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顾将军在线求抱
钟兆凡的话极其刺耳侮辱,但慕之明听后,最先涌上心间的情绪,不是生气,是疑惑。
疑惑钟兆凡为何要说此话。
他若是瞧不起自己,大可让自己在军营前吹风挨冻。
何必刻意请自己入营帐,施以热茶,一番辩论后,突然开口羞辱。
慕之明正纳闷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案桌翻倒,瓷杯砸落,钟兆凡右脸挨了重重一拳,直接被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和两颗牙齿!
顾赫炎双眸深处隐隐有血色,右手掐住钟兆凡的脖子,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将其整个人拎起,仅仅两个字,竟是从紧咬牙关里生生挤出来的:“道歉。”
电光火石间,慕之明蓦地知晓心中疑问的答案,他冲过去,握住顾赫炎的手腕,急道:“赫炎!不可!他是在故意激怒你!”
“嗬嗬嗬。”因喉咙被掐住,钟兆凡只能发出变调的笑声,他虽话说得勉强,但口气得意,“不愧是宣宁候,一眼看破,只可惜为时已晚,早就听闻顾将军与您伉俪情深,如今一见,果真……呃……”掐住他喉咙的手蓦地使劲,犹如忽而勒紧的铁箍,令其再说不出话来。
顾赫炎似乎根本不在意钟兆凡是不是故意激怒自己,他缓缓开口,话语如淬了剧毒能一剑封喉的利刃,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道歉,若再多一句废话,我定杀了你。”
杀意逼近,钟兆凡背脊发凉、震惊地看着顾赫炎,因发觉他说的,并非一时气话,而是说到定做到的威胁。
钳住喉咙的手微松动,钟兆凡目光转向慕之明,语调因喉咙疼痛变得扭曲:“……对不起,是我无礼失言……”
顾赫炎松开钟兆凡,任由其摔倒在地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予他。
争执的动静极大,自然引来了其他将士。
顾赫炎对他人的询问声置若罔闻,同慕之明说:“来。”
慕之明紧跟在他身后,离开是非之地,去了融焰军主帅营帐。
营帐内,再无他人,四下安静。
顾赫炎从营帐角落的大木箱里取出厚重的锦缎外袍,给慕之明披上,攥住他冰凉的手,低头轻轻地揉搓着,试图焐热。
方才的冲突吵闹声犹在耳边,可此时此刻,两人都不愿去想、去提及。
顾赫炎:“天太冷,你得多穿点。”
慕之明:“好。”
顾赫炎:“为何来此处?”
慕之明:“夏大夫说你挨了军棍,我放心不下,想见见你,你伤得重吗?背还疼吗?”
顾赫炎:“已经没事了。”
慕之明犹豫片刻,问道:“那你……累吗?”
顾赫炎揉搓慕之明手的动作微滞,他无言沉默,许久许久,最后,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抱一下。”
三个字,让慕之明的心脏蓦地紧缩,感到细细密密的针扎刺疼。
慕之明伸手,将顾赫炎拥入怀中,扶他的后颈,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他后背,世事倥偬,幸而此时得以温暖,得以心安。
只是,满腔热血,一颗丹心,不应当只能面对勾心斗角,奸恶迫害。
不应当啊。
当夜,钟兆凡将太子傅启的密令从铁制灯台里拿出,以明火点燃。
火焰舔舐宣纸,唯余缕缕凌空跃起的灰烬。
翌日,因顾赫炎武慑同僚,获不义之罪,太子傅启下令,罢免其羽林将军官职,贬为御史台主薄,洛都大营一万融焰军转至南境军主帅钟兆凡麾下,昭告百官,以示惩戒。
又是三天后,钟兆凡领太子之命,带洛都大营四万将士离开京城,驻扎于白城以北的边疆,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至此,顾赫炎手里的兵权被夺了个干干净净。
领旨当日,顾赫炎在顾家祠堂祖庙跪了整整一夜。
慕之明没去劝,只是于厢房挑灯静坐,一宿无眠。
北风萧萧,枯枝哀哀,清早落了雪,裴寒瑭来将军府寻顾赫炎。
顾赫炎他没见着,见到了神色颓唐的慕之明。
裴寒瑭吓一跳:“哎呦,你俩……哎……顾煜熠呢?不会还在祠堂跪着吧?”
慕之明点点头。
裴寒瑭除了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我这就去劝劝他。”
慕之明:“裴大人,进出走后门,避人耳目,以免被图谋不轨之人盯上。”
“好的。”裴寒瑭点点头,劝道,“侯爷你呀,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慕之明垂眸,自责道:“那天我不该去军营寻他的。”
裴寒瑭道:“侯爷你素来聪明伶俐、审时度势,怎么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那日·你没去,他们也有百种千种办法给煜熠定罪。”
慕之明作揖行礼:“多谢裴大人安抚。”
裴寒瑭摆摆手:“我去祠堂瞧瞧煜熠,侯爷回见。”
裴寒瑭前脚刚走,闻鹤音后脚就来了。
“少爷,少爷。”闻鹤音直奔慕之明身旁,抓着慕之明的手腕将他往外拽,“贤王殿下寻你过去。”说着闻鹤音声音压低,“他拿到茶叶了。”
“拿到了?!”慕之明面上一喜,脚步急了一些,“可算拿到了,把验毒的药粉带上,我们去贤王府。”
“少爷,不是去贤王府。”闻鹤音忙道,“是去肃王府。”
慕之明顿住:“什么?去肃王府?”
闻鹤音点点头:“对,贤王殿下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慕之明:“……走。”
两人来到肃王府邸,悄悄从侧门进,由府邸里的侍从引路,穿过回廊,至府邸深处内室门外,闻鹤音因佩剑被拦,于是慕之明独身进入。
傅济安和傅诣早已静候多时。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见过肃王殿下,见过贤王殿下。”
傅济安连忙上前,扶起慕之明:“慕哥哥,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无需被礼节拘束。”
慕之明缓缓看向傅诣,见后者意味不明地微微笑着,他问:“为何茶叶会在肃王府?”
傅济安开口道:“我被太子的人盯得太紧,实在是举步维艰,多亏五皇兄愿意帮忙,拿到了这茶叶!”
傅诣和气地笑道:“能帮到你,是我的安心,不多说了,我们快验毒吧。”
“对。”傅济安看向慕之明,“慕哥哥,药粉带了吗?”
短短几句,慕之明知晓傅济安定将一切都说给傅诣听了。
傅济安前世今生,都走上了争权夺势的血路,既然选择了这条,他就绝非天真之人。
他有自己的警惕戒备,但是有两人,他全身心信任。
一个是慕之明,一个是傅诣。
手足之情,血浓于水。
这也是为何慕之明迟迟没有将傅诣的狼子野心告诉傅济安。
若非亲眼见,傅济安绝不会信。
其实前世,慕之明何尝不是难以置信,何尝不是在知晓后崩溃大哭。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点点头:“带了。”
他将怀里的药罐拿出,取了一碗清水,倒入粉末,随后放入茶叶。
静置片刻后,茶叶里渗出了乌黑的颜色,丝丝缕缕荡在碗里,将整碗清水染成墨色!
慕之明心中一凛,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果真有毒……”
傅济安捏起拳头:“我去查是谁下的毒!”
“不行。”傅诣摇摇头,“太子盯你盯得那么紧,若让你来查是谁下的毒,恐打草惊蛇。”
此言无错,傅济安沉默下来。
傅诣看向慕之明:“离朱,你是不是心里已有计策了?”
慕之明抬眸看向他。
两人对视,彼此心里,都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傅诣忽而又道:“顾将军……不,他已不是将军了,顾大人近来可好?”
慕之明蹙眉:“肃王殿下为何话里有话?”
傅诣笑了笑:“知我者,离朱也,其实我昨日打探到一个与顾大人有关的消息,内心颇有牵挂,所以问问你。”
慕之明:“什么?”
傅诣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锥,狠狠扎进慕之明心里:“太子傅启一直在查四年前,顾大人领兵至西南,与蜀郡王联手一事,据我所知,傅启已掌握了确凿证据。皇上自从继位以来,最忌惮武将与蜀郡王走得近,顾大人虽是为了抵御诏国入侵,但其确实擅自派兵,给他安个谋逆的罪名,还不是监国的太子一句话的事。”
闻鹤音原本在房间门外候着慕之明,见他进去没多久,忽然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少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鹤音吓了一跳,忙扶住他。
慕之明浑身战栗、声音发抖,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快……我们快去将军府……”
话未说完,他火急攻心,竟猛地俯身,吐出一口污血。
这日,前往白城以北的钟兆凡接到密令,让他一到边疆,立刻将融焰军大将卫凌云抓捕回京,因其为四年前融焰军主帅与蜀郡王谋逆案的主谋。
是这日,三名监军火速前往西北边疆,分解驻扎在那的七万融焰大军,并审查当年参与谋逆案的融焰军的将士。
还是这日,顾赫炎于顾氏宗祠庙堂里,于满门忠烈的金边朱红灵牌前被捉拿。
散发覆面,披枷带锁,锒铛入大理寺监狱。
罪名,谋逆;罪罚,死刑。
第132章 除夕夜囚牢相会
顾赫炎因谋逆死罪入狱,震惊了满朝文武。
一时间,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太子傅启顶着质疑的言论和上奏的压力,以强权威慑,以党羽压制,步步为营,势必要扳倒顾赫炎。
再之后,毁慕家。
最后,杀手足。
皇权之争,就是这样同室操戈,就是这样鲜血淋漓。
百年后,胜者书写史记,不过寥寥数言。
顾赫炎入狱第二日,肃王府邸,傅诣唤来贴身暗侍:“传信至西戎,顾赫炎已入死牢,西戎可以开始备兵马囤粮草了,等他一死,事成在望。”
“是。”暗侍抱拳领命,火速去办。
又是五日后,钟兆凡领兵赶到白城以北的边境,持太子手谕密令,以谋逆之罪名,捉拿卫凌云大将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军营动乱。
最后还是卫凌云将军一道‘不可乱,恪尽职守’的军令,平息了动荡。
大寒之日,滴水成冰,北风卷地,卫凌云站在囚车前,面对百余名跪地的融焰军将士,声如洪钟:“年少热血,二十弱冠时,得遇顾缪将军赏识,与他一同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披荆斩棘三十余载,不曾愧对家国、百姓、大晋。我卫凌云,无惧污名诽谤,静等查明。”
说罢,卫凌云脱去盔甲,只着单薄衣裳,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上囚车。
大寒过后,便是除夕夜。
家家户户插桃枝,悬春幡,热闹是热闹,但今年的冬日比以往要冷得多,给这喧嚣之景,添了一抹寒意。
大理寺牢狱里,狱卒休息之地,一张破方桌,四条长板凳,一盏油灯。
两名狱卒,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抱怨道:“哎,好好一个除夕夜,在这和老鼠臭虫大眼瞪小眼,真没意思,也就我俩位卑骨贱,才会轮到这破差事。”
瘦的狱卒道:“就是啊,大哥你说这牢房里平日那么多侍卫,也就今晚只需两个人看着,怎么就偏偏轮到咱俩了。”
胖的狱卒说:“兄弟,再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换人了,就可以回家搂着媳妇儿子守岁了。”
瘦的狱卒想了想,说:“大哥,反正就剩半个时辰了,你要不先回家吧,我守着就行。”
胖的狱卒望向他,分明是心动,但依旧犹豫:“可是……”
“没事的大哥。”瘦的狱卒劝道,“大过年的,偷个闲怎么了,你难道还不放心兄弟我吗?”
“你说的有道理。”胖的狱卒抱了抱拳,“多谢兄弟了。”
胖狱卒换下狱卒服,以腰牌通过重兵把守的大理寺牢狱通道,走出牢狱。
牢狱门口,两名守卫正拦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破旧麻衣,大约是因为风大天寒,他用一条灰扑扑的棉巾裹住脖子和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木桶,守卫正拦着他问来者何人。
那人低着头,声如蚊音:“各位爷,小的是来送饭的。”
说着他将通行腰牌和文书一一拿出。
守卫看过后,没瞧出问题,挥手放那人进去。
那人费劲地提起盛满饭食的大木桶,脚步微晃地走了进去,他穿过有侍卫把守的阴冷石壁长廊,到达牢狱最深处,狱卒休息的地方。
瘦狱卒听见脚步声,抬头警惕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小心翼翼地摘下蒙脸的灰棉巾。
瘦狱卒跳了起来,他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慕之明面前,接过他的手里的大木桶,将一把铁制钥匙塞他手心里:“侯爷,这饭我来送就好,您往里走,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切记只有一刻钟,不可逗留。”
慕之明点点头:“多谢。”
说着慕之明从大木桶里拎出一个红木食盒,攥紧钥匙,匆匆忙忙走进牢狱里。
行至尽头,见一间三面砖墙一面铁栏杆的牢房,阴冷潮湿,腥臭扑鼻,正对牢狱走廊的砖墙上,一个四四方方不过十寸宽的小窗漏不进一点月光。
一人坐在铺了凌乱稻草的角落,双手手腕被铁链束缚,铁链另一端嵌入墙中,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染着污血,隐隐可见被施刑的鞭伤和淤青。
即使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刻都不愿弯下,他目光淡漠,仰头望着墙壁上的那扇小窗,就连听见牢房铁锁被打开的声音都没有回头望去,似这世事皆与他无关。
但是下一秒,走进牢房的人冲过来,半跪在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引得铁链铮铮作响。
顾赫炎愣了一下。
那人手臂慢慢收紧,身子颤抖,眼热鼻酸,怎么也克制不住喉咙里溢出的呜咽:“赫炎……你受苦了……”
顾赫炎:“?!”
第133章 感情不虐就是甜
顾赫炎一瞬恍如在梦境,他惊诧地抬起左手,缓缓地搂住怀中的人,感受着身体相触时传来的温热,那般真实,那般不可思议,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额头抵住慕之明的侧颈,轻蹭了两下,睁眼开口时,语气里全是心疼:“你瘦了。”
不过三个字,惹得慕之明眼圈刹那红了,他瞪着眼睛,将把眼泪忍回去,怎知颗颗溢出眼眶滚落,染湿顾赫炎肩膀。
顾赫炎有些无措:“别哭。”
“不哭。”慕之明点点头。
顾赫炎:“一切可安?”
慕之明:“都好,梁姨他们都好,有我守着呢,没出什么事,只是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娘天天吃斋拜佛,祈求你平安无事。”
顾赫炎听着,轻轻点头。
慕之明松开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红木食盒的盒盖:“今天除夕,本该是团圆守岁的日子……”他说到这,又是一阵难过,怕情绪感染到顾赫炎,忙换了个话头,“我给你带了白粥和汤中牢丸,你想先吃哪个?”
顾赫炎:“白粥,可是你煮的?”
没想到顾赫炎一下猜中,慕之明点点头:“是。”
顾赫炎:“先喝白粥。”
“好。”慕之明从食盒里端出以白瓷罐盛着的白粥,往顾赫炎的手里递去,忽然发现顾赫焱的右手呈一种古怪的扭曲状,无力地蜷缩在怀里,一看便知断了。
“赫炎,你的手……”慕之明眼眸瞪大,瞳孔颤栗发抖。
虽早就做好了顾赫炎受刑的准备,毕竟傅启会逼他承认谋逆罪行,可真见到他伤势,慕之明还是心痛得如同万箭穿心。
顾赫炎安抚道:“我没事。”
慕之明才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怎么会没事啊……怎么会啊……”
这可是为了护国护百姓,为了守家守边疆,从四岁起就开始挽弓持剑舞刀的手啊。
它没有断在厮杀惨烈的沙场上,却断在了安宁皇城旁的牢狱里。
顾赫炎抬起左手,替慕之明拭泪:“真的没事。”
慕之明死死咬住唇哽咽着点点头,端起装了白粥的瓷罐,将温热甜糯的粥一勺勺喂进顾赫炎口中,暖粥下肚,驱散了牢狱的寒苦。
将清粥喂完,慕之明又夹了几个牢丸给顾赫炎吃:“这是梁姨做的,她说你从小就爱吃这个馅……”
话未说完,牢狱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慕之明动作微滞,看向顾赫炎:“我得走了。”
顾赫炎点点头:“好。”
慕之明迅速收拾好食盒,问他:“有什么要叮嘱的事吗?”
顾赫炎说:“天冷,添衣。”
慕之明心脏又是一抽,疼得话都说不出,他点点头,拿棉巾围住脖子和半张脸,拎起红木食盒,三步一回头地出了牢房。
顾赫炎目送他离开,直到慕之明的身影消失在牢狱走廊尽头都未移开目光,蓦然间,十余日不觉得冷的肮脏牢房,一下子冷若冰窖,极其难捱。
走廊尽头拐角处,破旧方桌前,瘦狱卒刚吹完口哨,忽然另一边连通大门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瘦狱卒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一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除夕夜守牢狱,他脸色不好,语气极差:“换人,兄弟你走吧。”
“兄弟,怎么来这么早啊?”瘦狱卒眼角余光瞄着牢狱处,尽量保持冷静。
“和我家婆娘因为琐事吵了一下,烦。”中年狱卒挥挥手,“别提了。”
他突然看到什么,声音凶恶起来:“你谁啊!”
慕之明从黑暗中走出,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将红木食盒藏在背后:“爷,我是送饭的,饭都送完了。”
“送饭的?”中年狱卒狐疑地打量着慕之明。
“对,送饭的。”瘦狱卒上前一步,挡了挡中年狱卒的目光,对慕之明说,“送完就赶紧走啊,杵着做什么?当木头吗?”
“这就走,这就走。”慕之明几步走到大木桶旁,动作极快地将食盒放进去,拎起木桶就往外走。
中年狱卒呵斥:“站住。”
慕之明脚步顿住,牢狱里烛火微晃,空气因紧张凝固。
中年狱卒盯了慕之明半晌,开口:“手里的牢房钥匙还来。”
“对不起,小的愚笨,给忘了。”慕之明回身,将牢房钥匙递给中年狱卒。
中年狱卒低头看了眼牢房钥匙,沉默半晌:“行了,走吧。”
慕之明点点头,匆忙拎着大木桶走了。
中年狱卒将牢房钥匙拿在手里把玩片刻,递给瘦狱卒,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混进来找顾将军的?”
瘦狱卒背脊发凉,心沉了下去,惶恐道:“兄弟……”
哪知中年狱卒却摆摆手:“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瘦狱卒平日和他并无交情,不由地感到困惑:“兄弟你……”
“顾将军……”中年狱卒叹了口气,“那可是顾将军啊,我本想等兄弟你走了,给他送床厚被去的,大冬天的又是除夕夜,哎……他可是顾将军啊……我现在送过去吧……”
瘦狱卒不再多说,因为一切已不言而喻。
一姓曾守万姓。
而今,万姓不敢忘。
第134章 多的是身不由己
慕之明走出牢狱后,没有立刻离开,他沿着牢狱砖墙往后走,至无人长满荒草的地方。
慕之明拢紧身上的粗麻衣,在这孤寂萧瑟的角落坐了下来,为御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呼出一口白雾,喃喃:“除夕夜,应当守岁,我得陪陪你。”
不远处,京城里爆竹声声,新桃换旧符,家家户户皆有烟火气;而此地,慕之明侧额轻抵冰冷的牢狱砖墙,饱尝生离之苦,他手抚着砖墙,粗糙砂砾磨疼手指,痛得无法忽视。慕之明刚哭过,眼眶还红着,只是垂眸再抬眸之际,眼底已无哀伤,目光的坚定犹如玄铁淬火,岳镇渊渟。
他岂是坐以待毙之辈。
三日后,宫城团回凛严光,凤仪宫。
刚过除夕,宫中本该是热闹繁华的盛景,但如今皇上还病重卧榻,太后和皇后又日日都在宝华大殿为皇上烧香祈福,所以今年连年夜宴都未办,处处冷清。
这天清早,贵妃娘娘睡醒后下榻,对镜理妆,其贴身侍女小雁站在她身后,手持牛角梳认真仔细地替她梳着乌黑柔顺的青丝:“娘娘,方才贤妃娘娘派人来说,从明天开始,由您侍疾三日。”
“知晓了。”贵妃娘娘道。
小雁叹口气:“娘娘你说,如果皇上的病一直不见好,可怎么办啊?倘若哪天,皇上驾鹤归西……”
贵妃娘娘:“嘘。”
小雁闭了嘴。
小雁安静了片刻,又道:“我只是担心娘娘,这些年,娘娘对皇后娘娘处处忍让,可她还是事事找茬,恨不得弄死娘娘,当时我们在冷宫的那些腌臜吃食,不就是皇后娘娘命人做的手脚吗?若真有一天皇后娘娘成了太后……”
贵妃娘娘打断她的话,说:“小雁,你听过一句话吗?”
小雁:“什么?”
贵妃娘娘拿其梳妆台上的螺子黛,娴熟描眉,她轻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小雁:“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呢?”
贵妃娘娘放下螺子黛,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姣好的容貌,轻声:“我刚入宫时,原是住皇后娘娘的宫里的,由她教导宫规。”
“天哪。”小雁捂嘴,“娘娘你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不。”贵妃娘娘摇摇头,“那时候的皇后娘娘待我很好,她会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哎呀,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人儿,但是后来……”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后来我独得皇上恩宠,一切都变了。”
小雁撇嘴:“谁让皇上喜欢的是娘娘呢,她自己争不过,就要因嫉妒害您吗?”
“争不过……”贵妃娘娘喃喃着这三个字,柳叶眉微蹙,黯然神伤地感慨,“小雁,你知道吗?我生济安时血崩,差点没了性命,所以皇上没日没夜陪了我三日,也是这三日,太子生病高烧不退,但是皇后娘娘一个太医都寻不到,因为所有的太医,都在凤仪宫。”
小雁呆愣,一时不知言语。
贵妃娘娘轻声:“这深深宫阙,多的是身不由已的人……”
正此时,一位侍女小步进内室,贴在贵妃娘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嗯?!”贵妃娘娘惊讶,“快让他进来,小雁,帮我绾发,快些。”
“欸!好!”小雁点点头。
不多时,慕之明走进内室,他明显是偷偷进宫的,穿着宦者衣裳。
贵妃娘娘屏退左右,拉慕之明坐在自己身旁,问道:“小离朱,你怎么以这副模样进宫?说起来济安和诣儿好久没入宫来看我了,而今太子监国,定事事针对你们,大家都还好吗?”
慕之明:“大家都安好,贵妃娘娘,我不能在宫中久留,有件事,你听我说。”
贵妃娘娘点点头,凝神细听。
慕之明将皇上是中毒并非生病的事告诉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闻言先是错愕,随后定了神,她问:“我能做些什么?”
“我希望贵妃娘娘您能救醒皇上。”慕之明把验毒的药粉和解毒的药一并交予贵妃娘娘,并将如何使用和药效都告诉了她。
“服药期间,绝不能再碰毒?”贵妃娘娘攥着药瓶,反复确认。
慕之明点点头。
“我知道了。”贵妃娘娘收好两种药,伸手轻抚慕之明侧鬓,她温柔地笑着,“小离朱,你瘦了,要乖乖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宫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你放心。”
慕之明离开后,贵妃娘娘唤来小雁,问她:“我侍疾后,由哪位妃子侍疾?”
“回娘娘的话。”小雁说,“是德妃娘娘。”
贵妃娘娘:“德妃姐姐之后呢?”
小雁:“皇后。”
贵妃娘娘神色微变,目光扑朔,沉思起来,半晌后,她对小雁说:“你以我头疼为由,召匡大夫来凤仪宫一趟。”
小雁点点头,立刻去办。
慕之明离开宫回到侯府时,因太过疲惫,在马车上阖眼睡着。
到府前,闻鹤音将他轻轻摇醒:“少爷,少爷。”
“嗯?”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闻鹤音:“到侯府了。”
“好。”慕之明揉搓眼睛,与闻鹤音一同下马车。
闻鹤音担忧地说:“少爷,你要不歇息一会吧。”
他话才说完,府上的奴仆急忙慌张地跑来:“侯爷,贤王殿下来了,在偏厅等你。”
“我这就去。”慕之明一瞬清醒,脚步匆匆。
他于府邸偏厅见到傅济安。
“慕哥哥。”傅济安见到他,连忙问,“见到我母妃了吗?药都给她了吗?”
“嗯。”慕之明点点头,“贵妃娘娘冰雪聪明,定有办法救醒皇上。”
傅济安点点头,脸上的担忧却一点没少,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慕之明,神情为难,似有话难说。
慕之明一眼就发现了傅济安的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济安道,“我再同你说。”
慕之明哪会愿意坐,惊恐失色地上前一步:“是顾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傅济安叹了口气,他道:“慕哥哥,我接到密信,说太子傅启已决定十天后于大理寺牢狱将顾将军缢首,他怕有闹事劫囚者,打算先杀后昭示。”
慕之明闻言身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复:“什么……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济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别担心,说不定十天内,父皇因服解药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后定会为顾将军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摇头,“我不能赌,我不能拿赫炎的性命去赌……阿音,阿音。”
闻鹤音循声匆匆跑进偏厅:“少爷,你喊我?”
慕之明压下心中的慌乱,语气坚定地说:“备马车,我们这两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三日后,肃王府,池塘结薄冰,栏杆砌白雪,傅诣身披墨狐大氅,独自坐在庭院水榭阁楼里饮茶。
有暗侍走上二楼,单膝跪地行礼,随后走到傅诣身旁,贴着他耳朵说了什么。
傅诣端茶至唇边的手一顿,抬眸问:“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点点头:“是,昨天因御史大夫宋大人拒绝见他,他在府前淋着雪跪了两个时辰。”
傅诣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问:“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摇摇头:“他做事谨慎,若非昨日那一跪,连我们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说传进宫里的消息,兄弟们都盯着。”
“那就好。”傅诣满意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饮下热茶,“我现在倒觉得好奇了,他难道会不知,只要是太子监国,就算顾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何还要如此屈尊、大费周章地救顾赫炎呢?”
正此时,有奴仆快步走上阁楼,拜地行礼:“王爷,宣宁候求见。”
“哦?”傅诣挑眉,“说曹公,曹公到,请他上来吧。”
“是。”奴仆俯身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礼,消失在楼梯尽头。
片刻后,奴仆领着慕之明至水榭阁楼,随后行礼告退。
一时间,阁楼只余傅诣和慕之明两人。
“离朱。”傅诣神色波澜不惊,笑意温和,似覆面具,“怎会突然来寻我?来,坐我对面,我亲手烹茶予你,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你定不愿错过。”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朝傅诣走了三步,忽而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
傅诣提紫砂茶壶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看向慕之明:“离朱,你这是做什么?”
慕之明这些天,说了很多很多话,声音都已沙哑,他道:“肃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顾将军。”
傅诣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话虽如此,却未起身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没有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顾将军身亡对你有利。”
闻言,傅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离朱,你真的很聪明。”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随后伸手按住他膝盖未触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劲。
慕之明膝盖已红肿淤青,跪地本就勉强,傅诣再这么作弄,疼得他浑身一抖,死死咬着牙才没喊出声。
傅诣收回手站起身,叹道:“听闻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离朱,你图什么?”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声道:“肃王殿下,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顾将军,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35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慕之明的话,傅诣眼眸深处闪过惊讶,他嗤笑:“什么都愿意做?”
慕之明点点头。
傅诣伸手,抬起慕之明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从眼角至嘴角。
离朱当真很像那个人。
傅诣心想。
年幼时更像,粉雕玉琢,皓腕凝霜,明眸善睐。
那年凤仪宫还很热闹,冬日寒梅暗香疏影,琼芳随风坠,十一岁的他抱着只有五岁的傅济安在梅园里玩,傅济安调皮,抓起梅枝上的雪就往他衣领塞,还乐得咯咯直笑。
慕离朱瞧见后,连忙过来替他撇去胸膛上的雪,还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道:“让你欺负诣哥哥。”
之后她来,见自己衣襟湿透,询问过缘由后,同样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骂他:“小坏蛋,小坏蛋。”
而今呢?
傅诣看着慕之明的双眸,见其目光坚毅,即使是跪着,膝盖剧疼,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是了,也像。
那年他十六岁,不甘心唤她封号,偷偷喊她名字,却被太子听见,状告给皇上。
皇上让宦者打了他二十个巴掌,并于烈日炎炎的午时在慈仁宫前跪三个时辰。
她知道这件事后,疾步如飞地赶来,毫不犹豫地与他同跪。
她说:“诣儿自幼由我抚养成长,他不知规矩,是我教导无方,当与他同罚。”
那时候她的目光,与现在慕之明的目光如出一辙。
傅诣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
也难怪前世时,自己醉酒后会情不自禁地吻他,向他表明心意。
山河万里,云水苍茫,这世间有漠漠雪光、粼粼湖光、幽幽烛光,
可是终究,皆非月光。
傅诣抚慕之明脸颊的手忽而往下握住其胳膊,傅诣弯腰,拉起慕之明:“离朱,你我情同手足,我帮你义不容辞,,你不必这般央求,膝盖跪疼了吧,快坐下歇歇,饮杯君山银针。”
慕之明被他扶起,神情错愕不解。
傅诣走到栏杆旁的茶桌前跪坐下,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壶,将沸水倒入朱砂茶壶中,干瘪茶叶遇热水皆舒展,白雾腾起,茶香四溢。
慕之明迟疑:“肃王殿下……”
“嗯?”傅诣抬头微微笑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慕之明:“可……”
傅诣:“离朱啊,你现在应当考虑的事,难道不是如何救出顾将军吗?”
一言便击中慕之明的软肋,他不敢再说其它事,在傅诣对面跪坐下。
傅诣将一杯清茶放他面前,淡淡笑道:“若是膝盖疼得厉害,不必挺背跪坐,盘腿坐就好,无需如此拘束。”
慕之明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说吧,你有何打算。”傅诣端起茶杯,轻吹热气。
慕之明说:“如今太子紧盯济安,对肃王殿下你倒是非常松懈,你手里又有旁人不知的暗侍组织,所以我希望肃王殿下能查一查鬼藤毒是何人……”
“是皇后。”傅诣放下茶杯,打断慕之明的话。
慕之明怔然。
他还是小看了傅诣操纵大局的手段。
傅诣自幼不受宠,因此备受轻视。
但也是所有人的不在意和轻视,变成了他手里的利刃。所谓暗箭难防。
傅诣笑着斟茶:“皇后的祖上和表辈皆在苏杭之地,明前龙井产于此地,而明前龙井历年来皆作为珍品被进贡,除非天子赏赐,不然只有皇上可饮,再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对了。”傅诣又道,“太子应当不知此事,他可没有弑父的胆子。”
慕之明点点头。
意料之中,他只是需要个肯定的回答。
傅诣问道:“离朱,你来求我,应当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慕之明正色道:“六日后,元日贺岁假毕,宫门重开,大臣们今年第一次上朝,我如今没官职,无法进宫,我想请肃王殿下你助我混进上朝的官员队伍里,宫门由禁军守卫,而今的禁军统领襄如山是你的岳父,只要我不佩刀剑匕首等锐器,此事肃王殿下你应该办得到。”
傅诣问:“你要做什么?”
慕之明一字一顿道:“告御状。”
傅诣手一抖,杯中清茶起涟漪,他抬眸看向慕之明:“你应当知道告御状会有什么下场。”
慕之明坚定地说:“我知道。”
傅诣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鬼藤毒解药的药效因人而异,说不定这几日就会见效,只要皇上醒来,太子就不敢擅杀顾赫炎。”
慕之明:“我不能赌,万一贵妃娘娘没能给皇上喂下解药,万一皇上服药期间重新饮毒,每一个万一,都会要了顾将军的性命。”
傅诣:“太子不会听你言语的。”
慕之明:“我的话,并不是说给太子听的。”
傅诣敛眸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笑道:“好,你放心吧,我帮你。”
送走慕之明后,傅诣唤来暗侍:“把之前传至西戎的信截下,让他们耐心点,再等等,左右不过一年。”
晨光微熹,静心殿,贵妃娘娘款步入殿,皇上的近身宦者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问:“公公,今日皇上好些了吗?”
宦者叹气,摇摇头。
正此时,贤妃娘娘从内殿走出来,挽起贵妃娘娘的手:“妹妹,你来了,接下来的三日,辛苦你了。”
“姐姐快去歇息吧。”贵妃娘娘轻拍她手背。
贤妃娘娘:“嗯,我去了。”
送走贤妃,贵妃娘娘走进内殿,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行至悬挂着金丝幔帐的龙榻前,见皇上脸色惨白地躺在那,不省人事。
贵妃娘娘叹了口气,替皇上掖了掖被子。
不多时,有太医送来汤药,贵妃娘娘接过碗:“我伺候皇上服药,你们都出去吧。”
内殿候着的宫女和宦者都有些犹疑,贵妃娘娘板起脸,佯装生气:“怎么?我的话,如今是不管用了吗?”
其他人不敢再忤逆,俯身退出内殿。
四下无人,贵妃娘娘从怀里拿出验鬼藤毒的药,先是将皇上喝的水和汤药都验了一遍,确认无毒后,又拿出解药融入汤药中。
便是这时,内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宫女端着盆温水走进。
贵妃娘娘轻蹙眉,抬头看她。
那宫女见内殿无人,连忙将装温水的铜盆放下,跪拜磕头,慌慌张张地说:“惊扰贵妃娘娘,之前是贤妃娘娘要热水替皇上擦身。”
“你放那,出去吧。”贵妃娘娘道。
宫女行礼:“是。”
宫女不动声色地离开静心殿,快步往慈仁宫跑去,寻到倚榻休息的皇后娘娘,俯身同她说了在内殿的所见所闻。
“什么?”皇后娘娘惊诧,“贵妃她真的往皇上的药里投药丸了?”
宫女点点头:“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皇后娘娘沉吟片刻,冷笑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贵妃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第136章 谁人不得让三分
既然是侍疾,便是吃住都在静心殿,贵妃娘娘守着皇上,事事盯着,处处验毒,翌日,又到了喂汤药的时辰,贵妃娘娘照旧仔细验毒,再将解药融入汤药中喂给皇上。
可她才将药丸放进药碗里,内殿的门突然被推开,皇后娘娘领人进,怒言呵斥道:“大胆贱人,竟然对皇上下毒!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贵妃娘娘护着药碗,临危不惧:“放肆,谁敢动我!”
皇后指着她手里的药碗:“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贵妃娘娘冷静地说:“皇后娘娘,如今皇上病重卧榻,内殿需清净,您当真要在此处与我争执吗?”
皇后冷哼:“那好,我们去外殿。”
不多时,事情彻底闹大,贤妃娘娘闻讯,立刻去宝华殿请来太后做主。
于是,静心殿外殿,太后坐主位,皇后坐副位,六宫嫔妃左右按尊卑列坐,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置着那碗汤药。
太后手持佛珠,满头华发,仪态端庄,她环顾四周,问道:“皇上如今病重,你们却这般闹,成何体统?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后起身行礼,将宫女看见贵妃在皇上碗里放药的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看向贵妃,厉声问道:“当真有此事?”
贵妃娘娘站起身,走到桌子旁对太后恭恭敬敬行礼,礼毕站定,她说:“确实有此事。”
一时间,全场哗然。
太后惊愕:“什么?!”
随即下一秒,贵妃娘娘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将药饮下半碗,她饮过又道:“太后,以身试药,我并不是下毒。”
她的举动当真惊世骇俗。
皇后站起身,急得大喊:“慕清婉,你是不是疯了?擅自动皇上的药,罪无可赦,来人!把她拖去冷宫关起来!”
“慢着。”太后抬手,让所有人安静,随后看向贵妃,“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贵妃说:“回太后话,皇上不是生病,是中毒,臣妾往碗里加的,是解药。”
“什么?!中毒!”太后喊出声,外殿里所有的嫔妃闻言皆惊恐万状,皇后的身子晃了一下,她手撑着椅子勉强稳住身形。
贵妃跪地:“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唤太医署的太医来问话。”
太后:“快去唤太医!”
不多时,匡大夫匆匆赶到静心殿,跪地行礼后:“回太后的话,皇上确实是中毒。”
太后:“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匡大夫磕头:“臣罪该万死,是臣愚笨,昨日才发觉皇上是中毒,臣一发现,立刻将此事告知了侍疾的贵妃娘娘,劳烦娘娘给皇上服下解药。”
太后:“若能治好皇上,尚且能饶你一命,若治不好,问死罪吧。”
匡大夫继续磕头:“是是是。”
皇后脸色惨白,后知后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贵妃那样谨慎的性格,怎会轻易让宫女发觉她往碗里倒药的事!
事情闹到最后,养心殿里人人自危,所有近皇上身的物品、吃食皆要验毒,一样不漏。查下毒之人一事紧接着开始。
离开养心殿,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同回,德妃心有余悸:“今日事闹这么大,幸好有太后主持局面,不然贵妃妹妹怕是自身难保啊。”
“自身难保?”贤妃嗤笑一声,“你呀,太笨,你觉得我为何会去请太后来养心殿?”
德妃:“啊?”
贤妃压低声:“是贵妃妹妹拜托我这么做的,她就是要将这事闹大,越大越好,闹得人尽皆知,唯有如此,皇后才不能一言堂!皇后心急抓她把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对皇上的药动手脚一事,怎知反将皇上是中毒的事捅得人尽皆知,要不然平日皇后掌管六宫,贵妃妹妹一人怎敌她,怎事无巨细。”
德妃:“天哪,看不出来贵妃妹妹是这样有心计之人啊。”
贤妃叹道:“这有的人啊,平日只是不争,她若争起来,谁人不得让她三分。”
第137章 明明他强势输出
慕之明离开肃王府回到侯府已是日落昏黄时,他走下马车因膝盖微弯疼得一个趔趄,闻鹤音眼疾手快扶住他:“少爷,你没事吧?”
慕之明站稳,笑道:“没事。”
闻鹤音:“膝盖是不是疼得厉害?你昨天在御史大夫府前跪那么久,我就知道定要出大事,真是急死我了,我们快进屋拿热巾帕敷一下。”
慕之明:“好。”
闻鹤音扶他手臂:“落雪台阶滑,少爷你慢些。”
慕之明呼出一口白气,抬眸望去,见侯府门前两座石狮子背上积着凉雪,栩栩如生的口齿挂着薄冰,他轻声:“这几日,总下雪。”
闻鹤音:“我听老人说,今年是凛冬,就是会冷得厉害。”
慕之明道:“确实啊,走吧,进府,阿音,你撑我一下。”
“好。”闻鹤音拉过慕之明右手臂揽至肩膀,与他一起进府。
有侍从小跑过来:“侯爷,夏大夫来了,在正厅等你。”
慕之明:“请他来我厢房。”
侍从点点头:“好。”
厢房内,榻前放着的炭火盆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慕之明坐在床榻侧,卷起裤腿,他膝盖全是淤青,好似瓜果腐烂后的紫黑,着实触目惊心,夏大夫边替他敷药边叹道:“若是将军瞧见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慕之明笑了笑,问道:“夏大夫,上次拜托你找的药,有找到吗?”
夏大夫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他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慕之明。
慕之明接过,听见夏天无说:“护身丸,吞下一粒可止外伤的疼痛,药效约一个时辰。”
慕之明问:“提前吞服也有效,对吗?”
“是。”夏天无点点头。
慕之明:“多谢,再过几日,我怕是得劳烦夏大夫照料了。”
夏天无担忧地问:“侯爷,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慕之明笑了笑:“我想尽我所能,救将军出狱。”
正月初九,百官面圣,太和宫门开,沐熹微晨光。
宣政殿,太子傅启端坐在金碧辉煌龙椅上,他手扶两侧,觉得寒冬之日,此椅着实冰冷彻骨。
他终归是想浅了,这把椅子,岂是在冬日之时才冰冷彻骨。
太子俯视,见众臣百官左右列位,皆恭敬地低着头,无人敢抬头见他。
直至今日,傅启才真正明白,何谓位高则身尊。
官员们一个个启奏,再退回列队中,直到无人再站出来。
殿内静了片刻,旁边有宦者道:“有奏章出班,无……”
正是此时,文官队列末尾礼部侍郎之后,有一人直起身抬起头,身姿如竹,缓步走到宣政殿正中央。
于天威之下,此举需要多大的勇气不得而知,而此人,竟脚步坚定,目光坚毅,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身上。
慕之明声音清亮:“启禀太子殿下,我有事奏。”
“大胆!”傅启一巴掌重重拍在龙椅上,“无官职者,岂能上朝,禁军在何处?”
守卫殿外的禁军闻声赶来,剑柄撞盔甲,铮铮声令人寒栗。
慕之明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他不畏不惧地说:“太子,我并非论政,而是有冤要诉,太祖曾有律令,凡告御状者,不可驱逐!”
傅启:“放肆!”
慕之明:“太子难不成要违太祖之令?!”
眼见禁军要将慕之明抓住,一位礼部侍郎出列行礼,他声音因害怕带着颤音,但坚持说道:“太子殿下,先祖确实颁布过此令啊。”
傅启眸中闪过阴冷寒光。
慕之明原先在礼部任职,果然还残留党羽,他就该先动礼部的!
礼部侍郎话音落,又一人出列。
正是御史大夫宋大人。
宋大人两朝老臣,白发苍苍,素来秉节持重。
傅启目光落他身上,心中惊讶:什么?难不成他也要替慕之明说话?
宋大人先向太子行礼,随后看向慕之明:“宣宁候,先祖确实颁过此令,但先祖同样也说过,状告御前者,定有大冤,需滚过钉板以表明决心,才可陈述冤情,宣宁候,您可想好了?”
一句话,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冷水,惊得满朝文武心中皆骇然。
慕之明看了宋大人一眼,竟沉默下来,不再言语,似没想到会被这般发难。
傅启闻言定神,他本因慕之明突然出现在宣政殿而感到慌乱,如今一转局势,令他安心不少。
人总是因占了上风而得意。
傅启命禁军先退下,看向慕之明,见其不回答宋大人的话,料想慕之明没想到会有这一难,于是道:“好,那便依太祖令,你若要告御状,我让你告,但陈冤情前的规矩也不能落下,来人,搬钉板于殿内。”
他不信,不信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慕之明会滚钉板,更不信滚过钉板,慕之明还能说得出话来。
不多时,一个约一米长钉满钉子的木板被搬上宣政殿,铁钉根根寒意森森,能刺肉剜肤。殿中安静落针可闻,不少文臣从未见过这等凶恶利器,皆面露不忍。
宋大人抬眼看向慕之明。
他想起数日前,慕之明为见自己,在府前淋着雪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不得已,自己见了慕之明一面。
慕之明说:“我想请宋大人上朝时,为我说句话。”
宋大人:“你要我在御前替顾将军求情?”
慕之明:“不,我只是希望宋大人将告御状前需滚钉板这事提出来。”
宋大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若提此事,太子定会逼你滚钉板的!”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就是要让他逼!只有我滚过钉板,太子才肯让我说话,我才能陈述冤情,而不会被禁军拖出大殿。”
而如今,慕之明已遂愿。
他刚才的不言语全是佯装,如今一抬眸,目光深处的决绝让傅启一怔。
慕之明解下外裳,只着中衣,站在钉板前,心坚如铁,他深吸一口气,在满朝哗然声中躺在了钉板上!
傅启因愕然起身,半晌才坐回龙椅上。
不过才躺下,慕之明的肩膀至后腰处已感到钉子抵住的锐利疼痛,翻滚时,铁钉直接根根刺破皮肤,勾出鲜血,钉子在他身上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提前吃过药,但慕之明还是能感到疼痛,似万刃挫骨。
滚过钉板,慕之明原本雪白的中衣已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他没敢缓一刻,双手颤抖地撑起自己,拿起外裳穿好,幸而护身丸随即起了效果,身子渐渐只感到伤口在溢血,疼痛在减少,不再难忍。
他重新跪好,跪在被鲜血浸透的锦毯上,跪在满是血腥味的大殿中,他四周是大晋百官文武,身后是还在滴血的凶恶刑具,他撑着一口气,言语铿锵地开口:“今有曾任羽林大将军顾赫炎被冤谋逆一案,请太子彻查重审,还将军一个清白!”
傅启咬紧牙齿咯咯作响,咆哮道:“什么被冤,罪人顾赫炎领兵至西南边陲,确有此事!”
“对!”虽然跪着,但慕之明气势丝毫不输,“可皇上曾有口谕,羽林大将军能自行调配一万将士援助边疆之地,无需禀告圣上,将军领至西南的将士正好一万人,何罪之有?”
傅启脸色极差:“那他与蜀郡王谋逆,此行乃千古大罪!”
慕之明言语激动:“敢问太子,将军去西南边陲已过四年,这四年他行了何事,让太子查都没查就如此笃定他谋逆!?”
傅启:“有谋逆之心,就是罪!难道我还要等他有谋逆之行后,再亡羊补牢吗!”
“谋逆之心。”慕之明神情悲怆,“好,我来告诉太子,你认为有谋逆之心的将军,这四年都做了什么,他屡战屡胜击退西戎、勾吉等狼虎国,以血肉身躯将异族的铁骑挡在边疆之外,让大晋的土地不割裂,让大晋的尊严不被践踏,这期间他重伤昏迷三次,每次军医都觉得他活不下来了。除了征战,他还修筑边防,兴修水利,囤粮练兵,让多少年不得安宁的边疆百姓能安居乐业!”
傅启因怒吼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住口!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太子殿下!”慕之明悲愤道,“二十一年前,顾赫炎的祖父顾焰战死!十九年前,其叔叔,年仅二十九岁的顾炽战死!六年前,其父顾缪,战死!顾家满门忠烈,如今只余顾赫炎一人!顾氏从未对不起大晋!”
字字泣泪,句句泣血!
满朝文武皆动容!
护身丸的药效开始消失,慕之明感到疼痛在侵蚀他的身体,他知自己时间不多,蓦地拜倒,手掌触地,额头重重一磕,磕得满朝心惊胆战,他道:“天日昭昭!恳请太子殿下,重审顾将军谋逆一案!让忠骨不寒!”
正此时,大理寺卿走出队列,在慕之明身后跪下:“太子殿下!顾将军谋逆一事,确实证据不足,疑点颇多!不应当立刻下定论!”
傅启手指怒指前,颤抖着:“你……你们!”
大理寺卿话落,更多文臣武将站在了谏言的位置上。
一声声,皆是附议重审的话语。
这世间,唯有人心所向能对抗大权独揽。
慕之明依旧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他鼻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疼得浑身发抖要靠咬牙才能忍,但他无心在意这些。
他知道他办到了。
或许这样的动乱,不足以让傅启立刻放顾赫炎出狱。
但是如此之后,傅启定不敢立刻处决顾赫炎。
他只要顾赫炎活着,只要顾赫炎能活久一些,然后他再想办法,他……
再之后所有的念头沦陷进黑暗中,慕之明身子一歪,晕倒在血泊中。
慕之明晕过去之时,养心殿内,一直在守在龙榻旁的贵妃娘娘听见一声咳嗽。
她扭头看去,惊喜立刻跃至明眸。
“皇上!您醒了!!!”
第138章 不甜你来拧我头
意识回到身体里时,慕之明最开始感受到的是疼痛,他浑浑噩噩,脑袋发昏,四肢麻木,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躺着的,却不知自己在哪,直到隐隐约约地听见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哭泣,才猜测出自己应当是在燕国公府邸。
床榻边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正当慕之明昏昏沉沉时,他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以不敢使劲但也不愿松开的力度。
那人的手掌宽厚温暖,那般熟悉安心。
慕之明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孤苦伶仃从寒天雪地走到翻腾血水之上的桥前,也是这样温暖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回和煦人间。
这样的温柔,怎么可能不留恋。
慕之明勉勉强强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喊叫:“少爷醒了,快,快去喊老爷夫人,还有大夫。”
他强忍着疼痛转头看去,对上顾赫炎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其眸底深处是欣喜若狂。
其实顾赫炎的状态极差,多日饮食不妥加之身上有伤,就是铁打的躯体也熬不住,偏偏顾赫炎说什么也要守在慕之明榻边,谁劝都无用。
便也是因此,慕之明一睁眼,就瞧见了他。
瞧见旷世温柔,生生世世深藏其眼眸。
“赫,赫炎,你出牢狱了。”慕之明气息不稳,这句话才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顾赫炎点点头,拭他眼角的泪,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着:“皇上为我平反了。”
慕之明哽咽着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这对苦命的鸳鸯还没说上几句话,屋里进了一堆人,心疼儿子的慕博仁和龚氏,哭喊着‘少爷’的闻鹤音,上前替慕之明把脉的匡大夫,以及苦口婆心劝顾赫炎去歇息的夏天无。
这人世间,原就是要这样喧嚣,才称得上花天锦地。
慕之明的伤虽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但因皮开肉绽要受许多苦楚,匡大夫为了他养伤的时日能舒心些,煎了许多止痛和安眠的草药给他服用。
所以有段时间,慕之明总是昏昏沉沉的,无论白日还是黑夜皆嗜睡。
这天,梦醒之时,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一瞬入眼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若不是身子疼得厉害,慕之明真的会误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他并不算很清醒,处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他花了一些时间反应过来此时是深夜,随后听见房间门被悄悄推开的声音。
烛光照亮一方,虽不刺眼,但对于刚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慕之明来说,仍觉得十分晃眼不适,他连忙重新闭上眼,微微偏过头。
正此时,夏大夫的声音小声响起:“将军,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自己身上都有伤,还是去隔壁厢房的软榻上睡一会吧,莫要坐在这躺椅上守着了。”
顾赫炎:“没事。”
夏大夫:“这……那好吧,将军您把这碗药喝了吧。”
顾赫炎:“好。”
片刻后,夏大夫退出厢房,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便是这一会缓神之际,慕之明清醒不少,四肢似乎也攒了些力气,他正准备再次睁眼,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左手。
与其说握,不如说是小心地捧着,慕之明手心有伤,顾赫炎避开他的伤口轻攥他指尖,随后心疼地吻了吻他手掌缠着纱布的地方。
似觉这般慰藉尚且不够,顾赫炎又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榻旁,俯身左手手肘撑在慕之明耳边,低头亲他的额头,随后唇覆上慕之明的唇,伸舌轻舔他的唇缝。
顾赫炎才喝过药,唇和舌皆有高于体温的热度,既暖又湿还带着淡淡的苦涩草药味,他又亲得非常矜持,轻柔似鸽羽抚过,顿时,酥麻酥麻的感觉从慕之明的嘴角直接痒进他心底。
性情使然,顾赫炎平日很少主动吻慕之明,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好似在做坏事般亲他,慕之明心跳如擂鼓,好奇顾赫炎接下来会行何事,所以一直未睁眼。
顾赫炎亲了两下后直起身来,坐在床榻边,伸手轻顺慕之明的鬓发,随后又把手伸进被子里,一路往下。
紧闭双眸的慕之明:“!!!”
顾赫炎的手没有抚在慕之明的身上,却比落他身上更让人难以忽视,慕之明能感到顾赫炎的手在自己身侧滑过,带着微不可察的风,至腰旁未停,至胯旁未停,至膝盖旁未停,然后……
然后顾赫炎把手抽了出来,替慕之明掖好被角。
慕之明:“……”
侯爷还以为将军要对自己使坏于是紧张得呼吸停滞,然而将军只是想探探被子里够不够暖和,不够暖和他去拿个汤婆子来。
顾赫炎站起身要重新坐回床榻旁的躺椅上。
慕之明睁眼唤他:“赫炎。”
顾赫炎适才转身,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你醒着?”
慕之明笑道:“嗯。”
顾赫炎垂死挣扎:“你醒了多久了?”
慕之明:“从你偷亲我时,就醒了。”
顾赫炎:“……”
慕之明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四周稍微亮堂些,定能瞧见顾赫炎的耳垂此时红得快要滴血。
慕之明用没受伤的手肘撑起身子,往床榻内侧挪去:“赫炎,你躺床上来。”
顾赫炎见他乱动,忙道:“别动,慢些,我能躺。”
慕之明身上确实疼得厉害,他不再勉强自己,侧躺好。
顾赫炎整了整被褥,在慕之明身旁躺下。
启明星悬空,熹微光透窗,两人面对面躺着,隐约可见对方五官轮廓,顾赫炎问他:“为何不睡了?”
慕之明手不安分地勾顾赫炎的手指,揉他指尖玩:“睡够了,睡不着。”
“身上疼吗?”顾赫炎担忧地问,“要不要喊夏大夫来。”
慕之明笑了笑:“不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俩好久未独处了。”
顾赫炎:“治伤痛要紧。”
慕之明因其不解风情恨得直磨牙,他突然想到什么,弯眸笑得有些狡黠,他说:“赫炎,我问你件事,你不许说谎。”
顾赫炎:“……好。”
慕之明笑道:“我俩定亲前,曾多次同行住客栈,睡一张床榻也是时常有的事,你……有没有趁我熟睡时,偷亲过我?”
顾赫炎:“……”
顾将军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慕之明。
他说不能说谎,可没说不能不答。
面对顾赫炎的举动,慕之明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惊诧地笑着喊出声:“你偷亲过,你竟真的偷亲过?!”
这真出乎了慕之明的意料。
顾赫炎:“……”他背影静默如顽石。
“赫炎,你背对着我做什么?”慕之明乐不可支,铁了心要逗他,语气多了几分不怀好意,“你以前从没这样背对过我,你都是抱着我的,你瞧瞧你今日,不但不抱我不回答我的话,你还冷落我,留我孤寂对冷月。”
顾赫炎:“……你身上有伤,抱不得。”
慕之明笑道:“就算抱不得,那你也不能背对我呀。”
顾赫炎:“……”
慕之明手扶他肩膀上,轻晃:“赫炎,转过来吧,我不要你回答了,如此可好?”
闻言,顾赫炎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慕之明。
慕之明哪会轻易放过他,勾唇笑得恣意明媚:“不回答可以,但你若是偷亲过我,你得点点头。”
顾赫炎:“……”
见慕之明满脸期待,顾赫炎也是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不得已承认,默默地点了头。
慕之明眼眸发亮,急切地问道:“何时?何地?”
顾赫炎敛眸,他越是觉得害臊声音就越淡漠,此刻说出的话,便是冷冰冰的:“……四年前的边疆小村落,我们住在客栈的第一日。”
慕之明错愕,那时候的他,还以为顾赫炎厌恶、不喜欢自己,谁曾想,自己竟已被顾赫炎偷偷亲过了,他忍不住喊出声:“什么?!四年前?!”
顾赫炎:“……”
顾赫炎又一个翻身,背对着慕之明。
“赫炎。”慕之明朗声笑着,慢慢挪过去,额头抵在顾赫炎背上,“等你不觉害羞了,能不能重复下那日的举动,我太好奇你是如何偷亲我的了,你瞧我浑身是伤,多可怜啊,你定舍不得让我挠心抓肺对不对?便答应我吧。”
顾赫炎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手抚慕之明下颚,抬起他的下巴,凑上前,蜻蜓点水般小心一吻。
慕之明眨眨眼:“只是这样?”
顾赫炎:“嗯。”
慕之明冁然而笑,身子前倾动情地吻住顾赫炎,舌头蛮横地撬开他牙关,主动将柔软的舌伸进他口中,任他放肆地吮吸,夺走自己的呼吸。
吻了许久两人才舍得分开,慕之明喘着气,舔舔被咬红的唇,说起玩笑话:“四年前,你应当这样亲我才对。”
可这句话玩笑话,顾赫炎却当了真,他轻声道:“……可是我若真如此,你会觉得害怕,伸手推开我。”
慕之明想反驳:“我……我……”可若是说自己不会,只是在撒谎。
他想了想,攥紧顾赫炎的手,认真道:“赫炎,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早些明白你的心意,不过好在南风已知君意,余生,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情深。”
顾赫炎亲他的手:“快些好起来,我想抱你。”
慕之明勾唇:“好。”
在门口站了半天不敢进去的夏大夫看着自己手里盛满药汤的碗,挠挠头。
算了,重新热一遍再端过来吧。
第139章 甜甜蜜蜜过个节
正月初九,晕迷数月的皇上清醒,随后宫中发生了数件震撼寰宇之事。
皇后被废,近亲者无论官职大小,皆被废黜,三族流放,进贡有毒茶叶者,从上到下,死的死,伤的伤,血流漂杵。
此事大动干戈闹了许久,尘埃落定的那日,皇后在冷宫被赐白绫。
三十年夫妻,兰因絮果,终是以一句最毒不过妇人心和三尺白绫,得了一个唏嘘寒栗的结局。
传闻皇后在荒草破败的冷宫里声嘶力竭哭了很久,直到呕心沥血,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此事是我一人谋划,与我儿无关,与我儿无关啊。”一遍遍直至喑哑,直至悄然无声。
太子傅启受牵连,一朝沦为庶人,被监禁在宫里凄凉的东城中,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没杀他,但从此不愿听见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天子一怒,瞬息万变。
瞧瞧帝王家,生死皆是筹码,何人不是棋子。
朝堂之中,同样风云变幻,太子党自身难保,贤王傅济安炙手可热,肃王傅诣锋芒毕露。
只是旧太子傅启朱楼倒塌后,两位王爷皆不愿结党,虚心纳谏,诚心磨砺,获得一片赞誉。
虽发生这么多大的事,但对于平常百姓而言,这些只不过是饭后偷偷闲论的谈资
过好每个日子,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
正月十五,上元节。
佳节当游庙会赏灯,这日一大早,燕国公府邸的仆从皆忙忙碌碌地穿梭于回廊庭院,挂灯、道贺、备宴,好不热闹。
慕之明已与慕博仁分家,按理说当回侯府,可龚氏哪舍得让他走,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两个小辈强留在府里,若有人敢提离开之事,当即叉腰发火。
慕之明心细,接了梁姨一家来府邸,便是团团圆圆的,谁都不缺。
顾赫炎一开始并不知上元节与寻常日子有什么区别,他虽瞧见廊前挂起了鱼灯,但以为是慕府的传统,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后夏大夫来寻他,替他疗伤。
两人于厢房坐下,四周无旁人,顾赫炎问:“卫将军伤势如何?”
夏大夫答道:“卫凌云将军入京后当即被释放,没受皮肉苦,只是染了些风寒,无大碍。”
“那就好。”顾赫炎松了口气。
夏天无看了顾赫炎一眼,欲言又止。
顾赫炎道:“有事但说无妨。”
夏天无说:“将军,这事本我不该提,但昨天卫将军问了一句,我忍不住记挂在心上,皇上虽放您出狱,但并未恢复您的官职,而今融焰军分两地驻扎,西北边疆有数名融焰军大将守着倒是无事,但这东北边疆,融焰军与南境军共同驻扎,又无主帅,恐生矛盾,引来是非。”
顾赫炎怎会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他又能说什么,垂眸道:“一切等皇上定夺。”
“哎,也是。”夏天无扶起顾赫炎受伤的右臂,仔细查看。
顾赫炎的右臂断了,一直用两块木板夹住以纱布缠起固定,不能使劲,他问:“这只手还可以恢复如常吗?”
夏天无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很难,我估摸着,将军您这手痊愈后,拿轻便的东西如端碗等小事无碍,但持刀剑这类的武斗,恐怕……”他欲言又止,不忍说出来。
顾赫炎沉默。
夏天无:“将军您会左手使剑和刀,影响不大,只是需双手的武器例如弓箭,怕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惊艳绝世了,至于会影响多少,还得等痊愈后才可知。”
顾赫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一模一样:“知晓了。”
“哎……”夏天无再次深深地叹口气,叮嘱了些饮食事宜,起身作揖,退出厢房。
顾赫炎独自一人无言地坐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垂眸望向动弹不得的右臂,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挽弓,顾缈站在他身旁悉心指导,他凝神屏息,不敢有一丝松懈,松手后利箭呼啸离弦,钉入稻草靶中。
顾缈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赞叹道:“不愧是我顾家儿郎,来日必以霹雳弦惊之势让敌军心惊胆战。”
顾赫炎至今仍记得,那日顾缪和蔼的笑容,以及宽大手掌揉他头发时的那份安心。
那是顾赫炎为数不多,与父亲顾缈亲近的记忆。
顾赫炎知道,顾缈并非不爱自己,只是他心系边疆将士,心系黎明百姓,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有时候再难装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自那日以后,顾赫炎苦练弓箭,十二岁便可百步穿杨。
世人皆叹他龙驹英才。
可又有谁知道,顾赫炎不过是想再一次得到父亲的肯定。
如今,物是人非,顾缪走了六年,音容渐渐模糊。
而顾赫炎,或许再也无法挽弓了。
顾赫炎正发怔之际,有人推开厢房门,走了进来。
正是慕之明。
他养病数日,身上的伤口已不渗血,而他腿脚又没有伤痛,所以偶尔下榻走动并无大碍。
先前慕博仁唤他去偏厅想灯谜,供上元节酒宴用,适才回屋。
慕之明见顾赫炎坐在桌旁,几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笑问道:“怎么坐这发呆?在想何事?”
顾赫炎摇头:“没什么。”
慕之明瞧了他片刻,忽而伸手,捧住顾赫炎的脸颊:“发生何事了?怎么这般沮丧?”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顾赫炎:“……”
慕之明想了想,急道:“我方才遇见夏大夫了,他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你身上的伤……”
顾赫炎说:“无大碍。”
慕之明怀疑:“当真?”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看着顾赫炎,知他定有事隐瞒,只是顾赫炎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慕之明换了个话头:“等下花厅前的戏台班子就会搭起来,你有没有想听的戏?”
顾赫炎:“听戏?”
慕之明:“是啊,今日上元节,无宵禁,各处都会很热闹,你往年都是怎么过节的?”
顾赫炎:“……我……不过节。”
慕之明倒吸一口凉气:“什,什么?不,不过?怎么可能,虽说你常居边疆,但年少时,肯定逛过庙会,赏过花灯,瞧过舞狮吧?”
顾赫炎:“没有,父亲常年不在府邸,无人陪我。”
慕之明静了片刻,忽而握住顾赫炎的手,他坚定无比地说:“今年,我陪你过,不,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顾赫炎有想过慕府过节会很热闹。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先不谈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对酒吟诗。
入了夜,偌大府邸竟然灯火通明,处处张灯挂彩,锣鼓喧天,精致的花灯下还挂着写有灯谜的花笺,无论是宾客还是奴仆,只要能猜中谜底,就可去找管事的讨赏银和美酒。
用过佳肴,吃过元宵,戏台开唱,慕之明却无心听戏,拉着顾赫炎至他们厢房前,指着鱼灯下挂着的花笺,让他猜谜底。
顾赫炎取下花笺,想了片刻,答道:“花好月圆。”
慕之明笑道:“不愧是我的夫君。”
顾赫炎:“……”
他还没从那声‘夫君’中回过神来,被慕之明笑嘻嘻地揽住脖子吻住。
吻毕,慕之明说:“这是我的奖励,走,我领你拿赏银去。”
说着,慕之明带顾赫炎往花厅暖阁去,穿回廊时遇见一个侍从对着一张花笺苦思冥想,慕之明于是提醒了一句,见那侍从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便笑逐颜开。
慕博仁和龚氏正在暖阁二楼看楼下的戏,见小辈来行礼,皆欢喜。
龚氏抓了瓜果蜜饯给两人,唤两人坐下:“身上都有伤呢,就别乱跑乱跳啦。”
慕之明一迭声答应,将花笺双手递给慕博仁。
慕博仁瞧了一眼:“离朱,这可是你出的灯谜,哪有自己出题自己猜的道理。”
“父亲,不是孩儿猜的,是赫炎猜中了。”慕之明笑道。
“噢。”慕博仁摸摸髯须,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礼貌作揖。
“好好好。”慕博仁连连点头,“若是给你赏银,只道我待你与宾客无异,不如你说说自己想要什么,能给的,我一定给你。”
顾赫炎默默看了慕之明一眼。
慕之明与他对视,笑出声:“莫要看我。”
顾赫炎悻悻收回目光。
慕之明又道:“我早就是你的了,要些别的。”
顾赫炎:“……”
慕博仁瞪了说笑的慕之明一眼。
咋不知害臊的!
龚氏掩唇笑了笑。
顾赫炎于是又朝慕博仁行礼:“多谢燕国公,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慕博仁扶额:“咳咳,行了行了……”
龚氏笑道:“你俩上街玩儿去吧,注意身上的伤,别磕着碰着,早些回。”
慕之明便笑着拽顾赫炎走了,走出暖阁时,顾赫炎瞧见一名宾客手里提着花灯,想起那年自己藏进木箱的凤凰花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盯着谁看呢?”慕之明凑他眼前问,“如此出神。”
顾赫炎回过神来:“花灯。”
慕之明:“花灯怎么了?”
顾赫炎:“没怎么,只是想到七夕,似乎也有提花灯的传统。”
慕之明:“确实都是点灯的日子,赫炎,跟我来。”说着,慕之明牵起顾赫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带他往府外走去。
慕府已经很热闹了,没想到这街上更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繁华喧嚣。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青衣覆手,姑娘点灯,孩童嬉闹,老叟赏月。
街头至街尾,花市灯如昼,有踩高跷的,舞狮的,耍坛子,敲花钹的,鸣鼓聒天,燎炬照地。
顾赫炎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沿路过去,不由地看呆了。
“将军。”
正此时,顾赫炎听见慕之明唤自己。
顾赫炎转头看去,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晃在慕之明眸里,他笑意明朗坦荡,让花天锦地黯然失色,也让顾赫炎失神。
慕之明笑着对他说。
“你瞧,这就是你守护着的大晋,万里太平,盛世安康。”
第140章 伸进去就不出来
上元夜,京兆府。
裴寒瑭手拿京城羊皮地图,展开举在一众京兆侍卫面前:“你,你,巡这条街,你,你,这条……”
说着将地图递给身旁的闻鹤音看,点了点西街:“你和我巡这。”
闻鹤音暴躁怒吼:“我又不是京兆府的人!”
裴寒瑭微微笑:“小东西,你要的俸禄,我可是一文不少地给你了啊。”
闻鹤音心虚,不说话了。
裴寒瑭看向大家:“兄弟们,上元夜无宵禁,各处都人挤人,定有浑水摸鱼使坏者,大家都把眼睛擦亮些,耳朵竖起来,遇见闹事的直接抓,辛苦了啊。”
大家哀嚎:“真~的~很~辛~苦~”
裴寒瑭:“都找抽呢?赶紧巡街去。”
大家嘻哈哈地散了。
“小东西,我俩走吧。”裴寒瑭看向闻鹤音,笑着拿拇指一指门口。
闻鹤音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旁,往街上去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灯花如星雨,裴寒瑭在市井街巷逛了一圈,见一切太平祥和,满意地连连点头,而后一转身,发现闻鹤音瘪着个嘴。
裴寒瑭忍不住伸手捏捏闻鹤音的脸颊:“小东西,良辰美景,别苦着个脸啊。”
闻鹤音挥开他的手:“别掐我。”
裴寒瑭抱臂:“我瞧侯爷也掐啊,怎么他能掐,我掐不得?”
闻鹤音:“废话。”
裴寒瑭:“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开心了啊。”
闻鹤音:“谁管你啊。”说罢,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裴寒瑭追上他,揽住闻鹤音肩膀,不正经地嘻嘻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巡这条街吗?”
闻鹤音:“不知道。”
裴寒瑭神秘兮兮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说罢松开人肩膀,不一会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闻鹤音:“我不等!喂,去哪啊?还巡不巡街了?早些巡完我要回去和少爷一起吃元宵了!”
他嘴上说着不等,见裴寒瑭走了,当即立定,寸步不移。
一刻钟后裴寒瑭回来,右手背在身后。
闻鹤音问他:“跑哪去了?”
裴寒瑭笑道:“你猜。”
“不猜。”闻鹤音扭头要走。
“慢着,慢着。”裴寒瑭连忙拦住闻鹤音,笑着将右手从身后拿出,举在闻鹤音眼前。
他手里拿着一张用油纸包好的火炉烧饼。
正是闻鹤音最喜欢吃的西街巷口那家烤的。
裴寒瑭笑得不知收敛,目光得意洋洋,好似在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拉你巡这条街了吧?
烧饼怼在眼前,闻鹤音先是一愣,随后别别扭扭地接过火炉烧饼,嘟囔道:“谢谢。”
“快吃吧,我可是在那炉子前挤了好一会才买到的。”裴寒瑭笑道。
闻鹤音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啃着饼,和裴寒瑭继续巡街。
裴寒瑭瞧他大口咬饼的模样,嘴闲不住了,拿手肘戳戳闻鹤音,笑问:“我对你好不好?”
闻鹤音虽对裴寒瑭凶巴巴的,但其性子是坦率的,这也是他曾主动吻裴寒瑭的原因,他吃着饼,含含糊糊地说:“是挺好的。”
裴寒瑭称心遂意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又问:“那我和慕侯爷,谁对你更好?”
闻鹤音咽下最后一口饼,抬头忽然瞧见什么,喊道:“少爷!”
裴寒瑭:“……”他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我打不过顾煜熠……”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我瞧见我家少爷了。”闻鹤音拉起裴寒瑭的手,拽着他小跑往前去。
裴寒瑭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停下脚步,抬头一看,见顾赫炎和慕之明正在站在京河的白石拱桥上赏河灯,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串糖葫芦,显得格外童趣。
闻鹤音:“少爷!”
慕之明:“阿音!”
闻鹤音:“你怎么出府了,身上的伤不是挺严重的吗?”
慕之明笑道:“天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啊,上元节如此盛景,怎能不出来看看?放心吧,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会碰到伤口的。”
两人兴高采烈地寒暄着,另一边,裴寒瑭看看顾赫炎,又看看他手里的糖葫芦,挑着眉说:“好家伙,还挺合适啊。”
顾赫炎:“……”
裴寒瑭目光紧接着落在顾赫炎缠着纱布的右臂上:“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赫炎:“无大碍。”
裴寒瑭:“那就好。”
慕之明将手里一口未动的糖葫芦递给闻鹤音:“在和裴大人巡街?这个你拿去吃吧。”
“嗯。”闻鹤音点点头,接过糖葫芦,“谢谢少爷。”
四人一起从石桥上走到河边,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皆有伤,不打算继续闲逛,告辞离去。
闻鹤音挥手目送,忽然感到自己拿糖葫芦的手腕被人握住抬起。
裴寒瑭没皮没脸地咬下一颗冰糖山楂果。
闻鹤音怒道:“你不会自己去买一根吗!”
裴寒瑭笑道:“不要,你拿着的比较甜。”
元宵过后,是惊蛰日,万物苏醒,春雷始鸣。
有大夫的妙手回春,又有府里悉心照料,慕之明和顾赫炎的伤逐渐愈合,再无大碍。
这天午时,白日清光,雀鸣啾啾,顾赫炎在庭院里练剑。
他左手持三尺薄剑,利落地挽出剑华,身前旋转至身后,快到只见残影,再掷于空中,右手稳稳接住。
顾赫炎收剑,轻吐出口气,曲臂将剑背放在手肘弯处,夹紧后慢慢抽出,以衣服拭剑,随后望向放在树下的长弓。
他犹豫片刻,放下剑上前拿起长弓,慢慢拉弓如满月,随后身形定住,箭指前方金丸树的树干。
顾赫炎正要松手时,忽然觉得右手微疼无力,就因这片刻,箭飞出去,斜斜落地,未中树干。
顾赫炎蹙眉,低头看向右手,五指合拢,攥着的全是不甘心。
“赫炎。”一声呼唤传来,顾赫炎抬头望去。
慕之明穿过回廊,走到庭院,朝他笑:“在这练箭?”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拉起衣袖,替他拭了拭额头和鬓边:“右手不是昨日才拆木板吗?别练得太辛苦。”
顾赫炎:“好。”
慕之明道:“我要离府一趟。”
顾赫炎:“去哪?”
慕之明:“贤王府邸,济安说他有事拿不定主意,让我给他谋划谋划。”
顾赫炎:“早些回。”
“嗯。”慕之明弯眸亲他,随后离去。
顾赫炎目送他离开,继续练弓。
不多时,一名小厮小跑过来:“顾公子,宫里来了人,寻你。”
“寻我?”顾赫炎疑惑。
小厮:“是呢,好像是来请您入宫的。”
顾赫炎点点头,跟小厮于偏厅见到宦官,得知是皇上召他入宫,不敢怠慢,连忙收拾妥当,同宦者入宫。
他于宣政殿见到了皇上。
近来世事纷杂,皇上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鬓边添了许多白发,但他坐在金椅上,平静地望着人时,赫赫君威不减半分。
顾赫炎跪地行礼:“见过皇上。”
皇上竟没有立刻唤顾赫炎起身,他以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顾赫炎,半晌才缓缓开口:“四年前,你当真领兵去了西南边陲?”
顾赫炎心一紧,但没有任何辩解,只道:“是。”
皇上问:“当年西南被诏国围攻,蜀郡王只向岭南、淮南、荆州三地求援,你为何要主动派兵支援?”
顾赫炎:“大晋边疆有难,身为臣子,怎能袖手旁观,视若无睹。”
皇上沉默下来,他不言不语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半晌,皇上抬抬手,说:“平身吧。”
“谢皇上。”顾赫炎谢恩站起身。
皇上拿起一个白皮素封的书信:“你看看这个。”
一旁的宦者俯身上前,双手捧着书信,捧到顾赫炎面前。
顾赫炎拿过书信,展开一看,露出惊讶神情。
蜀郡王病故了。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之前顾赫炎与慕之明同去西南边陲之地时,蜀郡王就已病重。
皇上一直注视着顾赫炎,见其惊讶神色并不像伪装。
他原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与西南边陲有联系的武将的。
可这位皇上,在半个月内,赐死了自己的皇后,幽禁了自己的儿子。
而后收到与他一生为敌的亲弟弟身亡的消息。
平常百姓享天伦之乐的年岁,他只能看见皇权带来的满目疮痍。
他觉得疲惫无比,也是这些疲惫,让他变得宽容起来。
皇上道:“东北边疆传来消息,融焰军与南境军因无主帅,将士们的矛盾争执不断,今日,复顾赫炎羽林大将军官职,即刻出发至白城以北,以融焰军主帅身份整顿军队,领回京城,驻扎洛都大营。”
顾赫炎重新跪地,领旨谢恩。
两个时辰后,明月别枝惊鹊,府邸厢房,慕之明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人,惊诧地问:“明天就离京?”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不舍地问:“何时才回?”
顾赫炎:“四十五日,定回。”
慕之明叹道:“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心悄悄,不过我也该知足了,你并非去打仗,无性命之忧。”
顾赫炎攥住慕之明的手,紧握一下,随后松开:“我会尽早回来的。”
“好。”慕之明笑了笑,“对了,将军,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尚未愈合?”
顾赫炎:“已经无恙了。”
慕之明微微眯眼勾起唇:“口说无凭,我得检查一下才行。”说着他轻车熟路地解开顾赫炎的衣带,把手伸了进去。
顾赫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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