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北洲
其实崔辛夷这些日子都十分忙碌, 那日她安置好了张阑清,便又随着林见画出门办事了。
北洲算是崔辛夷的地盘,而异宝阁虽在此地有分店, 但一直做得不太好, 林见画来了此地,也早早想好将这里的异宝阁发展得再好些。
于是没过几日, 异宝阁便传出了摸鱼大师和闲鱼大师来了此地的消息。
“鱼类双杰”早早就闻名五洲了,表面上“鱼类双杰”都不接定制,出手的灵器灵药一个个都被拍出了高价,实则暗地里来异宝阁打听他们, 求见一面的世家人向来不少。
这会儿, 异宝阁突然放出了这样的消息,世家人虽对“鱼类双杰”这个关节眼上来了异宝阁诧异,但也没能阻挡住他们想要去拜访的心。
也有不少人猜测, “鱼类双杰”虽这个时候放出了身在北洲的消息,实则一直都在北洲, 并不是眼下才来的。
后来摸鱼大师听说北洲有不少散修因为兽潮受伤, 便推出了一种灵药, 这种灵药有治愈外伤的奇效, 但所用的灵草药却比一般的灵草药要少了将近一半。
摸鱼大师听说北洲崔辛夷心怀大义, 见了崔辛夷一面便与她一见如故, 二人促膝长谈了一夜, 对未来五洲的发展指点了一番后。摸鱼大师引崔辛夷为知己, 将灵药的药方送给了她。
此后崔辛夷便花费了巨额灵石购入此药的原材料,大量制出此药, 免费将此药发放给了诸散修, 还将药方公之于众。
当这个版本的故事疯传之后, 崔辛夷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那药方是她上一世便研制出来的,但林见画为她编出的获得药方合理性的故事,还是令她无语了一会儿。
戏太多了。
林见画这样的,当个说书先生或许也早就在五洲混出了一番名声。
倒是一直跟崔辛夷对着干的世家人,听说崔辛夷都能求见得了摸鱼大师,也上门几次,说是自己也对五洲未来的发展有一番见解,恳请摸鱼大师拨冗跟他们讨论一番。
崔辛夷没兴趣,她为了即将来的兽潮整日跟着崔韬忙得见不着人。
倒是林见画好奇于他们的“雄才伟略”,隔着屏风见了他们几回,最终摇头叹息得了个结论。
俗物尔,都没有他的辛夷姐有雄才。
其中大族老来得最多,他仗着年龄高当了大族老,实则修为却停步在了元婴期一千年,他早早就盼望着能见这横空出世的摸鱼大师一面,让大师给他研制一种延长寿命的灵药。
这年头,好的医修他见过不少,也找过当今最厉害的医修门派的掌门,但能独自研制出灵药的少,能独创灵药并且能产量不少的更是稀罕。
像这位摸鱼大师这样的,若不是医道上的老化石了,便是万年难遇的天纵之才。
可惜他运气不好,连闲鱼大师的面都没见着,摸鱼大师更是推说正在研制新药,不想见客。
崔辛夷彻夜与崔韬等人研究了好几日的战术,终于在准备到极致的情况下迎来了主城的兽潮。
因为有那些边疆小城的阻拦,往年就算是最凶猛的兽潮也是打不到孟章城的,顶多有些漏网之鱼,现在没了那些防御力弱的边疆小城,还是有大波妖兽来到了主城,开始攻城。
主城有最坚固的护城大阵,妖兽们自然攻不下城,僵持得久了,有些世家人是第一次见着了兽潮,还好奇问为什么无人前来抵御兽潮。
过了没一会儿,城墙上忽然出现一些造型奇特的灵器,那些灵器上都有一个巨大的玄铁制成的铁筒,森冷的铁筒直直对着外面的妖兽。
随着一声巨响,有些铁筒里冒出了浓重的白雾,有些铁筒里射出的则是森冷的沾上了灵药的飞箭。
瞬息之间,这些妖兽就红了眼睛,开始互相厮杀。
城墙上的散修都欢呼了起来,他们这回竟不提崔韬的名字了,只呼道“世子英明”。
因为早早便有小道消息传出,这些灵器都是崔辛夷跟异宝阁里的大师交好,才从人家手里买到了那么多。
他们因为崔辛夷时常能拿出世子玉牌而一直称崔辛夷为世子,边上的崔韬听见了也含笑不语,没有出手阻止。
世家人还在呆呆地看着那些灵器,喃喃道:“这就是闲鱼大师出手的灵器吗?”
只有崔仙客一人,看着底下的互相撕咬的妖兽,手上用力,紧紧捏着城墙上的青砖,心中嫉妒的火苗不断上涨,令他煎熬无比。
都是相同的起点,甚至一开始他还比崔辛夷更胜上几分,但偏偏眼下无论是名望,还是本事修为,他都比不上崔辛夷分毫。
他将目光转向那些不屑瞧着高喊着崔辛夷名字的散修,心中暗暗想着,崔辛夷已经得罪了这些世家,说不定父亲会看在世家的份上,让他来当世子呢。
正这般想着,便听见崔韬叫他过去。
他从没见过崔韬哪一日像今天这样高兴,崔韬不停给他介绍着孟章城的架构,护城人员的组成,甚至还有些当上位者的御下之道。
他很是高兴,可高兴没一会儿,便听到边上有一个人小声道:“洲主这是要把孟章城的城主之位传给公子吗?”
另一个人跟着道:“看那架势,世子之位准是辛夷小姐的了,洲主将孟章城的城主之位给公子倒也合理。”
他们的声音很低,兴致正高的崔韬完全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崔仙客听了,就有如一盆冷水倒在了他的头上,顿时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他耳朵嗡嗡嗡的响。若是之前还留着一线希望的话,眼下的他可算是心如死灰。
崔仙客看着因为崔辛夷而高兴的崔韬,这个养了他十几年,对他亦严亦慈的父亲,往日只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他这个独生子的人,最终却还是更看重了另一个孩子。
此时的崔辛夷早在兽潮之前跟着其他修士赶往了别的城池抵抗兽潮。她这回没有带着张阑清,这回她身边的元婴修士太少,不如将他托付给孟雪川,反正主城有父亲坐镇。
崔辛夷反倒是带走了之前救下的宋池和阿溪。
阿溪的一些医术都是崔辛夷这些日子亲自指点的,她教给了阿溪一些应急的法子和药方,若她来不及,便可让阿溪上手救治伤员。
主城那边有林见画,根本不必让她操心这些事。
阿溪跟来,她的小尾巴宋池便也要一起跟来了。
路上的时候,崔辛夷瞧了宋池几眼,问道:“你是妖族吧?还是苍狼王那一族的。”
少女神色淡淡,仿佛是话家常一样不经意说了出来。阿溪正在一旁炼着药,宋池正给她打着下手。听见这话,阿溪先是震惊地抬头看向了崔辛夷,那沉默寡言的少年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一直跟着崔辛夷,还当崔辛夷没有给宋池引灵入脉过,不知道他的身份。阿溪才认识宋池不久,两人一路前往北洲也是担惊受怕,唯恐旁人认出了宋池的妖族身份。
见两人的反应,崔辛夷放下手中的医书,道:“你们不必惊慌,我并不排斥妖族,只要你不伤害旁人。”
听见这话,阿溪跟宋池对视一眼,阿溪赶紧道:“崔仙子放心,宋池他很乖的,从来都没伤害过旁人。”
她眼睛眨巴眨巴,有些祈求的意味在里面,一旁的少年很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是满眼宠溺。
崔辛夷默默看了半响,又移开了视线。
方才崔辛夷是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起宋池是妖族的事,看阿溪知不知道。不过妖族的灵脉与人修的不同,一般引灵入脉便可看出不同来,若阿溪为他治过伤,其实很可能是知道的。
也是以防万一。
崔辛夷找了个理由,支开了阿溪,灵舟的船舱里只剩下了她与宋池两个人。那少年面对阿溪时的乖顺表情也淡了去,似乎是一点儿都不屑在崔辛夷面前继续装。
崔辛夷道:“你当初是从鬼门森里溜出来的,因为修为低,被人修所伤,想要治伤,却怕再次暴露身份,才设计缠上了阿溪。”
她说这话时,是笃定的语气。
崔辛夷前世跟妖族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苍狼王一族数量稀少,但在妖族中强悍,虽比不上一些天生为王的妖族,也能成为一方的地头蛇了。
不巧,鬼门森里的地头蛇就是苍狼王一族。
宋池一双眼睛盯着崔辛夷,瞳色慢慢变浅,他忽然暴起,向崔辛夷伸出利爪,但他使出的力道像是被截断了一样,爪子也软住了。
他震惊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女,那少女一双琉璃美目静静看着他,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道:“你不用挣扎了,现在的药效应该早就渗透进灵脉了。”
宋池才知道,崔辛夷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下了药。
“我今日困住你,只为了两个问题,北洲的兽潮可与鬼门森的妖族有关?你可知道其中内情?”
崔辛夷来处理兽潮,打的便是斩草除根的想法。
北洲的兽潮一向是五洲难解之迷,这样的情形延续了有一千多年,每年四五月的时候,从鬼门森来的成千上万的妖兽就会成群结队来北洲攻击城池。
先前的修士以为妖兽是被南洲一种灵草吸引而□□,这种灵草每年四五月开放,后来北洲花了大价钱在鬼门森周边也种满了这种灵草,可是兽潮却没有改善。
后来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南洲有一种异宝,一千多年前生在了南洲,这种异宝每年四五月现世,才引得妖兽动乱。
崔辛夷当时听完孟雪川科普,却一点儿都不信这“异宝”的说法。
若当真有异宝,妖兽们不该频频停在北洲作乱,而是一心前往南洲的。妖兽里还有有了些许灵智的四五阶妖兽,不可能每一个都那么傻。
两千年左右恰巧是妖族动乱的时候,在那之后没过一百多年北洲就有了兽潮。
有些妖族天生就对妖兽有血脉上的压制,说不定妖兽动乱跟鬼门森的那群妖族就有关系。
崔辛夷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道:“你若是不说也行,想必阿溪还不知道她是被你诓骗的吧。阿溪是个好姑娘,于医道上的天分也不错,我愿意将自己的本事都教给她,但不想有人误了她的修行。”
“若是我要阿溪舍了你,跟我修习,你说,她会怎么选择?”
宋池一直凶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惊惶和狼狈。
他道:“先前也不是没人猜过兽潮跟我们妖族有关,可我在妖族生活的时候,并没有看出这来兽潮跟妖族有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生来被父亲母亲嫌弃,并不在父母膝下长大,也许是不知道内情。我比你更讨厌兽潮,青城的兽潮差点害了我与阿溪的性命,我也不屑隐瞒你。”
原来还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崔辛夷辨认了一番他的表情,觉得他不像撒谎,才给他解了毒。
宋池临走前迟疑了一番,又问道:“你可还会故意为难我与阿溪?”
方才崔辛夷同他说了好几句,他却只惦记着崔辛夷威胁要拆散他跟阿溪的那句话。
崔辛夷随口道:“看你表现了。”
少年脸上还有些紧张,他道:“兽潮之事,我愿意助你查明真相。”
崔辛夷微微抬了抬眉毛,审问宋池不成,查明兽潮之事又不在一朝一夕之间,她初次处理兽潮还很忙碌,本来都要放弃了,闻此,也只答了一声“好啊”。
实则对宋池的话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妖族都是很看重族群的,宋池不得父母喜爱,又离开过鬼门森一段时日,与人修为伍,定然会遭到妖族排斥。
崔辛夷到另一座城池的时候,拿出了不少灵器,帮这个城池处理了兽潮。几人辗转了几个城池,不知道在哪个城池,崔辛夷突然发现阿溪的手上多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妖。
肥嘟嘟的小狼妖哼哧着,往阿溪怀里蹭。
她惊了一下,才问阿溪这狼妖是谁。
阿溪说是宋池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狗妖,不会伤人,她见它可怜巴巴的样子,才拿回来养。
原来不是他们几天的功夫里生出了只苍狼王幼崽,崔辛夷松了一口气,却又愣住了。
小狗妖?这不是苍狼王族的幼崽吗?
那只小狼崽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身子是罕见的肥胖,小耳朵耷拉着,看上去确实是狗里狗气。但他一身的妖气,却绝非一般的狗妖可比,身体特征也更像狼妖,只是它太肥了。
叫来宋池后,那小狼看见宋池很是欢快,从阿溪怀里跳下来,跑去蹭着宋池的裤脚。
崔辛夷找了个理由支走了阿溪,问道:“这苍狼王的幼崽是?”
宋池随手捞起那小狼崽,把他抱在怀里,道:“这是我弟弟,他跑出来找我,恰巧阿溪喜欢这样的小狗,便放在了阿溪身边几天,你不是也想知道鬼门森更多关于妖兽的事吗?他最得我父母宠爱。”
他丝毫不理会小狼崽那满眼孺慕,但一提到阿溪,他声音都柔了几分,满脸的温柔。
崔辛夷无语了。
让自己的弟弟装小狗崽讨心上人欢心,他不是狼,他是真狗啊。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晚上还有~
? 112、北洲
可惜这个小狼崽也对兽潮之事一无所知, 只能继续给阿溪当宠物。
北洲这年的兽潮持续了整整两个月,到了人间六月的时候,天地开始回暖, 连连年风雪的北州的冰雪终于也开始融化。
天气回暖与兽潮退却对于北洲的修士来说, 都是两件大喜事,似乎空气中都洋溢着散修的喜悦。
崔辛夷也终于带着阿溪和宋池回到了孟章城。
这些日子她虽不在北洲, 但散修们人人都知道,能抵抗妖兽的灵器和治伤的许多价格低廉的灵药都是她从异宝阁求来的。
在兽潮最要紧的时候,她却请缨离开防护最坚固的孟章城,带领着修士们四处支援, 将这一次的兽潮整整缩短了一个月。
许多本会因为兽潮流离失所的散修更是感激不尽, 简直都要将崔辛夷奉为神明一般。
只有被迫给散修们提供了两个月的免费居所和伙食的世家们很是看不惯崔辛夷,他们本想着糊弄了事,却不想那异宝阁的林见画和中洲世子孟雪川每日都亲自来查看, 崔家对待散修是什么标准,要他们也是什么标准。
世家们又不敢得罪中洲世子, 更不敢得罪常常与他们做生意、有“鱼类双杰”的异宝阁, 只好屈从。
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崔辛夷要当再世圣母白莲花也就罢了, 明明他们也付出了不少, 偏偏名声水涨船高的只有她一个人。
待此间事了, 崔韬终于宣布了要授崔辛夷世子之位。
世家和族老们自是个个都不服气, 但崔辛夷民间的呼声很高, 只能硬着头皮阻挠。
这时候, 异宝阁的摸鱼大师忽然又对北洲开放了许多奇妙的灵药,还放出风声说, 愿意将灵药大批量卖给世家。
这消息一出, 世家们顿时都不关注到底是谁要当世子了, 纷纷踏破了异宝阁的门槛,要见摸鱼大师一面。
然后摸鱼大师一一亲切地接见了他们。
据说那日回去后的世家家主和族老无一不是面如土色,脸色很是难看。
接着便有传言说是摸鱼大师貌寝,世家家主和族老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众人都相信了这个说辞,上天都是公平的,赋予了你一样东西,便要夺走你另一样。
相比之下,当初的崔辛夷不可谓没有风度,她非但没有被摸鱼大师的容貌吓了一大跳,还跟如此奇丑无比之人成为知己。
自从那日过后,那些世家和族老们又纷纷拥簇起崔辛夷当世子来,小道消息传言,便是他们自愧风度不如崔辛夷,被崔辛夷折服了。
众散修们都很高兴,果然他们敬仰的崔仙子魅力无人可比。
此刻大族老还在房中骂骂咧咧,崔兰生很是惊奇,道:“父亲,你怎么改投了崔辛夷,答应让她当世子了,她要是当了世子,我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大族老停止骂声,负手叹了口气。
“你当我想啊,可总不能得罪那个人。”
他没说明那个人又是谁,让崔兰生满头雾水。
自从大族老从摸鱼大师那里回来后便是又喜又愁,情绪变化很多。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大族老满心欢喜去见了摸鱼大师,正对摸鱼大师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却不想,摸鱼大师从屏风后走来,出现的竟然是崔辛夷。
他当时脸色都绿了。
崔辛夷没在意他的表情,同他做了一个生意,若是他肯拥簇她做世子,异宝阁便与他做生意,他要什么灵药,往后异宝阁也能为他提供,否则,往后异宝阁的灵药可供给给任何人,也不会再卖给他。
现在这世道,世家们哪个手底下没养着些修士,不需要灵药?灵药早被异宝阁革新了一遍,若被异宝阁列为了黑名单,底下的修士也难再从异宝阁买到东西。
天赋低的人没有世家和宗门愿意接纳,但天赋高的修士却一直是香饽饽。自己供不上好的灵药和灵器,时间久了,旁人自可投到别的世家宗门。
崔辛夷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跟他们做生意,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威胁。临走前,她“温柔”警告了一番大族老不要泄露她的身份,若在外面听到了关于她身份的半点风声,都会用灵药好好招待他们一番。
可怜大族老元婴多年,都被气得站都站不稳了。
于是崔韬第二次问各位族老和世家家主的意见时,在场诸人竟然无一人不答应。崔仙客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反转,都傻眼了。
崔辛夷终于在所有人的支持下被授予了世子玉牌。
兽潮过后,还需要喜事来衬托一番,崔韬满面红光,打算将崔辛夷的认亲宴同世子宴一起办,将他的女儿以崔家世子的身份,风风光光介绍给世人。
得到了世子之位,崔辛夷反而更忙碌了,她慢慢从崔韬那里接过一些一洲世子应做的事。崔辛夷并没有打算在北洲久待,北洲事了,她还是要继续回九渊修行的。
师父都给她发了好几封灵信了,在里面痛斥大师兄不敬师长,连一点儿宗门事务都不帮他处理,还处处监督他有没有偷懒,实在是可恶至极。
师父催促她早些回来,替他说服大师兄继续干活。
崔辛夷看了便摇头叹息,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真是为难还在宗门的二师姐了,她跟二师姐都是操心的命。
孟雪川知道了崔辛夷要做那么多的事时还很惊奇,他当世子的十几年都是在混日子,见状心里偷偷惭愧起来,想着有空要回家一趟。
总不能被崔辛夷给比了下去。
这日,崔辛夷又忙了一整天,晚上才有空去了张阑清的房间。自从回了北洲,她就算再忙碌,也要每日抽出时间来看张阑清一次,看他身上的魔气恢复情况,到底能不能再用灵力。
她敲门进去的时候,张阑清像是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身上都带着水气。
他被崔辛夷勒不能再次动用灵力,因此便没法用灵力烘干头发衣物。北洲的天气到底还是比别处冷上许多,此时还是深夜,少年的眼睫毛上还沾着一点儿水珠,鼻尖耳垂俱是微微泛红。
偏生他肤色白,那点红就格外醒目。
明明灯下看美人,只会显得更好看,偏偏张阑清面无表情,少年眉眼淡淡,凤眸映着檐下的灯笼的辉光。快入寝了,来见她,他还是穿了一身整齐的衣物。
九渊剑宗的小师叔最是守礼,但他今日再讲究礼节,头发湿漉漉地披着,也体面不起来。
崔辛夷见了,又不免心疼起来。
掐诀烘干了他的头发,又赶紧推着他进了里面,关上了门,阻绝了外面的寒气。
关上了门,整个屋里落了一室寂静。
崔辛夷转身,与张阑清撞上视线。
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每每与张阑清独处,他看她的眼神,都令她有些心虚。因此每次她都长话短说,赶紧给他诊脉,便赶紧了事。
这次也是一样,不过她引灵入脉完,便察觉出张阑清灵脉里的魔气已经除尽了,可以用灵力了。
崔辛夷心中一喜,道:“小师叔,从现在起,你便可以再用灵力了。”
眼前的少女一副欢欣的样子,落在张阑清眼中却像是终于解脱了。
他这些日子都被崔辛夷的属下妥善照顾着,可他们一口一个“张道君”,总不免让他想起自己在府中是以何身份自居的。
崔辛夷有时候看他也会微微走神。
他知道,她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一个比孟雪川更称得上她青梅竹马、甚至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人。
就算崔辛夷在九渊一年多,几乎每夜同他练剑,她的一招一式,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成熟起来的。
两人一起闯过宗门禁地,在迷雾谷下相逢,她见过他最狼狈濒死、显现妖相的时候,几度出手救他性命。
两人的情分按理来说也非同寻常。
可这一年多,即使有再多的事情发生,又怎能比得上十几年的情分,何况那个人认识她的时间,比他早了许多年。
张阑清长到那么大,始终谨守礼制,一心修无情大道,他从来没有一次有过如此心酸烦闷的时候。
他忽然问道:“崔辛夷,你与你那故人张露白是何时相识的?”
崔辛夷还没有起身,听见这话,“啊”了一声,不明白张阑清突然问他的前世做什么。
她沉默了半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前世的张露白生来无父,幼年母亲自缢,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散修村,还被村里的孩子排斥,被大人非议。他像是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再遇他的时候,也是个修为不济的半妖散修。
后来总是寡言跟着她,给她打下手,要她给他治病。
人生最潦草的收场,是被她这样一个自命不凡的医修连累,死在了崔仙客的剑下,还落得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相比之下,今生的他,世人渴求的一切几乎都有了。
前世的张露白与他无关。
从始至终都认清这一点的崔辛夷定定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庞,故作轻松道:“他是辛夷小时候在散修村的时候认识的,也是个半狐,不过有人收养了他。”
“他养父母富裕,修为也不错,待他很好,他应当过着很好的生活,飞黄腾达跟着养父母离开了散修村。我本来想着,自己也是一洲之主的女儿,两人地位没差多少了,便想着再去找他。没找到也没关系,兴许是我们没缘分,只要我知道他过得好便行了。”
找没找到你不重要,相认不相认也不重要,只要知道你过得比我想象中的好便行了。
? 113、北洲
面前的少年却盯着崔辛夷的眼睛, 她眼中是一眼能看透的澄净真诚,他却道:“崔辛夷,你在说谎。”
他跟崔辛夷相识那么久, 自然对她的小动作小表情一清二楚, 何况眼下她是毫不设防的样子。
她嘴上说着不想找回那位故友,指不定有多意难平。
张阑清心中的酸涩忽然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道:“你从未对旁人如此妥帖,这段时日,你可是将我当成了他?”
他强压着情绪,面无表情问出这句话, 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再平静一些。
崔辛夷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自从认出他是张阑清后,她其实一直都是在补偿。
可在她心里, 眼前的他与前世的张阑清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道:“小师叔,辛夷从未将你当成谁的替身。何况, 若是我把小师叔当成旁人, 小师叔也并不会受到什么损失, 为何你如此在意这个问题?”
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问题?
崔辛夷这一句话, 说的张阑清都哑了声音。
她见张阑清不说话, 又道:“小师叔好好休息吧, 辛夷先回去了。”
崔辛夷抬脚离开, 妥帖地关上门, 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向来是个通透之人,即使前世一心忙于医道, 对感情有些迟钝, 不知那时候的张露白的心意。可现如今的她, 却更能洞察身边人对她的情感。
有些不该有的萌芽,还是要趁早扼杀。
他大道畅通,不该让她成为他的阻碍。
随着门“吱呀”一声阖上的声音,满室落了一地的寂静,屋中的烛台上的蜡烛还在静静地燃烧,给屋里的桌案摆件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黄。
那道君坐在蒲团上,视线从关上的门扉移到烛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灯芯“啪”的一声爆开了一朵灯花,预示着夜已经很深了。
少年被这声突然的灯花惊醒,他皱了皱眉头,干脆修炼起来,放任自己沉入了内境。
内境里的辛夷花依旧长开不败。
碧空如洗,白云如絮,被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辛夷花间。
耳边传来一身窸窣,他侧目望去,有人穿着一身白衣,拨开花枝,出现在张阑清的面前。
走到近处,他才看到少女长了一张貌美面容,她看见了他,那双琉璃美眸眼波微微流转,忽而粲然一笑,樱唇轻启。
“张阑清,你是在意我的吧,只有在意我,才会在意我到底是不是把你当成了旁人。否则,不管是不是我把你当成了替身,你全当不知道,还能占旁人的便宜。”
“你是嫉妒我的那位故人能得到我全部的关注,嫉妒我最亲的家人都知道我的那位故人,嫉妒那个人能与我一起长大,与我青梅竹马,惹我惦念多年,可我却从来都对你不假辞色。”
张阑清只是目光沉沉望着内境中的崔辛夷,并不反驳。
那少女接着道:“张阑清,你修了二十年的道,终究还是要为情爱破了道心。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少女的语气颇为轻蔑,但却如雷贯耳,令张阑清心中一惊,猛地从内境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灯火影影绰绰,他缓了一会儿神,才慢慢看清了自己还在崔府的房间中-
崔辛夷一大早还未出府,便被崔韬叫到了书房里。崔韬这些日子都忙着世子宴的事,崔辛夷提出过可以帮着他张罗,也好学点东西。但这回崔韬拒绝了,说本来就是为她举办的宴会,不用让她操心,崔辛夷这才作罢。
这回,崔辛夷还当又是世子宴的事,但听崔韬语重心长教导了她半响,竟然是为了崔夫人。
“自从你幼时失踪,你母亲便一直自责。丢的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父都难受到这程度,你母亲这些年过得更苦。前年你归家没多久便又走了,也让你母亲惦记了许久。辛夷抽点时间,去多陪陪你母亲吧。”
自从这次回来后,崔辛夷其实去看过不止一次崔夫人,但崔夫人却一直都对她有些不待见。她又不喜欢讨好旁人,对这些看得也淡,去过几次后便没再去了。
眼下听了崔韬的劝告,看父亲一副担心的模样,崔辛夷便准备再去一次。
她被侍女引着到崔夫人那里的时候,崔夫人正坐在上首,离她最近的地方坐着崔寒樱。崔夫人正夸赞着崔寒樱在宴会上的表现,崔寒樱脸色的神色却不太好。
岁月并没有苛待美人,当初美名惊动五洲的崔夫人,现如今仍旧是冰肌玉骨,丽色动人。反倒是崔寒樱,气色差了许多,倒是还不比比她年长了许多的崔夫人娇美些。
只是一见崔辛夷来,崔夫人的脸色却不好了些,娇笑也敛了去,她抱怨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我叫你参加的宴会你是一个都不参加,比不上寒樱半点乖巧。”
崔辛夷并不生气,这些日子,她每次去找崔夫人,崔夫人总是对她有些许不满,她只行了一礼道:“母亲勿恼,确实是辛夷这段日子太忙了。改日辛夷得闲,一定陪您赴宴。”
听见这话,崔夫人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她道:“你快些坐下吧。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回,崔辛夷淡淡道:“来看看母亲。”
说是来看崔夫人,但她却一点儿都不见亲热。
崔夫人问了她一些起居上的事,崔辛夷都一一回复,母女二人不温不火的,崔夫人也很快不问了。
崔夫人也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意思,她也想过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亲近,但崔辛夷对她一直都淡淡,还总是忤逆她。崔辛夷继承了她的美貌,她也想让崔辛夷同她一样,多参加几次宴会,提早找个世家子嫁了。
可崔辛夷却一直在外同崔韬除兽潮,还让崔韬将世子之位都给了她。
崔夫人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崔辛夷非要修炼,也不是不可,但她着实不喜她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
那日崔仙客来找她的时候明显心情郁郁,还怨她不能在崔韬面前替他说话。
她向来不管夫君在北洲的事务,哪里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说得上话。
疼宠了几年的女儿是假的,这事搁到谁身上都不好受。崔夫人也想对崔辛夷好,但一见到寒樱的模样就难受。
寒樱这段时间回来赴宴心情都差了许多,那日问起她为何心情不好,她哭着说怕往后妹妹回来后母亲再也不喜欢她了。
着实让崔夫人心疼极了。
崔夫人是洲主夫人,向来是世家夫人的典范,旁人听说了她家的事都来看笑话了,这个关头,她更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崔寒樱当然不高兴,她本以为回到北洲后就无人知道九渊剑宗那些事了,谁知道崔辛夷这段日子竟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将她也压了下去。
现在北洲的世家谁不知道崔辛夷才是洲主的亲生女儿。
她在宴会上也无往日那般游刃有余,但崔夫人兴头很高,她不得不作陪。
崔辛夷着实不喜欢这里,待了没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说是自己身有要务。
崔寒樱听她这样说,想起在外面崔辛夷出了风头,那些素来嫉妒她的人对她的讽刺,她忍不住道:“辛夷妹妹,我瞧着当初孟世子也没有这般忙碌,辛夷妹妹当了世子就那么忙,连陪着母亲参加宴会的时间都没有?”
崔辛夷瞥她一眼,道:“今日辛夷确实有要务,就劳烦寒樱姐姐陪着母亲了。说到宴会,改日府中要举办世子宴,若寒樱姐姐喜欢宴会,到时能好好玩玩。”
说罢,她便离开了此地,也不管崔寒樱脸上是什么表情。
崔夫人早习惯崔辛夷来来去去,并没阻拦她,但多看了几眼她离开的背影。
崔夫人对她这样,崔辛夷却并未多介意,她早做好准备自己回家父母会不喜欢她,也从来都无意去争这些宠爱。
若真想培养,往后也有大把的时间。
她走到外面的时候,恰巧有侍卫来禀告她,说是宋池那边有了消息。
虽说没能从那只苍狼王幼崽口中问出点什么东西,但宋池说过,以他弟弟的得宠程度,一定会有鬼门森的妖族前来找他。
反正崔辛夷又没空去鬼门森,去了也不一定能找着那些妖族。便准备守株待兔,将来找宋池弟弟的妖族捉来审问一番。
等了半个月,总算是有了消息。
那侍卫说罢,又为难道:“只是……”
崔辛夷问:“只是什么?”
侍卫:“那妖族来的目的好似不全是为了宋池弟弟,他们倒像是看上了异宝阁的灵药。”
经这侍卫的描述,崔辛夷才知道,这些妖族竟然伪装成人族修士,这几天不急着带走宋池的弟弟,反倒是在异宝阁买了不少她的灵药。
崔辛夷隐隐猜到了原因,妖族的灵脉与人修的不同,五洲许多灵药用在他们身上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那灵毒本也是如此。
但崔辛夷研制灵药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考虑张露白体内一半的妖族血脉,她又追求完美,于是她研制的灵药,改进后的灵毒,妖族也是可以用的,且效果不会打折扣。
崔辛夷道:“不用管,让他们买罢,免得打草惊蛇。”
随后她想到什么,又派侍卫买了一本有妖族记载的书,拿到书后,崔辛夷立即翻到苍狼王那一页,认真看了一遍,忽然喃喃道:“原来如此。”
崔辛夷叫来了两个元婴中期的修士随她一起,来到了散修下榻的临时居所,这里住着阿溪与宋池。
阿溪正在炼药,那只苍狼王幼崽正蹲在一边看着,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悠,瞧上去倒是憨态可掬。
阿溪一见到崔辛夷还有些诧异,两人寒暄了几句,崔辛夷随口回答了她一些医道上的问题。
崔辛夷一边解答着,一边漫不经心将那只苍狼王幼崽捞在了手心里。
她道:“阿溪,你这小狗倒是可爱,可否借我玩玩?”
她刚才使出了些灵力,探出了些这苍狼王的本事,眼下这只苍狼王幼崽正在她手里不断挣扎。
阿溪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崔辛夷当即提着幼崽的后领拎着他到了另一间无人的房间。
她随手抛下狼崽子,狼崽子随即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满头灰毛的小少年。小少年一落地,便向崔辛夷攻击了过去。
崔辛夷没有动手,她身后的元婴期修士一出手,轻易化解了他的招式,将这满脸凶狠的狼崽子给制服了。
那狼崽子道:“你这可恶的人修!竟然说我堂堂苍狼王族是小狗!你有本事,亲自动手与我打一场啊,只会躲在旁人身后的懦弱无耻小人!”
闻此,崔辛夷挑眉:“你哥哥和阿溪说你是小狗,你为何不反驳?反倒我说了就要反驳?”
狼崽子很是不屑:“我哥哥是天底下最令我尊敬的狼,他叫那女修叫我小狗,又没叫你叫我小狗!”
作者有话说:
? 114、北洲
这话说得崔辛夷都一愣。
原来是只兄控狼崽子。
这只狼崽子, 即使是被按住了,仍旧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叫嚣着让崔辛夷放了他, 不然等他们妖族的人知道了, 绝不会让崔辛夷好看。
崔辛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这模样,至少有十二三了, 为何一直装作一副才断奶的样子?”
狼崽子不理会她,分明是被挟制住了双手,受制于人,他下巴仍旧抬得高高的, 看崔辛夷的眼神都带着不屑。
他哼了一声道:“愚蠢的人族, 你才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崔辛夷随手拉过来一个圈椅,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看着被困住的狼崽子, 道:“愚蠢?你也不看看这些天你们妖族从异宝阁顺走的灵药是不是都出自人族之手?”
听到崔辛夷说他们妖族暗地里买了大量灵药的事实,狼崽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心虚。
崔辛夷可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你绝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你能一直伪装成幼崽潜伏在你哥哥身边, 从阿溪这里猜出灵药的价值, 还能把消息传给妖族。”
“既然你们妖族缺少这些灵药, 不妨我们做个交易。你们鬼门森的妖族控制住妖兽, 不再让北洲每年发生兽潮, 异宝阁每年都会提供大量的灵药让你们购买, 不用再这般躲躲藏藏。”
少女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亲切, 但她话中猜到的每一个事实都让狼崽子震惊。
这人族女修长得倒是挺美,没想到生了一副神机妙算的七窍玲珑心, 难不成是人族压根没族里的长辈说的那样愚蠢?他以为他们的事已经做得足够隐秘了, 没想到她却什么都知道。
狼崽子细细想来, 错愕不已。
崔辛夷瞧着他溜圆的眼睛,又诱哄道:“便是你们每日这样偷摸着买灵药,一时半会儿也买不了多少,若是与我们合作,你们每年要什么灵药,都可以直接提前跟异宝阁打招呼,这样岂不是方便许多?而且,你跟你哥哥也不用那么费心潜伏在人族城中。”
狼崽子越想越有道理,不过他还是反驳崔辛夷道:“我跟我哥也不是潜伏在人族城中,是我家里人不待见我哥,他逃出了家门,我是来找我哥的。”
崔辛夷惊讶“哦”了一声,顿时满面歉意道:“原来是我错怪苍狼王少侠了,不知苍狼王少侠姓甚名谁?”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旁边的修士松开狼崽子。
“少侠”是妖族那边的称呼,一般是对修为高深者的敬称。崔辛夷长得美,狼崽子长那么大,还从未被长得那么漂亮的女修叫过“少侠”,顿时整匹狼像是被顺了一遍毛,浑身都熨帖。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视崔辛夷,仍旧故作姿态道:“我叫宋澜,是苍狼王族族长的第九个儿子。”
狼崽子被松了绑,崔辛夷就请他上座了。
崔辛夷诚恳道:“宋澜少侠,方才真是小女冒犯到您了。不知您苍狼王族可否肯跟小女进行这个交易?只要你们不再让妖兽进犯我们北洲,异宝阁每年都能给妖族提供一批效果好的灵药来。”
狼崽子宋澜今年也不过十三岁,早就被崔辛夷那一声声的“宋澜少侠”给哄住了。
他长那么大,哪里被这么漂亮的姐姐捧着过。他再神气,身边的人也一直把他当小孩子。
他脸色微红,道:“你这买卖倒不错,兴许是可行的,不过我做不了主。我向在这附近客栈下榻的妖族传个信,让他们把消息传给我父亲,让我父亲跟你谈谈吧。”
崔辛夷细声问道:“那你们妖族真的有能力控制住兽潮?”
宋澜哼了一声,反问道:“我苍狼王族号令群妖,难不成你是瞧不起我们?”
他满心等着看眼前这女修崇拜惊诧的眼神。
可他话音一落,便见到眼前那少女点了点头,立即敛了笑容,沉声道:“将这妖族给我捆住!”
“来人,搜查附近客栈,将妖族都给我拿住,还有,派人把宋池也拿下!”
这一番反转着实让宋澜傻了眼,他大惊失色道:“你这人族是要做什么?不是说要合作吗?你为什么捆我?”
崔辛夷看了正被捆着的宋澜一眼,忽然轻笑了一声:“弟弟,你家里人可教过你学聪明点?让你出门在外慎言?”
宋澜这才慢慢意识到,原来方才是被她给套路了。他心中恼恨至极,可他已经被堵住了嘴巴,再说不出一句话。
崔辛夷抬脚离开了那房间。
方才那一番试探后,她已经看出来了,这狼崽子确实是知道鬼门森的妖族可以彻底遏制兽潮的。至于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恐怕也只能是兽潮的始作俑者是他们了。
真是一头傻狼。
出了门,宋池和那群来寻宋澜的妖族已经被捆着押到了崔辛夷跟前。阿溪见这架势,满脸惶恐,问崔辛夷发生了什么。
崔辛夷安抚道:“无事,只是他身上有些嫌疑,若审问清楚了,会放了他的。”
她吩咐将这些妖族都用灵器捆着立在孟章城的城墙上,越明显越好,还刻意叫侍卫放走了一个妖族回去通风报信。
崔辛夷又审问了宋池一番,他弟弟明明知道妖族的事,他却说宋澜不过是一只幼崽,什么都不知道。照崔辛夷看,他就是故意让宋澜装作阿溪的宠物,不想让她审问,打心眼里也不想让掺和妖族发动北洲兽潮的事。
果然见事情败露,他便道出了实情,说他在父母身边待了许久,也确实猜到过北洲兽潮或许跟他们苍狼王族有关,但更具体的事,因为他不是继承人,父母也从未告诉过他。
苍狼王族一向都是让天赋最出色的孩子当继承人,这一辈的继承人,正是他的弟弟宋澜。
宋池道:“我也不算骗了你,你要我怎么样都行,此事与阿溪无关,你别伤害她。”
崔辛夷听此,冷笑了一声,这时候他竟还想着阿溪。
她利落派人将宋池也捆在了城墙上,跟那冤种狼崽子一起排排立在最显眼的地方。反正人质是不怕再多一个的。
她就守株待兔,等着那妖族族长上门来讨人。
崔韬正在府中,崔辛夷去找他,打算将此事禀告给他,进入正厅的时候,却恰巧见到了戴着面具的张阑清。
她有些着急的脚步一顿,正与主座边上的少年对上视线。
面具后少年的凤眸仍旧很是淡漠,他一只玉手探出宽袖,端着一盏玉杯,正微微转头,跟着崔韬一起向她的方向看去。
崔辛夷已经许久没见过张阑清戴上面具的样子了,此刻见了他这模样,竟然生了一股陌生之感。
他昨日灵力才恢复,今天就迫不及待甩掉“张露白”那个身份了,可见他对“张露白”是有多么反感。
她愣了一下才向崔韬和张阑清行礼。
“见过父亲,见过小师叔。”
听到张阑清的声音,崔辛夷起身,又看了一眼淡然坐在崔韬身边的白衣道君。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总让她产生了一种这些她保护着张阑清的时日都如梦里的感觉。
他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曛迟道君,二人之间的交集,也不过是她给他治过几次伤,他教她练过剑,想到这里,崔辛夷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
崔韬问:“辛夷这么匆匆忙忙赶来,是有什么事?”
崔辛夷迟疑了一下,想着张阑清也不算是外人,才将方才她发现的事情完完整整同崔韬说了一遍。
崔韬一听,倒比崔辛夷还激动些,他道:“为父找了那么多年的兽潮的原因,没想到是竟然是鬼门森那群妖族记仇作乱!”
“我家辛夷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
崔辛夷道:“辛夷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那宋澜口出狂言,待鬼门森的妖族族长来了,父亲可与他们商谈一番。只是这些日子,需要修为高强的人一直守着苍狼王族族长的两个儿子。”
崔韬哈哈笑起来:“此计谋妙啊,剩下的事都交给为父吧,辛夷忙了那么久,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这时候,一旁的张阑清却道:“崔洲主,您是不是忘了在下的事?迷雾谷出现魔气,仙盟司还等着崔洲主前去一同议事。”
崔韬为难道:“曛迟道君,事情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北洲兽潮成了崔韬的心腹大患许多年,而迷雾谷出现魔气这样的事,也实在不一定当真。
张阑清道:“既然这样,不妨我来替崔洲主守着苍狼王族族长前来,这下洲主可否安心去仙盟司议事?”
崔辛夷听见这话,只默默将目光投向了张阑清。他提出这样的建议,着实像是为了全局考虑,并无一点儿私心。
崔韬闻言,却是一喜,道:“早听闻曛迟道君宅心仁厚,那在下就多谢曛迟道君了。”
眼下他还以为崔辛夷的情郎,兴许是叫张露白的貌美少年,他好不容易找回来崔辛夷,倒是对女儿很是宽容,只要她不受到伤害,任她找上几个情郎。
他是万万都想不到,之前被他怀疑过跟崔辛夷有私情的张露白,就是眼前这少年。
张阑清的修为可比崔韬还要高上两个境界,有他守着,其实更妙,崔辛夷早就能独当一面,也不用崔韬担心。
最后这件差事还是落在了崔辛夷的头上,只不过多了一个修为高深的张阑清帮忙。
作者有话说:
? 115、北洲
北洲的夜晚很是清寂, 天空一轮明月高悬,虽是六月,但空气中仍流窜着寒意。
跟这凄清氛围正好相反的是, 孟章城的城墙上正燃着火焰, 铁架子上的肉滋滋冒着油,诱人的香气顿时飘遍了整个城墙。
城墙上站岗的侍卫一时间都围坐在一起, 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火光爬到夜晚的城墙上,映出了几分暖意。
林见画一手拿着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金黄灵兔,先是走到了不发一言的张阑清身边,小声问道:“道君, 弟子刚烤好的兔子, 道君要不要尝尝?”
张阑清站在城墙边上,望着暗沉沉的夜空,闻言也只淡淡道:“多谢, 不用了。”
林见画倒松了一口气,道:“那弟子就不打扰道君了。”
他走到崔辛夷的身边, 拍了拍崔辛夷的肩膀, 喜笑颜开将手里的烤兔子展示在她的面前, 道:“辛夷姐, 这是我烤的兔子, 我烤兔子的手艺可是一绝, 你快尝尝。”
他一副骄傲的语气, 让本来都不打算吃的崔辛夷都接了过去, 她尝了一口,竟然发现林见画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还真有两把刷子。
林见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反馈:“怎么样?辛夷姐, 我就说超级好吃了。”
崔辛夷点了点头, 却耳尖地听到一声水流的滴答声, 她转头一看,正见着那被锁在铁笼里的狼崽子正呆呆望着她手上的烤兔子,哈喇子流了一地。
跟他锁在相隔了一尺的铁笼子里的宋池脸上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他知道他们苍狼王族容易生口涎,却没想到自己弟弟那么不争气。
狼崽子见崔辛夷望过去,忙一把擦干净嘴角的口水,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崔辛夷面无表情,当着他的面,咬下了一大块肉,成功收获了狼崽子恶狠狠的眼神。
林见画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来了周遭人的目光,令宋澜愈发难堪。
崔辛夷不再搭理那只狼崽子,传音给林见画道:“下次有什么吃的,就别给曛迟道君了,他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他一心修道,什么都不吃。”
林见画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辛夷姐怎么对小师叔那么了解?”
崔辛夷愣了一下,才答道:“他可是我小师叔,跟我住一个山头,我听师父说过些他的事。”
林见画又悄悄传音道:“都怪曛迟道君实在是太冷了,一点儿都不入世,连我都有些怵他。若是旁人,我一定早早想到他与辛夷姐是相熟的,可换做曛迟道君这般不近人情的性子,辛夷姐跟他熟稔,还叫人怪惊讶的。”
崔辛夷听他说话,一时间却沉默了。
好似确实是这样,除了师父映山道君和她,张阑清其实同谁都是淡淡,整日孤家寡人。他性子冷,明明大师兄比他年龄还大了许多,也恭恭敬敬把他当成了长辈奉着,二师姐就更别提了。
她知道他不吃东西也并不是听师父说的,而是一日跟他相处的时候偶然知道的,师父咸鱼的很,一直放养他们,或许师父都不知道张阑清不吃东西。
张阑清果然如同他说的一般,自小一点儿都不沾染人欲。
他这点倒跟张露白一点儿都不一样,张露白性子虽冷,却是天然具有攻击性,不喜与旁人交谈,对谁都警惕,
他修为低,又穷,不能常常像张露白这样有辟谷丹吃。他什么都吃,烤肉的手艺其实一绝。那时候崔辛夷整日忙着没空吃东西,拿辟谷丹应付着,都是张露白做好了好吃的给她。
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天差地别。
“辛夷姐?辛夷姐?”
林见画的声音唤醒了崔辛夷的思绪,她抬眼看他,问道:“怎么了?”
林见画道:“辛夷姐都忙了两个月了,现今又守了两日,不若我同曛迟道君说一声,辛夷姐回去好生休息一番再来,反正这里还有我跟曛迟道君在,就道君那修为,若来的不是你师父,一时半会儿谁能敌得过?”
他以为崔辛夷方才发呆是太累了。
他凑近了些,瞧见崔辛夷眼下的乌青,心疼道:“辛夷姐眼都熬红了。”
崔辛夷有些无语,哪里有他说得那么夸张。他这话倒是提醒她,该补些养气血的灵药了,这样熬下去,身体确实受不住。
她打断了他,道:“我无事,倒是你守了两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见画赶紧道:“辛夷姐不走,我当然也要这里陪着辛夷姐。”
崔辛夷说不动他,又打开了监视着崔仙客的灵器,探听那边的动静。她猜测过,那在崔仙客背后的那人若之前没动手,现下她得了世子之位,都快要开世子宴昭告五洲了。若是那人真为了崔仙客着想,绝对会在世子宴前对她动手。
这两个月来,崔辛夷除了处理北洲事务的其他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了,可她金丹破损,没悟剑意,修为停滞在了金丹初期,丝毫不前。
若是她能有张阑清那样的修为就好了,要是她像张阑清那样从幼时便入剑道,指不定现在的她跟张阑清到底谁更厉害。
想到修为,她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拿出一个乾坤袋,攥在手心里,走到站在城墙边上的白衣少年身边。
张阑清像是一直都听着她那边的动静,她往这边没走了两步,他就已经转头看向她了。
四目相对,崔辛夷却陡然生了一股尴尬。
他一双凤眸隔着一张面具,都能看出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崔辛夷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终于走到了跟他相隔了三步之遥的地方,她站定,伸出手,在他面前展示出了她之前准备好的乾坤袋。
她道:“小师叔,前些日子弟子炼了许多药,但自己用不完,便给师门每个师长都准备了一份,这是小师叔的。”
见他一时间竟然不接,她不知怎的,紧张到手心都有些微微潮湿,道:“这些灵药都我另外给小师叔配的,专门考虑了小师叔的体质,里面的药瓶上都有标签,小师叔看着用便是。”
她提到体质,便是提醒张阑清这是特意针对他的半妖之身制的灵药。往日人修的灵药他倒是也能用,但效果多半会打些折扣。
可话一出口,崔辛夷又想起这实在与她刚刚出口的“自己用不完才送”的理由冲突了。
手中一松,乾坤袋已经被眼前这少年从她手里抽走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灵药,道了声“多谢”,便收了起来。
崔辛夷站在原地,她素来能说会道,这会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张阑清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道:“我从不多受旁人恩惠,既然收了,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
崔辛夷摇了摇头:“小师叔不必见外。”
张阑清却突然问:“你这灵药是在去迷雾谷之前准备的,还是在回到北洲后才准备的?”
说这话时,少年的眼睛灼灼,仿佛非要求一个答案。
崔辛夷呆了一下,想到自己在北洲这些时日忙成那样,哪里有空给师父师姐他们都备上灵药。
她如实回答是去迷雾谷之前。
话音落下,却见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本来隔着三步的距离,他忽然往前,将距离缩短至两步,低头看了会儿少女白净的脸蛋。她肤色白,眼下的乌青便显得明显了些,应是她忙到连补气的灵药都不好好吃的缘故。
崔辛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道:“小师叔这是何意?”
张阑清淡淡道:“你跟林见画的修为都太低,在这里一个两个的其实并无区别,你便跟他轮流守着罢。”
崔辛夷一听这熟悉的讽刺,脸上漫开的热意立即被夜晚的凉意驱散了,心头那点火热和羞赧也似是被这凉凉的夜风给吹散了。
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一副认真的样子,还真让她怀疑起自己在这里是不是多余的了。
张阑清倒是一时看不出她的想法,又建议道:“你今日便先回去罢,明日再来接林见画的班。”
说罢,他低头一看,却见少女面上竟然微微有些愠怒。
张阑清止住了话,崔辛夷一声不吭转头离开了,见她向着林见画交代了几句,御剑离开了城墙,他才放下心来。
有夜风迎面扑来,崔辛夷没有用灵力护体,慢慢让自己清醒了一会儿。
她其实是知道张阑清那样说是想让她回去休息的,方才直接离开,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恢复了理智,她回味那番对话,才想明白,张阑清那样问她,兴许是因为她是在迷雾谷才看清了他的真容。
而她,竟在不知道他是张露白之前,便给他那么妥帖地准备了灵药。
崔辛夷想起之前自己对他可真是好,比上张露白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这好像也没什么,从师父到师姐,她其实一直都对身边的人很好啊。
作者有话说:
? 116、北洲
这夜崔辛夷回去并没有睡觉, 只草草吃了几颗灵药,继续打坐修炼了。
打坐前,崔辛夷又看了一遍自己乾坤袋里的符箓, 定了定心。这段时间她是比往日都警惕了许多的, 虽待在张阑清身边不好受,但不得不说, 待在他身边却是最安全的。
天光透过窗牖射进来的时候,崔辛夷从冥想中醒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一夜过去,她的心法是半点儿都没有长进。
说不沮丧是假的, 她在医道上从来都是无往不利, 入剑道以来也一直都是门内的佼佼者,哪里遭受过这样的打击。
但她知道逍遥剑道过往那么多年也只有师父一个不卡境界的,她再天才, 也未必能成为师父那样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只是回去后要好生向师父和师兄讨教一番了。
她又回到了孟章城的城墙,让林见画回去休息, 她不打算离开, 便让林见画不用再来了。
城墙上守着的又剩下了崔辛夷与张阑清两人, 守城的侍卫又换了一波, 他们认识崔辛夷, 崔辛夷却与他们不相熟。
他们又忙于站岗, 崔辛夷也不好找他们搭话。
这时候的城墙又好似成了往日的九渊主峰后山, 只有她跟张阑清两个人。她跟张阑清两个人单独练剑的时候她也从未露怯, 此时不自在作甚。
想到这里,她又恢复了平静, 还抽空去逗了逗关在玄铁笼子里的狼崽子。
这几天的关押好像是消磨掉了狼崽子身上所有的锐气, 他整头狼都恹恹的, 也不看崔辛夷。
崔辛夷盯他盯得紧,眼前着到了今天的晚些时候,这狼崽子从初始的恹恹,到后来明显的亢奋。
这期间,张阑清都多往这边看了两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们大概都能猜到即将发生什么了。
连宋池都忍不住频频向宋澜看过去,为弟弟的愚蠢折服。但他心里想着阿溪,认定了当中立派,并不打算帮自己族里。
忽然,好端端的晴天,天地暗了一瞬。
崔辛夷向远处天空眺望,耳旁传来鸟类清越的鸣叫声,有硕大的鸟儿遮天蔽日,正向四周奔来。
鸟类密密匝匝,比当时最猛烈的那一波兽潮似乎还要壮观。
崔辛夷噌的一声抽出惊蛰,一副执剑守卫的架势,她高呼一声“来人”,潜伏的元婴期修士顿时出现在了城墙之上,连城墙上原本的守卫们都摆好了阵型。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妖兽夺去的时候,崔辛夷却分心向身边的侍从叮嘱了几句,同张阑清使了个眼色。
张阑清不是蠢人,相较之下,他跟妖族打交道比崔辛夷还多。
果然,等妖兽们到达孟章城的护城大阵,不断向上面发起进攻时,崔辛夷等人的身后却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几乎是所有人一齐转身,看到冒着金光的网已经兜头罩住了几个妖族。
这个时候,张阑清也顺势出剑,化神期巅峰的剑气也霎时间爆出,湛卢剑剑气如虹,一击即中。
白衣少年收剑,缓缓落地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苍狼王也轰然倒在了他身后。
苍狼王身上一道伤口血流如注,汩汩淌了一地,再也没有力气反击,只好化成了原型。
苍狼王的原型是个伏在地上的邪肆中年男子,看宋澜心疼的眼神和宋池的躲躲闪闪都能猜出这人兴许就是他们的父亲,现任鬼门森妖族的族长了。
见自家族长被俘,陆续又有不少本来就潜伏在城内的妖兽现身,可有张阑清坐镇和崔辛夷之前周密的布局,他们来了也只是被抓走。
崔辛夷走到妖族族长的身边,凑近瞧了一眼他的伤口,见无大碍,才拱手行了一礼道。
“在下北洲世子崔辛夷,想必兽潮的这些日子,族长早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妖族族长捂着伤口站了起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也不过是个孱弱的人修,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北洲的待客之道?”
崔辛夷笑道:“北洲若待客自然是按照礼遇,但待贼可就不一定了。”
妖族族长闻此,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他道:“你这小女娃,可真是好生猖狂,你就不怕——”
说着,他眼中忽然闪过锐利,手上变成狼爪,便要向崔辛夷攻去。
张阑清的手已经摸上了剑,可妖族族长的动作一顿,竟然再也使不出一点儿灵力,见状,张阑清才放下了手里的剑。
妖族族长满脸惊愕地望着气定神闲的崔辛夷。
崔辛夷却笑了一声,道:“族长这是何意?辛夷今日将族长请来,可是好生商谈北洲与妖族的合作的?难不成辛夷放走的那个妖族没有通知到族长耳朵里?”
她立即收敛了笑意,冷然吩咐道:“来人,将族长请到上座,我要与族长好好谈谈这合作。”
立即便有修士强制“扶着”不能使用灵力的妖族族长到了屋里,将妖族族长“请”到了椅子上后,门哐当一声关上,妖族族长就发现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崔辛夷跟那实力强横的道君三人了。
妖族族长在鬼门森作威作福了几十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声音森寒问道:“你们北洲求要跟我妖族合作,便是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们妖族?”
长相貌美的少女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族长可看清楚了,如今是你们妖族受制于人,族长自己都是什么境况还不明白么?”
“您可没有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
她的声音轻轻,却立即点出了一个事实,他们妖族眼下都是这人族女修的阶下囚,双方确实不平等。
妖族族长哼了一声道:“你想得美,我们人族与妖族两千年前的事还没过多久,你就想揭过不提?”
“你们这群卑劣的人族修士,我们妖族宁死都绝不会同你们合作!”
说这话时,他虎目怒瞪,气势逼人,确实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架势。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旁的张阑清,道:“你身上也有妖族血脉,为何却偏偏要自甘堕落为人族卖命,倘若你肯跟着我们妖族,我可以将族长之位拱手让给你。”
“届时别说是鬼门森的妖族了,连南洲、西洲境内的妖族也能为你统领。你且看看我们妖族的大军,绝不比那群孱弱的人修差,我们一直缺的便是你这样一个领袖啊。只要道君肯接手妖族,到时候我们挥兵北下,先打下北洲,再逐一攻破其他洲,整个五洲都将是我们的天下。”
“给这弱小的人族女修卖命,难不成比当妖族领袖要强?”
这妖族族长真是个画饼高手,一出口便是一张统领五个洲妖族、成为五洲霸主的大饼。一副丧心病狂,要统治世界的反派嘴脸。
张阑清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搭理他。崔辛夷轻笑了一声,又立即敛了脸上的笑容。
“族长,天还没黑,您倒先做起梦了。恕我直言,你们妖族就这样,数千年来只会龟缩在鬼门森那个小小的地方,药道比不上人族,炼器更赶不上人族,连区区一个化神期的修士都要跪舔——我们人族,还真是瞧不上眼。”
“您知道吗?若我师父来了,这位道君可是连出手都不敢出手的,就这样,族长还妄言要统领五洲,连辛夷都替您汗颜。”
崔辛夷这一番输出,语速比平日快了许多,说得本来就反应慢的苍狼王脑子蒙蒙的。
但他也能听懂崔辛夷这是在讽刺他、讽刺他们妖族。
讽刺他也就罢了,这女修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讽刺他们妖族!他们妖族是五洲最高贵的修族,她一个卑贱的人修,胆敢侮辱妖族!
师父和张阑清的修为都比她高了太多,在崔辛夷的印象里,她师父还跟张阑清的修为一样是化神后期。但她这话说得也没错,张阑清一直都很尊重映山道君,他定然是不敢将剑尖对着自己师兄的。
妖族族长本来满心怒气,但想到自己现今也受制于人,便屈辱地压低了声音,却还企图给他们妖族辩解。
“你们人族有强大的修士,可我们妖族每个都有得到几乎公平的灵气灵石修炼的机会,我们每一个妖族子民修为都不低。再说了,你们那灵器,还比不上我们妖族的兽爪锋利,还有你们那破烂灵药,对我们妖族一点儿用都没有,别以为我们妖族能看得上!”
“就你们,还想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吧?”
他明明是在撒谎,可偏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一种掷地成声的魄力来。这种自信或许不止一次在某些时候令现场的境况两极反转过,乃至于他熟练到能让本来说的是实话的人开始心虚。
可偏偏他对上的是当年敢于劫富济贫、讹人忽悠熟练得像吃家常饭一样的崔辛夷。
大家都知道,唬人的最高境界,一向都是先令自己信服。
崔辛夷淡淡“哦”了一声。
说他们不稀罕人修的灵器灵药?
她传音了外面的侍卫,很快便有侍卫提着一个妖族走了进来。
妖族族长本来还以为崔辛夷被自己震住了,贬低了人修一番,他正洋洋得意。可眼下他近距离一看,这被金丹期修士提着后领子还不断挣扎的妖族,不正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宋澜吗?
那个修士在崔辛夷的示意下,当着妖族族长等人的面抖了抖见了父亲呜咽呜咽叫的狼崽子,修士抖的时候用了灵力,很快便有许多灵器灵药从他身上四处散落。
灵器和瓷瓶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哐哐当当落了一地,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 117、北洲
宋澜挣扎得很厉害, 口中恶狠狠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见自己身上被莫名其妙抖落出了一堆灵器灵药,他定睛一看,不正是自己之前储在乾坤袋里的那些吗?竟然从自己身上被抖落出来了?
被提着后领子, 他抬眼瞧了瞧周围, 崔辛夷和那个陌生的白衣道君正默默看着他,崔辛夷脸上挂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他爹也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
灵药灵器终究是人修的,对自家妖族有着狂热的爱的宋澜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很快, 他就发现了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
父母对自己寄予厚望, 管教甚严,宋澜从小皮就厚实。他出逃来找哥哥之前就做好了回去会被打一顿的准备,可这次连累了父亲, 他到底还是很心虚。一对上父亲的目光,他的气势就弱了, 默默的, 不说话。
崔辛夷摆摆手, 宋澜很快被提溜着下去了。
她倒是一副很从容的姿态, 走到那堆散落的灵药灵器前, 俯身随手捡起了一个瓷瓶握在手里, 道:
“既然族长觉得妖族不稀罕灵器灵药, 现在眼见了总该信了罢?族长也不必狡辩, 何况以您和您的两个儿子现在的处境,这条件还是答应为好。”
妖族族长却半点不受威胁:“我早知你今日设的这个局是为了引我们妖族前来。我妻早早便等在了孟章城外, 你今日若是不肯放走我等, 信不信我妖族大军即刻便要踏平北洲。”
崔辛夷倒笑了一声, 声音又森冷了些:“族长这是执意要撕破脸了?”
她道:“你们妖族暗中发动兽潮,迫害了北洲人修多少年我们还尚未追究,眼下好声好气跟你们谈条件是不想两族再受战乱之苦。族长倒是好,这是当我们好脾气,又要威胁起我们来了?再次跟妖族打起来,我们人修也奉陪到底。”
说罢,她转身离开,离开时又留下话来。
“我再给族长两日的时间,倘若两日内族长再不给回复,那便如族长所愿,我们两族便好好打一场吧。不过,到时族长和您儿子能不能看到这场战争就说不准了。”
妖族族长愣愣坐在椅子上,眼见着一直都好声好气说话的白衣女修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脚步疾速离开了房间。那白衣道君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白衣女修离开了。
他本来以为这场谈判是自己占了优势,崔辛夷费心设计引诱他们妖族的人前来,不就是不想再让北洲有兽潮?
可看着崔辛夷现在的态度,他又惊觉,她可能也是不怕妖族跟人修再战一场的。
虽说仙盟司早就没有多大的势力,能管得了他们妖族,可仙盟司却能号令五洲的人修来为北洲支援。
他们妖族两千年前元气大伤,损伤了许多族中的战力,比如方才跟那个道君同脉的九尾狐,过去也是妖族的一方王者,可不是苍狼王族能比得上的,现今他却一千年都未曾见过九尾狐的踪迹了。
真打起来,他们定然是吃亏的一方。
妖族族长正思量着,便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娃娃脸,分外可亲的少年。
林见画走到他跟前,笑容可掬道:“在下林见画,是4异宝阁的少东家,辛夷姐一向这样,见不得旁人欺负北洲的人,族长不妨听我说两句。”
崔辛夷出来后,又跟张阑清一起去了孟章城城墙看城外的状况,这回妖族确实是有备而来的,现今有不少的妖族攻击护城大阵。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头巨大的双头妖鸠上,上面站着一个一身红衣盔甲的貌美高挑的女子,正冷冷地向崔辛夷看去。
这位,想必就是妖族族长的夫人了。瞧她的气势,倒比那妖族族长更像是鬼门森妖族的领袖。
崔辛夷随口问一旁的侍卫:“消息可传到其他几城了?他们是不是都做好准备了?”
那侍卫回答道:“世子放心,那几城已经回信说是准备妥当了。”
崔辛夷点了点头。
妖族聚在北洲主城门口两日,崔辛夷吩咐人将宋池和宋澜两兄弟立在了城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妖族这两日一直与他们僵持在城门下。
这两日林见画也不断去妖族族长那里当说客,扮红脸。
妖族族长早已经被说动,他也不想两族再打起来,今日可算是答应了条件。
崔辛夷带着妖族族长来到城墙上的时候,让妖族族长向众妖下指令,众妖从孟章城离开,孟章城的护城大阵终于重新关闭。
先前的夫人飞到了城墙之上,与妖族族长一起洽谈两族合作。
这件事崔辛夷早就告知崔韬了,崔韬也是愿意这样的合作的。妖族迫害了北洲人修许久纵然可恨,可目前众人要的都是安定,没有必要为了仇恨再发动一场战争。妖族性情难定,只能用灵药灵器继续牵制。
毕竟是林见画出来谈的这场生意,卖给妖族的灵药灵器价格都高了不少。
两族签署了协议后,妖族族长便要带着宋澜离开了,临走前,那妖族族长的夫人忽然停下对崔辛夷道:“我早早便听过世子的名声,今日一见,世子果然非同凡响,我还盼着日后与世子能有更多交集。”
崔辛夷闻言淡淡挑眉,笑道:“女君可别忘了这话,往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这妖族族长的夫人可不是个甘居族长背后的女人,她自封妖族女君,方才谈判处处都是她拿的主意。
妖族女君虽听不懂崔辛夷说的日后合作多着是什么意思,但她说出的话确实是出自对崔辛夷切切实实的佩服。
女君点了点头,又看了自愿留下的宋池一眼,他不是她最满意的继承人,后来的孩子多了,便更顾不上了,但也从未想过修好母子关系。
狼崽子长大了,外面的天地广阔,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她也没了将他拴在身边的理由。
狼崽子宋澜眼睛里含着两泡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还是被带着离开了孟章城。
宋池只是在苍狼王几人化作天际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耳边传来阿溪清脆的呼唤声时,他毫不犹豫地转头看向了朝他奔来的少女。
城中的散修们只知道平日里难见踪迹的妖族来了北洲后又突然退去,几日后世子崔辛夷便宣布将修养好的散修送回各自的城池。为了安抚众人,崔辛夷开自己的私库送了受伤严重,伤了根骨的修士一些灵石。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便是从此北洲再也不会发生兽潮了,往后散修们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往年受到兽潮危害最大的便是这群散修,眼下听说了这样的消息,散修们一边骂妖族,一边又称赞崔辛夷。
崔韬去参加仙盟司的五洲洲主议事的时候,带了不少人,有许多人都知道他不在城中,大公子崔仙客从未做过什么事,那处理此事的只能是一直守在城墙上的崔辛夷了。
眼下的崔辛夷,又立功一件,风头无两,早已经被他们吹捧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而崔辛夷本人却一直待在了洲主府,从未露面。
崔韬因为张阑清帮的忙,又留了他两日,张阑清也未曾提过要离开。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张阑清回到了房中,正准备打坐,便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的崔辛夷。
少女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沉沉,像是有什么要事。
张阑清没问她为什么来,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崔辛夷虽未曾被大雨淋湿,但进门的时候,身上仍沾了些水汽。张阑清随手掐诀,祛了她头发身上的潮湿。
刚一进来,落座后,少女的脸上露了些难色,她开口道:“小师叔,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宗门?我兴许能提供些魔族的消息。”-
崔辛夷名声涨起来,崔寒樱已经不虞了好几日,失去了洲主亲女的身份,她回府后的日子大不如前。府中侍从侍女瞧着洲主明显更看重崔辛夷,连崔夫人好几次都在跟她一起的时候频频问起崔辛夷。
参加宴会的时候,被夸赞的反而成了崔辛夷。
她心里不快,便去找了崔仙客。
她来到崔仙客的住处,里面的侍女说崔仙客跟着洲主出去了,崔寒樱便自己坐在了里面等着他。
等了半个时辰,崔仙客可算回来了。
不过回来的时候脸色沉沉,像是心情很不好。
方才崔韬已经明说要将孟章城城主之位传给他了,崔韬看出了他的不忿,还劝慰说他并没有崔辛夷那样的才能,担不起一洲之主的重担。
才能不及崔辛夷?担不起重担?
现在哪洲选洲主是还比较才能的?孟雪川之前那般无能,还不是一出生便有了世子之位?东洲的世子也是长子。
这还不是不够看重他,想必将孟章城的城主之位传给他,是父亲一早便想好的吧?
难道他就要自此接受往后的命运,永远被崔辛夷压一头,沦为旁人口中那个不如妹妹的的笑话?
崔寒樱从来没见过他脸上露出那样的神色,被吓了一大跳,小声叫了一句“哥哥”,才唤回了崔仙客的思绪。
崔仙客见她来了,很是诧异,问她有什么事?崔寒樱可算是找到了人来倾诉,便说了些遇到的委屈,可惜崔仙客眼下并没有心思管她,只是想着赶紧见到黑衣人。
崔寒樱说完,满心等着崔仙客来安慰她。可崔仙客却随便敷衍了她两句,便安排旁人将她送走。
崔寒樱在上界的时候,都是微微蹙眉,便有人来哄她。她咬了咬唇,委屈不已,本来对自己下界的任务还有些懈怠,此刻却多了赶紧回宗门完成任务回上界的想法。
崔仙客跟黑衣人之间有特别的联系方式,他等了没一会儿,黑衣人便来了。
天色暗了许多,房间里的门又被掩上了,崔仙客脸上的不甘却愈发明显,他道:“我要你帮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世子之位。”-
第二天天色放晴的时候,一直在洲主府的曛迟道君便告辞离开了。
崔辛夷的世子宴定在了三日之后,府中已经喜气洋洋地布置了起来,崔仙客扫过这些布置,神色有一瞬间的冷厉。不过转而,他便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情,走到了前院崔韬在的地方。
崔韬见他主动来,很是高兴。毕竟是当了二十来年亲生儿子养的人,立了崔辛夷当世子,他也总是担心崔仙客会不快。没想到他却一点儿都生气,还跟他交谈起了世子宴的事。
崔仙客嘴角勾起,道:“妹妹丢在了外面十几年,眼下也是头一个将她介绍给旁人的机会,定是要好好办一场的。”
崔韬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仙客长大了。”
以前他忙于北洲事务,崔仙客却被夫人溺爱,一点儿不对自己心意,竟然就敢当着他的面发脾气。崔辛夷刚来府里的时候,他便是如此。
崔韬本来以为他不喜欢崔辛夷,眼下看来,也并非是他想的那样。不管什么时候,子女和睦总是做父母的最希望看到的事。
崔仙客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崔韬一个人待在房中,想着人生能得儿女如此,可真是无憾了。女儿有才干能从他身上接下重担,儿子也懂事了,往后也能辅佐女儿。
倒不似他那时,本来与大哥的关系极好,没想到竟然闹到兄弟反目成仇的地步。大哥掉下了迷雾谷,后来生死不明,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
崔韬又想起了仙盟司说的迷雾谷出现魔气的事,心中隐隐添了些忧虑。仙盟司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只是希望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在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崔辛夷推门走了进来。
崔韬见她来还很诧异,崔辛夷总有忙不完的事,一般闲来无事是不会来找他的。崔仙客才刚走,她来的巧了些。
崔辛夷进来的时候,扫视了一圈,才神色凝重叫了一声“父亲”。
……
崔辛夷离开崔韬的书房后,便接了任务,带侍卫出门除妖了。北洲的皑雪原上近日出现了不少伤人的妖兽,附近的城池早就没人敢出门了。
皑雪原是整个北洲风雪最恶劣的地方,各地的雪都融化了,此处的风雪还是难以让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御剑。
除完妖兽回程的路上,崔辛夷一行人选的是骑灵马,可却好像在这个冰天雪地里遇上了鬼打墙,半天便能走完的路程,一整天都走不出去。
空气中都渐渐有些不同,灵气好像越来越稀薄,反倒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东西慢慢渗透进来,渐渐取代让修士舒畅的灵气。
是魔气。
刚一意识到这一点,崔辛夷便立即让众人都暂时封印灵脉。
可此处太过于寒冷,众人为了除妖穿得根本不厚,没了灵力,很快就支撑不住,便是服了灵药驱寒,那也需要灵气催动。可不封印灵脉就意味着任由这越来越浓郁的魔气侵蚀灵脉,甚至到了最后会毁了灵脉。
这简直是个死局。
同行的修士个个面色都很差,一个修士苦哈哈道:“魔族都消失了好几千年,难不成真的要现世了?我们就要成为也要第一批魔族?”
翻阅五洲历史典籍便知道,魔族数量多和强大并非是因为他们繁衍后代的能力更强,而是因为魔气可以侵蚀修士的灵脉,将其转变成魔族。
前世的时候,魔族大军那般势如破竹,也多半是因为魔气覆盖的速度太快了,许多人因为魔气成为了魔族。
人成为了魔族不要紧,但有些人看到正道不敌魔族,心竟然也转投了魔族。
崔辛夷让这些修士们时不时开启一会儿灵脉御寒,尽量找到一个平衡,能既不让魔气浸染,又不至于会被冻死。
修士们被冻得直跺脚,崔辛夷也不断踩着松软的雪地,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这其实是魔族的一种阵法,能将四周的魔气都吸收进去,将灵气都挤出去。自从生了灵脉,黑衣人便发现自己似乎天生便会一些魔族的隐匿法术。
他从九渊剑宗的禁地里得到了一些关于魔族的传承,自此便可通行无阻,比他修为高再多的人也不能捉住他。
他站在阵法外,静静看着里面的崔辛夷等人脸色渐渐冻得发青,有人控制不好频率,已经吸进了不少魔气,脸色很是难看。
他们绝没有法子解阵,何况解开了阵法,待他们出来,他不过就是只能直接杀了崔辛夷了。
黑衣人不由得心中生起了一股快慰,他等这一天也已经等了许久了。
五洲谁人不想要冰清玉洁,不想成为正道修士,受到万人崇敬,而不是像他这样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一辈子不得见天日。
马上就不会这样了,崔辛夷也会变成万人唾弃的魔族。现在她得到众人崇敬、声名鹊起又如何,她魔族的身份出来,为了一洲和平,崔韬只怕是要亲手杀了自己最疼宠的女儿。
黑衣人正默默看着,忽然听到崔辛夷道:“扫清正北方的雪。”
众修士听令,便立即动作了起来,很快,北边的雪被清空。雪被清空后,四周的魔气似乎在慢慢消散,灵脉中的灼痛感减了不少。
黑衣人见状,不由大惊,崔辛夷是怎么知道魔族的阵法是如何破解的?世间留存的魔族记载不多,还多是杜撰,她怎么……怎么可能那么快便破解了。
黑衣人正要出手再加固阵法的时候,一道剑风袭来,不偏不倚打在了他的手上,制止了他掐诀施法。
他转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衣道君,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与他对视,方才那一剑便是他打出的。
来者正是张阑清。
黑衣人惊恐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么准的准头,张阑清这次是识破了他的隐匿之术。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 118、北洲
黑衣人对张阑清这个五洲的传奇天才并不陌生, 他深知,现在的自己绝不是一个化神巅峰的修士的对手,往日也不过是凭借着极强的隐匿功法才能自由出入九渊和其他宗门。
崔辛夷已经破了他的阵法, 张阑清也识破了他最大的底牌, 他再不甘,此刻也只能逃走。
也罢, 就算崔辛夷当了世子,往后能让她入魔的机会也只会更多。
黑衣人又看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白衣蒙面道君,转身化作了黑雾,遁到白衣道君的身后, 便要逃走。
茫茫的雪地中, 立在那里的白衣道君神色未变,手里的湛卢剑一动,锋利的剑气带起碎雪, 漫在他的身后。
遁逃的黑衣人的潜逃术法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逃走的那一刻, 后腰处忽然一凉, 一阵大力将他击倒在雪地上。
后腰是被剑气所伤, 灵力入体, 让他痛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他手臂撑地想要站起来, 可身上像是被千钧重物压着, 他尝试几次都动不了。
有靴子踩雪的细碎声音传来, 他看到一双云纹白靴停在了他面前, 伏在地上的黑衣人抬头,恰巧有锋利的剑尖停在他的鼻尖。
他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再也不能有分毫的动作。
这原来就是化神巅峰的修为。
白衣道君银面后的一双凤眸静静看着他, 里面是没有一丝感情的冷漠。
这时候, 崔辛夷也带着一帮人从阵法中走了出来。
众人从劫难中逃出来, 皆是庆幸不已,可看到先前说是已经离开北洲的曛迟道君又执剑对着一个陌生的黑衣人时,又都愣住了。
转而想到曛迟道君常常领了除妖令除妖,在这里遇见他其实并不稀奇。
只是……那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似乎身上有些奇怪的气息。
但不等北洲府的修士们多想,崔辛夷便转身对他们道:“你们先行回去吧,我找曛迟道君还有些事。”
刚经历过方才那般险境,修士们其实一点儿都不放心将崔辛夷一个人丢下。但见识了世子的本事,又有世子的小师叔在这里,众人得令便纷纷离开了。
崔辛夷的视线与张阑清相撞,两人不必多言,便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直到现在,黑衣人才似看清了什么。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下,他说话时似是有些喘不上气,断断续续道:“崔辛夷,这一切都是你算好了来引我上钩的吧?”
崔辛夷垂眸看了一眼狼狈伏在雪地上的人,微微抬了抬眉,一副“你才猜到”的神情。
她蹲身在黑衣人面前,伸出手来,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黑衣人剧烈挣扎起来,可被张阑清按着,他动不了崔辛夷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将他的斗篷拉下来。
眼前的光线亮了些,反射的雪光微微有些刺眼。
他看到少女的神情一愣,黛眉紧紧蹙起来。
黑衣人那一刻的感受竟然是羞愤,像是一直都躲躲藏藏、身有丑陋缺陷的人,猛然被人揭开了伪装,被几万人围观。
但崔辛夷惊讶的却不是黑衣人斗篷下丑陋的伤疤、爬满了皮肤的魔纹,这些她前世见的实在不少。而是这人与她父亲极度相似的容貌。
父亲年轻时也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展现在崔辛夷面前的,是一个原本长相儒雅多情的美男子,脸上长满了恐怖的魔纹和疤痕。
像是原本的美玉,光洁的表面被磨损,裂开了道道裂纹,裂纹里又浸满了黑色的脏东西,让人撞见的第一眼只是觉得惋惜和心惊。
看到这副场景的张阑清也是一愣,他也是认出了这人长得像崔韬。
崔辛夷问道:“你是谁?”
那人只是神色漠然,并不回答她。
崔辛夷面无表情,淡淡道:“你既然不答,别以为我猜不出来,我父亲早年有过一个大哥,听说我这位大伯早逝,想必就是你吧。”
她的母亲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尚且没有多自伤,何况是一个素未谋面、还妄图置她于死地的大伯。
那人听到崔辛夷说出的这番话的时候,睫毛颤了颤,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崔辛夷向张阑清道:“小师叔,这人与我洲主府有关,我可否先将他带回去审问一番?”
张阑清颔首:“既然与北洲洲主有关,可以先带回洲主府一趟。”
话音刚落,还不等崔辛夷跟他商量如何回去,她的腰间一紧,便被张阑清带上了湛卢剑,耳边是猎猎的北风和张阑清的声音。
“洲主府的情况未定,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完,张阑清一手提着黑衣人,一手护着崔辛夷,两人便疾速往北洲洲主府飞去-
近来,崔韬频频处理了一半北洲的事务便开始眩晕,崔辛夷离开的这几天,崔仙客常常陪在他身边。他一见崔韬不适,便赶紧递上一杯茶来,劝说他休息一番。
这些都让洲主府的人相信,他们的公子似乎是真的长大了不少,倒比小姐还要孝顺洲主。
只是崔韬时不时莫名地打量崔仙客一眼。虽崔仙客幼时,崔韬在他身边的日子少,但毕竟是他的父亲,崔仙客还是了解他的神情的。
崔韬那样的眼神中,有些他看不清的东西,倒不像是欣慰,不免令崔仙客有些恐慌。
可他想起黑衣人的本事,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迷雾谷的那天,他也能大概猜到黑衣人会以什么样的方法对付崔辛夷了。
若是入魔,她定然万劫不复。
就算北洲的这些人都赞同崔辛夷继续当世子,仙盟司也不会允许一个魔修当一洲的继承人。
崔韬这副模样,也像是已经中了黑衣人留给他的魔毒,过不了多久,整个北洲都要易主了。
越是展望未来美好的图景,崔仙客的心中便愈发滚烫。
可这个时候,他忽然身子一紧,他正要迈出步伐,可浑身一僵,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他正惊慌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想要开口向崔韬求救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仙客,你太令我失望了。”
崔仙客的视线往上,正看到了方才还发病的崔韬现在正好好站在他跟前,脸上是很明显的失望的神情。
崔仙客心中一紧,意识到可能是那魔毒被父亲给察觉了,他想要狡辩,说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往日都是这样,就算父亲面上对他再严厉,其实也绝不会惩罚他的。
可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即便是崔辛夷和张阑清一起走了进来。
张阑清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到了崔韬面前,便随手将这人扔在了崔韬的面前。
倒是崔韬没先问黑衣人,反倒来到了崔辛夷的面前,担心问崔辛夷遇到了什么危险,可受了伤。崔辛夷摇摇头,说是并无大碍。
她的视线在倒在地上的崔仙客身上停留一瞬,对上他阴毒的目光。
崔仙客一看她看过来,又敛目赶紧收敛了起来,但心中的不甘和不平不减。
总是这样,一旦有崔辛夷在场,崔韬便会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口口声声为他着想,可还不是将世子之位传给了崔辛夷。
若是真为了他着想,为何给他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城主之位?
五洲可以有上千个城池,但洲主,却只有五个。
他一见到黑衣人,便意识到了事情已经败露,本来惊恐不已,但现在又被崔韬对崔辛夷的关怀给刺到了。
他做的又有什么错呢?他也不过是想要争取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切,明明他才是父亲的长子啊。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世子之位是他的,现在却一个个转投了崔辛夷。
当他是什么呢?
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是他们欠他的。
这样想了想,崔仙客心中的惊恐总算是褪去了些,他看着跟他一样狼狈伏在地上的黑衣人,目光不由得带上了跟对崔辛夷一样的恶毒。
他不是说此计万无一失吗?他自己被捉了就罢了,眼下却又连累起他来。
看着这被捉来的黑衣人,崔韬的脸色很差,他怒声道:“就是这人一直在暗中害我女儿?”
明明知道应当这件事也有崔仙客的手笔,但崔韬并没有提他。
张阑清颔首,崔辛夷却道:“还是父亲亲自看看他是谁吧。”
听到崔辛夷说话的语气,崔韬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听她的话,这黑衣人莫非是他认识?但此人明显已经入魔不浅,他又怎么会认识入魔的人?
倒是崔仙客,听到崔辛夷的话,却是心里咯噔一声,黑衣人从他幼时便陪在他的身边,他其实也隐隐意识到,兴许这人与他关系不浅。
一时间,他紧张盯着崔韬走到了黑衣人的面前,拉开了黑色的斗篷,顿时,一张令在场之人都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看清了那张脸,崔韬拉着斗篷的手都在颤抖,他激动到哽咽了声音:“大哥,是你。”
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那张与他很是相似的面容却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崔韬又问道:“你那么多年去哪里了?父亲和母亲羽化前还惦记着你,一直将你放在心上。”
黑衣人听到他这话,终于睁开了眼睛,冷笑了一声道:“惦记我?谁不知道他们一直惦记的可不是只有弟弟你一个人。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一直都是那副假惺惺的模样。”
“我看你们是早就巴不得我死!”
崔韬愣了一下,时间过了太久,对兄长的思念早就压过了过去两人之间的那点不和,他却没想到兄长竟然记了那么多年。
他转而问起他这些年的情况:“兄长,你为何会染了一身魔气,这些年又在哪里?听了何人指令要加害辛夷?”
黑衣人声音嘶哑地笑了两声,讽刺道:“受了何人致使?你可真是天真啊,仙客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若是不为他着想,还有谁能为他着想。”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崔韬身上。
这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打在了崔仙客的心上,他满脸震惊地看向黑衣人和崔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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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毫无翻身的可能了, 黑衣人也自暴自弃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崔仙客,又朝崔韬道:“你自诩是正人君子, 到头来还不是将世子之位留给了你的亲生女儿吗?”
“你现在假惺惺地来关心我又有什么用, 若不是当初你来跟我争世子之位,我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说什么长幼亲疏不重要?不过是你自私地来成全一己私利罢了!”
崔韬的大哥崔武一双眼睛血红地瞪着崔韬, 像是气急了,喘息如牛。
只有崔韬怔怔望着那与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半响才开口道:“我当初并没有跟兄长争世子之位的意思,父亲是说过给我, 但我拒绝了, 在我心中,那时候的兄长才是世子之位的继承者。”
崔韬淡泊名利,当上洲主也是迫不得已。他寻找过自己的大哥许多年, 但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崔武见着崔韬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心中不自觉便生了些愤恨。他向来最讨厌他弟弟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父亲都已经羽化了, 他又是在做给谁看呢。
崔武道:“父亲不给我世子之位, 我想杀了他, 但没杀成, 只是让他受了些重伤, 他都是化神的修为了, 却还是早早羽化来陪母亲了。”
崔武见着崔韬那一张平静的脸上表情突变, 心中不由得愈发快意了起来,他状似疯癫地笑了起来, 笑声慢慢变小, 一双眼睛犹如毒蛇一样盯着崔韬, 压低声音嘶哑道。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初我跌入迷雾谷,走投无路成了魔修,却在机缘巧合下继承功法修了魔功。我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偷偷潜入洲主府,将你刚出生的女儿偷了出来。我知你心善,将我的仙客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在了自己和夫人膝下。”
这话一出来,不光是崔韬目眦欲裂,眼里都冒出了血丝,连崔辛夷的脸上都是神情突变。闻此,张阑清看向了崔辛夷,眼见着她看崔武的眼神发生了些变化。
只有伏在地上的崔仙客听着这些话,像是过往二十余年的人生都受到了颠覆。
这桩桩件件的事,每一个单拎出来都能令打得他措手不及,眼下一齐涌进他的大脑,他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一时间竟有几分不太真切的感觉。
其实他也曾猜测过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黑衣人是什么身份,心中隐隐有些答案,不过是一直不敢去求证罢了。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绝对忠于自己,几乎能为自己办所有的事情的人呢?
他当了二十几年的洲主府大公子,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父亲的哥哥,而他,是一个作孽无数的魔修的儿子。
他不但鸠占鹊巢二十余年,占了属于他一直都看不起的崔辛夷的父爱,还妄图得到属于崔辛夷的世子之位。何其可笑,他竟然因为旁人的父亲待自己和他亲生女儿不公平而心生怨恨。
原本崔仙客做的一切错事他都能够说服自己,他是占了理的。可现在呢,他只觉得已经做了一切的自己宛若一个跳梁小丑,想起自己做的一切事都在崔韬的预料之中,他的脸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热。
崔韬至今都没有再看崔仙客一眼,他击出一掌,将地上的崔武打得滚了一圈,吐出了一口鲜血。
崔韬沉声道:“所以你是不甘我占了你的洲主之位?又不甘我的女儿得世子之位,想要让她也经历一遍你的命运,逼她入魔,好让你的亲生儿子上位。”
崔武笑了两声,边笑边咳着血,崔韬那一掌用的力道不轻,被封印了功力的他肺腑都受了重创,他道。
“你还不算蠢,你半生荣耀,到头来自己的女儿流落到外,却为了我这个害你女儿的罪魁祸首养了儿子。”
这一回,崔韬没有再出手,他气头过了,看着崔武的眼神不再带着手足之情,而是像看着一个仇人。
“父亲当初说的果真没有错,你这样的人,不光是能力配不上洲主之位,连德行都堪忧。”
他说这话像是刺在了崔武的心上,崔武满脸不可思议,可他想说什么却被崔韬给打断了。
“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不管大哥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计较吗?”
崔韬说着,看向了一旁的崔仙客。
对上崔韬的目光,那一刻,崔仙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剧烈挣扎起来,向崔韬求饶道。
“父亲,都是我鬼迷心窍,一时间信了这人的话,父亲!就这一次,您就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放过我吧……”
可崔仙客的求饶突然像是被卡在了嗓子里一般戛然而止,顿时被钻出喉咙的尖叫声给取代。
张阑清和崔辛夷都看得真切,崔韬这番出手,是要废了崔仙客的灵脉的。
他们能看清,底下的崔武自然也能看出来,可这一刻,他只能听着儿子的尖叫声,眼睛瞪大,叫嚷着崔韬的名字,让他住手,却无计可施。
他脸上的震惊,比崔仙客还多。
被废除了灵脉的崔仙客像一条奄奄一息的死鱼,浑身无力伏在地上,他满头汗水,意识到自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浑身没有一点儿灵力的时候,他恍恍惚惚,还有些不敢相信。
崔武看着崔仙客的惨状,已经叫了起来,他道:“崔韬,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对付一个小辈算什么本事?”
崔韬转头看向他,神色却很是冷静。
“你说别冲着小辈来,可你当年对我的女儿做的是什么事啊,我将你的儿子当成亲生儿子与夫人一同养在膝下,让他享受洲主大公子的富贵,父母双全的宠爱。而我的亲生女儿却流落在外,当了十几年的散修。好在辛夷命大,被旁人捡到,否则,无父母长辈庇护,我都不敢想象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说这话时,崔韬声音狠厉沉痛,目光狠狠锁在崔武的身上。
这番话,并没有让崔武感到羞愧沉默,他反倒笑了起来,声音愉悦。
崔韬见状,只道:“你跟你儿子都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崔武停下了笑声,目光蔑视看着崔韬:“我是得不了什么好下场了,这些我们争来抢去的东西,过些时候也没什么用了。”
说罢,他再度仰天笑起来,声音癫狂,连崔仙客都不管不顾,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
崔辛夷和张阑清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同的东西,魔族现世,恐怕五洲往后就要不安定了。
崔武的声音没过了多长时间便停下了,是崔韬出手废了他的魔脉。
崔武和崔仙客毕竟都是崔府的人,暂时被关在了崔府的地牢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问的,崔武入魔不浅,这些年练魔功不知又使了哪些手段,神志都有些影响,被押到地牢前几乎就招了所有。
但他这些年像是一直都在为魔族做事,干系甚大,只在崔府关了两日,张阑清便将他押走了。
关在地牢里的这两日也不安分,据说崔仙客父子两个关在一起,崔仙客竟出手险些杀了崔武。幸亏崔辛夷那日恰巧前去探望,才制止了崔仙客。
两人的消息,都在府中被捂得严严实实,崔夫人身体一直以来都不算好,连她和崔寒樱都瞒着。她们都以为崔仙客是被崔韬派出去出城办事了。
崔寒樱甚至还想着,兴许是崔辛夷的世子宴快要开始了,崔韬是为了不让崔仙客难过,才找机会将他支了出去,丝毫没有想到,此刻的崔仙客早成了阶下囚。
崔寒樱也不想留下参加崔辛夷的世子宴,便也顺势找了个机会回宗门。
崔仙客毕竟当了崔韬十几年的儿子,也已经遭到了被废除灵脉的处罚,可以说是往后都没有什么指望了。崔韬反倒是安排他住进了北洲离孟章城很远的一处别苑,派了人来照顾他,只是不许他再踏出别苑一步。
今天崔仙客待的别苑又是一片狼藉,这都不知是他多少次将整个别苑的东西都砸光,叫嚣着让父亲来了。
崔辛夷踏入别苑的时候,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往里走了些,才看到靠着墙,烂醉如泥的崔仙客。
才没过几天,他整个人像是大变样了一样,酒气熏天,浑身狼狈,与素日那个衣衫华贵整洁的崔家公子截然不同。
更是与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崔世子天壤之别。
这如今的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上一次被狼狈捆着,成为阶下囚的还是她,眼下就换成了她站在崔仙客跟前。
哦,还是有些不同的,崔辛夷漫不经心地想。
那时候张露白死于他手,还被残忍喂了妖兽,等待她的是被逼着挖出心脏给崔寒樱续命,可不是像崔仙客现在这样,还能喝上佳酿,一醉方休,往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轻轻松松。
不过,她怎么会让他活得这么轻松。
崔仙客已经醉了好几日,一瞬间从云端跌落,还失去了修为,没有什么比这些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的打击更大了。
他只能靠着酒来麻痹自己,还希望崔韬能见他一面。
他没有做错,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黑衣人的怂恿,不然他绝不会想起来针对崔辛夷,甚至想毁了她修为,害了她性命的。
若非崔武的插手,他现在还是逍遥自在的洲主府公子,他是崔韬的亲生儿子,往后就算当不上洲主,至少也能混上主城的城主之位。他还能继续修炼,享受长生。
只要崔韬肯再见他一面,他一定能向崔韬解释清楚,按照崔韬对他的宠爱,说不定会找来医修来为他治疗灵脉。
正昏昏沉沉间,他好似是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脚步声,他的太阳穴突然刺痛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 120、北洲
崔仙客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跟着崔辛夷、孟雪川在迷雾谷的那一天,他跌入了迷雾谷里的悬崖,然后变成了“崔辛夷”。
不对, 说是他以崔辛夷的视角看完了她的印象最深刻的几段记忆才是最准确的。
他像是附身在了崔辛夷的身上, 见着另一个崔仙客捉住了崔辛夷,见着另一个崔仙客杀了崔辛夷在意的半妖少年, 见着崔辛夷被逼着挖出自己的一颗心,满手的血淋淋……
少女听到她的半妖同伴被杀时临死的绝望眼神像是印在了他的心上。
后来,他看到崔辛夷离奇复生,死后竟然回到了前世。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来认亲, 回到了北洲府。
他之前一直都觉得凭空冒出的崔辛夷回来认亲是带着别的目的的, 毕竟那时候,崔寒樱已经认亲回来三年了,世人谁人不知北洲洲主失踪的亲生女儿已经认了回来。
崔韬那时候见到崔辛夷的表情就知道, 他之前也从未见过她,这就说明, 两人之前也从不认识。崔辛夷没有私下同崔韬认过亲, 她那般笃定自己才是崔韬亲女。
一个小小的散修,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知道自己身份的只能是经历过前世的崔辛夷了。
她看他的目光, 时不时流露出的熟稔, 她往上爬的野心, 她对他这个亲哥哥毫无讨好和亲近之心……
这些都只能指向一个事实。
她是回来复仇的, 他是前世害了她性命的人。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崔仙客从梦中惊醒, 大口大口喘着气, 冷汗涔涔, 浸透了衣衫。看到窗外的明月,他才意识到如今还是深夜。
可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丢失了这段记忆,又为何在现在最落魄的时候想起了迷雾谷里的事。
黑衣人是魔族,他不知前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崔辛夷定然是掌握了很多先机,也知道许多关于魔族的秘密。黑衣人拥有最厉害的隐匿法术,能够在有几个化神期大能九渊穿梭自如,可崔辛夷却很快就识破了黑衣人的术法。
若不是崔辛夷和张阑清破解了黑衣人的隐匿之术,黑衣人至于会被捉住。
他们的计谋肯定都在崔辛夷的计划之中,包括他给在崔韬书房点燃的香里下了魔毒,想要让崔韬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将世子之位传给他。
他现在连修为都没有了,还被贬黜到了这个偏僻的鬼地方,不管是用权,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崔辛夷杀他都是易如反掌。若换成是他,一定选现在这个好时机来报仇。
崔仙客本来以为,自己从云端跌落,从天赋不错、出身高贵的洲主独子,变成如今这样没有修为、又失了父亲重视的弃子,往后只能像一个凡人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已经够惨了。
崔韬虽放弃了他,却没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他日日喝着最贵的仙酿醉着,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落差。
可现在,却还有一个更惨的结局等着他,那就是他的小命都注定保不住。
崔辛夷会来找他复仇的,她一定会来杀了他的。
一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崔仙客心惊肉跳起来,赶紧高声呼唤着来别苑里的修士,让他们过来。崔韬派来照顾他的修士只有两个,他们一见到崔仙客现在的样子还很是惊奇。
这个往昔的洲主公子平素都是醉得醒不来,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崔仙客没有灵脉,他问了他们的修为,得知他们不过是筑基期修为的时候,他整个人更不安了,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但还是让他们守在了这里,勒令他们对他寸步不离。
别苑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山珍海味在前,崔仙客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他总是半夜里惊醒,往窗外看看,问问守着他的修士有没有什么动静。
他的梦里全是自己拿着剑,一会儿是刺到了方洲妹妹的胸膛里,一会儿手里湿热,鲜红的心脏在上面跳动,一会儿又是崔辛夷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了他。
这样反反复复之下,他很快就瘦了许多。
他给崔韬写灵信,让守着他的修士帮他传出去,可修士说了,洲主早早吩咐过,不让他向外面传灵信,包括是给洲主本人。
他焦急地说自己是遇上了危及性命的危险,抓着修士的衣襟说是崔辛夷想要杀他。修士们都难以置信地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
谁不知道,崔辛夷是北洲出了名的大善人,她对散修都那般好,崔仙客是她的亲哥哥,现在已经对她没了丝毫威胁,她犯不着再脏了自己的手。
再者,他们隐隐还有另一种想法,崔仙客都落到这番天地了,就算是崔辛夷看他不顺眼暗杀了他,那也是成王败寇。
但这话自然不会当着崔仙客的面讲出来,他们拿开他抓着衣襟的手,好声好气地安抚他。可崔仙客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又过了好几日,崔辛夷一直都没有来,他以为是崔辛夷不会再来了,慢慢定下心来,终于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了。
这天夜里,崔仙客睡得正酣,他都睡得很浅,浅到能在睡梦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他又做起梦来,梦到崔辛夷来到了别苑,也逼迫着他挖出了自己的心,梦里满地都是殷红的血。
他从这样的梦境中惊醒,坐起身来,意识到方才原来不过是一个梦,又渐渐定下了心。
可这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不妙来,视线往上移,他看到一角雪白的衣袂,眼前站着个貌美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柄银白的长剑,她站在黑夜里,一双冷漠的黑眸正淡淡看着他。
是崔辛夷。
看清来者何人的崔仙客宛若耗子遇到了猫一般连连后退,前些天的恐惧又一齐向她涌来,他惊叫起来,呼唤着守在别苑的那两个修士,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但也无人应答。
面前的少女就一直欣赏着他的模样,等着他认清自己的现状。
崔仙客叫了一会儿,也终于明白,他今日是绝对叫不来任何人了。
他看着离她没几步的少女,手撑着床,不断后退,威胁道:“崔辛夷,你若是杀了我,父亲定然不会放过你!你手刃亲兄,让北洲的修士们知道了,你不怕自己的世子宴办不成了!”
他像是被猛兽逼到慌不择路的猎物,竟然还拿起崔韬来威胁崔辛夷。
崔辛夷看着他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便很快收敛了笑容,她其实一直都不大爱笑,今生为了讨好、伪装、演戏,一直都笑了不少,不到必要的时候,她真的很不想为难自己。
可听到崔仙客说出的话,她却很想笑。
她轻启樱唇,道:“哥哥,你就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吗?父亲?若非我阻拦,你前几日还想在牢中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呢?还有前世,你当初逼我掏心之前,也是知道我才是你的亲生妹妹的吧?”
“你做得来亲手弑妹的事来,为何我就做不得弑兄的事?”
崔辛夷的声线其实一直都是很温柔的那种,她并没有刻意让语气遍冷,面对仇人,她整个人都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刚重生那会儿,辛夷是真的好奇,崔寒樱都给你们下了什么蛊,让你们一个个的,都对她这般忠贞不二。”
崔仙客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整个人却吓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崔辛夷,额头上有汗水滚落,只绝对此时每一刻都显得煎熬万分。
他想说些什么话来求饶,可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崔辛夷仍旧在接着说:“可是现在我却一点儿都不稀罕了。”
她的眼睛与他对视,执起了自己手里的惊蛰,将剑尖顶在了崔仙客心脏的位置,本命灵剑与剑修心意相连,在此刻,她甚至能通过剑尖感受到皮肉下蓬勃跳动的心脏和汩汩的血液流淌。
崔仙客惊恐地想要逃脱,可在崔辛夷的灵力掣肘下,他动都动不了分毫,只能看着剑尖抵着自己的心脏。
下一刻,崔辛夷道:“我只记得,你前世杀了张露白,今生屡屡针对于我,设计与崔武一起谋害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说出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用力。崔仙客只觉得胸前一通,接着便有鲜血汩汩流淌而出。
他的意识慢慢涣散,慢慢想起,当初这剑刺入方洲妹妹心脏时,也大概是这样的感受吧。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耳边的声音慢慢远去的时候,这也是崔仙客最后听到的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 121、北洲
崔辛夷收了剑, 没有多看地上的崔仙客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崔仙客自杀的消息传回崔府的时候, 崔韬只是愣了一下, 沉默了许久,才吩咐让人好好收尸, 晚些将消息传出去,不能再耽误世子宴了。
经历几番波折,北洲迟到了许多年的世子宴总算是来到了。
毕竟是五洲之一的未来继承人继任宴,请来了五洲许多的大人物, 参宴的不光有其他四洲的洲主和世子, 还有各个顶尖宗门的大能。
往日,众人知道的北洲洲主的儿女都是崔仙客和崔寒樱。现如今崔韬一个个发出了请帖,本来消息不灵通的一些世家和宗门都知道了, 原来崔韬先前认回来的那个女儿是个赝品,现如今的崔辛夷才是真千金。
到了北洲才知道, 原来北洲前些日子的兽潮能那么快解决, 都是这位小女儿的功劳。她之前不过是一个孱弱的散修, 后来入了九渊修行剑道, 不到两年便在逍遥剑道上修行到了金丹初期。
不到两年就修行到了金丹, 这样的天赋实则在五洲都极少见。
九渊的不少弟子都出身世家, 他们都参加过大比和小比, 九渊大比后, 弟子们都有一段归家探望的日子,因此这段时间回去的弟子其实不少。
他们将宗门大比和小比上的情况一传播, 不少人都知道了, 崔仙客和崔寒樱的天赋虽也出色, 但终究都敌不过崔辛夷的惊蛰剑。
难怪崔韬选她当了世子。
认亲之前,她之前不过一个毫无根基的散修,现如今能在北洲有这样的名声,在崔韬跟前夺得了这番宠爱,绝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来参宴的宾客都坐在宾客席上,谈论着这位北洲的新世子。
被迫跟着自己长兄来参加宴会的赵潜渊也是其中一位,他听了众人对崔辛夷的推崇,不满道:“她修的是逍遥剑道,逍遥剑道本来修为就容易被提高,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话音刚落,便接到了长兄赵凤云的一记白眼。
赵凤云冷声道:“你话说得倒是轻巧,逍遥剑道也并非有你想的那么好修炼,能在不满两年之内修成金丹,也是极少有的。我看你是在九渊待久了,倒不知现在的外面的什么光景了。你现今是什么修为,又用了几年?”
赵潜渊顿时讷讷住了嘴。他在家的时候,便最是怕自己这位世子长兄。赵凤云的天赋比他要强上许多,现今已经是元婴初期的修为。长兄对自己的管教,比父母还要多。
想起他自己入道都有十一年了,虽修的是无情剑道,但也不过是金丹初期的修为,比上崔辛夷这个一年多就修到了金丹初期瞧上去确实不够看。
赵凤云又道:“你且记得,崔辛夷此人绝不简单,她又已经是北洲的继承人了,你须得跟她交好。还记得我今日派你做的事吗?”
提到这事,赵潜渊脸上顿时变得苦哈哈,他恹恹应了声是。
此时的崔辛夷还在后面试着北洲专门的世子服饰。
北洲天气寒冷,这里的修士穿得最多的便是狐裘大衣,比较传统的服饰也是狐裘,北洲的世子服饰仿古制,里面是轻薄的雪白的天蚕衣,外面则是一件华丽至极的雪白裘衣。
崔辛夷在正式的宴会前试过那件授世子玉牌的正式世子服饰几次,此刻那件代表着世子身份的华丽裘衣正挂在一旁,她则跪坐在地上由崔夫人梳着一头浓密的头发。
崔夫人倒是满面红光,她感慨道:“辛夷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现如今竟长成了这么大的一个姑娘。”
崔辛夷却是面无表情,没有应答。
为人父母,见到子女成龙成凤的那一日,多少都有些感慨。加上自己的亲生女儿继任成了世子,崔夫人听了不少夸赞,实则心中自豪居多。
不过她自顾自地说了好几句,都没有听到崔辛夷的一句回答,她也慢慢反应过来崔辛夷的冷淡了。
这时候,一旁机灵的侍女赶紧打圆场,道:“世子如今这番装扮,瞧上去倒是与夫人更像了,我看平素有六七分像,现下得有□□分。今天世子出场,绝对能像夫人当年那样,把五洲所有女修都艳压过去。”
崔夫人听此,果真挤出了一丝笑容,往已经梳好发髻的崔辛夷看去。
少女云鬓步摇,满头的头饰华贵,樱唇上点了胭脂,比上平常素淡的模样,眼下满身富贵锦绣的模样,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时候,突然有侍女过来,行了一礼道:“禀夫人,世子,有九渊的两位贵客前来,说是世子的师兄师姐,想见世子一面。”
崔辛夷一听,便站了起来,问道:“来人可有说什么别的,可是映山道君门下的?”
侍女道:“瞧上去是两个相貌极其出色的修士,其他的不知。”
崔夫人静静看着崔辛夷,见向来在她面前神色淡淡的女儿,一下子眼中都放出了光,明明她没有笑,但一旁的众人都能察觉出她因为师兄师姐来情绪高昂了起来。
崔辛夷一会儿并不打算再回这里,便自己穿上了世子裘衣,向崔夫人行了一礼道:“多谢母亲为辛夷绾发,辛夷有些事,便先失陪了。”
说着,少女穿着一身华贵礼服,走出了屋中。
只有崔夫人愣愣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透不过气来,闷闷的难受。
她问一旁的侍女道:“你说,世子这个年龄的姑娘,是不是都不与同龄的师兄师姐什么的更亲近些?”
那侍女立即安慰她道:“夫人,世子再成熟,也才是十几岁的姑娘,爱跟师门的人一起玩耍也是正常的。”
崔夫人却轻轻蹙了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辛夷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傅其凇和方南书二人。
傅其凇一见崔辛夷这副模样,便调侃道:“拜见崔世子,几月未见,世子真是好风姿。”
方南书站在一旁,也止不住地笑。
崔辛夷见他这样毫无芥蒂的模样,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大师兄给他们讲过他的身世,她怎么还故意穿全了一身礼服来见大师兄。方才一想到要见到几月未见的师兄师姐了,太过激动竟然忽略了此事。
但见到大师兄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便也没有提那事,笑着接道:“不及大师兄,辛夷这些日子都怠于修行,几月未见,师兄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现今竟然都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了,我见师兄这模样,像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晋升成化神道君了。”
方南书掩唇笑道:“师父忙于处理宗门事务,大师兄确实多了不少时间修炼。”
傅其凇道:“我每日也不过像师父那样,喂喂猫,浇浇花,也没怎么刻苦修炼。”
许久不见的师兄妹几人一时间其乐融融。
问起师门众人,崔辛夷忽然道:“小师叔先回了九渊,他这段时日又在忙着什么?”
两人之前闹得有些不愉快,张阑清身上的魔气才去掉没多久,崔辛夷总是有些担心,便随口问了问他的近况。
傅其凇意外看了她一眼,他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师父和小师弟呢,小师叔这些日子没有回九渊,不是在外除妖,应当便是去仙盟司做些旁的事情了。”
张阑清的亲生父亲尚在人世,又是仙盟司的仙官,父子二人关系不好,张阑清也时常会被他父亲召回仙盟司,替他做些旁的事来。崔辛夷倒是对此有过耳闻。
她点了点头,道:“师父和师弟有什么好问的,你方才不是才说了,师父整天在宗门处理事务,师弟不是回了中洲吗?”
傅其凇颔首:“也是。小雪川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次世子宴都没来。”
方南书问道:“师妹何时回宗门?师父倒是没念叨过师父,却是盼着师妹回去许久了。”
崔辛夷道:“待这次世子宴过后,我便随你们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崔夫人恰巧从门口经过,将此话全听进了耳朵里。她脚步顿了顿,目送着崔辛夷等人离开,才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侍女道。
“怎么这次也走得那么早?她倒是只念着自己师门里的师兄师姐,一点儿都不重视我跟她父亲。”
侍女听了这话,自然又是一顿忙不迭的宽慰。
世子宴很是宏大,光是流程就十几个,又因着是同崔辛夷的认亲宴一同办的,崔辛夷还要徒步爬过几千个台阶,爬到转移到山顶的祖脉碑前,祭祀先祖。
宾客们坐了大半天,总算是等到了最后洲主授予世子玉牌的环节。
崔辛夷穿着华贵的世子礼服,踏过铺着红毯的地面,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向了崔韬,从满面笑容的崔韬手中接过了世子玉牌,又听崔韬将崔辛夷正式介绍给了在场的众人。
崔辛夷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还手刃了仇人,可这一刻,她却莫名地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兴。
她看向席位上的傅其凇,见他一副自得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能得到提高的修为。她要是,兴许,是她一直想要的眼下根本不够。
礼毕,众人又是一番夸赞。
崔辛夷坐在了离崔韬最近的世子席位,跟着崔韬一起向在座的宾客敬酒。
酒过几循,崔韬兴许是太过激动了,笑着向崔辛夷叮嘱:“见你能挑大梁,为父可算是卸下了重担。”
崔辛夷笑着接道:“父亲尚在盛年,这说得是什么话。”
父女二人都是很自然地开玩笑,瞧上去极其亲昵,比起方才崔辛夷对她那两个师兄师姐也差不了多少。
崔夫人看着这一幕,想着崔辛夷之前待她的态度,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早已经离她远去了。
? 122、北洲
宴席过了才一半, 赵凤云已经催促着赵潜渊向崔辛夷敬酒了。
赵潜渊不情不愿地看了自己长兄一眼,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向崔辛夷敬了一杯酒, 道:“辛夷师妹, 我们两人同在一个宗门,往后还得互相照拂, 这杯酒,我敬你。”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赵凤云已经站了起来,笑道:“往日在下弟弟不懂事, 有得罪过崔世子的地方, 还请崔世子多担待些,今日这杯酒,我跟弟弟一起敬崔世子。”
崔辛夷见状, 微微一笑,便喝了一杯酒。
赵凤云与她对视的瞬间, 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这番敬过这杯酒, 东洲席位上的苏宴也起身向崔辛夷敬酒, 恭贺她成了世子。
许久不见的苏宴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脸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处, 他道:“当初苏宴见辛夷妹妹, 便知辛夷妹妹绝非池中之物, 今天可要正式道一声恭喜崔世子了。”
他这话说得别有所指, 崔辛夷都知道,当初她不知手里的玉牌是世子玉牌, 今日才想明白, 难难怪那几人见了她的身份玉牌脸上的表情这般惊讶, 想必那时候都误会她已经被选为了世子。
崔辛夷并不想同他寒暄,也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地喝了一杯酒,与方才她待赵凤云并无两样。
这群世家人,一个赛一个的精明,那时候她在北洲的世家中暴露了自己摸鱼大师的身份。虽然警告过他们,但消息肯定早就泄露出来了,不过这群世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扩散得并不广罢了。
今天的世子宴,一个个的,都赶着来献殷勤。世子宴之前,各洲洲主和一些顶级世家的献礼,让崔韬都震惊得活像是他们送错了地方。
他还不知道崔辛夷在异宝阁的挂名是摸鱼大师。
于这些世家人而言,崔辛夷既是北洲的世子,北洲未来的继承人,又是掌握着整个五洲最顶尖灵药的医修。若能与她打好关系,便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谁不想跟摸鱼大师合作,往后能得到更多的灵药供给。
赵凤云和苏宴方才率先示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待有歌舞上场,宾客们可自由走动的时候,来找崔辛夷敬酒的人便更多了,她神色淡淡,游刃有余跟这些人打交道。
毕竟她是五洲之一的洲主继承人,值得她谄媚的也没什么人,何况那些洲主和宗门自持身份,其实来的顶多也不过是赵凤云这样跟崔辛夷平辈同身份的人。
先前崔辛夷已经跟着崔韬向这些人敬过酒,此时也不用再去。
傅其凇和方南书坐在一旁,悠哉看着崔辛夷身旁人来人往。
过了好一会儿,苏宴和赵凤云又来找了崔辛夷一次,便顺势坐在了崔辛夷的身旁,几人便开始传音谈论灵药的事了。
傅其凇和方南书都听不到崔辛夷跟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但见崔辛夷和苏宴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知道苏宴和赵凤云大概是被崔辛夷给坑了,他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两人毕竟是继承人,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又开始笑着同崔辛夷寒暄,几句话说完,两人便又告辞了。
傅其凇暗暗称赞:“三师妹还真是有些本事,若是换做我们,早就被这群老狐狸吃干抹净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讽刺道:“无家无门之人,自然比不得洲主府出身的世家子。”
傅其凇和方南书应声抬头,见着来者是一个一身锦衣、作富贵公子打扮的青年,一双丹凤眼看向傅其凇的时候,带着几分讥嘲和高高在上的傲气。
此人方南书不认识,傅其凇却再熟悉不过,他正是当初杀了他父亲,夺了他父亲洲主位子之人的长子,现今的南洲世子,许靖。
许靖看见傅其凇,还是很得意的样子,道:“真是许久不见了,其凇兄。”
当初他父亲与傅其凇父亲交好,他就是傅其凇的小跟班,一直屈居傅其凇之下,眼下傅其凇落魄,他却成了南洲世子,可不得在昔日最讨厌的人面前炫耀一番。
可傅其凇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看向许靖的时候还笑眯眯的,道:“多年不见,许兄竟然还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不才其凇都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了,许兄还需要继续努力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着一对虎牙,看上去很是亲和,但说出来的话可一点儿都不客气。
许靖本来还以为自己身份如今已经超过了他许多,往后再也不会在他的阴影之下,可没想到傅其凇现如今都快要到化神了。
傅其凇瞧上去亲和,却句句都往许靖痛楚刺。
见着许靖脸上的得意已经褪去了,傅其凇仍旧笑容可掬。
许靖讨了个没趣,正准备离开,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傅其凇的传音。
“我听闻许伯父现如今还是化神中期的修为,当初许伯父向我父亲讨教过不少次,其凇不才,也早早想要领教许伯父的修为,等其凇到了化神期修为,一定要好好去找许伯父好生切磋一番。”
这番话说得令许靖定在了原地,面色慢慢变白。
他之前听闻过父亲派出过不少杀手,想要暗中杀了傅其凇,斩草除根,可统统都被傅其凇的师父映山道君给拦截了,半点好都没有讨到。傅其凇修的是逍遥剑道,当今谁人不知,倘若逍遥剑道悟得了剑意,此后修为便是一日千里。
傅其凇先前在金丹期耽误了那么多年,如今又突然突破,一定是领悟了剑意。
许靖想起父亲当初并没有放过傅家的许多人,他便明白傅其凇说得这话,是想要复仇了。他心跳快起来,脚步加快慌忙离开了此处。
崔辛夷也是刚刚认识南洲的人,她对南洲洲主那老匹夫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崔韬也瞧不上他,并没有让她上前敬酒行礼。但她也是认得南洲洲主许靖的。
见许靖去招惹大师兄,崔辛夷皱眉往师兄师姐那里走。
不过她稍晚了一步,许靖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便走到了南洲洲主的身边,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二师姐还轻轻蹙着眉,大师兄倒是丝毫没有受到他影响的样子,与仇人共宴,他也是自得其乐,见着崔辛夷来了,还招呼她来尝尝他们这桌的菜。
崔辛夷见状,抿了抿唇,坐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往南洲洲主那里看了一眼,见南洲洲主一脸不善的模样,她传音给傅其凇道:“等宴会结束,我请父亲送我们回宗门。”
傅其凇连忙点点头:“那就多谢师妹了。”
崔辛夷才坐下,便又有几人来这桌向崔辛夷寒暄,崔辛夷没喝酒,态度和善将人打发走了。
见此,方南书心疼道:“我以为师妹回家还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没想到连个宴会都片刻都不得闲。我之前听闻辛夷除了兽潮,安置散修,还很是为辛夷自豪,倒是忘了这些都是苦差事。等回了宗门,辛夷来找我,我给辛夷多做些好吃的。”
崔辛夷笑着点了点头,又传音给两人道:“师兄师姐不必担心,这瞧上去麻烦,实则下定决心做上位者的,都要如此笼络人心,习惯了就不觉得怎样了。”
她不光不觉得累,浸于权力中久了,还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操控一切的爽快来。
这几个月里,崔辛夷已经凭借着兽潮一事在北洲散修中拥有了无人可敌的名声,又靠着自己摸鱼大师的身份,设计得到了北洲其他世家的拥戴,后来还跟妖族有了合作。
现如今的她,正在建立跟五洲其他世家的合作。
这些人脉关系看上去费心,实则在她的实力还不够威慑其他人的时候,却是最有用的东西。就算往后她的修为提高了,也还是大有用处。
崔辛夷习以为常和淡定自若的模样,令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圈子的方南书和一心躺平的傅其凇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们呆呆看着崔辛夷,又听崔辛夷问起傅其凇来。
“师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待你修为到了化神,辛夷定对师兄鼎力相助,助师兄夺回洲主之位。”
说这话的时候,崔辛夷一双眼睛都微微发亮地看着傅其凇。
“我继任世子之位后就有了私兵,若是那姓许的小儿输给了你,却还不肯退位,届时我就协助师兄,挥兵南下,逼他退位。”
傅其凇却咽了咽口水,惊恐地看着他的小师妹。不过短短几月,他印象里最是刻苦善良的小师妹便变成了这样一副野心家的模样,是到底是她变得太快了,还是他从来都不了解他的师妹。
他摇了摇头,道:“师妹不必如此激动,此事为时尚早。”
崔辛夷疑惑反问:“难道师兄就不想复仇了?”
立志摸鱼的傅其凇颇为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道:“复仇肯定是要复仇的,报仇是要报的,谁杀了我父亲,我就要杀了谁,可我并不想从南洲世子手里抢回洲主之位,毕竟我也不喜欢当洲主,还不如每日喝喝茶,逗逗猫,做一只闲云野鹤,像师父一样每日寄情山水。”
崔辛夷失望叹了口气,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傅其凇一眼,道:“师兄也不当洲主,更不继续帮着师父处理宗门事务,难不成往后就什么都不干了?”
这话说完,连方南书都向傅其凇看了过去。
傅其凇:“……”
好了,摸鱼的小心思已经被师妹们洞察了-
张阑清押着崔武回到了中洲仙盟司主殿的地方。
仙盟司在各地都设有分司,但它的主殿却只有中洲的那一个。仙盟司主殿供奉着五洲最大的一块问道碑,这块问道碑几千年前常常有灵相显出,传闻是天道预言,现如今,这块问道碑已经跟五洲其他的问道碑没有什么区别了。
问道碑五千年没有显出灵相,没有为仙盟司选出新的盟主,仙盟司主殿却没有空悬,这些年住在主殿的一直都是大仙官灵鸿道君。
灵鸿道君便是张阑清的亲生父亲。
金碧辉煌的仙盟司大殿,代表着五洲权力最高的地方。张阑清每次要踏入大殿去见灵鸿道君,都要经过仙盟司里的问道碑。
问道碑宛如一面高高的墙,立在翻新过无数次的仙盟司大殿一旁。几千年过去了,它从至少每半年显出灵相一次,到如今五千年都没有反应,众人都已经不将目光和关注放在它的身上了。
问道碑表面已经显现出了裂纹,风化的外表让它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张阑清只是多看了它一眼,径直走进了大殿,里面已经有一个白发俊颜的道君等着他了。
灵鸿道君面无表情立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等着张阑清走进来。
张阑清对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也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他也如同旁人那样称呼他为灵鸿道君,将接到的仙盟司的任务完完整整向他禀告一遍。
灵鸿道君点了点头,崔武早已经被移交给了仙盟司接手之人,他听过拷问崔武的人的禀告,将张阑清召来只是询问他些关于崔武的旁的事。
末了,灵鸿道君问完了崔武的事,张阑清便要告辞转身离开。
这时候,灵鸿道君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冷冷道。
“你这些时日,修为并没有显著提高啊,回宗门后便闭关一段时间吧,我看你在北洲耽搁得太久,是不是早就乱了心思,不能专注修行?”
张阑清一板一眼答道:“并无,父亲难道不知,现如今的五洲,可能容得下一个渡劫期的修士?”
灵鸿道君道:“那些不过是传言,我看都是他们运道不好修为才到不了渡劫。”
说罢,他的声音又寒了些:“你可要记得,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没有这样的天赋,怎会有现如今的模样。”
他话说到这里,张阑清却已经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不再搭理他。
灵鸿道君脸色顿时变了,可张阑清的修为高他许多,也早并非是他能管教得住的了。
张阑清走出大殿,还一直都想着崔武供出来的那些东西,他照例走到了问道碑前,往问道碑前看了一眼。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曜日高悬,天光刺眼,直直地照在了问道碑的正面。
按理说,这样晃眼的光,应当是看不清问道碑上的东西的,可这时候,张阑清眼前一晃,却好似看到问道碑上有金光闪过。
作者有话说:
? 123、北洲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 掐了个诀,刺眼的白光散去,问道碑上立即变得清清楚楚。
问道碑上以往会显现字体的地方现在仍是一片光滑, 可现在却仍旧没有丝毫痕迹, 跟以往没有区别,好似张阑清看到的金光是幻觉一般。
这附近的修士不少, 兴许是谁掐诀修炼的时候舞出的剑光。问道碑虽沉寂了那么久,却一直都有专人看管,有动静的话,不会无人知晓的。
兴许那金光也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他看错了。
正在这个时候, 一只灵蝶停在了张阑清的肩头。张阑清忽然想起今天是崔辛夷的世子宴,他也收到了请柬,可这样的宴会他一向不会参加, 近日也确实是忙到无法脱身。
他将灵蝶取下来,展开灵信, 可这回寄来灵信的却是他师兄映山道君。
白衣道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信纸, 垂眸看完了这封信, 信中的映山道君让他去北洲接傅其凇等人回来-
崔辛夷早早就计划世子宴过后, 便回到宗门修炼。
才几个月, 其实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遇到了困境, 但之前张阑清说过, 她的金丹有损, 那大概就是遇上了困境,修为会停滞一段时间。
至于多长时间, 是很难确定的, 傅其凇还说过, 多长时间,其实崔辛夷自己比谁都要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大师兄的一双笑眼看向崔辛夷。
崔辛夷却缄默了。
每个逍遥剑道的修士,能遇上的误道之事,几乎都是他们的难言之隐,一辈子都难以走出来的心魔。
有人是经历了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有人是耽于爱而不得之苦,有人是看不透过往的一生,孜孜求索,总而言之,世间百态,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
若不能从这样的苦中走出来,不为外物影响自己的心情,每件事做的都是从心,每天都能无忧无虑,那便是一生都难求得自己的道。
“逍遥”和“从心”二字说起来简单,其实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人,不然现今也不会让上古出了无数大能的逍遥剑道成了修士选择的冷门了。
这是崔辛夷第一次接触的关于“悟道”方面的教学,是傅其凇在宴会间歇特意讲给崔辛夷听的,末了,他还笑着道:“若非我刚刚悟道,还真轮不上我来给小师妹讲这些。”
崔辛夷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她一向领悟能力极佳,过往便是只言片语,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
傅其凇看着崔辛夷罕见地露出了一副眉头紧缩的样子,不由笑道:“师妹不必着急,这可是我花了几十年才领悟的东西,就这样都被常毓师叔夸赞天赋异鼎了。”
方南书也轻声道:“师妹不必着急,师父说过,这种事越是着急,反而可能越是适得其反。”
崔辛夷点了点头,却盘算着等回去便再找些书看。
她一向都是这样做,只言片语不能理解,那就多找点相关的东西好好看看。幼时修习医道的时候,师父对她的提点也极少,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盘腿坐在书架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师父说她在长身体,不许她熬夜。后来师父羽化,她一个人踏上了寻亲的路,没人管了,她也长大了,就常常是点着一盏灯,独坐整夜。
相比较修行剑法,理解心法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世子宴结束后,所有宾客都送走后,崔辛夷便同崔韬说她要跟着师兄师姐回宗门了,还希望崔韬送他们一程。
崔夫人走出正厅,恰巧听到了崔辛夷跟崔韬说的这一番话,她脚步一顿,走了过去,道:“辛夷这便要走了?”
傅其凇与方南书都站在一旁,正见着一个打扮得精贵的丽人朝他们走来,她与崔辛夷长得几乎有六七分像,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崔辛夷的母亲。
两人都拱手向崔夫人行了一礼。
崔夫人冲他们点了点头,让他们不必多礼。
崔辛夷也行了一礼道:“母亲。”
崔韬笑道:“夫人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念叨着有些你多年未见的好友,想要聚一聚的吗?”
崔夫人没接这话,只是由侍女扶着手,站在原地将崔辛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半响,才对着崔辛夷低声道:“辛夷可真是的,怎么临走也不同我说一声?”
崔辛夷垂了眸道:“辛夷只是不想扰了母亲。”
这话一出口,崔夫人的脸色便白了白,她道:“这是什么话,怎么跟我这个做母亲的辞别便是打扰了?”
傅其凇和方南书在一旁看着,心里却觉得这对母女的相处有些奇怪。就算是崔夫人与师妹不够亲厚是因为她在家的时日不长,但师妹明明与北洲洲主相处得极为自然。
以往崔夫人常常带着崔寒樱参加五洲各种宴席,他们就算常年待在九渊里,也是有所耳闻的。原来他们都以为,崔夫人是个慈母,可小师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会胡闹的人。
这时候,忽然有侍从过来通禀,说是九渊的曛迟道君来了。
说罢,便有一白衣道君向他们走来,张阑清一到,便向崔韬见礼,崔韬也忙不迭向他回礼。
崔辛夷等人来向张阑清行了礼。
崔韬有些惊讶,虽说给张阑清发了拜帖,却并没有期盼过这个五洲有名的大忙人会来,何况世子宴都已经结束了。
崔辛夷也很意外,她行完礼微微抬头,便与白衣道君对上了视线。
面具下少年的凤眸依旧如往日般黑得像黑曜石,微微带着些淡漠,目光有些漫不经心,落到崔辛夷身上时才像是落在了实处。
张阑清立即开口说明了来意,他是受师兄映山道君之托,带傅其凇他们回宗门的。
崔韬笑着道:“本来还打算多留辛夷与同门师兄师姐一日,既然映山道君已托曛迟道君来接他们了,那我们崔府就不耽误映山道君的事了。”
可这时,崔夫人却突然出口打断了崔韬的话。
“现在便走?怎么那么早?曛迟道君风尘仆仆走一趟,何况辛夷的师兄师姐都才来,不妨多留一日,让我们崔府尽尽这地主之谊。”
她这句话说得突兀,让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崔韬却看了她一眼,声音重了些:“夫人。”
他又转头对张阑清道:“夫人不过是不舍辛夷,为人父母的都是这样,再多给她几天,到时候她也是这番说辞。”
张阑清看向了崔辛夷,少女一直微微垂着头,目光好似落在了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最是了解崔辛夷,若是按照她一贯的做法,想要直接走便会顺着崔韬说话,不会是这样默不作声,任由事态发展的姿态。
他开口道:“既然夫人不舍,那便多留一日吧。”
话音一落,崔辛夷只是抬头看了张阑清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崔韬愣了一下,但崔辛夷还能继续留一晚,他其实也是高兴的,笑着吩咐道。
“来人,将府中最好的客院收拾好,让贵客们入住。”
倒是傅其凇和方南书,颇为惊异。他们印象里的小师叔,何曾为旁的不打紧的人或事拖延过,如今还真要领着他们一起住在崔府里。
两人都是迷迷糊糊被安排在了崔府里,晚上又开心地在小师妹家里蹭了一顿宴席。
崔辛夷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府里各处都点上了灯笼的时候,崔夫人却带着提着灯笼的侍女往崔辛夷的院子去了。
崔夫人进去的时候,崔辛夷正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见她来了,立即起身行了个礼。
母女常常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可两人相对而立,一时间竟是连说什么话题都要在心中反复斟酌。
崔辛夷仍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她一向去见崔夫人,都像是走个过场,极少主动说些什么。不过那时候往往有崔寒樱在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场。
崔夫人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见着她手里的书,忍不住问道:“辛夷这么晚了还在看书?你看的是什么书?”
崔辛夷答道:“是医书。”
崔夫人忍不住感概:“辛夷都转修剑道了,对医道还是这么刻苦,怪不得仙客和寒樱不及你。”
她走上前,握住崔辛夷的手,轻声道:“我这些天总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次你走了,往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崔辛夷一直没有答话,又听崔夫人道:“我知道你心中可能是有些怨我的,三年前错将寒樱认了回来,这是谁都不希望发生的事,但它既然发生了,也不止你一个人受委屈,寒樱也是受害者。”
“母亲并非是偏向寒樱,而是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了委屈。”
她这话还未说完,手却突然被甩开了,那少女后退了一步,静静看着她。
“夜深了,母亲还是早些回去吧,辛夷也要休息了。”
被甩开手的崔夫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面前的崔辛夷垂着头,看不清少女脸上的神色。
崔夫人也极少讨好旁人,这会儿被下了脸色,也有些不豫,半响,她才开口道:
“既然辛夷累了,今晚便好生歇着吧,母亲明天再来看你。”
说罢,她带着侍女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少女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沉寂了许久的剑灵忽然在她识海中出声,惊讶道。
“崔辛夷,你是……哭了?”
可惜它这话刚开口,崔辛夷便将立即将桌子上的惊蛰放进了乾坤袋里,又将剑灵关进了小黑屋里。
崔夫人走出了崔辛夷的院子,经过了后院花园的时候,被张阑清拦住了路。
白衣道君像是专程等着她的,手里的湛卢剑寒光湛湛,便是在黑夜里也有些骇人。
五洲说起来曛迟道君的时候都是他除妖的功绩,但也有不少人惧怕他的手段,周围的侍女都吓得退后了一步,只有崔夫人站在原地,问道:“曛迟道君这是何意?”
张阑清眉眼沉沉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崔夫人,母女缘分不可强求,若是夫人觉得勉强了,纡尊降贵了,那便远离好了,您本来也不必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旁人希望,却又亲手打破它。”
少年声音很冷,说的话也丝毫不客气,让崔夫人脸色白了又红,她道:“道君不过是外人,我崔家的家事还是少插手罢。”
张阑清道:“辛夷叫我一声师叔,这事我便管得了。”
说着,他又走近了两步,直直看着崔夫人道:“我不过一个外人,尚肯只偏向三师侄一人。您说是辛夷的母亲,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往后,我看夫人还是不要再来找她,声称自己是她的母亲了,她也不必多您这一个母亲。”
说罢,白衣道君抬脚离开,离开了花园。
崔夫人却被张阑清那一句“她也不必多您这一个母亲”给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张阑清早在上次以“张露白”的名号住在崔府的时候,就把崔府给摸清了,早知道崔辛夷住在哪个院子里。
他的神识广布,其实也暗暗留意着崔辛夷这边的动静。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崔辛夷翻了一遍又一遍的书,还是看不下去,这个时候,她的房门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崔辛夷放下书,打开门一看,正见门外站着的是张阑清。
崔辛夷抓着门的手一顿,忽然有些紧张,她方才的狼狈还没有收拾好,怎么能让张阑清看见,她微微垂了头,道:“小师叔半夜来此,所为何事?”
白衣道君目光在她的脸上多逗留了一刻,又转开视线,淡淡道:“师兄嘱咐我给你讲一些心法。今天已经耽搁一晚,回宗门我便不得闲了。”
这么晚来,竟然是来给她讲心法的,崔辛夷只微微有些疑惑,便赶紧侧身让他进去了。
张阑清进去后,两人对着坐在了蒲团上,映山道君本来也没有嘱咐他给崔辛夷讲什么心法,他便拿出了一本元婴期的心法,讲给崔辛夷听。
讲了半刻钟不到,张阑清便随手将面具摘了下来,放在了身旁。
崔辛夷见着了一张最熟悉的俊颜,还愣了一下。不过张阑清讲心法的声音未停,她也没有问。
张阑清讲心法的间隙,看见好几次她都将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神色有些微怔。
他垂眸看书页上的字,心想,崔辛夷今日心情不好,便再让她将他当成一次那位故人,算作今晚是那位故人陪着她吧。
? 124、九渊
崔辛夷听张阑清讲心法听了一会儿便察觉出不对来, 她是个好学的,虽修为才到了金丹,但也早早看了一些元婴期的心法, 知道元婴期心法与金丹期心法的不同来。
张阑清现在给她讲的, 明明是元婴期的心法。
张阑清说过她金丹有损,此时最要紧的是悟道, 师父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现在给她讲元婴期才用得上的心法。
崔辛夷一边听着,一边分神观察张阑清面上的表情。
少年手里握着书卷,垂眸看着书,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他目光沉静, 放轻的声音清润, 很是认真。
崔辛夷不知怎的,心头漾出几分怪异来。
前世往往是她专心炼药,张露白在一旁听她指使, 给她打下手,有时候还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现在眼前是相同的面容, 却成了她乖乖听他讲学。
她托着下巴看张阑清, 他的肤色像是因为久不见日光, 在烛火下仍旧白得像玉。她凑近仔细看了看, 才注意到他眼下有些乌青。
这期间, 张阑清任她打量, 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他整日风尘仆仆跑从一个洲跑到另一个洲的, 就算是化神期修为, 也顶不住这样熬啊。再者,他想讲学, 她也没什么空陪他继续耗下去。
这心法, 等回头她记下名字, 自己再看也不迟。
她这样想着,忽然开口道:“小师叔,屋子里的香燃尽了,我先去添些香吧。”
张阑清奇怪地看向她,崔辛夷不慌不忙解释道:“熏香是提神的,我平素不点燃熏香的话,就很难集中注意。”
听她这样说,张阑清颔首。
崔辛夷点完香气回来,坐在了张阑清对面。有些发甜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眼前的少年就阖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崔辛夷接住倒下去的张阑清,扶着他,将他安置在了她房间的软榻上。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睡着的张阑清很是无害,闭上了那双常常冷淡着的凤眸,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除了她之外,张阑清也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崔辛夷从来都没有想过拯救世界,就算是处理北洲兽潮,就算是设计找到兽潮根源、跟妖族谈判,在她心里,都不过是她提高自己名声的手段罢了。
魔子乱世时,她对散修们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可到头来,他们记得的,肯相信的,还是声名赫赫的北洲世子崔仙客。
前世的崔寒樱与崔仙客成功让她知道了名声、权势、实力的好处,她当上世子,初尝了有权有势的滋味,野心也在慢慢滋生。
可这些天,她一旦入眠,便频频梦到引自己入医道,养自己长大的师父。
印象最深刻的场景还是她在书房里翻看师父那些关于灵毒的书籍,被师父逮到,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挨师父敲手板,还被罚抄书。
师父问她:“你是修医道的,一双治病救人的手,怎么能拿那些害人的东西?”
可是师父啊,您看看前世徒儿行医问道,悬壶济世可曾有一个好下场?既然她行的善最终也得不到好的回报,反而养出了一堆白眼狼,那她又为何要继续圣母下去?
她在梦中奋力反驳师父,说师父是不对的时候,她的金丹都在隐隐发热,像是遇上了什么阻碍,她越是挣扎,金丹上的裂痕反而越大。
大师兄说得没错,崔辛夷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刚重生的时候,她不想去管魔子那些事,甚至还想过杀了崔寒樱,管它五洲将来是不是魔子乱世,生灵涂炭,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带着张露白和散修村里的伯伯投奔魔族,凭借着她的医道天赋,在哪一方不是个香饽饽?
可到底重生带来了诸多变数,不管是她接受了自己的父亲,有了新的师门,还是张露白的九尾狐母亲竟然死于难产,他反而跟着他的父亲回归了仙门。
而且这一世的张露白竟然成了个修炼天才,还有了崔辛夷难以企及的修为,让重生后想着找到他、接济他、让他抱大腿的崔辛夷心情着实复杂了许久。
魔子乱世一旦出现,崔辛夷很清楚,张阑清必定要站在正道阵营,甚至还要成为正道的主力,在抵抗魔族最前线的那一批人。
他的道很好,这一世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命,就算有危机,他最大的危机,也只可能是她了吧。
夜更深了,崔辛夷不想浪费时间,看不下去医书,便找了一本心法,默默读了下去。
张阑清却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一处有着火光的山洞里,他嘴里不可抑制地溢出些细碎的声音,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显露了妖相。
浑身热到宛若身在火炉,痛苦难忍。
他伏在地上,紧贴着地面,企图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些凉意。
寂静的夜晚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咦”声,来者像是因为在这里发现他而惊奇。
他费力抬起眼睛,想要看清来者,目之所及,只能见着一团绿色向他移动。
少女蹲在了他的身旁,执起了他的手,这具身体丝毫不听他的使唤,也可能是痛苦之下,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了少女的手,身子颤抖着向她移动。
他像是在干涸沙漠里走了许久的旅人,而少女是唯一的甘泉。身体告诉了他对她的渴望,只有理智在拼命克制着他这一刻的本能。
少女被他抓得“嘶”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急什么?待会儿就让你舒服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张阑清猛然从梦中惊醒。
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坐起身一看,窗外的晨光熹微,时辰还很早。做了那样的梦,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崔辛夷的住处。
少女还伏在桌案上睡着,桌案上扔着一本心法。
昨夜是何时睡着的张阑清是没有印象了,但他睡在崔辛夷的房间里,怎么会对崔辛夷做那样的梦?
他情热期被她找到,她还说“让他舒服”,她到底怎么让他“舒服”?
张阑清越思越恐。
他起身,看了一眼仍睡在桌案上的少女,少女恬淡的睡颜让他愈发不敢面对自己,他掐了个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崔辛夷跟着张阑清回程的时候,崔韬来送别了,但总算是没有瞧见崔夫人了。
他们几人御剑跟在张阑清的后面,偶尔师姐累了,大师兄还会主动载着师姐一会儿。可张阑清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显得格外沉默,等到了宗门,也只是向他们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倒惹得崔辛夷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张阑清对上少女好奇的目光,忽然想起梦里那一句“等会儿就让你舒服了”,脸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慌忙离开,去找了扎在事务堆里的映山道君。
映山道君已经熬了好几宿,见着张阑清进来,有气无力地伏在卷宗堆里,道:
“师弟怎的有空来看看我这个师兄了?”
张阑清瞥了他一眼,道:“师兄莫不是忘了让我去接你的弟子们?”
映山道君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苦恼道了一句“差点忘了,都是这些处理不完的破事”,他甩开手里的笔,支颐道:“小师弟,听说你在外面遇上了魔气,如今感觉可还好?”
张阑清道:“已经好些了,只不过此行捉到了一个魔族。”
“魔族?”映山道君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又看向了张阑清,“魔族现世,想必你那父亲这段时间可有得忙了。”
说罢,他又喃喃道:“若真严重些,这事少不了要九渊也参与进来,真是麻烦。”
张阑清皱了皱眉:“迷雾谷有魔气泄出,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人灵脉被魔气侵蚀,才成了魔族,那被捉住的魔族也是为迷雾谷的魔气所害,现下迷雾谷已经被封了,仙盟司也派人下去看了。”
“若这些魔族只是因为魔气泄出才出现的,倒还好说,怕只怕他们相互勾结……”
说到这里,映山道君忽然打断了他。
他道:“师弟,你猜我修为突破了化神期,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张阑清对于自家师兄忽然转移了话题万分不解,两人正谈着危机五洲的大事。师兄是五洲五千年来唯一一个渡劫期的大能,难不成是他有了什么别的发现?
张阑清神情凝重问道:“师兄是发现了什么?”
映山道君颇有些得意:“渡劫期可是能通晓天命的,不信现在你伸出手,师兄给你算算命?”
张阑清:“……”
? 125、九渊
张阑清面无表情看着映山道君, 师兄每次都是这样,同他说再重要的大事,他总是能中途走神, 突然说起别的无关话题来, 可见映山道君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听他说的话。
映山道君被师弟这个眼神看得心中一虚,讪讪笑了笑, 道:“师弟,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张阑清这才重新说起魔族的事来。
其实这样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大是因为它与一万年前为害五洲的魔族有关,自从一万年前正道与魔族的大战后, 魔族便被封印在了魔域死地。传说只有五千年出现一个的魔子才能解开封印, 将魔族从死地放出来。
可是魔子之说,实在是虚无缥缈,前人的记载也可能只是传说, 就算真有五千年出现一次的魔子,为何五千年前就没有解开魔族的封印, 将魔族放出来?
因此, 正道众人都推测, 这魔子之说不过是魔族杜撰来安抚民心之用。
再者, 就算魔族真有魔子, 若魔族无人找到他, 他也未必知道自己就是魔子, 未必能协助将魔族放出来。只要管好封印, 不让魔族出来,将各地的魔气处理妥当, 不让新的魔修出现, 五洲仍旧是照常的安宁。
仙盟司派下命令, 让各处处理好魔气,将魔族余党清空,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听到这里,映山道君总结出来:“意思就是仙盟司要我们处理好宗门的禁地?也是,五洲的洲主们都还没掺和这事,哪里轮得到我们九渊来管?”
张阑清点了点头,道:“暂时确实是如此。”
映山道君见没事了,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眯眯道:“既然仙盟司的事情处理完了,那师弟伸出手,让师兄算算你的天命吧。”
张阑清将手伸了出来,随映山道君翻看。
映山道君执着他的手,看得很是认真。可张阑清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渡劫期的修士是能给人算命的。
师兄这样子,大抵是这段时间又闲了下来,偷看了些闲书。他表面每日忙得不行,可深谙师兄秉性的张阑清才不信他会老老实实忙着宗门事务,师兄要是真的一点儿鱼都没摸才怪。
因此看映山道君这样辛勤地处理宗门事务,忙到一副憔悴的模样,张阑清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帮他分担。
映山道君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受苦受累的。
上一个到了晚年开始四处给人算命的还是他师父,那时候师父最喜欢拉着最叛逆的映山道君给他看手相,算出来映山道君这一生会收四个弟子。
可让当时的师兄不高兴了好几日。
要教四个弟子,那不得操心好几年。
后来映山道君也慢慢明白了,人生有些事就是难以避免的,像是他是大师兄,又是修为最好的,必须要当掌门,要每天忙着处理宗门事务。这样比较起来,收四个弟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
何况他自诩最是会圆滑变通,宗门一些冗余的事早被他除掉了,尤其是那些邀请各宗各洲来参加什么宴会的,最是麻烦。后来收了傅其凇这个大徒弟,躺了好几十年。
虽然他真收了四个徒弟,但实际都没操什么心,他有小师弟能教着练剑,逍遥剑道的心法也不用他讲,更不用他帮他们选。
便是刚接手宗门,他最忙的时候,师兄也不曾委屈过自己。
兴许就是这种心态,让映山道君在修行逍遥剑道从来没受过什么阻碍,每日都是笑眯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映山道君看张阑清手相的时候,张阑清突然开口道:“师兄,我准备转修逍遥剑道。”
映山道君顿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张阑清又重复了一遍:“师兄,我想过,许是无情剑道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突破了,可阑清年岁还轻,并不想止步于此。”
这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张阑清认真思索许久后的结果。
自从离开北洲,不,应该说是去迷雾谷之前,他一修心法,便频频无法悟道,甚至有时还会在内境中有些离奇的经历。
有几次他都险些走火入魔。
他知道自己这番是为什么,他的心已经定不下来了,往日一天中想的不是修道便是除妖,可现在,他想的却不是这些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做些难以启齿的梦来,他少年时便清心寡欲,也从未经历过那样难堪的事。
他排斥过,压抑过,压抑自然利于他的修炼,可他明白,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压制自己,更有些不甘。思来想去,才做了这样的决定,修逍遥剑道对他来说可能会艰难些,但并不会误了他的道
逍遥剑道与无情剑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道统,这意味着修道的时候,两种道统引导灵力在灵脉中是不同的运转方法。前人有过转道的经历,若一时间两种道统都修,道统引导的灵力便会在灵脉中竞争,而不是新的道统会完全取代另一种道统。
前期自然是之前的道统引导的灵力占优势,后期另一种道统的修为上去了,自然会慢慢取代旧的道统。
也就是说,若他转道,短时间内必定还是能用无情剑道的修为的,不过没有同样修为的无情剑道的修士更厉害罢了。等到他的修为到了元婴,无情剑道的道统才可能会完全被逍遥剑道取代。
转道期间,他依旧可以领了仙盟司的任务除妖卫道。
何况,若是修的逍遥剑道,他就根本不用去压抑自己。
张阑清又道:“师兄,阑清想拜入你的门下。”
张阑清是真的计划过很多,他想跟崔辛夷一起修行逍遥剑道,当了同门师兄妹,时间久了,总能日久生情。待两人剑道大成,他会向她提亲,若有一日她回到北洲继承洲主之位,他会跟着她同往。
她一旦处理事务起来总是忘记时间,照顾不好自己,她若喜欢权势,他就帮着她,她若是喜欢安逸,他也能代她暂管事务。
往后,他也会像师兄一样,收一批弟子,教导他们除妖降魔卫道,将修道者的品德继承下去。
遇上她之前,他想过的所有未来都是终身孤寂,为匡扶正道殚精竭虑,可能过几年也会收一些弟子,将无情剑道的道统传下去。
幼时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厌恶他,承蒙他后来有了九渊师祖这个恩师,还遇到了待他极好的师门。
他没有想过许多往后,但遇上崔辛夷之后,他有过排斥厌烦,但接受之后,他竟然开始憧憬未来了。
听他这这样说,便是映山道君一向镇静,也不免惊了一下。张阑清要是真拜入他的门下,师弟直接变徒弟。
映山道君很是不解:“你想修逍遥剑道,就是因为无情剑道难以长进?”
张阑清在无情剑道上已经是五洲的顶尖水平,与他同水平的也不超过五指之数,他又是其中最年轻的,根本就不用急着修炼,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要是他是张阑清,早就躺平不干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来,张阑清一向不是个死板的,但也不会那么轻易做决定转道重修。何况,师弟那样的天赋,自己修道也行的,大不了平日向他讨教几句,没有必要拜入他的门下。
戴着面具的白衣道君却没有说话。
映山道君也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他道:“师兄才不管你要不要转道重修,只是,再过一月瑶界秘境也要开了。”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知道的,你傅师侄师兄现在可指望不上了,到时候,还得劳烦师弟帮着师兄带着那群弟子。师弟就算是帮帮师兄,等瑶界秘境的事情过了,再转道重修也不迟。”
瑶界秘境限制人进入,只有骨龄百岁之下的人才能进,往年都是张阑清带队的。本来傅其凇和侯镜箔也能带队,但映山道君不喜欢侯镜箔,现在傅其凇又使唤不动。
听此,张阑清点了点头。
他知道,映山道君让他晚些转道也不全是为了让他领队,师兄虽不曾干涉他的决定,但此举却是换个法子让他多思考一月。
张阑清告辞离开后,映山道君却是一副愁容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都算过我命中只有四个徒弟了吗?怎么就不相信师父的话?”-
虽然五洲出现魔族是大事,但这事对九渊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仙盟司为防人心动荡,并没有将此事传播出去,只是九渊近日在禁地设了结界,又找了一个道君专门看管结界。
这事并不算新奇,九渊早早说过要在禁地设立结界,可一直没有动作,弟子们就算对此事有所耳闻,但谈论的也并不多。
崔辛夷回到九渊后又恢复了往日卷生卷死的生活,她白天和师姐一起跟着大师兄练剑,晚上回去修炼心法。
孟雪川听说她回到了九渊,也早早从中洲回来了。这回,不光是崔辛夷遇到了困境,他也一直没有突破。
不过孟雪川比崔辛夷着急多了,自从入道,他还从来没有遇上快半年了都没有突破的情形。
孟雪川的焦虑是肉眼可见的,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整日眉头紧锁,练剑也不专心。
这日白天,师兄弟几人又聚在一起练剑。
孟雪川跟崔辛夷一同练剑,他接崔辛夷那招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崔辛夷挥出一剑,将他重重掀飞出去,背部重重撞在了地上。
他摔得立即回了神。崔辛夷站在他面前,淡淡道:“对阵之时,师弟竟然还敢走神?”
傅其凇见了,还走到他们边上,他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道:“师弟最近是怎么了?都被三师妹一剑掀飞几次了,明明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你的剑法竟然跟她相差如此之大。”
这句话简直是直直往孟雪川心窝子上戳,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冷哼了一声,道:“师兄那么闲,怎么不去帮着师父处理宗门事务?”
方南书本来就在一旁观战,安慰道:“师弟,悟剑意之事,本来就不必强求,师兄都用了几十年,你们这才不到半年,不必着急。”
作者有话说:
? 126、九渊
孟雪川点了点头, 道:“多谢师姐。”
傅其凇道:“大家都歇一会儿吧,困境本来也不用这么拼命,我那时候都没有修炼, 天天帮师父处理宗门事务, 连悟剑意的事都没多想。”
他又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五洲瑶界秘境的事?下个月五洲瑶界就开了,届时我们可都要入境历练。”
听见五洲瑶界, 崔辛夷眸子微微闪了闪,她是知道五洲瑶界的一些事的。
傅其凇也顺便介绍起了五洲瑶界来。
仙盟司的天道碑五千年都没动静,更没有新的仙盟司盟主管理五洲秩序,五洲大部分的修炼资源都被众宗门和修真世家把握着。散修若想要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 逆天改命, 成为大能,其实更多的办法就是进入秘境探险。
五洲瑶界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秘境,每隔五十年, 瑶界便要开放一次,入口不定, 只有百岁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
瑶界一旦开了, 每年都有修士蜂拥而来, 想要在其中寻些机缘。瑶界中有许多五洲难寻的天材地宝, 但也暗藏着无数杀机。
入了瑶界, 虽一些世家宗门会特意派些修为高深的来带队, 但进了瑶界也会分开, 让人眼红的利益面前, 谁还管自己是哪门哪派的。里面能害死修士的,可不是秘境中守宝的灵兽和变异的魔植, 而是身边人的贪心, 杀人夺宝的事再多不过。
崔辛夷前世没有去过瑶界, 但她经历过这次瑶界,她还提前知道,这次瑶界会在中洲开放。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她恰巧从北洲游历到了中洲。但是她没进去,反而在瑶界秘境开启之前,在当地赚了不少灵石。
等修士出来的时候,她就高价收购了一批灵药。她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秘境可不是当时才筑基的自己能去的地方。
除此之外,话本里的瑶界秘境又是一个重要的情节,在瑶界秘境里,崔寒樱差点被困在里面出不去,是侯镜箔救了她。
瑶界秘境,也是二人的定情之地。
话本里说了,秘境直接受天道控制,崔寒樱用帝君给的密令传消息,也绝传不出去。若是人死在了秘境之中,便是神魂也会被困在秘境里,谁都找不出来。除非是等到了五十年一次瑶界秘境再开之时,但都过了五十年了,没有灵气仙器孕养,神魂早就该灰飞烟灭了。
说起来,瑶界秘境也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世家宗门中有不少人进入秘境反而是为了寻仇。听说领队进秘境的,也是主要为了防止自相残杀这类的事出现。
想到这里,崔辛夷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剑,忽而抬头,道:“师兄,这次是谁带队领我们去瑶界秘境?”-
回到宗门后,崔寒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纵使她过去冒领了崔辛夷洲主亲女的身份,但同门的师兄师姐们都待她极好。听说了她过去也是个孤儿,后来被北洲认了回去,满心以为是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却不想到头来竟然是验亲出了错。
听说了她这般坎坷的命途,师兄师姐们都连连嗟叹,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叫她不必太过伤心自责。
三师姐心疼说:“小师妹这次回北洲,过得岂不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北洲洲主夫妇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会对小师妹跟之前一样……”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被侯镜箔打断,他道:“师妹,不得妄议北洲洲主,小心祸从口出。”
三师姐瘪了瘪嘴,道:“我也是太心疼小师妹了。”
听见这话,侯镜箔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那副君子出尘的淡雅模样。
实则他心中一点儿都不觉得崔寒樱是受了什么大的委屈。照崔寒樱说起自己的身世,她实际说不定就是个散修,她性子懒散,顶多修为好一些,但这辈子也绝不会有机会跟北洲洲主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交集。
虽然认错亲又让人一瞬间从云端跌到了泥底,被打回了原状确实足够让人崩溃。可北洲洲主夫妇也没有将崔寒樱从家里赶出去啊。
崔寒樱回来时身上穿的便装都是常人难得的面料,更不用提她能从北洲洲主府得到的其他好处。
光是一个洲主养女的身份,也能让旁人绝不敢看轻了她。
凭着这一场看似令人委屈、阴差阳错的事件,却能令崔寒樱直接实现了阶级跨越,从一个低贱的散修,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洲主女儿。
崔寒樱竟然还矫情地觉得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话里话外敌视崔辛夷。
若轮到此事的是侯镜箔,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他早就去讨好北洲未来的主人崔辛夷,巴结着能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让自己的身份能进一步提高了。
侯镜箔眼下听崔寒樱在这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并不觉得她委屈,反倒还认为她是在向他炫耀,心里难免有些不甘嫉妒。
他一心修无情剑道,为的就是能改变自己的地位身份,反倒是有像崔寒樱这样的人,轻易就能得到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还要犯蠢,不珍惜自己手里的东西。
虽上一次崔寒樱说错了话,引得赵潜渊大庭广众之下受罚,但赵潜渊本就心悦崔寒樱,又听了心上人这般凄惨的过往,已经心软了十分。
早早将来九渊之前,长兄嘱咐他要远离崔寒樱,交好崔辛夷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也很为崔寒樱打抱不平,倒是钟云,从始至终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侯镜箔听着他们在这里嚷嚷,越听越是心烦意乱,他面上还维持着大师兄的温文尔雅,只是道:“寒樱,你已经突破到了金丹中期,早些去藏经阁找些心法看吧。”
此话一出,崔寒樱略带希冀地看了侯镜箔一眼,道:“大师兄,寒樱不知什么样的心法合适,大师兄都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为了,大师兄可否陪着寒樱同往?”
说这话时,少女眼睛明亮,面颊微红,声音柔柔,周身的奇异香气弥漫开来,一副令任何人都不忍拒绝的样子。
只是侯镜箔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退后了一步,笑道:“还是请其他师弟师妹来帮小师妹看看吧,师兄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崔寒樱见他这副模样,咬了咬唇,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其他师兄师姐。
三师姐立即安慰道:“师妹不必难过,谁不知道大师兄是个大忙人,改日我们带你去看看心法。”
崔寒樱顿时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面上没有计较这样的事,心中却有些焦虑,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侯镜箔拒绝她了。他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可她却不想再留在下界一日了。
宗门里已经有说她身世可怜的言论传了出来,近日她又突破到了金丹中期,九渊修士慕强,她的风评又发生了反转。
现在她的名声好不容易好了一些,这样的状况对她来说只能是好过,却是一点儿都比不上上界。
她必须得赶紧想法子攻略魔子了-
崔辛夷已经泡在藏经阁几日了,她看了好些关于逍遥剑道悟剑意的书,都没找到什么头绪。
这日,她背靠着书架,将剑灵放了出来,问道。
“你说,我是不是个坏人?”
剑灵睡了许久,猝不及防被放出来,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弯。
“什么?坏人?”
崔辛夷淡淡道:“我在北洲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救下散修,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不管是出手整治兽潮,还是跟妖族谈判,我都是想有一个好名声,有足够的筹码和底气助推自己登上世子之位。”
剑灵还有些懵,它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你明明是做的好事,得到名声和地位不是应该的吗?”
崔辛夷难得脸上露出了些迷茫的神色:“名声是结果是好事,可名声是目的就不一样了。”
剑灵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反正你帮的那些人好处都得到了,话本里说得好听,但我才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完全不为名利的人。崔辛夷啊,旁人说你是圣母白莲在世,你不会真要那圣母白莲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吧?”
它在崔辛夷识海摇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崔辛夷只是沉默着任由它说话,一言不发。
这时候,崔辛夷的耳边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将手里看完的书放回了书架上。声音越来越近,她转身一看,竟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崔寒樱。
女子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身旁站着几个常毓道君门下的师兄师姐,那些师兄师姐不断给她介绍心法,崔寒樱不时点点头,显得很是认真。
这时候,崔寒樱突然瞧见了书架之间的崔辛夷。
少女身姿修长,纤细白皙的手指尚停留在书架的一本书上,便侧头向他们这一行人看了过去。
崔寒樱身旁的师兄师姐都是站在崔寒樱那一边的,此时见着了让他们的小师妹受委屈的人,一时间都停了步子,四周突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崔辛夷见着这样的阵仗,挑了挑眉,先出声道:“寒樱师妹?”
崔寒樱的修为又提高到了一个小境界,明面上是超过了崔辛夷,成为了他们那一辈的第一人,而崔辛夷却被传言说是遇到了困境,恐怕又要像她的大师兄那样在金丹期耽误几十年。
崔辛夷自然是知道这些消息的,不过她向来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困境是事实,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虽然面上两人的关系都闹得不好了,但毕竟身旁有师兄师姐,崔辛夷又已经主动叫她,她总不能不理睬,那样未免也显得太过于小家子气。
她向崔辛夷行了个平辈礼,道了一声“辛夷师姐”。
崔辛夷没想要搭理崔寒樱的这些师兄师姐,他们看她的目光不善,也并没有同她问好的意思。尤其是里面的赵潜渊,一张脸绷着,看上去对崔辛夷很是看不惯。
崔辛夷淡淡想,兴许世子宴那日,这厮也定是被他兄长压着向她敬酒的了。
这般打过招呼,两波人就此别过。
崔辛夷一手挟着一本书,与崔寒樱擦身而过的时候,涌动的气流带来了一股熟悉的异香。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开口道:“寒樱师妹等一下。”
崔寒樱停下脚步,不解向她看去,崔辛夷盈盈笑道:“师妹的衣角脏了。”
崔寒樱闻此,连忙低头往自己雪白的衣服上瞧,可瞧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哪里染上了灰。
赵潜渊随手帮崔寒樱施了一个净尘诀,他皱眉道:“师妹干干净净的,哪里染上了什么尘土。崔辛夷,你可别乱说。”
少女收回了垂在一边的手,两手合抱着一本书,歉意笑了笑,道:“对不住,兴许真是辛夷看错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了解崔辛夷的崔寒樱和赵潜渊等人皆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未曾多想些什么。
几人又恢复了之前说说笑笑的状态,一同找到了心法,往藏经阁外面走去。
此时九渊是烈日炎炎的夏季,蝉鸣声不止,热气熏腾,若少用了一点儿灵力去暑气,都让人难受得紧。
常毓道君三弟子最是讨厌这样的天气,她用了许多灵力,覆盖在周身降温。她走在了小师妹的身边,被这暑气一蒸,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眼里猛地一花,又忽然很快恢复正常,快得像是错觉一样。
可是这样的错觉过后,她的灵台却陡然一清,像是过去眼前一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太真切周围的景象,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清清楚楚。
但她却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直到身旁的小师妹突然叫了她一声,悄悄传音给她,想让她帮着打听大师兄今日在忙着什么。
往日这样的事情她都是满口答应,尤其央求她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小师妹。可如今不知怎的,她猛地意识到,大师兄并不喜欢旁人泄露他的私事,她也不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啊。
那往日,她怎么什么都答应小师妹了?
她转头看着崔寒樱,瞧着崔寒樱面若芙蓉的一张脸,不知为何,往日对她的喜爱之情瞬间像落潮一样退了下去。
? 127、九渊
崔寒樱近日总觉得有些不对, 往日素来对她和善亲热的师兄师姐最近却对她冷淡了许多。
平日里,三师姐每天晨起都会叫她一同去练剑,在演武场上练剑的时候, 她的每招每式都被师兄师姐们注意着。一到的休息的时候, 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夸赞她方才哪个剑式练得好, 有不好的地方也会给她许多指导。
她若是嫌累了,就会悄悄去找二师兄,二师兄每次都会准许她先休息一会儿。
可是最近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况。三师姐每天也会叫她一同去练剑,但三师姐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她晨起太晚, 勉励让她勤快些。
她在演武场上练剑的时候, 师兄师姐们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招一式了。她嫌弃练剑太累,想要休息片刻,二师兄反而会笑着让她再坚持一会儿, 她休息得多了,二师兄还私下里找过她, 问她是不是近日身体不适, 才总是觉得累。
崔寒樱素日里常常如此, 钟云自然是知道她练了一会儿剑, 便要休息一会儿的。他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便是在委婉提醒她不要偷懒。
这番待遇实在是令崔寒樱不适许久。
今日她借口说是要钻研心法, 才勉强从二师兄那里得了假, 能休息一日。
崔寒樱坐在了房间里一会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从自己的腰间取下常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凑近鼻尖闻了闻。
香气仍旧很是浓郁, 沁人心脾, 与往日的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不成是时间久了灵毒的功能被减弱了?可这个香囊是她半个月前才换好的啊, 按理说能上半年。
她皱了皱眉,还是觉得问题出在了灵毒上面,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香囊,将旧的香囊扔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崔寒樱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桌案上,那里有前几日师兄师姐们在藏经阁给她挑选的心法。
她想起了今日也不曾在演武场练剑的三师姐,拿着心法走了出去。
她敲响三师姐房门的时候,三师姐楚匀正在房中修炼心法,见她手里拿着心法,还以为是她遇上了什么问题。
楚匀一向痴迷修炼,对自己这个天赋极高、却总是偷懒的小师妹恨铁不成钢,如今见她主动来求教,一时间颇为欣慰,面上不自觉和颜悦色了几分。
崔寒樱见楚匀这副神情,心中稍微安定,摸了一下垂在腰侧的香囊,摇了摇头,道:“三师姐,是我这几日修炼这本心法,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合适,三师姐能帮我再去藏经阁找一本吗?”
楚匀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她也是近期才突破到了金丹中期,这本心法她也在修炼,当初大师兄也修炼过,她并未觉得不妥。
但想到小师妹天赋极强,想必跟他们有些不同,她遂点了点头,道:“那我就陪你再去看看吧。”
两人刚没走几步,就碰上了练剑回来的赵潜渊。听说她们是要去藏经阁选心法,赵潜渊看了一眼崔寒樱,忙道他也要帮着小师妹挑选心法。
三人到了藏经阁,楚匀便忙着替崔寒樱韬挑了好几本心法,一一介绍给她。
她的心法都是大师兄替她挑的,大师兄当时也给她介绍了好几本,那日她也介绍给小师妹过。不过小师妹只是问了她修的是哪本,便跟着一起选了。
现在楚匀出于做师姐的责任,又向崔寒樱介绍了一遍。
但崔寒樱却一会儿嫌弃这个心法太深奥,一会儿又嫌弃另一本太简单,楚匀介绍了一会儿,心头火便慢慢起来了。
但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便没有表现出来。
崔寒樱见三师姐这样的反应,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灵毒并非是不起作用了,而是之前的灵毒失效了。
她的灵毒能让人对她产生好感,就算是她做错了什么事,都能让旁人对她多很多宽容。
方才崔寒樱是刻意刁难楚匀的,先前师门对她的态度突变,让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灵毒出问题了。现在看来,原来是之前的灵毒失效了。
崔寒樱没有细想自己的灵毒为何失效,只要现在手里的能继续起作用就好了。
想着自己的灵毒已经起了作用,她便对楚匀态度随意了些。
知道自己的灵毒能继续起作用了,她也不想继续折腾下去了,便对楚匀道:“师姐,我觉得还是前些日子的那本心法更好,我还是用之前的心法罢。”
楚匀闻言,面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她静静看着崔寒樱,语气沉了些:“师妹往后还是别来找我帮你寻心法了,我平素修炼也挺忙的。”
说罢,她转身欲要离开,是赵潜渊拦住了她,道:“师姐不要生气啊,小师妹耽于修行,一时说话没注意。”
说着,他还不断朝崔寒樱使眼色,让她给三师姐道歉。
纵使赵潜渊再喜欢崔寒樱,但也能看出来崔寒樱方才的做法有多不妥。她指示着三师姐找这样的心法,找那样的心法,最后竟还选了最开始那本,若换做是他,早就炸了。
崔寒樱怎么可能听不出楚匀是生气了,但往日一直都是楚匀顺着她,她哪里讨好过他们。此刻的她,已经陷入了灵毒失效的恐慌之中,看到了赵潜渊的眼色也没理睬。
何况她本来对楚匀也不在意,讨好三师姐?她宁愿跟旁的男弟子多说两句话。
楚匀本来还有些怀疑是自己错怪了崔寒樱,见小师妹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情绪,心里冷笑了一声,只当自己对她的好心都喂了狗,不顾赵潜渊的挽留,转身便走了。
赵潜渊跟了几步,叫了几声“三师姐”,也没能拦住她。
他转身,见到小师妹却是一副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模样,心里也气了起来。他喜欢崔寒樱不假,但他跟三师姐同年入门,相处了好几年,情同亲姐弟。
一想到崔寒樱为难三师姐,还丝毫不在意她,他压着怒气道:“小师妹,你方才是想要做什么?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啊。”
崔寒樱听到了他的话,才回了神,看清了他脸上的怒容,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赵潜渊何时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还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但她也聪明地意识到,赵潜渊不喜欢的是方才她那样的态度,她赶忙道:“师兄,我之前并不是有意那样对三师姐,只是一时沉浸在选心法中。我以为三师姐是自家人,说话便没那么注意,不知道三师姐竟然这般在意。”
说着,她蹙了蹙眉,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道:“都是寒樱不好,寒樱回去便立即向三师姐道歉。”
赵潜渊这时候却严肃道:“就算是自家人,你也不该那样说话。三师姐牺牲修炼的时间帮你赵心法,你一会儿差使三师姐选这样的,又选那样的,一句道谢没有便罢了,最后就算要选最开始一本,也不应该连句好声好气的解释都没有。”
“我都拉住三师姐让你去找她道歉了,你也不说话。你这样,岂不是不知好歹?”
崔寒樱哪里听过旁人这样训斥她,何况训斥她的还是最宠爱她的四师兄,她面色涨红,一时间既羞耻,又委屈。
赵潜渊没有继续给她讲道理,只道了一句“我先去找三师姐了,你切记赶紧同三师姐道歉”,便离开了。
留下崔寒樱一个人在藏经阁里。
她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旁的衣摆,心里气闷不止。
这时候,边上忽然传来异动,她扭头一个,正见到一个身着雪白道袍、身姿玲珑的女修站在一旁的书架边看着她。
崔辛夷手里捧着一本书,神色淡淡,不知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一想到自己方才被四师兄训斥的场景,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崔寒樱心中又羞又气。
崔寒樱全当作看不见崔辛夷,正转身欲赶紧离开,却听到了背后传来女修淡淡的清悦嗓音。
“寒樱师妹自诩心怀天下大义,在外的名声响亮,受人崇敬。”说到这里,那声音顿了顿,再启时带了一丝讽刺,“我看师妹还是先学学该如何做人罢,不然哪天在人前露出真面目可就不妙了。”
崔寒樱的脚步一停顿,不知为何,听见她那句话心里一突,她装作听不见,又疾步离开了。
回去后,她压着心中的不忿,向三师姐道了歉,但三师姐表面原谅了她,对她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许多。
三师姐楚匀不是个受委屈的性格,整个师门都知道了之前藏经阁崔寒樱做的事,但见崔寒樱那般诚恳地道歉,也都不在意了。
可伤痕就算好了,也总会留下道伤疤,崔寒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却再难以恢复了。
崔寒樱往日都是个众星捧月的,这几天又遇到了好几次冷待,想到了师门之人都慕强,于是边动了自己的仙器,让自己的修为又提高了一个小境界,成了除了大师兄外整个师门修为最高的。
一时间,不光是师门的人对她刮目相看,围在她身边夸赞起她来,连她走在路上,都能遇上不少宗门的其他弟子对她投来钦佩的目光。
她也不是沉醉于这样的感觉,而是实在是习惯了。她还有任务在身,好的名声自然是需要的。
可是修为提高的热度只是一时的,很快边被即将到来的瑶界秘境的消息给压过去了。
崔寒樱暗暗气恼,又提高了一次自己的修为,成了金丹后期的修士。连从外游历归来的常毓道君都召见了她一次,叮嘱她好好修炼,宗门里还有传言,说她的天赋眼下竟然有赶超门派小师叔张阑清的趋势。
纵使崔寒樱看不惯下界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张阑清的天赋,就算是放在上界,那也绝对称得上是最顶尖的天才。
面对这样的盛赞,她一面说着愧不敢当,一面又不禁沾沾自喜。
可她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尽早找到她的灵毒失效的法子最好。
正当她焦头烂额之际,却在路边听到了一个女弟子说异宝阁正在卖一款灵药,叫做“神魂颠倒散”,一用便能让旁人对其心生好感。
这灵药在异宝阁卖过许多次,香气可随意改变,绝不会令人察觉出来。
这效果,听起来倒是与她的灵毒有些相似。
崔寒樱是知道几分这位摸鱼大师的,这人手里的灵药效果可绝非一般。神魂颠倒散与其他的灵药一同售卖,每三月只卖出一份,拍出的价格最高达三万上品灵石。
她想了想,师门的师兄师姐潜心修炼,多半从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对其有所耳闻,也绝猜不到她用了灵药。
崔寒樱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异宝阁拍卖会的时候,请假出了宗门,花高价拍下了一份神魂颠倒散。
这日,不知道是不是她倒霉,一直有人跟她同时叫价,竟然将价格抬到了六万上品灵石,可叫她花了不少灵石。
作者有话说:
? 128、九渊
崔寒樱拿到灵药的时候虽心疼, 但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天她便将灵药用在了自己身上,再去演武场练剑的时候,众师兄师姐对她的态度果然和善了许多。
这让她终于放下了心。
崔寒樱将灵药的香气调成了自己喜欢的甜香, 调的时候忽然想起, 眼下她手里的灵药可是与之前的大有不同。之前的灵药对大师兄几乎不起作用,他对她一直都不假辞色, 不知道这神魂颠倒散对侯镜箔有没有用。
她想到这里,心头微热,起身推开房门便出去找侯镜箔了。
现今正是晚上,明月高悬, 崔寒樱踏着满地霜白的月色来到了侯镜箔的房门前。
她轻叩了几下房门, 房门便开了,侯镜箔身上的道袍仍是整整齐齐,看起来方才像是在修炼, 并未就寝。
月色下青年眉目清隽,面无表情地看着深夜突然造访的女子。
他启声道:“那么晚了, 小师妹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此, 崔寒樱微微一愣, 还以为是两人离得有些远, 没有让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她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些, 面上是一副认真的神色, 道:“大师兄, 寒樱方才正在修炼, 突然遇上了一处不解,困扰许久, 故此深夜打扰。”
女子一走近, 侯镜箔便闻到了她身上甜腻的香气, 这香气虽与她之前的不同,但也隐隐在惑乱人心,让他不自觉便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
侯镜箔心中却很是厌烦这样的感受,他不喜欢这种身心皆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之前他以为崔寒樱能让他心生好感是自己的原因,可如今他闻到了这霍乱心智的香气,才发觉出一些诡异之处。
他入九渊前混迹三教九流,比旁人多知道些隐私手段,入宗门后也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知道现今异宝阁出了个摸鱼大师。
这摸鱼大师倒是有些手段,原先散修中也有些医修能拿出些类似功效的灵药,却没有这个摸鱼大师手段高明。
他虽不知道崔寒樱是不是买了摸鱼大师的灵药,但她身上的香气却很明显是有问题的,且问题大到连他都能闻出些不同来。
若她之前也用了灵药,现今用的灵药确实是比之前的效果强了许多,但却有个极大的破绽。
侯镜箔先前以为崔寒樱不过是虚荣心太强,她天赋高,容貌盛,家世也高,习惯了旁人多一些的关注也正常。对他来说有些不同的大抵就是她对他的仰慕之情。
可现在看她用了这样的迷香,又想起她这段时间提高得极快的修为,侯镜箔才意识到些不对来。
他突然开口道:“自从入宗门,我身为大师兄,还尚未跟小师妹过过几次招。心法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妨我与小师妹比试几招?”
崔寒樱眼睛一亮,心中微微有些羞涩,她倒是没想到,他还能主动提出月下舞剑来。
看来这次的灵药效果竟然比她之前从上界带来的灵毒效果还要好些。
崔寒樱满心想着任务终于有了进展,喜悦无比,哪里还顾得了自己用的是什么剑法。须臾之间,二人便过了好几招。
可侯镜箔心中并没有风花雪月的意思,他对上崔寒樱这样的天才,可不会掉以轻心。他边与她对招,边引导着她做出些无情剑道的一些剑招来。
他很快意识到,崔寒樱的剑招虽也不错,但绝不是出自无情剑道。
两人很快过完招,崔寒樱心情大好与侯镜箔告别,男子收了剑,看着月光下她的背影,目光却沉了些。
崔寒樱又恢复成了往日众星捧月的模样,甚至比上之前,师门众人还更纵容宠爱她。
连侯镜箔待她都温和了些。
她甚至都不大着急回上界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师兄师姐们经上次藏经阁一事却开始怀疑起了她,楚匀练剑间隙,皱眉对钟云道:“师兄,你有没有发觉小师妹近日是不是有些不妥?”
“明明最近也未曾发生什么事,我对她的态度像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我总是违背本心为她做一些事,可事后细想,我觉得这些事我都根本做不出来。”
钟云思索一番,也点了点头,道:“不瞒师妹,我确实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
这日,众弟子都去事务堂报名参见今年的瑶界秘境,崔寒樱师门的人都要去,连早已经是元婴期的侯镜箔也不例外,崔寒樱当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他们到的时候人极多,但里面最显眼的却是林见画。
林见画在宗门里不学无术,倒是人缘极好,能跟许多人打成一片。恰巧,常毓道君师门便有不少熟识他的师兄师姐。
钟云也是认识林见画的,林见画今日穿得花里胡哨,衣服上绣满了深深浅浅的粉色桃花,头上还簪着一个桃色玉簪。
虽说宗门里并不是每日都强迫弟子穿道袍,但大家一向非常自觉,如今见了林见画这副打扮,都惊异非常。
林见画走过来的时候,笑容可掬朝他们行了个礼,带起了一阵熟悉的香风。
赵潜渊见了林见画这样的装扮就直皱眉,正想说他打扮得像女人,还浑身脂粉味,却突然道:“林见画,你身上的香味竟然与小师妹的一模一样?”
崔寒樱闻此,心里一虚。她用的本来就是从异宝阁买的灵药,这林见画总不能今日跟她一样都用了那灵药吧?
林见画笑容更大了些,露出了两个小虎牙,道:“想必崔师妹也是用了我们异宝阁新推出的灵香千里桃夭了吧?”
他凑近崔寒樱,闻了闻,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
见原来不过是撞了香,崔寒樱提起的心才落了回去。她想起那灵药的香本来就可以调的,这甜香也是她素日用惯了的。
侯镜箔见此,却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异宝阁的少东家林见画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莫名其妙跟崔寒樱撞了他之前便怀疑的香,若说是没有问题,他才不信。
崔寒樱正放下心的时候,却听林见画叫了一声,道:“诶,崔师妹,我说今日怎么一见你就突然对你生出许多好感来,原来你是用了我们异宝阁的神魂颠倒散。”
他声音不低,一时间,众弟子都看了过来。
这神魂颠倒散,光是名字听起来就能猜出来它的功效,也有关心异宝阁鉴宝大会的弟子知道这灵药的用处,还热心给面带疑惑的弟子解答。
听见周围传来的议论声,崔寒樱的面色白了白。
偏偏林见画还满脸笑容地凑上去,道:“崔师妹,这灵药用起来怎么样?钟师兄,楚师姐,近日是不是感觉崔师妹更温柔可亲了些?”
他每说一句,崔寒樱的脸色都更白一分。
到了后来,她听着耳边对她的指指点点和周围师兄师姐对她投来的怀疑的神色,竟然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崔辛夷跟方南书刚刚报完名,便在一旁观看了整场闹剧。
方南书还道:“前几日大师兄去报名的时候叫师妹不去,师妹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去?”
崔辛夷转头看了一眼师姐,微微抬了抬眉,道:“若非如此,我们还看不成今日这场热闹。”
方南书只是满头雾水-
崔辛夷从事务堂回来,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剑灵还在她脑子里叽叽喳喳。
“崔寒樱本来在话本里就是个万人迷,人人都爱她,没想到众人对她的喜爱竟然是因为她使了灵毒。可崔辛夷,你这样做,不怕扰乱了剧情?”
它语气颇有些担忧,之前崔辛夷并没对崔寒樱做什么,它还当崔辛夷不想管魔子乱世的事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她也并没有出手干扰太多的剧情线。
甚至是当时崔寒樱假冒她的身份,她都没有理睬,只是专心修炼。
按照话本里的剧情走下去,崔寒樱与魔子之前确实会虐恋情深一番,整个五洲也会陷入战乱。但最终,魔子会跟小仙姬重归于好,实力强悍的魔子会归顺上界,成为上界帝君最喜欢的女婿,像话本里那样,小仙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永远幸福尊贵地活着。
虽然话本对里面的人物都美化了一番,但其实大致的走向并没变。
崔辛夷道:“我何时说过不再报仇?只是那时的时机不够好罢了。”
那时候的她连实力都很弱,留给她的时间也并不多,并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给崔寒樱使绊子上。再者,只是给她使几个绊子有什么用?
现在的她,已经得了世子之位,修为只有金丹,但现今是困境,一时半会儿也提高不了。
熟知剧情的她不但有大把的时间,后面还有更多的机会。
欠她的,她必然千倍百倍讨还回来。
剑灵“啊”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但见了崔辛夷的表情却欲言又止。
这天晚上,崔辛夷修完心法,便躺下休息了一会儿。
这夜她并没有梦见自己之前的师父。
她梦到自己一剑杀了莲姿,又一剑杀了崔仙客,将他们的尸体喂了妖兽,眉眼冷淡看着妖兽大快朵颐吃着他们的尸体。
崔辛夷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叫着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她提着滴血的剑,一步步逼向瑟瑟发抖的崔寒樱,剑刺入她的身体。
这一刻,崔寒樱却变成了张露白,眉眼昳丽的少年半张着嘴,殷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眼中的绝望简直能刺破人的心,叫着崔辛夷名字的声音也低了些。
原来,方才那道声音,一直都是张露白。
崔辛夷心中惊骇,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下。
与此同时,她也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窗外晨光熹微,微微有些凉意,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用这凉意让自己慢慢缓了缓神,才穿好了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脑子里想着旁的东西,心跳得有些快,步子不不觉快了一些。路上遇上了摘好灵草做菜的二师姐,方南书见她这样步履匆匆的模样,不由得问道:“师妹这是要去做什么?”
崔辛夷听见这话,才顿住了脚步。
方南书又问:“师妹那么早就去练剑?”
崔辛夷这才有了一种回到人间的实在感。她慢慢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个梦,梦里的事怎么会成为现实,是她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她道:“我不是去练剑,是有事找小师叔。”
方南书闻此,道:“小师叔?”
她方才才从师父那里过来,师父说她最近可能又要多一个师兄了,小师叔要转道重修,还要拜入映山道君门下。
方南书听了,只觉得惊奇,从来都只听说有逍遥剑道修到了困境,裹足不前后转修了无情剑道,还从未听说过像小师叔这样无情剑道已经取得了这样成就的人转修逍遥剑道的。
方南书虽觉得可惜,但更多的是对小师叔的钦佩。难怪他那么年轻便成了五洲最出色的天才,他的魄力便是她所难及的。
想到这里,方南书不禁心头微微发热。不耽溺于情情爱爱后她才发现,大道广阔,她未来能见到的风景其实有很多。在修道者中,她的年岁也还很轻,现在做出些改变也并不迟。
她将听到的这消息讲给了崔辛夷听。
末了,还赞道:“他年岁这样轻,但修到化神后期也定然不容易,小师叔竟然愿意转道重修。”
但这话说完,便见崔辛夷神色忽变,向她道:“师姐,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说罢,崔辛夷匆匆经过她,向她身后而去。
等到了张阑清的洞府前,崔辛夷才想起,张阑清平素忙碌,她应该先给他发封灵信问问他的去向的。
但人已经到了洞府门口,她看了一眼洞府的大门,发现洞府居然是被从里面锁上的。
张阑清是在里面的。
她没有在外面叫张阑清,给他发了封灵信,等他来开门。
崔辛夷在洞府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了日上中天,张阑清洞府的大门一动不动。
她等了那么久,也不免有些焦躁,加上之前又做了那样的噩梦,崔辛夷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加重。
她想到了张阑清的逆血之症,他一旦犯病,那可是能痛苦到连意识都不清晰的,何况是收到了她的灵信来给她开门。
一想到这里,崔辛夷哪里还等得了,她手上其实也有之前张阑清给她方便她送药的灵匙,她便赶紧打开门进来了。
入门后,崔辛夷叫了几声“小师叔”,可还是迟迟无人应答。这时候,一只灰胖的猫咪喵喵叫着走到了崔辛夷的跟前,正是张阑清的呆木头。
呆木头喵喵示意崔辛夷跟着它,崔辛夷跟着呆木头走进了里间,她见到映入眼帘的场景,整个人便宛如被定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 129、九渊
浴桶里的水兴许是已经凉了, 没有热气腾腾而起,但这处的空间封闭着,里边的雾气还没有散开。
氤氲的水雾中, 少年背靠着木桶边上, 长长的乌发顺着脊背垂落,直直垂到木桶外面, 只能令人隐约从这样的浓丽的黑中瞥见一抹如玉的皙白来。
崔辛夷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脚边的呆木头喵喵叫着蹭了几下,才回过了神。
她试探叫了一声“小师叔”,可那少年还是未曾应答。
但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身影动了动。
若是旁的病人, 崔辛夷哪里会介意什么男女大防,在医者眼中,男女并不差别。可对象换成了张阑清, 却令她生了不少顾虑。
但她没迟疑太久,张阑清的状况很明显不对。
崔辛夷小跑到了浴桶边上, 她这才看清, 原来少年的手指一直紧紧攥着浴桶边上, 劲瘦的手背上都崩出了青筋,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张阑清似乎是意识到有人过来了, 阖上的凤眸睁开, 纤长的睫毛上溅落着一滴细小的晶莹水珠, 随着他睁开眼睛的动作而滑落。
他冷白的脸上晕着两坨薄红, 眼角也似是染上了绯红的胭脂。
少年眉头紧皱着,额头上冒着薄汗, 濡湿了他额前缕缕碎发, 他紧紧抿着唇, 妖相的尖牙咬破了他的嘴唇,有殷红的血浸染到淡樱色的唇上。
这副模样,崔辛夷前世见过不少回,再熟悉不过,这是九尾狐到了情.热期。
张阑清半眯着眼睛,似乎是才看清了来者何人,他掰着浴桶边的手一松,下一刻,崔辛夷手一紧,已经被他狠狠攥住。
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攀上了她,滚烫的额头靠过去,贴在了崔辛夷的手上。
崔辛夷一惊,意识到这样不妥,想要将他甩开,但无奈他的手抓得太紧,让她只能作罢。反正帮他缓解情.热期的法子她熟练无比,只要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解决了。
昨天,张阑清刚代仙盟司去往东洲监视完其封印魔气的情况,回来的路上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对。
他用了不少灵力在身上,可还是有一股热气从丹田处涌上来,逐渐流遍四肢百骸。
先前他还以为是夏日酷暑,天气太热,可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直到他沐浴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开始难受起来,从骨子里腾升起的一股痒意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并非是他及冠后的第一次。
因此就算是出了这样的状况,他也从容地任由自己倒在了浴桶中,默默像前几次那样捱过这要持续一天的不堪。
他从小初次意识到自己与师兄师姐们的不同时,也有过一段自卑的日子,是白发苍苍的师父蹲在他的面前,告诉他。
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是人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想要畜生,还是做人,全凭他的一念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用另一种法子度过情.热期。
可是当他在这种昏昏沉沉的混沌中忽然闻到熟悉的药香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从她身上撷取些凉意来。
在这样天性压过理智的时刻,他脑中闪过种种压倒她的法子。他的修为比她高上许多,手上稍微一用力,便能将她拖进浴桶里。一旦咬住她的后颈,她再想跑也绝对跑不了。
这是他的洞府,处处都是他的气息味道,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敢跑进来,就算她再哭喊,那也是活该。
可是思维到了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崔辛夷是不会哭喊的。
那样粗暴的话,她不会喜欢,还会弄疼她。
尽管心中是一大堆阴暗的想法,可在她的面前,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最无害的模样。
他平生从未向旁人献媚过,但在这一刻,在她面前,天性被彻底激发,刚刚成年的九尾狐冷白的脖颈微折,头放进她的手掌里,半眯着眼眸,微微仰头看着他。
潜意识里,他也是知道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大的。
他忍着不适,用沙哑的声音叫她:“崔辛夷。”
果然,少女微微身子顿了一下,整个人轻轻颤了一下,她似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是这样,不怕我哪一天会趁人之危啊。”
说罢,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再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让你舒服。”
让你舒服……
这熟悉的声音像是来自梦里,让张阑清混沌的大脑陡然清晰了起来。
少女伸出另一只手探向他的时候,他猛地用手抓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清醒后的张阑清声音都透着一股冷意。他脸上仍带着一丝薄红,可方才迷乱的表情已经完全褪去,一只手还顺势抓住了浴桶边的中衣披在了身上。
崔辛夷方才已经看呆了张阑清那副模样,前世张露白一到了情.热期也照样粘人得紧,可张露白平日里对她也很亲近。反倒是平日里冷清的张阑清,反差太大倒是让她紧张了起来。
她强装镇静道:“小师叔,我是看你在情.热期,想帮你纾解一番。”
少女这话的诱惑力太大,让张阑清浑身都颤了一下。可是他们现在是师叔和师侄,倘若真做出了那样的事,算是什么。
他都已经让她瞧见他如今的不堪了,再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张阑清咬牙拒绝道:“不行。”
他哑着嗓子:“你出去。”
崔辛夷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有些迷茫,但她的动作很是坚定,又凑近了张阑清一些,挣扎出一只手。
“小师叔,很快就好了。”
如兰的吐息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姑娘的手灵活得像是一尾鱼,凑近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衣服就已经被解开了。
到这里的时候,张阑清已经灵敏意识到,以他的自制力,恐怕后面的事情就是他难以控制的了。
他阖上了眸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连手都松开了。
也罢,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向师兄说明,虽宗门对隔一辈的相恋的处罚并不重。但他一向为师门表率,修的又是无情剑道,犯下这样的过错,理应请求重罚。
衣服被扒开后,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针扎在了那里。
连见多识广的曛迟道君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玩……那么野的吗?
可当针扎般的疼痛又过了几次,他才发觉了些不对,低头一看,少女神色认真,分别往他腹部和肩膀上扎了几针。
很快,他浑身的热意慢慢褪去,那股萦绕在丹田里的躁动也逐渐被安抚下来。
……原来她是在给他施针,帮他缓解情.热期的难受。
方才他甚至都想好了两人行了苟且之事该如何料理。他会主动向师兄承认自己的过错,还准备当众受刑,然后堂堂正正向北洲洲主求亲,待两人结为道侣后,他便转道重修……
张阑清声音艰难了些发问:“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舒服?”
崔辛夷刚做完了这一切,正在收针,闻言垂眸看了一眼张阑清。明明他身上应该没有不适了,少年的脸色却很是不好。
她点了点头,担忧道:“小师叔可还有哪里不适?”
张阑清捞起边上的衣服穿上,闭了闭眼睛,道:“多谢,我好多了,你先出去等我更完衣。”
他明明是在道谢,语气却有些不好。崔辛夷见他主动遮掩自己身体,才发觉方才是有多不妥,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见少女背影消失的张阑清一时没有起身,浴桶中的水已经很凉了,他整个身子浸在其中,直到呆木头喵喵叫起来才回神。
少年瞥了一眼扒拉着浴桶的胖猫,脱下身上的衣服围在了腰间,起身下了浴桶。明明没有铸成错误,他这会儿心底却升腾起一股失望来。
出了张阑清的洞府,便听到了蝉鸣声阵阵,热浪腾腾而来,崔辛夷掐了个诀给自己降温,温度没有降下来,反倒是觉得更热了。
她站在张阑清洞府外,思索着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见他是不是不妥。她只是一时被他的美色勾得有些失了神,万一被误会就不好了。
正这般左右思索,纠结万分的时候,张阑清已经穿戴整齐从洞府里出来了。
他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崔辛夷正打算问他转道的事时,正瞧见孟雪川往这边走来,便止住了话。
孟雪川是替映山道君跑腿来给张阑清送东西的,他一见崔辛夷和张阑清在一起,还有些惊讶。在宗门里,孟雪川不怕师父映山道君,但从不敢对张阑清不敬。
走近了些,他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见了崔辛夷那副模样,他还是忍不住疑惑道:“崔辛夷,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今天的天气有那么热吗?还是你没舍得用灵力?”
崔辛夷听见这话,一时间热气好像都涌上了头,整张脸更烫了。她错愕地看了孟雪川一眼,又瞧了瞧边上的张阑清,少年神色沉静,但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笑了一声,强装镇静道:“你多管闲事做什么,我还有事问小师叔。”
孟雪川轻轻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张阑清后便离开了。
又留下了崔辛夷跟张阑清两人,少年的目光与她相撞,仿佛在无声问她之前的问题。他唇角微翘,看上去心情似是不错。
崔辛夷却有些慌乱地不敢跟他对视,空气中的热度节节攀升,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化开,粘腻起来。
明明道君眼神明净,并无为难她的意思,她却突然不想问他转道的事了。
崔辛夷道:“也无旁的事,原本是想问小师叔一些修道上的问题,眼下看来,就不影响小师叔的休息了,还是改日罢。”
说罢,少女行了个礼,转身疾步离开了。
张阑清没有拦她,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抬了抬眉。想起少女方才脸色通红的模样,心中像是有什么化开,慢慢淌到了心窝里,令他不自觉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 130、九渊
这夜的张阑清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一个寂静的清夜, 屋中有昏黄的油灯,他坐在一边捣着药,手上的动作依旧控制不了。
正在这时, 屋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爆炸声, 撕裂了万籁俱寂的夜晚。
他抬头,看见屋里爆炸的地方冒出滚滚黑烟, 霎时间弥漫满了整个屋子。他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人已经站起来了。
从烟雾中钻出了一个绿裙少女,是崔辛夷。少女衣裙上沾上了黑灰,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疾步走到门边上, 打开门透气, 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吹散了这些烟雾。
张阑清下意识跟着她,走到了门边上。
她打开门后, 转过了身,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方才那个法子竟然不对”。
张阑清听见这话, 立即想安慰她, 凭她的本事, 一定能很快研究出新的法子的。可是这副身躯不受他的控制, 并没有说任何话, 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可是少女沉浸在研究新药中, 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游魂般又飘远了。
她不仅不管他, 连身上脏了也不理,白瓷般的一张小脸上还挂着黑灰, 配上横亘了整张侧脸的红色胎记, 红一块黑一块的, 配上呆呆的眼神,活像只小花猫。
张阑清还从未见过崔辛夷这种模样,他素来严肃,也忍不住觉得滑稽。
这场梦到这里的时候,张阑清就已经醒来了。醒来后他又回味了一会儿,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意识到,崔辛夷脸上什么时候有了一块红色的胎记?
自从上从中洲仙盟司主殿回来,他便一直梦到崔辛夷。梦里的他跟崔辛夷好像只是结伴游历五洲的散修,梦里的崔辛夷总穿着一身绿衣,醉心医道,反倒是他,每日无所事事,像是她的小跟班。
之前的梦里他并没有看清崔辛夷的脸,但早早凭借着声音和身形认出了她。
他还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若真是崔辛夷入了他的梦,他又怎会想到崔辛夷的脸上多了一块胎记。
仔细想想,他也不是一个会频频做梦的人,那这些梦,绝对是有古怪的。
容貌昳丽的少年身着中衣坐在踏上,望着洞府里发着昏暗光芒的夜明珠,眉眼沉沉-
自从上次在弟子堂被揭穿了身份,常毓道君师门众人对崔寒樱的态度便彻底变了。
崔寒樱不仅被师父常毓道君叫过去训斥了一顿,素来待她温柔的三师姐都对她阴阳怪气了一番,说她竟然使出那样的手段,诓骗了他们那么久,让他们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
她被说得泪眼涟涟,可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来。喜欢她的赵潜渊这次也站在了三师姐那边,看向她时候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崔寒樱知道自己在宗门的名声全完了,她更不敢面对外面的风声,更不敢见好不容易对她的态度有些扭转的侯镜箔,一个人躲在了屋里好几天。
本来她在宗门也是一时风头无两,修为提升的速度那么快,已经有不少弟子断言她是下一个曛迟道君了。崔辛夷这样遇到了困境的弟子根本不能跟她相比。
可现在,她的名声又起却是因为臭名昭著,崔辛夷他们指不定在背后要怎么嘲笑她。
直到这天,她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响起了侯镜箔的声音。
“小师妹,我是大师兄,我看你都好几天没有出来了,给你带了点吃的,能开开门吗?”
大师兄竟然来看她了,还给她带了好吃的?
把自己关在屋里的这几天,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让她不禁有一种被众人遗忘的错觉,眼下听到侯镜箔来找她,她第一感觉竟是有些不真实。
打开房门后,果然见到侯镜箔站在门后。
侯镜箔提着一个食盒,一张清隽的脸上带着浅笑。
这让本来有些沮丧的崔寒樱顿时振奋了起来,她一边道:“大师兄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一边侧着身子让侯镜箔进来。
侯镜箔到了里面,便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了出来,他说:“外面新开了家酒楼,我先前碰巧带着小师弟去过一次,师弟说味道不错,便给你带了些让你尝尝。”
从里面端出来的种种饭菜,不仅精致,闻着味道也不错,侯镜箔还从里面拿出了一壶酒。
这让崔寒樱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没人来看她的时候,反倒是侯镜箔雪中送炭。
两人坐好后,侯镜箔开始不断给她夹菜。
崔寒樱执着银著,道:“师兄,还是你最好。”
侯镜箔脸上仍旧带着浅笑,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道:“师妹何必说这些,都是同门师兄妹,在我心里,你其实一直都与亲妹妹没什么差别。”
听见那声“亲妹妹”,崔寒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但转而又安慰起自己来,至少比之前他对她冷冰冰的要好多了,想必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他了。
过了一刻钟,侯镜箔开始给崔寒樱倒酒。
他拿的酒看似是甜酒,但后劲儿极大,酒量再好的修士,很久也会被这酒灌醉。
果然,没喝两杯,崔寒樱就醉眼迷离了起来。
侯镜箔脸上的笑意立即冷了下来,他又叫了崔寒樱两声,但见她没有应答,又给她倒了半杯,哄她喝下。
他从之前崔寒樱功法有问题便怀疑起了她,修的不是突破最快的无情剑道,她的修为竟然还能提高得那么快。
五洲的功法虽多,但无情剑道确实是其中能提升得比较快的功法了。
崔寒樱脸蛋酡红,侯镜箔还没开始问,她竟然也哭叫了起来。
“我堂堂上界仙姬,委委屈屈来到下界,竟还要受这样的委屈……”她一边说,一边哭,看起来好不可怜。
听到这番话的侯镜箔握着酒杯的动作便是一顿。
上界?仙姬?
侯镜箔只从当初在魔族那里得到的典籍里见过一个上界,他那时候还不当真,只是觉得又是魔族们给部下画的大饼。
可酒后吐真言,那灵酒的酒劲他可是领略过一番的,崔寒樱这时候不可能骗他。
再说了,若她身世简单清白,她怎么会知道关于上界一事。
侯镜箔又温声诱导:“寒樱,你来下界是来干什么的?”
崔寒樱迷迷糊糊道:“我是奉父君之命,来下界除掉魔子的。魔子激发魔脉后会乱世,父君说了,只要我能让他爱上我,就会激发他的魔脉。”
侯镜箔立即问:“魔子是谁?”
崔寒樱听着他的话,整个人有如踩在了云端上,飘忽忽的,她委屈道:“是我大师兄啊,可是别人都喜欢我,只有他对我冷冰冰的……”
崔寒樱自从入了宗门便不停跟他套近乎,她说出有所谓“魔子”此人的时候,侯镜箔其实猜测过是自己。
但猜测跟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衣男子听了她的回答,冷冰冰的表情上却扯出了一个笑,他温声道:“若是寒樱的计划成功了,那寒樱会怎么做?”
崔寒樱愣愣回答:“会招安大师兄回上界,到时候父君会将大师兄管控起来,不让他为害下界,更不能给上界带来威胁。”
他声音沉了些:“那若是没成功呢?”
崔寒樱像是酒劲都涌上了脑袋,她趴在了桌子上半阖着眼睛,许久,才答了一句:“那就杀了。”
说完这句话,她彻底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
侯镜箔看了一会儿睡着的女子,她睡容恬淡,还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手上一用力,杯子便碎在了他的股掌间。
那就杀了……
好一个直接杀了,原来在那些上界人心中,他就像一个畜生一样,驯养不了便能直接杀了。
那些上界和魔族一个个的找过来,说他注定是未来的魔子,身怀魔脉。他原本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慢慢过上了自己满意的生活,爬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可为什么,天道还要给他开这样的玩笑,告诉他,他是未来会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上界想要杀他,魔族算计他,等待他的归顺,等到他的身份揭露,估计连师门也容不得他。
可侯镜箔只是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冷静。他自出生以来,便是一株掐不死的野草,再恶劣的环境,他也能生存下去。在许多次危机中逃生的时候,并没有给他留下过太多犹豫和哀怨的时间。
他开始思考他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白衣青年抽出了他的灵剑,横在了崔寒樱的脖子上。
既然她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干脆杀了她。
可就在锋利的剑要在崔寒樱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的时候,他猛地住了手。照崔寒樱的说法,她的身份还不算低,若真杀了她,少不得往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何况,死了一个崔寒樱,上界估计也绝不会放过他这个会对他们有威胁的魔子。
这件事,他必须徐徐图之-
转眼便到了瑶界之门大开的日子。
瑶界已经确定是在中洲开启了,九渊便由张阑清带队,所有弟子都排着队,按照之前指定好的位置上灵舟。
崔辛夷的师门因为师父是掌门,还格外受到了一些优待,跟着张阑清去了主舟。
所有参加瑶界秘境的弟子加起来有两三千,坐了有五个飞舟,随着张阑清下命令,掌舵的弟子便开启飞舟,带着弟子们往中洲的方向去了。
路上的时候,方南书脸上明显带着些期待,她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去过中洲,其实去瑶界秘境,也不全是为了秘境里的东西,更多是想要四处去游历一番。
崔辛夷闻此,道:“五洲中洲是孟雪川老家,我自小在中洲散修村长大,也在那里游览过一番。”
方南书见了,明显多了些兴趣,转头看着崔辛夷,崔辛夷便接着道:“那里的人口是各洲最多的,地方也是各洲最大的,因为地理位置,聚集着不少商贾,到了地方,师姐还能买到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方南书听她这样说,脸上果然显露了些向往的神色,她道:“师父说,我这样的人,就算不囿于小情小爱,却依旧做不到只为自己,我太顾念旁人。我想了许久,已经准备转修无情剑道了。”
崔辛夷愣了一下,她道:“师姐可真是想好了?往后师姐还会继续留在师门吗?
方南书:“常毓道君一向待我不薄,师父也同意我拜入她的门下。”
崔辛夷点了点头,就算她们不在一个师门,其实离得并不远,往后还能经常见面。
其实当时师父并没有立即同意方南书拜入常毓道君门下,他还劝她换个道君拜。倘若方南书真没有当初跟侯镜箔的那点事,常毓道君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师父人选。她的修为高,又一向对弟子很是负责,师门里的弟子也没什么幺蛾子。
是方南书说,若是拜在了其他道君门下,让一向喜欢她的常毓道君瞧见了,不免又要伤心。再说了,如今她眼中的侯镜箔,其实与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只要他不主动来招惹,实则对她没什么影响。
她早已经学会释怀了。
方南书反倒是问起了崔辛夷修炼上的事。崔辛夷道:“也没什么进展,恐怕要在困境一段时间了。”
她刚说完这话,便听到边上一人道:“崔辛夷,你还真的遇上了困境?”
这话不像是疑问,反倒是十足的幸灾乐祸,两人转头一看,正是当初在小比上有过几面之缘的林渊。
他得意洋洋看着崔辛夷,那时候连崔仙客都胜不过的人,如今竟然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他道:“你们逍遥剑道的不是常说,我们无情剑道胜不过你们吗?怎么,当初在宗门里无人能及的天才崔辛夷竟然也遇上了困境?”
那时候在小比上,林渊和崔仙客可是被崔辛夷狠狠羞辱过的,如今他好不容易比过了她,怎么不想着来炫耀一番。
倒是崔辛夷笑了一声,道:“林师兄入门了多少年,才到了金丹中期的修为,听说你跟我大师兄入门的时间差不了多少,我师兄可都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了。辛夷入门才两年,林师兄不会要同辛夷这个比你晚入门许多年的师妹比吧?”
林渊面色有些黑,反倒道:“崔辛夷,不妨等回宗门后我们上演武场约战,话是说不过你,就用拳头说话。”
一旁的方南书皱眉道:“林师兄,无情剑道和逍遥剑道都是九渊的开山祖师爷传下来的功法,我们众修士修了那么多年,只有合适与否,哪里有什么哪个道统更胜一筹,我们同门的这样比起来,岂不是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美人这样说话,林渊的声音也哑了,他看了崔辛夷一眼,道:“不比便不比,等你往后修为困死在那里的时候,就等着看着我修为不断提高吧。”
可他刚转头,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傅师兄。
傅其凇微微笑道:“林师弟若是想找人比试,不妨来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说着,他亮出了元婴后期的修为。
林渊顿时面如菜色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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