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江殊澜常和父皇一起去骑马,但她已有很多年没听过疾风在耳边怒号的声音了。上一世的最后几个月,她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某些长久沉寂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突然都苏醒过来,马奔跑得越快,她便越觉得亢奋欢欣。


    他们很快就超过纪怀光到了队首。道路两旁都有侍卫拦着人,积雪也早已被铲净,宽阔的长街上畅通无阻。


    “再快些!”她转头看着京都街景和人群不断后撤,毫无顾忌地朝身旁的人喊,“清筠,让马跑得再快些!”


    听到她唤自己什么,临清筠心跳微乱,几息之后才顺着她的意思加快了速度,也一直注意着护她周全。


    马上颠簸不止,冰冷的风像刀子似的打在江殊澜脸上,还不住地往她衣服里钻,但她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内心一片滚烫。


    她真的活过来了。


    没有中毒,不用四处求医问药,不需要躺在床上做个无力自己吃饭穿衣的废人,更不会早早离世留临清筠孤守一生。


    她深爱的人此刻就在身边。


    江殊澜从临清筠手里拿过缰绳,控制着临清筠的战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临清筠并非第一次见江殊澜骑马。


    他曾无数次隐在猎场一角,欣赏她驯服那匹漂亮烈马的画面。


    但他从未见过她此时的模样。


    恣意,张扬,不羁,坚定。


    很美。


    到了公主府门前,临清筠先下马,又伸手去接江殊澜。冰凉柔软的小手放进他手里时,临清筠下意识想收回。


    常年握刀剑,他手上的茧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但江殊澜不仅并未皱眉,还小猫似地轻轻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又轻轻牵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暖和。”她说。


    “殿下。”临清筠沉声唤她,薄唇微抿。


    江殊澜见好就收,乖乖松开手,“好了,不耽误你,先去忙你的吧。”


    领兵回京后,主将要进宫面圣。她不希望龙椅上那人抓住机会找他麻烦。


    临清筠没再多言,翻身上马,很快便带着那篮子红玫瑰离开了。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江殊澜却觉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印象里,临清筠总是沉着冷静的。


    只是牵了一下手,他怎么却好像有些无措了?


    言谈举止间不难体会到他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可那半副面具让江殊澜很难像以前一样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两人相识之前她的身子便已十分虚弱,成婚后便不曾做到夫妻间亲密的最后一步,但总归还是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夫妻,他们都很熟悉彼此。


    现在忽然摸不准他的反应,江殊澜重新有了些情窦初开时的新奇和忐忑。


    下马后便被她悄悄藏在身侧的右手隐隐作痛,江殊澜看了看,果然是被缰绳磨破了,伤口正往外渗血。


    江殊澜甫一转身便发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血迹。她想起之前范明真就是被押在这附近堆雪人。


    “怎么回事?”江殊澜抬手唤了名守门的侍卫询问。


    听侍卫说完前因后果,江殊澜沉吟片刻,吩咐了他什么之后才步入府中。


    叶嬷嬷赶回府后便看见有侍女正在帮公主上药,她连忙上前。


    “殿下!”


    江殊澜抬头朝她笑了笑,不在意道:“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叶嬷嬷仔细看了看那些伤口,担忧地问:“是牵缰绳了吗?”


    江殊澜轻轻“嗯”了一声。


    “临将军他怎么……”叶嬷嬷欲言又止。


    临将军常年在军中,应是不了解殿下的情况,才没拦着殿下。


    虽喜骑马,但殿下的手太容易受伤,以往都会先戴上先帝特意按她手的大小制作的狐皮手套。今日突然徒手操控缰绳,肯定要受些罪。


    殿下自幼便不爱喊疼喊累,可叶嬷嬷越看那些伤口就越心疼。她换下侍女的位置继续仔细上药。


    “殿下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好,嬷嬷放心。”


    江殊澜知道嬷嬷其实很想问和临清筠有关的事,但仍最关心她的安危。


    等侍女从寝殿离开,江殊澜才说:“嬷嬷,他真的很好。”


    脸上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清澈笑意。


    “这么喜欢?”


    见过一面之后竟如此欢欣,此时的公主不再那么清冷沉默,像是回到了以前更鲜活灵动的时候。


    江殊澜确定地点了点头,“若是父皇和母后还在,也会很喜欢他的。”


    “先帝和先皇后以前,是很喜欢他。”想起了什么,叶嬷嬷意味不明地说。


    “不是对骁勇善战的武将那种喜欢,而是……”


    江殊澜顿了顿,还是略带羞赧地说了出来:“是对女婿的那种喜欢。”


    叶嬷嬷上完药,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先皇后若是还在,定会取笑殿下心急。”


    刚说完,叶嬷嬷心里就难掩难过。


    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出落得越发绰约若仙,还有了自己倾慕的人。可惜先皇后看不到殿下此时的模样,不然定会很欣慰。


    “嬷嬷,我会好好的,不让父皇和母后担心,也不让你担心。”


    叶嬷嬷看着她脸上清浅的笑,担忧稍微少了些。


    人心难测,也不知临将军是否是良人。她只盼着殿下能真的如愿。


    其实当年先皇后便更属意让临将军当驸马,只是担心他常年和将士们来往,不够体贴不会疼人。


    先帝也因不愿爱女以后担惊受怕,和四处征战的夫君聚少离多,才选了当年德才兼备的新科状元范明真。


    那时叶嬷嬷便疑惑,怎么先帝和先皇后都不把临将军的样貌纳入考虑。现在想来,或许他们也见过临将军面具下的模样,才不担心这个。


    叶嬷嬷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殿下这些往事,便有侍卫在殿外求见。


    江殊澜很快走到门外,问:“人都到了?”


    “回殿下,都到了,正在府门外等候吩咐。”


    侍卫拿着公主令牌去禁军营跑了个来回,依据那条奇怪的选人原则调了些人过来。


    “卑职方才在门口遇到了纪怀光纪将军,他说是替临将军来送金创药的,还转告您要及时给手伤上药。”


    江殊澜正惊讶于原来临清筠发现了她藏着的手伤时,侍卫继续道:


    “他还说,临将军重伤复发,危在旦夕。”


    江殊澜的心猛地揪住,狠狠疼了一下,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


    将军府里一片安静,不断有人脚步匆匆地从某个院子里进出。


    纪怀光送走随行军医,黑着脸回到临清筠的房间。


    “你是真不怕疼不怕死啊,这些伤口都崩开又包扎多少次了,我看军医都快麻木了。”


    “不打仗的时候,能不能照常变回你那个斯文模样,别再动不动策马折腾自己了?”


    纪怀光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看着他胡来就着急上火,他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见他只看着那篮子红玫瑰不说话,纪怀光没好气地说:“行了别看了,说不定公主很快就来。”


    临清筠闻言看向他。


    体会到他无声的追问,纪怀光有些心虚道:“公主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你受了重伤的事。”


    他还故意说得严重了些。


    “要不你换身好看的衣服,再弄得精神点儿,等着迎她?”


    临清筠沉默了几息,平静地说:


    “她不会来。”


    其实纪怀光也拿不准公主那边的情况。


    “反正不管她来不来我现在都得替你进宫面圣,你就老实在府里待着。”


    临清筠受伤的消息一报上去,宫里那位为显皇恩浩荡,叮嘱他先好好养伤,不必急着进宫。


    哪怕为了面子过得去,皇帝再心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动临清筠。


    纪怀光带上门离开后,临清筠晦暗不明的眼神又重新凝在那些鲜艳娇丽的花上。


    过了会儿,他才动作轻柔地抚了抚最中间那朵玫瑰,低声吩咐暗处的影卫:


    “若是公主来了,不必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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