨出了牢记于心的号码。
“……抱歉，电话无法接通……”
甜美的机械女声按照设定的程式播报着，然而松田阵平已完全没心情听下去。
无法接通……一般来说，只有手机卡被取下的情况，才会出现这种提示。
但什么情况下，一个智能设备不离身的人才会主动放弃自己最得力的工具？
眸光沉凝下去，但忽然想起什么，他再次打给了另一个号码。
“这里是松田，目暮警部，我想请问下……”
得到了清晰的回答。
“……明白了，是发的短信啊，”卷发青年垂下目光，语气依旧沉稳如常，“……不，只是随口一问，我正打算尽快离开，多谢。”
松田阵平挂断了电话。
一开始就没有去跟搜查一课汇合而是短信报警，那个女明星克丽丝也不知所踪。
这一刻思绪纷杂，而即使一动不动专注盯着手机屏幕，幽沉的黑眸却并没有真正被映出什么。
瞬息之后，他忽然自失一笑。
果然……还是想去确定下。
摇摇头，卷发青年转身大步踏上了往上的阶梯。
*
米花市政大楼，顶层。
无论爆炸还是被引燃的火焰都处于中低层，一切平息之后，此刻这里几乎显得寂静平和。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逐渐远去的直升机，还有空气中残余的轻微硝烟气息。
而夜风猎猎之中，站在楼顶边缘的漆黑身影，更是几乎完全融入漆黑的夜幕。
玩家此刻心情极好。
对于她来说，目前为止，今晚的一切都称得上顺心如意了。
虽然组织布设的炸弹有些出人意料，但提前跟青子要来的护身符——真正有效用的那种——被提前留在松田身上，十分能令人安心。
之前抽空几次查看，他的心率几乎一直维持在较为平稳的范围内，可见也的确没有太大意外。
除此之外，计划执行很是顺利。
借用辛德瑞拉方舟打破组织计划顺便完成对白鸟任三郎的观察，诱导清水丽子前往隐蔽空间以便红魔女投放魔链，同时借用她的手机完成“敲门”，在那之后，组织的信息库已然完全向辛德瑞拉方舟敞开。
对于它这样超越时代的人工智能来说，一道可供利用的机会便已决定所有。
这是预定的计划，虽然原本是准备随机抓一个组织代号成员来充当角色。
但在看到宴会厅门口等待的降谷，头顶浮现出“克丽丝-温亚德”的名字，那一刻她就毫不客气地决定收下这个送上门来的大礼。
根据降谷的情报，清水丽子似乎是地位极高的神秘人物，对于她的计划来说，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当然，这计划其实也没多复杂。
她负责提供思路，魔女则发挥想象将其实现。
说白了，就是通过青子提供的魔链，将预设好的想法灌输给佩戴者。
简单来说，清水丽子将会在遇到朗姆之后捏碎发讯器，以此提醒位置；之后，她将会以最快速度赶回乌鸦的巢穴，刺出致命的刀刃。
——对象自然是乌鸦们的主人。
而得到位置提醒之后，玩家以最快速度结束了库拉索的问题，匆匆来到这里，果然看到了一架悬停的直升机。
在那之后么，自然是友好打招呼的环节。
虽然对方的回应有点热情……即使自愈完毕，此刻的每一次呼吸，仿佛依旧能感受到肺部被穿透的灼烧感。
当然，与之相对的，她留下了一点见面礼。
来的仓促不及挑选，不过，朗姆应该会满意吧。
正如此想着，视线之内，逐渐远去隐入夜幕的地方，忽然“嘭”一声远远炸亮了一道火光。
嘴角微扬，与此同时，她在楼顶边缘一跃而下。
……
拉开天台门，迎面就撞见天空中炸开的绚丽火光。
但对于松田阵平来说，被远远的火光照亮的那个跳下的人影，更为引人注目。
好在，在心跳失衡之前，那道人影头顶的尖耳直直撞入眼中，让他得以分辨出这个不要命的人物到底是谁。
既然是某个黑漆漆的阴暗生物，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
再次看了眼定位信号，以及空荡无人的天台，卷发青年不觉微微皱眉。
莫非信号真的出错了？
谨慎地，他再次拨出电话，却仍旧得到了“无法接通”的答案。
不过未及多想，在一阵细微的落地动静里，他再次抬头，就发现那道黑影再次站在了楼顶边缘，此刻正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以为看错了……”似乎低声嘀咕一句，对方主动跳下走了过来。
在对方靠近之前，松田阵平直截了当问了出来：“她刚刚来过这里？”
“谁？”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话时的语气莫名迟缓，“有纪么，我送她下去了。”
原来如此，松田阵平想，那么可能是行动之中不小心掉了出去。
……其实之前也想过这种可能，但还是觉得过来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不过这个问题同时也让玩家意识到了什么。
要知道，她在进楼之后就已经换成了义警形象，不可能被看到本体行踪，所以……是定位器？
“你……”她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和身份，还是等回去再问。
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怎么上来的，后面火势变大，电梯应该被停了？”
“步行。”松田阵平面无表情瞥了这人一眼。
呃，那还真是辛苦……眸底闪过几缕心虚，但回想着刚刚返回时看到的场景，玩家选择暂时忽略这种感觉，先说正事：“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尽快撤离这里为好。”
其实她之前上来那会还没什么火呢，但是刚刚再看，小半层楼好像都被点着了，消防车几乎挤着围了一圈。
这里虽然暂时还没烧到的风险，却也不宜久留。
如此想着，叹了口气，玩家主动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走吧，我送你下去。”
话虽如此，盯着她背后怎么看怎么不像滑翔翼的飘动的披风，卷发青年略微狐疑。
但是再想想之前这人下去又上来，又不免生出几分探索欲——莫非是压缩式，藏在披风之下用时再展开？
强度足以支撑么？
似乎看出他的不信任，头盔之下的阴影里，沉蓝眼眸瞥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开。
“放心好了，不会把你丢下去。”
站在大楼边缘朝他伸出手臂，玩家带着充足的自信与底气开口，镇定安抚：“害怕的话就抱得紧一点，我不会介意。”
卷发青年没好气地投来一眼，她猜要是换个场景，这人一定毫不客气地回“他很介意”，不过也许此刻有求于人，到底一声没吭。
不得不说，看他微妙的表情，玩家其实觉得蛮有趣的。
然后，她看着人依言把手搭了过来。
“……”
松田阵平心跳一滞。
看着自己沉入披风之内的手掌，他一时间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到底是玄幻事件还是灵异事件暂且不提，主要是，掌心下触碰到的、属于西装外套的布料质感，实在很是熟悉。
跟他自己的那件一样熟悉。
……和不久之前亲手披在她肩上那件一样熟悉。
第 126 章 第 126 章
感觉得到，之前礼貌性搭在肩上的手，一瞬间收紧了力道。
即使似乎很快回过神，主动收力，却也没有拿开，而是缓慢地来回摩挲了一圈，仿佛就此确定什么，终于止住动作，却只是奇异地保持了沉默。
玩家：“……”
被搭着的半边身体都是僵的，她一瞬间心率飙升——系统，系统快出来，怎么突然穿模了喂！！！
但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当然的，它是声控又不是脑内植入，想召唤它必须要发出声音才行。
最关键的是，玩家此刻才想起，系统通常所待着的载体——她的手机——刚刚已经被基安蒂打碎了。
眸光微闪，她瞬间掐灭这个想法，沸腾的思维也稍稍冷却下来。
火势愈发大了。
闪烁的红蓝警灯、若隐若现的橘红火光、缭绕浓密的黑灰色烟雾交织在一起，仿佛将这里切割世外，即使仍听得清楼下喧闹的动静，但在耳中已变得过分遥远。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被楼下飘来的熏人烟气呛得咳了一声。
似乎被这打破寂静凝固空气的声音惊回神，明确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从身侧落来，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滞涩：“你……”
不过这话没等说完，就被突兀打断了。
——在他出声的瞬间，玩家当机立断地反手将人一把捞起，在对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踩着楼顶边缘骤然跃下。
轻微一声震荡之后，披风展开为了巨大蝠翼的形状，下坠的速度趋势减缓，变为了熟悉的滑翔。
而某人表现得过于镇定了。
只有被抓住跳下来一瞬间，他不自觉紧绷了下，之后的状态放松到堪称满不在乎，甚至还再自然不过地伸手过来揽住了她。
玩家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知道这人本就不恐高，还向来很享受高处俯瞰的感觉，但现在可是在无防护百米速降，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所幸即使没了战衣的力量加持，多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也不会影响到行动。
避开人水马龙的大楼正面，滑翔翼绕了一圈，最终在几条街外的小巷中降落。
将人放下，她欲言又止一刻，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就走。
被拉住了。
“……不一起回去么？”他嗓音低沉。
其实如果现在从第三人的视角看去，大概会觉得很怪异，玩家想。
蝙蝠战衣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处于完全穿模的情况，但她还不想立刻跟对方直面相对，就也没解除，于是变成这样怪异的现状。
莫名有点惆怅。
于是她叹了口气，反问道：“终于抓到了你讨厌的蝙蝠镖，松田警官，现在要逮捕我吗？”
“别开玩笑了。”
“有纪，”收紧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松田阵平语气很轻，“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玩家终于回头看他。
“我记得你一直对义警很有敌意……”
“……没有敌意。”没等她说完，卷发青年矢声打断。
“有敌意很正常，”她微微皱眉，“蝙蝠镖是罪犯……在轮船上我们就已经对这点心知肚明，现在也不用勉强自己立刻接受。”
如果说一开始还尝试想要获得更深一步的牢固队友情，在轮船上被点明了一直以来的思维歧路之后，她已经放弃了。
就算后来在恋情方面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但她还不至于用感情来挟持对方。
于是之后的蝙蝠镖可以跟MI6成为盟友，也可以与CIA合作，但玩家已不再试图寻找同伴。
而松田阵平被她问得哑然一刻。
要怎么说呢，其实单就个人看法来说，他的确没有真正敌意。
又不是什么绝对正义的卫道士，对于他人的道路如何其实并不真正关心，何况蝙蝠镖至今都算得上在持续与犯罪为敌，最多手段有些过激。
何况连诸伏那样的公安都默许了蝙蝠镖的活动。
要说他真的有哪里看不惯，更多其实是觉得这个藏头露尾的侦探利用了有纪，并多次将她陷于险境。
……或许还有一点不太想承认的警惕……因为她的确自始至终对侦探信赖倚重，甚至亲口承认过“相信他如同自己”。
然而“侦探”并不存在，从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连地基都建立在假象的无端情绪，自然由此全线崩塌，消散一空。
但与之相对的，如果她就是侦探本人，那么……
心中思绪翻涌不息，但面上，卷发青年只是平稳地重复了一遍询问：“现在一起回去么？”
犹豫一刻，玩家仍旧摇了摇头。
“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她说，“你先回吧。”
“侦探，不，蝙蝠镖的事情？”松田阵平扫了眼将她包裹严密，只露出一双蔚蓝眼眸的盔甲，隐约察觉到什么。
她并未否认：“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
那双乌黑的瞳眸中似乎泛起深沉的波澜，仔细看去又仿若错觉，玩家垂下目光，再次尝试着抽了下手。
顺利挣开了。
“那么，我先走了。”后退两步，她就此转身，率先出了小巷。
……到底也没将定位器和外套还给他。
*
其实已经没什么要做的事了。
但玩家觉得，应该再给松田一点冷静时间。
所以她回忆着离开米花市政大楼时，瞥见的来自大楼对面的狙击手身影，还是返回去了一趟。
黑发蓝眼的青年显然对她的到来有些惊讶。
收起听到来人动静时一瞬间的警惕，诸伏高明主动露出一个温和微笑，好奇询问：“刚刚我看到你了，那架直升机是……”
“朗姆的直升机。”听到了如此的回答。
青年瞬间愕然。
“应该没死，”见他似乎惊到，玩家坦然解释，“不过狼狈一番是避免不了，如果降落姿势不对的话，也许得摔断条胳膊腿什么的。”
而且这里可是市中心，那一机舱的组织成员，运气不好可能还会被闻讯过去的地方警局追逐一番。
点点头，虽然对此略感遗憾，不过再想想已经被秘密转移到公安医院的皮斯克，诸伏高明很知足。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刚刚看到的另一个人，顿时有些忍不住疑惑。
“对了，刚刚松田怎么也去了楼顶？”
玩家略微一僵。
明明是想冷静会才过来找降谷、找黑麦伏特加的，结果又会被提到名字。
心烦意乱，她开口时答得勉强：“大概是楼下火势太大，想从楼顶离开。”
诸伏高明没忍住瞄了语气冷淡的蝙蝠镖一眼。
话虽如此，正常人在火场逃生的时候，会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往上跑吗？除非……
除非有人接应。
比如提前告知救援方案的消防队，再比如，一个提前等在那里的蝙蝠镖。
莫名的，诸伏高明生出几分欣慰。
看来蝙蝠镖跟松田之间的关系比之前好多了，想想真不容易，松田大概做了不少努力吧。
“其实……”
清了清嗓子，见那双沉蓝眼眸被吸引看来，诸伏高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既然有纪喜欢，而且松田也算得上可靠，有没有觉得他们是否真的很般配呢？”
玩家懵然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着，”青年委婉地试探，“如果他们今年结婚，那也没多久了……到时候有你出席的话，想必他们都会很高兴的。”
玩家：“……”
反应过来他貌似耳熟的话意，玩家微微无语。
降谷，你都是诸伏警官了，怎么还抓着我是我父亲这件事不放呢。
面对这双与自己同色的温和蓝眸，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不过会换一种方式到场。”
作为结婚的双方之一……不到场应该不行的吧。
化妆？易容？远远看着？诸伏高明很想再劝一劝。
“等等，”然而玩家已经察觉到不对，微微挑眉反问，“他们今年就要结婚了，我怎么没听说？”
诸伏高明微窘：“只是一种假设，假设。”
玩家以沉默盯视给他施加压力。
“……其实，”黑发蓝眼的青年轻咳一声，微微别开了目光，“只是上次听班长说松田问了他不少相关事宜。”
停顿几秒，他再次抬眼时，神情多了几分坦然的诚恳请求：“但我想，如果你真的出现的话，有纪会很高兴的。”
跟他温和的湛蓝眼瞳对视几秒，最后，玩家率先移开了目光。
“……辛德瑞拉方舟自我销毁之前，应我的请求侵入组织数据库，拿到了不少有用信息，之后整理完发给你。”
语速极快地说完，诸伏高明诧异地抬眼看去，但还没来得追问什么，就见那道身影几步走向边缘，似乎就要离开了。
“等等……”他被这情报激出一肚子的疑问想问。
“对了。”最后跳下去之前，那双蔚蓝眼眸向这边扫来一眼，那一瞬间，诸伏高明深深感觉到了血缘的相似性。
“……如果你能以兄长的身份出席，她应该更高兴。”
丢下这样一句，待他反应过来，只看到了远去的巨大蝠影。
第 127 章 第 127 章
晚，22:49。
米花塔公寓顶层。
吹好头发拉开门，从客厅路过时，忽然注意到卧室半掩的门。
……对了，蝙蝠镖的形形色色传闻里，很喜欢从窗户光顾这点是公认的。
微微挑眉，松田阵平一边反思自己居然忽视了这点，一边过去推开门进入房间。
果然见到了人。
还穿着之前宴会上那条裙子，将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膝盖上，一手支着脸，眼眸微垂仿佛思索什么。
如果地点不是百米之上、毫无遮拦的栏杆上，其实是非常静谧优美的画面。
背对他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此刻正半回身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之后，很快将方向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他。
虽然也没比刚刚好多少，她自己倒是很满意似的晃了晃脚。
这漫不经心的姿态，简直瞬间让他眉心一跳。
就算知道她有滑翔翼，这个坐处也过于令人心惊了。
几步过去，自然而然地抬手揽住她的肩、将偏移向外侧的重心拉向自己，他语调寻常地问：“在这里做什么？”
她应了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松田阵平本就没期待回答，紧跟着接上了下一句。
“怎么不进去？”边说着，他抬手将人抱下来，低头贴了贴她冰凉的侧脸，不由微微皱眉。
瞥着他看似与平时无异的脸色，玩家有些迟疑：“……我以为，你会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已经冷静完了。”他说。
“这样，”被牵着进入室内，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僵的思维渐渐回暖，她不动声色收回手，往浴室的方向后退两步，“那我先去洗澡。”
没去看对方的反应，她自顾自转身，就感觉到了落在背上如有实质的视线。
稍作沉吟，玩家停步一刻，若无其事道：“对了，外套不小心弄脏了，明天正好送去店里洗吧。”
得到了不置可否的模糊回应。
……
刚踏出门外，就见卷发青年拿好了吹风机坐在床边，看到她时候，扬了扬下颌示意：“过来把头发吹干。”
这个过于熟悉的日常场景，让她情不自禁被迷惑了一刻。
依言坐好，被温热气流拂过脸侧时，她才后知后觉回神，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我自己来吧。”如此说着，却没能拿到。
“别闹，”带点无奈的语气，松田阵平悠然抬手闪避的同时，慢条斯理地说，“今天累了一天，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吧？”
玩家抿抿唇，“哦”了一声。
的确很快，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回荡在耳边属于吹风机的嗡鸣停止。
将吹风机收入柜中，回来时就见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神，他想了想，自然地走过去落下一个吻。
很有效，那双蔚蓝眼眸蓦地向他看来了。
但下一刻就飘忽转开，仿佛对他的领带很感兴趣似的，将目光垂留停驻。
松田阵平慢慢吸了口气，略微倾身。
及肩的头发现在被烘得干燥蓬松，抬手覆上去，还能感觉到些许残余热气的温度。
茸软的碎发不安分翘起来几缕，触感像是植物初生的茎叶，纤细又柔韧，碰在掌心里有种微微的麻痒。
轻轻来回揉了揉，然后，他的手缓慢却稳定地滑下去，遮盖住了她的眼睛。
与黑暗视野同时落下的，是温热的吻。
玩家下意识眨了眨眼。
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奇异的，确实在此终于察觉到他平静表面之下的几分波澜。
是更深沉而正在刻意压抑克制的情绪。
居然由此生出几分安心来。
但很快他收回手，低头时表情又很平静，嗓音柔和地询问：“困了吗？”
……又是这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态度。
心头陡然掠过一抹烦躁的阴影，她正想压下去，但想起刚刚听到的事情，霎时间又有点泄了气。
另一边。
没等到回答，松田阵平正想再问一遍，忽然见她重重咬了下唇。
仿佛藉此下定了决心，抬眸时，向来澄澈的蔚蓝眼眸里，一些复杂又坚定的情绪闪动着，令她口吻近乎于决绝。
“要不还是分居吧。”她说。
清晰地看见乌黑的眼瞳睁大一瞬，但他胸膛起伏几次，开口时，语气仍旧冷静平稳：“如果是累了的话，今天不会做什么，没必要到那样程度。”
“累的是你吧？”
察觉到音调有些偏高，玩家别开脸深呼吸了一次，开口时已经压下心头酸涩：“说过了，不会要求你立刻接受，没必要这么强迫自己。”
“一味的忍耐只会起到反效果，”顿了一下，她声线低缓道，“我会留给你缓冲空间。”
“如果……”
没能如果下去。
她终于在突然拉近的距离下立刻噤声，松田阵平却并没感觉满意多少。
指腹轻轻压上嫣红的唇瓣，来回磨蹭几次，见她似乎还有点欲言又止，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如果什么？”
这样覆低压制的姿态其实颇具凌迫气势，但他唇角微翘的弧度，又缓和了若隐若现的攻击性。
玩家眨了眨眼，从不自觉的紧张中重新放松下来。
“……如果，不适应的话，就暂时分居也可以。”于是她重新续上思路，把断掉的话说完了。
不知是否错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半晌，在她催促的目光之下，卷发青年终于微微颔首。
“你是这样想的？”声音莫名古怪。
她无声点点头。
真是……他扯了扯嘴角，语调终于泄露几分气极反笑：“谁跟你说，我在强迫自己了？”
这还用说吗——她眼神里明晃晃映出这样的意思。
“对侦探的不满一直在加深吧，难道要说，你的那些不爽都是假的，敌意也从未存在过？”
扭开目光，她低哼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讨厌蝙蝠镖。”
“要说一下子就释怀了，这种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吧？明明很生气，还非要做出这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松田阵平：“……”
要说她不敏锐，明明都看出努力隐藏的情绪了，但思路怎么就钻在死角出不来呢。
“确实什么都没看出来吧，”他莫可奈何地叹气，又有点咬牙切齿，反问道，“你觉得那是讨厌？”
这话说得，玩家不禁皱眉：“不是讨厌是什么？”
虽然没有直白说出，但是始终对那个身份满心不爽，满腔警惕，满怀排斥——这表现难道还能是喜欢和友好了？
被她不信任地盯着看，卷发青年脸色变换几次，忽然诡异地再度平静了下来。
终于承认了吧……她正想一声冷笑，忽然眼前一黑。
——被抬手按进了怀抱之中。
埋首在他颈间，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温暖气息，同款的沐浴香气之外，还有一点微末的烟味和水汽。
下意识想要抬头，却被颈后的手压住了发力点，动弹不得，玩家眨眨眼，抬手按着他肩膀推了推：“你……”
“……当然是妒忌。”
她忽然僵住了。
“很难不这样想吧。”他说。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
微微苦笑，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松田阵平一口气说了下去。
“……侦探的身份是你们共同的秘密，侦探的目标是你想要做的事情，侦探召唤你就绝不会拒绝帮忙，你一早说过信任他如同自己，任由被利用也觉得没关系……我的确很在意，非常在意，这样说，明白了吗？”
玩家猛然抬起头。
在她微带茫然的注视下，那双漆黑的眼眸难得主动移开了。
有点发懵，她语调也不觉飘忽，困惑道：“因为是我自己，所以当然没关系……可既然很在意这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如果早知道其实松田对义警本人没意见，她就可以按计划推进合作，也会在本体身份时更加注意的啊。
瞥了她一眼，卷发青年慢吞吞道：“这种事说出来，就像强制干涉交际一样……成熟的恋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吧。”
“跟成熟不成熟有什么关系？”玩家不解。
她严肃起来，端正坐直了，认真跟他对视：“知道被在意，我只会感觉高兴的，而且独自承担一切才是不成熟的恋人吧？”
他模糊地嘀咕了一句。
玩家很坚持。
“我是说，”清了清嗓子，在她执着的追问目光之下，松田阵平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不是更喜欢成熟款男友吗？”
“？”
她眼瞳睁大一瞬，惊愕道：“我没说过这话啊？”
“这还用说么，”他别开目光，闷声道，“看都看得出来了。”
玩家不受这种不白之冤：“才没有，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比如降谷？”
“他不……”
“……再比如‘哥哥’？”见她忽然哑声，明明说中，松田阵平也没什么得意，反倒心头一阵阵郁闷泛酸，“果然如此，你就是天然对年长的男性更有好感吧。”
“虽然我的确觉得我哥很完美……”
玩家沉默一刻，开口时不觉带了几分古怪的感慨：“但是阵平，我要真有恋兄情结，你不觉得降谷其实比你更适合当受害目标吗？”
……受害目标是什么说法。
而且，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到诸伏，但此刻听到这话，他还是不禁心头一梗：“……你当真这样想过？”
“不是你先拿他举例的么！”她一时无语至极。
这话题简直没法继续了，玩家决定快刀斩乱麻。
“总之，听好了，”抬手揉了把凌乱的卷发，她一字一顿郑重强调，“我不喜欢成熟款，或者随便什么其它款……我喜欢松田这款，只是松田本身就好了，这样说够清楚吗？”
那双乌黑的眼眸安静看了她几秒，缓缓颔首。
“听到了，”他凑过来亲了一下，轻声说，“我喜欢的也只是有纪。”
算是结束了？玩家忍不住放松些许，叹了口气。
再回忆下刚刚的对话，她忽然察觉一些很值得吐槽的点。
“说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成熟？松田是个幼稚的家伙，这点明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还当面跟你说过，对吧？”
抬手摸了摸下巴，她轻啧一声，颇觉这人对自己毫无自知之明。
“是啊，”揽着人微微后靠，松田阵平睨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不过要说幼稚这点，只是笑了一下就会记仇六年的人怎么说呢？”
玩家坚决否认：“那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没有记了六年的事。”
沉思一会，她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说不定都是因为你藏的太好了，即使我也会有独占欲，但这是通过行为可以解决的吧？”
“你有么？”卷发青年挑眉。
肯定地点头，玩家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经常去警视厅接你，是为了什么？”
这也算么，松田阵平思考了一下。
“不是仪式感？”他尝试回想某人义正言辞的说法。
“……太单纯了，阵平，”玩家被这个答案震了一下，缓了缓才无奈强调，“那是在宣示主权啊！”
居然是这个意思么，松田阵平没忍住闷笑出声：“噗咳咳，抱歉，我可真是没想到啊。”
不过这样说来……
“也是，”他认真地反省了下自己，微微颔首，“虽然之前是觉得没威胁，不过现在想想，也许还是多去几趟学校比较好。”
话题忽然缓和下来了，转到了日常频道，她难以避免地有些松懈。
“随意好了，等你去的时候再告诉我。”
偏头打了个呵欠，她往下滑了一点，闭了闭眼散漫道：“总之，今天就这样过去吧。”
抬头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钟，卷发青年微微一怔。
还真是过去了，今天，不，昨天。
但再看了眼身侧就要安心入睡的某人，他忽然语气自然地开了口。
“外套直接送去店里可以吗，弹孔很难解释的吧？”
“没事，买新的替换就行……”玩家迷迷糊糊地答。
话音刚出口，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反应过来，神志瞬间恢复了清明。
而此时，温热的指尖已经沿着领口，轻柔从颈间落了下去，不紧不慢却又目标明确地滑擦而过，一段距离之后，在肋骨之间、右肺下部的位置停了下来。
“是这里么？”
明确感受到指尖之下，呼吸起伏的频率都乱了节奏，而她一时没有说话。
没给她留出思考和组织措辞的时间，松田阵平回忆了下，慢慢往左偏移了一些：“轮船那次的话，应该是在这里了吧？”
玩家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但真正对上那双乌沉的眼瞳，注目到其中涌动的难辨情绪，一时又不禁心虚气短。
“……抱歉，”她利落地诚恳认错，轻声解释，“不过这种情况都是意外，其实没几次——”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交织的呼吸几分钟后才分开，而松田阵平眼眸微弯凝视她，却没几分真正笑意。
“想不想听听，曾经被送到搜查一课的犯人怎么说？”
玩家微微哑然，又有点不服气：“那群罪犯迷信的要死，编起故事都可以写本长篇科幻小说……你信他们说的么？”
“当然不信。”他答。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腰间的手更收紧了一些，同时，左手腕被慢慢扣住，攥着抬高了点。
玩家有些紧张。
而松田阵平仔细端详着这只手。
轮廓很流畅，指尖圆润，指节纤长，掌心温软，皮肤娇嫩，却又不是虚弱的苍白，从指尖到手腕都泛着一种健康的淡淡血色，可以清晰看到浅淡的纹路和青色的血管自然分布。
看起来应该是握笔的手，弹钢琴的手，捧花的手，或者被亲吻的手。
但他又心知肚明，这双手可以开枪，可以攥刃，蕴含着远超外表的力量，要认真起来足以轻松压制成年男子……揍人当然也很疼。
这里曾有过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深可见骨，即使如今连细微疤痕都早已荡然无存，但那种冲击性的画面至今难以忘记。
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其实明明很脆弱，方才没注意力道，这么捏了一会，稍稍移开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泛红的指痕。
但她什么也没说，表情始终很平静，看起来注意力更多停在苦恼该怎么开口上。
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所以不甚在意的平静。
——也许这平静，反而才是最刺目和难以平息的怒气来源。
……
玩家有些苦恼，不，是很苦恼才对。
今天的男朋友似乎很喜欢翻旧账，刚刚稍松口气就又迎来一场静默的风暴，她一时颇感头疼。
要怎么说呢，她对此真的没所谓的，毕竟，愈合的确是很好用的能力。
“其实，”她终于慢吞吞开口，尝试着抽了下手却没能挣开，于是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既然已经愈合了，也不用太在意吧，我是这样想的。”
“……是这样么。”
他的语气不太像问询，但玩家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卷发青年忽然低下头，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
力道不轻不重，但已经足够留下齿痕的程度。
但这对她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在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之后，柔软濡湿的舌面紧跟着覆了上去，在皮肤表层轻柔打了个圈。
像是动物安抚受伤的疤痕，但那里分明什么都没留下。
惊愕之中，她几乎难以自控地战栗一下，下意识就要抽手。
没能成功，反而被收紧了掌控。
但他的确稍稍停住动作，看过来时微微扬眉，眸中闪动几分浅淡却切实存在的笑意。
“可是我很在意。”
“说起来，”顿了顿，他嘴角微翘，再开口时，嗓音甚至带了点明知故犯的恶劣意味，“比起痛感的高阈值，被这样对待反而耐受很低么。”
“……换种方式记忆，应该也会更深刻吧？”
第 128 章 第 128 章
已经是八月末了。
即使还残存白天里日照所残余的温度，但到了夜间，气温已经不知不觉降了下来。
在较高的楼层住处尤其能感觉到这点。
偏转脸看向阳台，在透过窗帘穿堂而来的凉风里，玩家轻轻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清爽的新鲜空气，终于感觉思维都明朗几许。
“……你就是故意的吧。”她面无表情地指出某人的过分行径。
过于温柔的对待，或者说，绵延拉长的触感，反而会悄然无声地转变为一种缓慢的折磨。
痛觉是一种可以飞快适应并学会忍耐的糟糕感觉，但愉快不是。
混合交织的时候更加不是。
这里排除药物刺激而产生的那种极端疯狂，因为正常情况下，一般人类的情绪和行为会自发调节，以求保持在相对平静的状态。
这是人体生理上应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机制和消解手段。
所以，刻意制造连续情绪高点的人……玩家很想再严词批判几句，但身侧的人自然而然凑过来，卷曲的发丝蹭到她肩侧，带来一阵迟钝的麻痒感。
不得不咽下一声哽咽的杂音，为此，她更生出一阵郁盛的恼火。
“……嗯。”
察觉她现在有些恼羞成怒的反应，松田阵平颇显无辜：“因为说过了要帮忙加深印象，至少要覆盖到我知道的那些吧。”
举目扫到先前自己留下的肩侧某道痕迹之一，他用指尖轻轻蹭磨了下，果然感受到了无意识的瑟缩战栗。
……好像后来是有点越出范围。
没办法，因为那样忍耐的表情太生动了。
无暇之雪被朦胧的血色浸染，尽显昳丽，而晴朗的蔚蓝天色，也会因氤氲缭绕的雾气凝结出透明的雨水。
被依赖，被需要，被迁就……被纵容着，总会想要得到更多。
而面对难以抵御的可爱事物，在人类爱怜到忍不住心软呵护的情绪之外，同样伴随着强烈的破坏想法。
想要贪婪拥占，想要完全掌控，想要自私留存。
也会为此难以自持，为此心神牵引，为此患得患失，为此不忍释手。
不过现在的话，是被允许与满足之后的休憩时间。
获得感愉快而鲜明地残存心头，所以他也只是将人圈揽拉近，就停住了动作。
“倒是现在才后知后觉，”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强行在这笑意出口前压抑回胸腔，导致声音有些古怪地沉闷发抖，“是不是过于迟钝了一点呢。”
“还是说，只是因为刚才无暇分心？”
“……”玩家暂时拒绝跟他交流。
有些时候，尤其还不想被拉开距离的时候，要学会见好就收，于是松田阵平顺势转移了话题方向：“对了，已经答应下来的事情，这次保证可以做到吧？”
答应下来，绝不再故意受伤或做不必要的冒险，许诺他有最先知情权。
当然，还有事后追责权——非常有必要的设定。
清晰地知道他在指的是什么，所以玩家下意识犹豫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她重新放松下来，微微颔首：“这次不会违约的。”
希望如此……卷发青年没再继续就这个话题，注意力转到她面庞，然后沿着她的视线投向窗外，又一无所获地收回。
“在看什么？”他直白问了。
那双蔚蓝的眼眸终于转了回来，眼底仍倒映着月光的辉色，清亮又宁和。
此刻线条微弯，形成一个明媚粲然的弧度，而她盈盈笑着说：“在想结婚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
从她眼神里看出什么，松田阵平的心跳立时停了一拍。
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声线平稳地安抚：“其实只是先了解一下，暂时没必要着急，不，只是说，按照你能接受的程度来就好了……反正离毕业还有那么久时间……”
他措辞流畅，语气平淡，思路清晰。
“噗咳咳。”但玩家看着看着，就没忍住埋头笑了。
“……”他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沉默了几秒，慢吞吞问，“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吗？”
她暂时说不出话。
松田阵平磨了磨牙，齿尖威胁性地抵住了她掌心。
“……阵平，”努力压抑着笑意，她已经尽力严肃，嗓音还是有点难以控制地发抖，“你知道自己脸红的时候很明显吗？”
他不由微怔了一下。
轻咳一声，卷发青年若无其事地抬手盖住了她眼睛。
这种难得场景怎么能不多看几眼，玩家抬手就要跟他力量对抗。
“别闹……认真说你的想法。”察觉到这点，他有些无奈地及时用另一手压制了反抗意图。
感觉到，掌心里纤密长睫缓缓划过，她唇边笑意稍稍收敛，安静地沉默了，仿佛正沉浸于出神的凝思之中。
这沉默和凝思，在此刻却显得过于漫长了些。
激越的心跳回响在耳边，他被这砰砰的噪音扰得心烦意乱，几欲拿开手想要从她眼中直接一窥答案，却又强自按捺下来，耐心地等待。
“婚礼的话……”
半晌，她才低喃出声，语气有些飘忽：“在冬天怎么样，第二场雪的时候？”
松田阵平心头一轻，无声呼了口气，不觉唇角微翘。
“要在冬天，是因为这样就不会融化吗？”放松下来，他拿开手的同时，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获得了无言的一瞥。
“……你再这么升温下去，我觉得不用到白天就要化掉了。”
说着，玩家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按在了枕侧，冷酷坚定地拒绝了再度邀请。
本来也只是情绪一时高涨下的情不自禁，反应过来，松田阵平从善如流地放弃刚刚萌芽的想法，反手跟她交握。
“今晚、今早到此为止。”
他心情很好，低沉的嗓音懒洋洋拖长了尾调，于是显出一种矜持却又难以掩饰的愉快，轻声哼笑：“我可不舍得有纪化掉。”
“晚安。”他最后吻了吻睡意浓重而沉沉闭合的蔚蓝眼眸。
得到了模糊的回应：“……晚安。”
*
被推后的睡眠，总是要比平时更漫长一些。
中午的时候，玩家总算摆脱睡意的挽留，开始进入到正常的日间活动之中。
手机昨天被基安蒂打碎了——导致玩家在跟辛德瑞拉方舟谈话完毕，想要离开的时候，才被辛德瑞拉告知这是个组织里的CIA卧底。
结果为了合理地把她转移到安全地点还花了不少时间，好在还有入账的声望值得以慰藉。
幸好，家里放了备用机，只要装上之前的手机卡就不影响什么。
在一个小时前，松田就被爆处组喊走，去加班评估爆炸现场了，所以现在她一边吃着迟到的早午餐，一边查看昨晚离开后的种种消息。
清水丽子那边情况未知，但辛德瑞拉正在密切关注那个组织的动静，据说现在已经有些惊乱——他比一戳一动的系统自主性高得多——很适合在她不能一直盯着的时候帮忙。
与此同时，现在她才发现，宫野艾莲娜和远山和叶在昨晚之后并未回到组织。
倒是发现了两张连夜前往英国的机票，看来阿卡伊黑麦的身影也在昨晚若隐若现。
而整理昨晚辛德瑞拉传输出的组织信息库——后来还是被发现了，但已经几乎有大半的信息到手，结果仍在预期之上——这种机械的体力活就交给重获新生的系统了。
补充完必要的体力储备，玩家平心静气了一会，终于将目光投向书房。
准确的说，是书房里的保险箱。
昨夜的确算得上收获颇丰。
就红方声望值的收获而言，甚至远远超出了预料。
首次见面的CIA卧底基安蒂+300，与白鸟任三郎工藤有希子的互动+200，确认红方身份后第一次见面的波本+300，库拉索似乎在阵营上发生了点动摇+100，捐赠DNA程序加400，辛德瑞拉方舟的阵营任务完成+500……
【当下阵营声望：红方亲密[12080/36000]，黑方仇恨[12710/36000]】
【主线任务：“闻名遐迩”已完成，任务奖励已发放，请玩家在系统界面中自行查看详情。】
【检测到一周目彩蛋“起源”，已满足最低解锁条件，是否立刻解锁？】
看着被安置在茶几上，占据不小面积的金属保险箱，她轻轻吸了口气，以此稍稍抑制住心脏已经过于激烈的跳动频率。
【——确认解锁。】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在她期待的注目之下，仿佛无形的密码输入完毕，那道装饰一般始终灰暗的显示屏幕忽然闪烁了一下。
但还没等她看清那一瞬间闪过的字符，柜门“吱呀”一声，自行敞开了道缝隙。
玩家终于见到了谜底。
——保险箱内，有几本杂志似的书籍，似乎被多次的移动摇晃打乱了原本整齐摞起的摆放，有些凌乱地堆叠在一起。
旁边还有被扎束起的厚厚一摞信件，她拿起来看了眼，发现地址和寄件人很是眼熟。
不巧，正是她自己。
而信件内的内容，说实话，有点不知所谓。
一开始笔迹稚嫩，讲述日常生活、倾诉父母总是不在家的苦恼、分享一些快乐的小事。
但随着字迹逐渐成熟，内容越来越简略，谈论自己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而之所以说不知所谓，是因为每封信件的最后都必定会有一句[这次做了新的梦……内容附后——]
到此戛然而止，那附后的内容似乎未被保留，所有信件都是如此。
一封封看下来，玩家没忍住轻啧出声，有些不明白这些故弄玄虚信件的意义所在。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收获倒也不是。
至少当她仔细看着邮戳上的时间，回顾了一下那附近的记忆，却一无所获的时候……这本身已经预示着异样的存在。
暂且将这些云里雾里仿佛来自谜语人的信件放回去，她转而将杂志拿了出来。
不得不说，比起曾经看过的那本漫画来说，那本虽然销量惨淡但起码看得出出版商尽了力，而这份，从版型设计到装订纸张，都显出几分私人订制的特色。
总的来说，看起来很不专业，也很不商业。
果不其然，是漫画杂志，而仔细端详了一下封面上踩着高楼眺望城市的黑色尖耳人影，玩家漫不经心翻开了画面。
然后，第一页就让她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
睁开眼，就面对一片惨白的天花板和灯光。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冰凉的液体从手背的细小创口流入血管，在舌尖蔓出丝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滋味。
与此同时，麻木的闷热钝感以及酸困的倦怠席卷全身，让她在几个呼吸间就完全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这过于熟悉的虚弱身体，让玩家在几分钟内情不自禁有点恍惚。
幸而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阳台上的卷发人影似乎察觉到什么，晃动一下就要出来。
又不知为何原地停顿几秒，之后进来时，随手将外套丢在了一侧椅子上，才终于带着一阵室外的凉气靠近过来，低头看了看她：“醒了？”
这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问话，因为他紧接着就伸手覆过来，感受了下额温，然后不自觉皱起眉毛。
“还是在烧，”自言自语喃喃一句，松田阵平拿开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轻声问道，“现在想吃点什么？”
扫了眼阳台外面暗淡的天色，玩家心知，这时候直接说不想吃他肯定不会听。
但也许睡眠没消耗多少体力，她此刻的确没什么进食欲望，于是想了几秒，干脆答非所问地说：“想喝啤酒。”
果不其然，卷发青年霎时挑眉。
“想想可以，”他否定了病号的非分请求，只是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现在先喝水。”
失笑一下，她用手撑着就要坐起，又被旁边伸来的手臂抢先一步扶住了。
被揽着半倚靠在他身上，还要喂水，玩家莫名感觉自己现在的形象有点脆弱过头了，尤其是，拿开水杯，似乎也没有放她躺回去的意思。
而侧脸贴着他衣襟，只清晰感觉到一点——
这人之前到底在室外呆了多久啊，衬衫都被吹得凉飕飕，体温也有点低于正常。
除此之外，即使不会呛人，但依旧比平时浓烈不少的烟草气息。
最重要的是，出神的频率过高了，还有拥抱的时候，身体仍旧带着不经意的紧张感……回想起下午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个猜想忽然浮现脑中。
但她并没直接问出口。
“对了，说起来，怎么突然到医院的？”带着点自然的疑惑，玩家坐直身看着他。
“记得之前应该在看书，”她观察着男朋友的神态，若无其事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果不其然，感觉拥抱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下。
无声叹气，松田阵平抬手摸摸她柔软微烫的脸庞：“应该是在沙发上睡着，然后着凉了。”
“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你把漫画书盖在脸上……连条毯子都没拿。”
“漫画书”这短短的词语，他说的有些艰难，还不自觉停顿两次。
这反应落在玩家眼中，终于让她确定了一些东西。
思绪翻涌几息，她最终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阵平你，看到那本漫画了，对吧？”
其实并不如何意外，毕竟保险箱那些东西就摊开在茶几上。当时本意只是挑选了宽敞的空间，又想着之后再收拾……她也没想到后面的事情。
但这个寻常无奇的问题，似乎很难回答。
半晌，才听到他沉缓的声线：“抱歉，当时拿开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一点……”
“那不是很正常，”玩家不觉得这种意外有什么要抱歉的，认真摇了摇头，“反倒是我要说对不起才是，又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他几乎即答。
但说完这句，又沉默下来——明明并非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许这迥异往常的行为正是心事重重的外在表现。
毕竟，世界观遭受到了太大冲击的情况，现在还能言行正常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这样的安静也过于沉闷，沉吟片刻，玩家还是主动出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你说的一点，是看到了哪里？”
“其实没多少……”卷发青年下意识想要解释。
“算了，”深感这样模模糊糊试探效率太低，玩家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如我来讲好了。”
难得欲言又止几番，但看着她平静至坦然的脸庞，松田阵平压下劝说的话，只轻声问：“有纪想说吗？”
“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之前只是……”
摇了摇头咽下几个词句，她语气淡然地解释：“不过这种事的确很像什么幻想小说的剧情，你要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纯当听个荒诞故事。”
“就像……一千零一夜？”她托着腮翘起唇角，轻轻弯了下眼眸，似乎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
但松田阵平看着这笑靥，只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掌狠攥了一把似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还在笑，眼神的焦点却落在虚空，仿佛正凝视着某些无形却庞大的存在——比如一些很少回顾的记忆。
也就是这一刻，那些几分钟前还让他无从下手的纷乱思绪都冷却一刻，安静沉淀下去。
而他已经清晰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骤然抬手，他将她的手从脸侧抽出，攥在了手里，然后十分自然流畅地沿着掌心纹路攀上，指尖碰触、交握，最终十指相扣，紧密如同立下誓约。
那双蔚蓝的眼眸带着几分讶然向他看来。
“我想听。”轻轻吸了口气让声线更为平稳，松田阵平答得笃定。
“很想听，”晃了晃相扣的手，他再次重复一遍，这次语气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因为这是有纪的故事，对我非常重要。”
被这样专注明亮地凝视着，玩家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慢吞吞移开了视线。
“……知道了。”
但即使难以察觉，她唇边的弧度确实真切几分，微微仰头，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故事有两个版本，你想听哪个？”
“先听第一个，再听第二个。”卷发青年不假思索。
“……你不觉得这应该是个二选一吗？”
话虽如此，她倒也没有严肃驳回，只是不轻不重抱怨一句，就随之放过。
“第一个故事啊——”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永远阴雨绵绵的哥谭市。
作为主人公的韦恩小姐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成长。家境优越，父母慈爱，还有优秀的兄长，听起来真是完美的开局。
一开始确实如此，但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
“确定是意外？”松田阵平对她的措辞微感疑惑。
“确实是个意外。”
她跟卷发青年解释：“后来布鲁斯找到过那个人——他肯定觉得自己去的可隐蔽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那个劫匪虽然跟黑&帮说不上毫无瓜葛，但当时没有任何利益和动机驱使他，他在那之后还是过得一滩烂泥，毫无改变。”
“……只能用意外来解释。”沉默几秒后，她简短做了结论。
这件几乎瞬间足以让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意外之后，其实对韦恩小姐没多少影响，这是因为她当时太年幼，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再说，还有哥哥和阿尔弗雷德在嘛。反正父母日程繁忙，本就是他们陪伴更多。
也确实如此，作为家庭的最小成员，韦恩小姐按部就班地成长起来，跟其他哥谭少女一样健康成长，只是她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些。
“……因为哥哥很优秀，我不要求自己出类拔萃，至少也应该是第一吧？可能有人会觉得压力太大，但赢本身就很值得期待，不是么。”
不知为何，还总有人觉得她是在逼迫自己什么的，明明哥哥压榨自己的程度更过分吧，而且还曾经独自出门很久，回去时判若两人。
想到这里，玩家微微叹了口气。
松田阵平无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接下来就到了——
在此，她流畅的叙述终于稍稍卡顿，但还是尽量轻描淡写道：“……其实说起来也是运气不好，在那个时候偏偏走了哪条路，又偏偏那天有个疯子打算玩个大的。”
在废旧仓库中，脸色惨白的绿发男人扬着诡异的笑容面对摄像机，向她提出游戏要求：服下了慢性毒药的她，必须每过十分钟选择一个受害者开枪，以此来换取暂时缓解毒性的解药，而若是坚拒开枪，游戏玩家就会变为她的仇人。
当然，说什么仇人其实过于夸大其词，不过是发生过冲突的几个青少年——但她又不是忍气吞声的小可怜，相反，被拿家庭情况开玩笑的瞬间，她就将对方反手按进喷泉喝饱了水。
所以被指定的受害者们惊恐盯着的时候，其实心里根本毫无波澜。
“Why so serious？”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玩家微微冷笑起来，“其实他应该想到的，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朝他开枪。”
“既然是游戏，能赢到最后的当然只有玩家，只会是玩家。”
轻轻呼吸了一下，她没再说下去，选择加快语速结束了这个已经显得漫长的故事：“总之，事件解决，各回各家，生活总是要回归平淡。”
“第二个版本……”
想了想，玩家坦诚道：“其实这个版本你应该和我知道的差不多，也许不用我从头说起了吧。”
松田阵平沉默了片刻。
“有什么感想吗？”眨了眨眼，玩家偏头看着他举例，“比如哥谭到底在哪里或者韦恩集团是什么？”
其实受到什么质疑她都有心理准备，毕竟，刚刚确实是一个“不存在”的故事。
然而在她的注目之下，卷发青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仿佛有些迟疑似的，放轻声音：“有纪，是看到那本漫画之后才恢复记忆的吗？”
她不由微微一怔，反应过来，镇定地点了点头。
“不算恢复吧……只是解答了一些疑问。”
“那么，”松田阵平小心斟酌着言辞，“我想知道漫画作者是谁，这份漫画发行了多久，多少地方，还有，它仍在连载么？”
在玩家的复杂眼神之下，他严谨地忧心起来：“如果作者继续连载，会不会……我是说，你还会受到影响吗？之前出现过类似情况吗？”
她表情微妙：“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卷发青年认真地看着她，有些紧张地不觉蹙眉，“当初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以及……”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咬了咬牙，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有纪，至今仍想要再回到那个世界去吗？”
“……”
玩家忽然发现，他的思路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
这其实算是挺合理的推测，考虑到本土发达的轻小说以及幻想文学，还有一堆形形色色比这更夸张的设想在动漫界大卖特卖呢。
而且当时自己因为重新整理的记忆失去意识，他急于出门前往医院没有看到那些信也说得过去。
但是，即便如此……
“噗，”也许不太应该，但是玩家一瞬间真的没忍住汹涌的笑意，“咳咳咳咳……阵平，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什么二次元角色突破次元壁跟你谈恋爱的浪漫设定吧——”
难道不是吗，他的眼神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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