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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落定(二合一)


    水牢中阴寒无比,墙角堆着各种刑具,墙面上渍着黑黢黢的污迹,仅仅是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心中发毛,胆战心惊。更毋庸提身处其间。


    即使如今是炎炎夏日,牢中那种黏腻的水腥气不曾消减半分,一经入内,刺骨的湿寒便牢牢地吸附到人身上,挤入人的鼻腔,令人胸口发堵。


    像是进了湿冷的水窖。


    而姚蓁听罢秦颂的一番话,便觉得那死沉沉的凉意好似径自刺进了她的心中,令她心中寒气横生。


    她僵了一瞬,转头看秦颂,低喃道:“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秦颂古怪的一笑,笑吟吟的道,“让你剖开他的心啊。”


    他似乎是竭力想对姚蓁作出一个笑来,可他的五官不受控制般有些僵硬的狰狞,两厢冲击之下,他的表情十分扭曲,令姚蓁头皮发麻。


    姚蓁别开视线,强忍着惧意,瞥了宋濯一眼,佯作厌恶道:“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剖他的心来弄脏我自己的手。”


    秦颂听了她难掩厌恶的一番话,哈哈大笑。


    他覆在宋濯耳边,拍了拍他的肩头,阴阳怪气道:“被心爱之人讨厌的滋味如何?”


    宋濯不声不响,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下眉。


    任凭秦颂如何作妖,他都不曾分给他半个眼神,只神情淡然地、专注地望着姚蓁。


    秦颂见他反应淡淡,失了兴致。转而摸了摸腰间佩剑的剑柄,想到什么,温润一笑,对姚蓁道:“你来剖还是我来剖?”


    姚蓁神情凝重。


    似是思忖一阵,她才缓声道:“先前母蛊不应,许是因为他陷入昏迷之中,如今他既已醒来,不若将子蛊拿出,我们再试一次,看看有效与否。”


    她这话挑不出什么错处。


    秦颂听罢,思索一阵,将子蛊递给她。


    姚蓁示意他走开一些。


    秦颂望她一眼,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走到她背后。


    姚蓁提着装着子蛊的香囊,深深提了一口气,掀起眼帘看向宋濯,眨眨眼,用口型对他道:“配合一下。”


    宋濯轻轻眨动一下浓黑的睫羽,没有说话。


    水牢阴湿昏暗的环境中,他的俊容没入半亮半昏的光线中,神情莫辨。


    姚蓁用余光睨了秦颂一眼,清了清嗓子,缓声将那日宋韫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重复一遍。


    她不知道,此时背后的秦颂,正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来回地看着她与宋濯。


    他的视线宛如一条毒蛇,像是在寻觅什么,手指不住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宋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深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狠意。


    秦颂嗤笑一声,阴森的目光看向姚蓁:“公主。”


    姚蓁本就心中惴惴,闻言僵了一下:“嗯?”


    “有一件事忘记言于你了。”秦颂古怪的笑了下,“据说中此蛊者,亲手剖开心爱之人的胸膛,饮下一口心爱之人的心尖血,便可解开蛊毒。宋韫本意是让宋濯剖你心取血,继而再为他种下一枚新的蛊。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哈哈大笑,笑出眼泪:“宋濯啊,他仍对你不死心,宁愿忍受蛊毒的噬心之痛,也不愿伤你分毫,真是可笑。”


    姚蓁鼻息一窒,紧抿双唇,眼睫错乱的眨动几下。


    秦颂的唇角虽然带着笑意,可他那双眼眸却怨毒不已,直勾勾地盯着姚蓁,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打量。


    姚蓁看出,他在蓄意试探她。


    可她听了方才的一番话,心中荡起惊涛骇浪,心情难以平复,只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一时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回应来。


    气氛渐渐凝滞之时,宋濯出声打碎了这诡异的平静。


    “——有饴糖吗。”


    姚蓁转头看他,宋濯清沉的视线正落在她脸上。


    二人目光对视,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秦颂的意图。


    姚蓁迟疑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他为何提到糖,眼中迷蒙一瞬:“什么糖?”


    宋濯看着她懵懂的神情,似叹非叹的低喃一声:“你给过我的那种糖。”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


    姚蓁仍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无措地站着,眼眸中因为不知所措而蓄出些泪花来。


    宋濯淡然地瞧着她,眉宇间是清清冷冷的雪。雪水渐渐融化,潺潺温润的缭绕着她。


    须臾,他淡声道:“没有便没有,公主……动手罢。”


    姚蓁倏地睁大眼,浑身难以抑制地细微发抖。


    她咬紧牙关,几不可察地摇摇头。


    他二人交谈时,秦颂便已表现的十分不耐。


    宋濯话音一落,秦颂便上前一步,抬起仅有的那只左手,用力地、精准地戳了一下宋濯心口的伤处,啐道:“死到临头了,还妄想着公主呐?”


    宋濯眉头不曾皱一下,视线越过秦颂,岑黑的眼眸缱绻而又深情地望着姚蓁,用口型道:“动手吧。”


    姚蓁的眼尾洇开薄红,红唇翕动:“你配合我。”


    宋濯唇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容,似粲然日光映于雪色之上。


    他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动,说出无声的三个字:


    “我爱你。”


    姚蓁辨认出他的话。


    她的眼眶更红了。


    秦颂用古怪的腔调嘟嘟囔囔着。


    姚蓁执拗又固执地同宋濯对望着,泪花在眼眶中打转,眼泪始终没有落下。


    须臾,她的唇角绽放出一抹灿然的笑。


    她望着宋濯,笑得明媚,摸了摸鬓发,柔声道:“咏山。”


    秦颂转头,便看到她甜润的笑容,不禁怔了一下,放轻声音道:“嗯?”


    姚蓁笑道:“他既不应声,想来是母蛊无效,既如此……借你的剑一用,我来剖开他的心。”


    秦颂一听她这样说,得意极了,眉飞色舞,嘴角裂开扭曲的笑容。


    他阴恻恻地看了宋濯一眼,站到姚蓁身边,低头解腰间的佩剑。


    此先,他断了一只手,因而解剑时不太方便,废了些功夫。


    姚蓁冷眼望着他。


    趁他低头时,她飞快地拔下发簪,用力朝他的胸口捅去——


    宋濯拥着她,很快走到地面上。


    粲然的日光,洒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建在地下的水牢中沁给他们的湿寒。


    铁骑嘶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刀枪碰撞聒耳,风声飒飒抚衣,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鲜活。


    姚蓁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喃喃道:“还活着?”


    宋濯轻笑:“还活着。”


    刀光剑影中,许多将领驾马朝他们疾驰而来,口中高呼:


    “首辅!”


    “主公!”


    “主上!”


    宋濯的兵马,在他的精心布局之下,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世家联军。


    姚蓁恍惚一阵,被各种呼唤声唤回意识。


    回神的瞬间,却下意识地紧紧拥住宋濯,不顾诸多将领的异样的目光,急急地喘息两下,勾着他的脖颈下压,踮起足尖亲吻他。


    她吻的太急切,唇舌勾缠,气息汹涌着交换,先前水牢中的水势还要来势汹汹。


    她脸上仍挂着甜润的笑,却使出生平从有过的力气,使簪头深深地陷入他的心脏中,而后冷静地、迅速地掰动机括。


    “蓁蓁。”宋濯的唇压下来,落在她的唇角,轻轻一印,嗓音低醇如酒,“你做的很好。”


    听着他的声音,感触着他的温度,姚蓁顿感安心,胸腔中腾起莫大的勇气。


    他们二人若无旁人的亲昵,激怒了尚存一息的秦颂。


    秦颂僵直地站着,瞪着他二人,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喉间发出可怖的、濒死的困兽一般的声音:“……来人!来人!开闸!”


    他口中喷出血沫,宋濯眉尖一蹙,拥着姚蓁闪躲至一旁,将姚蓁护至身后。


    旋即他足尖一挑,将掉落在地上的佩剑拾起,剑指秦颂。


    握着剑的手,被一只柔软白皙的小手握住,使他的动作一凝。


    宋濯偏头,望见姚蓁缓缓自他身后走出。


    姚蓁站在他的身前,回眸看了他一眼。


    宋濯大致猜想到她要做什么,停下动作,坚定而赞许的望着她,如同一扇坚实的后盾一般,护在她身后。


    姚蓁眼睫颤了两下,转过头,打量着秦颂,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散乱的碎发挽至耳后。


    秦颂死死瞪着她,满脸青筋暴起,面容十分可怖。


    有宋濯在,姚蓁浑然不怕,心中一片平和。纤白的手指收拢,她攥住插在秦颂胸口的簪子,用力将簪子从他胸口拔出,柔声道:“可他早便将他的真心剖给我看了啊,我从不恨他,我爱他。该死的是你,秦颂。”


    簪头缓缓脱离血肉,带起一连串令人头脑发麻的黏腻声响。


    秦颂摇摇欲坠,在即将倒地的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低吼一声,竟是要朝她扑过去!


    宋濯手起剑落,划破秦颂的喉咙,另一只手将姚蓁搂入怀中。


    自此,秦颂再无反抗之力,轰然倒地。


    姚蓁倚靠在宋濯怀中,望着死不瞑目的秦颂,心跳的极快,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宋濯垂下眼眸,望见她面容严肃的小脸,将她搂的更紧一些:“我的蓁蓁,好厉害呀。”


    姚蓁一言不发,紧抿着唇,望着手中染血的簪子,面露嫌恶,抬手将簪子甩开。


    当啷一声闷响,姚蓁的手搭在宋濯的手臂上。


    不知是因害怕还是因为紧张,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衣袖中,将他掐的微微皱眉。


    宋濯抚着她纤柔的腰身,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反而被姚蓁横了一眼。


    他望着她水涔涔的清湛眼眸,稍一思索,便知道她是在气方才他让她动手之事。此事是他理亏,他便没再说话,只轻轻眨了下眼,浓长的睫羽下,眸中泛开粼粼的光晕。


    他默不作声地揽着姚蓁走了几步,远离了秦颂的尸首一些,正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安抚姚蓁的情绪,余光忽地望见河渠对岸有一道黑影闪过。


    宋濯长眸一凝,看着方才黑影闪现的方向,眸中晕开些危险的光芒来。


    他周身气场骤然变得冷厉,被他揽在怀中的姚蓁,自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秦颂的后心炸出一朵血花。


    锐器割肉的闷响在空旷的水牢中回荡开。


    佩剑当啷落地。


    秦颂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瞪大双眼,咒骂她:“你!你个贱——”


    他尚未来得及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胸腔中又炸开割裂的钝响。他的口中溢出大团大团的鲜血来。他惊恐地瞪大眼,低头望向胸口,再难说出半个字,喉中徒劳地发出“嗬嗬”声。


    姚蓁神色平静,对他的表现毫不意外。


    她的簪子是骊兰玦为她改造过的暗器,一经入人体,叩动机括,簪花便会飞速搅动,炸裂开来。想必经过簪花的威力后,此时,秦颂的五脏六腑已化为一团肉屑。


    早在于家逼迫她嫁秦颂时,姚蓁便想使用这枚簪子了。


    此先她刻意为之地同他亲近,亦是在等待这一日。


    秦颂尚且存有一口气,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缓过劲后,一股寒意从姚蓁后脊缓缓攀爬她的后脑。她的手有些抖,没有看秦颂,略略缓了一阵,才僵硬地伸出手,拔下他腰间的钥匙,转身将宋濯的枷锁给打开。


    她有点不敢看宋濯的眼,无措地揉搓着裙裾上沾着的一点血迹。


    然而枷锁一经打开,宋濯立即将她紧拥入怀,微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发顶,手掌安抚着她战栗的脊背。


    姚蓁眨眨眼,掀起眼帘,从宋濯清沉漆黑的眼眸中,望见满溢出的赞许,并没有她猜想的嫌恶。


    她不仅往宋濯怀中缩了缩,轻声问:“怎么了?”


    她倚靠在他胸膛前,惴惴不安地掀起眼帘看他。


    宋濯面沉如冷玉,摸着她的发,缓缓摇摇头,搂着她站到河渠旁,目光四下逡巡。


    姚蓁不禁也朝四处看去,来回地看了两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水牢中似乎没有出去的门,唯有高墙上一扇手掌宽长的小窗。


    她的心跳不禁突突地快了些,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她们面前,河渠中安静的河水忽地奔流起来,洪水一般汹涌地蔓延,水位疯狂上涨,很快便摆脱河渠的束缚,张牙舞爪地朝四方扑过来!


    汹涌的水沾湿了姚蓁的鞋尖,宋濯面色凝重,拥着她后退一些。


    然而水势越发汹涌,水牢的空间又不大,水位很快便上涨到与他们的小腿齐平。


    渠水冰寒刺骨,姚蓁哆嗦了两下,想起来秦颂濒死前喊的那一声“开闸”。她抓紧宋濯的手,颤声道:“怎么办?”


    宋濯将她拦腰抱高,沉声道:“门。”


    宋濯是昏迷时被带入水牢的,姚蓁两次进出水牢,皆蒙着眼罩,他们都不知道门在哪里。


    水势涨得很凶,几句话的间隙,便已没过宋濯的大腿。


    宋濯敛眉沉思一阵,带着她向前走了一步,踩在水中原本的木桥中。


    木桥被水冲的颠簸摇晃,姚蓁紧紧地勾住宋濯脖颈,视线向后一瞥,发现宋濯身后有血迹在慢慢晕开,他背后的衣襟,渐渐显露出一道道染血的伤痕。


    姚蓁心尖一颤,将脸埋进他的肩颈处,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即使是亲手了却了旁人的性命,她亦不曾这般惧怕,此刻却望着从宋濯身上流出的血,目露惊慌,颤声道:“宋濯,你……你受伤了。”


    宋濯回眸瞥了一眼,淡声道:“皮肉之伤,不必在意。”


    姚蓁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脖颈处,闷声道:“可我在意。”


    宋濯怔了一下。


    水位奔流着淹没过宋濯的胸膛,将姚蓁的裙裾打湿大半。


    他们仍未寻到出口。


    姚蓁瞧着面前的这一幕,明白世家的人应当是要放水将他们淹死。


    事已至此,姚蓁反而不怎么怕了——先前她行刺秦颂时,便已想好了如若失败,大不了一死的结局。


    况且,有宋濯在,她若死了,也不算孤单。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愿的。


    水流即将淹没头顶。


    姚蓁抿抿唇,抬手拂拭宋濯下颌上沾着的水。宋濯轻轻啄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自水流奔腾后,他便陷入极度的沉默之中,不愿多说话。


    姚蓁看着他挺立的鼻骨,忽地忆起,宋濯一向不喜凫水。她以往不知是何原因,如今看着面前的水牢,心中隐约浮现一个念头。


    不待她细想,宋濯搂着她凫水,抓住一条角柱,有力的臂膀环着她的腰,将她放入水中。


    水流不住从二人身侧汹涌流过,姚蓁在水中起起伏伏,有些无措地搂住宋濯,感受湿透的衣袍下他有力的肌肤,不禁将他拥抱的更紧了些。


    宋濯的睫羽上沾了些水,湿润使眼睫的颜色越发浓深。他低垂着睫羽沉思。


    水流挤压着姚蓁的胸口,令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奔腾的水波不时涌入她耳中,令她耳边嗡嗡闷响。


    一片嘈杂之中,姚蓁听见宋濯清润的声音:“闭眼。”


    姚蓁阖上眼,旋即感觉到唇上一凉,宋濯吻着她的唇,为她渡气。


    她终于能稍微喘息,同时也想明白了宋濯让他闭眼的目的。


    她阖着眼,回忆着来时的路段。


    他们如今身处在河渠对岸,姚蓁沉思一阵,指了一个方向。


    宋濯扫了一眼,有些距离,但不算太棘手。


    然而他的心中,却因为思及姚蓁的安危,而蔓延开一种紧张的情绪。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紧张,他人生中少有的紧张情绪。


    他抿抿唇,吻她的眼尾,低声问她:“方才对秦颂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姚蓁面颊微红,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哪句。诚然她说那句话,有蓄意激怒秦颂的缘由,但实则言语中亦有她发自内心所想。


    她轻声道:“……我心悦你。”


    宋濯低低地笑:“有你这句话,就算阎王索了我的命,我亦会从十殿阎罗杀回人间。”


    他的眼神陡然一厉,沉声提醒道:“抓紧我,我松开手,你便闭气。”


    姚蓁用力颔首。


    宋濯紧盯着面前的水流,待水波稍缓之时,松开抓住角柱的那只手。


    汹涌的浪头打过来,两人陷入旋涡之中,随着水流的运动而剧烈旋转。


    姚蓁闭了许久的气,濒临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感知,只知道一双强有力的手将自己紧紧抱住,而她亦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水流绞着他们,恨不能将他们撕碎。


    水流逼迫着姚蓁阖眼,她脑中乍现一道清明,伏在他耳边,不顾水流是肆虐,竭尽全力喊:“往北一丈!”


    宋濯立即转了一个方向,逆着水流凫水。


    方才那一喊,姚蓁鼻中呛了不少水。她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意识渐渐模糊。


    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周身骤然一松!


    姚蓁踉跄了一下,惊诧地发现足底踩在了实地。


    宋濯扶稳她,快步沿着石阶向上走。


    二人衣襟上的水滴滴答答,落满石阶。姚蓁头脑发蒙,好一阵,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逃出来了。


    众将领一瞧这架势,明白便是天大的事,在如今的他们面前,亦要稍后再议,连忙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地退下。


    姚蓁渐渐有些乏力,手臂勾不住他的脖颈。宋濯睁开眼眸,扣着她的后颈,将她抵在石柱上,加深了这个吻。


    一旦宋濯掌握了主动权,便不由自主地强势起来,姚蓁口中溢出几声娇哼,渐渐有些受不住。


    宋濯却忽然一僵。


    于此同时,姚蓁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姚蓁轻哼一声,顾及尚且在外,连忙用贝齿咬住娇嫩的唇瓣,克制住口中溢出的声音。然而声音止住了,触感仍在,她难以自抑地发颤,双手挡在身前,软软地推他。


    她竭力搜刮一些额外的话题,以转移宋濯的注意:“……你先前说我给你饴糖,何时有的事?”


    宋濯衔着她一块白嫩的肌肤,低声道:“没什么要紧的。”


    姚蓁颈线拉长,十指蜷缩:“你说你早有安排,那今日之局面,也是你早便预料到的?”


    她搜刮了一下词句,夸赞道:“料事如神。”


    宋濯轻笑一声:“是也不是。”


    “嗯……?”


    “世家既能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亦可沿其道而为之,今日之局面确实早有安排。只是,出了稍微的变数,倒也无伤大雅。”他短暂地结束了对她的侵扰,墨眸粲若寒星,深邃而专注地望着她,轻叹一声,“你便是我唯一的变数啊,蓁蓁。”


    她连忙睁开眼,望见他唇角溢出的一线鲜血,吓得要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蛊毒怎么办,真的要剖心吗?”


    宋濯用指腹抹唇角的一线血迹,见她吓成这般模样,笑了笑,挑起她的下颌,指着她一颗有些尖利的牙齿,面色有些古怪,低声道:“……不是因为蛊毒,你的牙齿划伤了我的舌尖。”


    他将伤处给她看。


    姚蓁扫了一眼,面色一僵,继而面色涨红,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半晌,才将眼帘掀起一点,看着他,声若蚊讷地道:“那蛊毒呢?蛊毒如何解?我们先前说好的,如若你死了,我当真寻来许多面首……”


    宋濯眼中一寒,被她气得发笑,赌气般捏了捏她的耳垂——那里挂着一对血玉坠的耳珰。


    “解药早便备好了。”他眉尖微挑,掐着她的腰将人扯入怀中,薄唇微张,衔住她的耳珰坠子,眸光微微闪烁。


    这血玉坠,是用情蛊浸泡而养成的药引。


    宋濯一直知晓,此情蛊同宋韫的寒蛊毒相克。但他备着这玉坠,原本是打算用作别的用途的——如若姚蓁的心始终不在他处,他即使不顾性命,也要动用情蛊,使她爱上他。


    但他舍不得伤害姚蓁分毫。


    即使情蛊对人并无什么坏处,仅可扰乱情丝,在姚蓁假死之前,他亦犹豫许久,迟迟不曾喂给姚蓁。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痴狂的疯病,执念于她,病的不轻,药石罔医,而姚蓁便是医治他的唯一的药。


    还好,还好。


    姚蓁最后爱上了他。


    思及此,宋濯粲然一笑,拥着她朝不远处的房屋走去,薄唇渐渐自她的耳珰,挪至她柔软的耳垂上。


    须臾,高挺的鼻梁嵌入她白皙的颈窝间。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走到姚蓁先前居住的那间房屋前,推门而入。


    甫一入屋,宋濯通身的气场随之一变。


    他微微用力,将她抵在门扇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昳丽的眼眸中危险光芒隐现。


    姚蓁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双手推在他胸膛前,本能地挣动闪躲。


    宋濯眼眸微阖,单手制住她纤瘦的手腕,令她难以动弹。


    冷玉似的长指扣着她纤柔的腰,绕过她平坦的小腹,缓缓向上,揉了一把。


    姚蓁娇哼一声,颤抖了一下。


    她面上胭脂色更甚,又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娇哼着不满道:“你的伤要紧吗,需不需要处理一下?如若伤势无碍,身为主帅却不去领兵,舍本取末的做事,当为失职——”


    她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着正经的话。


    宋濯冷笑一声,忍无可忍,俯身用唇堵住她余下的话语。


    “现今有更要紧之事要做。”


    姚蓁微微睁大眼,短促了“啊”了一声。


    宋濯无奈的笑,揉她的发顶:“在水牢中那样精明,怎地现今变傻了。”


    姚蓁步伐一停,勾着他的衣袖,眸光潋滟地望着他,湿润的红唇一张一合,柔声陈述道:“被你吻的。”


    宋濯眉尖微挑,低低地笑,眼角眉梢,漾着从未有过的明灿情绪。


    “……什么?”


    “做你。”-


    远处,大军气势如虹,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世家据地。


    叛军被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已,降服求和。


    尘埃落定。


    第109章 结局


    随着世家据地的被荡平,即使叛军势力分散在四处,尚未攻破,战局亦已定,只待逐一击破。


    各地的叛乱势力趋于平定,岭南之战获胜后,骊兰玦带着吴地驻军赶到荆州,同大垚军队主力汇合。朝廷的兵力愈发强盛,藩王余孽以风卷残云之势被清剿,叛军再无翻身之地。


    任凭往先如何威风,如今只落得个辙乱旂靡、一败涂地的下场。


    世家的败局已定,以宋韫为首的世家顽固派却冥顽不化,妄图负隅顽抗,集合仅有的兵力向西南疆域逃去。


    宋濯将朝中事务安置好后,亲自带兵去追剿。


    战事初定,世家失势,朝堂更迭,须得有人前去镇压。


    此前由于世家放出的流言,姚蔑的帝位岌岌可危,并不足以服众,朝中尚有诸多事亟待处理。


    因而此行,姚蓁并没有随他前往。


    同薛林致汇合后,她被骊兰玦护送回望京-


    到达望京时,已是初秋。


    姚蓁离开望京已有半年之余,如今回到望京,这座古老巍峨的城池仍旧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威严而又庄重。


    唯一不同的是,叛军兵败如山倒,沧海桑田,如今再无可以威胁到构建太平盛世的势力。


    饱经世变后,再进入宫城时,姚蓁心境豁然,再也不觉得如身陷牢笼,反而有有种如鱼得水的自在感。


    朝堂官宦,此先已被宋濯以雷厉手段肃清。


    姚蓁返朝后,并未废多少力气,便将诸多事物尽数安置妥当。


    仲秋的某一日。


    夏朝后,姚蓁乘撵去往议政殿,意外地在殿前遇见了一个人。


    一身轻铠的骊兰玦。


    他站在玉阶上,神情似是在等人。


    秋日明暄的日光洒在他的铠甲上,如同金光织落。


    长期的征战令他的面容沉毅许多,轮廓硬朗。


    姚蓁坐在鸾撵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意外地发现如今的他像极了骊将军。


    原本的他,文质彬彬,温润如玉。


    姚蓁总以为他同骊夫人更为相似一些。


    而如今,历经战事后,他变了太多太多,身上的书生意气尽数褪去,承袭了父亲的英挺面貌与骁勇善战的性格,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将领。


    姚蓁看着他,有一瞬间,以为见到了骊将军。


    鸾撵缓缓向前移动,骊兰玦发现了她,躬身行礼。


    姚蓁走下鸾撵,缓声道:“平身。”


    她在他面前三步之外,停下脚步。


    她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只因在荆州、尚未同宋濯分别时。


    骊兰玦曾数次欲同她说些什么,皆被宋濯从中作梗,拦截阻挠。


    宋濯蓄意同她亲近,继而使骊兰玦知难而退。


    饶是姚蓁愚钝,也渐渐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了骊兰玦对她的心意。


    骊兰玦当为良人,但非为她的良人。


    她有宋濯了。


    踯躅一瞬,见骊兰玦并没有起身让路的意思。


    姚蓁便知,骊兰玦是在等她了。


    她清浅的笑了笑:“表兄寻我?”


    骊兰玦沉稳地颔首。


    姚蓁静静地等待他出言。


    骊兰玦看着她,目光闪动。嘴唇翕动一阵,欲言又止。


    最后,他低声道:“殿下,还请允臣重返战场,护我大垚国土。”


    姚蓁闻言,微微讶异:“如今战事方定……”


    “臣知道。”骊兰玦温声道,“战局虽稳,但应尚有需要臣之处。臣请出此愿,是为全父遗愿。”


    “舅父的遗愿?”


    “是。”骊兰玦笑了笑,“我是不是还未曾同你说过,父亲是如何身死的?”


    姚蓁面容严肃了一些,抿着唇摇头。


    骊兰玦微微抬眼,望着头顶的日光,目光变得悠远。


    “父亲只有我一子,向来希望我能够子承父业,保卫疆土。”他缓声诉说,“只可惜我自小便对领兵打仗没什么兴趣,一向喜爱附庸风雅,舞文弄墨,对他的苦口婆心不为所动,自以为看了许多兵书便可运筹帷幄。”


    秋风将衣袖吹的猎猎作响。


    姚蓁静静地听他诉说,抬手抚平衣袖,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端庄的站立着。


    “直到南蛮突袭那次……”骊兰玦垂下头,眉宇间隐现悲痛,嗓音亦微微喑哑,“我随父亲被围困,敌众我寡,我从未参与过战事,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自己所有到的理论不过是纸上谈兵。父亲为保全我,故意诱敌深入,才……”


    姚蓁心尖一颤,默然不语。


    沉默良久,骊兰玦抬起头,清风朗月般笑了笑,眸中有泪光一闪而过:“父亲是为我而死的。”


    姚蓁眼睫扑簌一下,艰难的从喉中挤出一句:“……嗯。”


    “父亲仙逝后,我想了许久,他当时希望我承袭他的志愿的。”骊兰玦收敛了悲伤的神色,面上转而一片豁达,声音中一片坚定,“如今恰逢盛世,又明主在位、贤臣辅佐,唯一的忧患便是外敌侵扰。我愿投笔从戎,以余生承袭父愿。”


    姚蓁凝视着他。


    半晌,柔声道:“好。”


    骊兰玦躬身拱手,低垂着眉眼,恭迎她入殿。


    姚蓁迈步踏上玉阶,拖长摇曳的裙裾一点点漫过阶梯。


    骊兰玦本欲躬身离开,忽地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什么,阔步走到姚蓁身侧,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殿下当知,空穴不来风。当今并非先皇所出的谣言,所言不一定为虚。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姚蓁愣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骊兰玦行礼告退。


    姚蓁仰头望着殿门前提着金字的匾额,微微眯了眯眼-


    议政殿中。


    金猊兽中的龙涎香熊熊燃烧着,味道浓郁地有些呛人。


    姚蓁抬足迈入殿中,嗅到浓郁的香气,抬袖掩住口鼻,眉尖轻蹙一下。


    守门的小黄门欲要出声禀报,姚蓁抬手制止了他。


    她凝视着姚蔑。


    姚蔑失魂落魄地坐在桌案前,眼下乌青,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摊开的卷宗。


    但他的神情,明显没有在看卷宗,而是在神游天外。


    姚蓁凝视他一阵,迈步朝他走去。


    及至她近了他的身,姚蔑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恭敬道:“皇姐。”


    半年未见,他的身量拔高很多。


    他直起身时,姚蓁竟不得不仰视了。


    姚蓁望见他眼底的惊惧。


    顿了顿,她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姚蓁寻了张软榻坐下。


    姚蔑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睨她一阵,踯躅地坐下。


    一时无话。


    片刻后,姚蓁端起茶盏,啜饮一小口。


    茶杯触底,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


    姚蔑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听见响动,忙不迭直起腰身,紧抿着唇。


    姚蓁面容无波,用茶杯盖撇着茶水表面的浮沫。


    姚蔑看她一阵,主动开口,声若蚊讷道:“皇姐……”


    “嗯。”


    “皇姐此次回宫,要准备继承大典吗?”


    闻言,姚蓁放下茶盏,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姚蔑对上她的目光,没由来地觉得此时的她同宋濯如出一辙,只是坐着,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威压感。


    他自知失言,紧抿双唇。


    姚蓁淡声道:“何出此言?”


    姚蔑目光闪烁,低声道:“传闻中,我并非父……先皇骨肉,血脉不纯,难继大统。如今皇室正统血脉唯有皇姐一人,当由皇姐继位。”


    姚蓁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并无此意。”


    姚蔑飞快地眨动两下眼,旋即面容微僵:“皇姐不愿,难道是想让首辅继位吗?”


    姚蓁笑意收敛了些,笃定道:“他亦无此意。”


    殿中又陷入沉默。


    姚蔑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蓁偏头望向窗外璀璨的日光,眯了眯眼。


    “皇姐。”姚蔑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茫然的试探,“我当真不是父皇的骨肉吗?”


    姚蓁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她想到了幼时,宫中隐约的流言。


    姚蔑同她并非一母所生。


    他出生后不久,生母便意外而死。骊皇后见他失恃可怜,她膝下又仅有姚蓁一女,便将他抚养在膝下,当作嫡出的孩子来养。


    她的此番话重重敲入姚蔑胸口。


    姚蔑如醍醐灌顶,怔了一会,猛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望着她,眼中燃起一簇光,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此话,日后永远不要再提及了。”


    “是。”


    见他一扫往先的颓靡神情,姚蓁笑了笑,倚在软塌上,阖上眼眸。


    过了一阵,姚蔑试探地唤了一句:“皇姐?”


    姚蓁阖着眼,应了一声。


    姚蔑唤过她后,却不再说话了。


    姚蓁等待一阵,始终没有听到下言,便睁眼看他。


    姚蔑眼神发飘,脸涨得通红,对上她的视线,讷讷道:“此先,朕做了一些事,思索良久,不知该不该与皇姐坦白。”


    “我早就知道了。”


    姚蔑一懵:“啊?”


    “过去的事,便毋庸再提。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姚蓁站起身来,睨他一眼,唇角微弯,不欲多言,朝殿外走去。


    即将踏过殿门时,她脚步一顿,没什么情绪的评价道:“陛下,你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姚蔑面色一僵,头垂得更近。


    姚蓁不再多言,浅笑着迈出议政殿。


    玉阶外,是一片寥廓的秋天。


    姚蓁袖中拢着暖融融的汤婆子,并未感觉到过多的寒冷。


    她迈过朱红色的大门,穿行在回廊之中,打量着这座由宋濯亲手打造的府邸。


    而后她惊奇的发现,无论是屋舍的构造、抑或是家具的摆放,都极其符合她的心意。


    姚蓁面色不显,心中泛起丝丝的甜蜜。


    她一向知晓宋濯了解她。


    没想到,宋濯竟这般了解她。


    姚蓁四处闲逛。


    因着是冬季,望不见府中栽种了什么树木。


    姚蓁逛了一圈,在一处僻静的凉亭旁,望见几株含苞待放的绿梅。


    她坐在凉亭中,略一歇脚,视线四下望着,触及一间门扇紧阖的、坐北朝南的屋子。


    问及侍从,侍从辨认一阵,道:“是首辅的临时的书房。”


    姚蓁挑挑眉,不禁觉得好笑。


    此人还真真是蛮不讲理,分明是她的府邸,他却偏要在她的地界开辟出属于他的空间,为自己留一间书房。


    思及此,姚蓁的面上漾开些笑意,起身,走向那间书房。


    房门紧阖着,但并未上锁。


    姚蓁制止了欲为她推门的侍从,抬手推开门。


    菱花门扇一打开,灿然的日光便争先恐后地挤入屋舍内,映亮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


    秋风抚衣,秋高气爽。


    姚蓁看着眼前景色,心境亦豁然不少。


    姚蔑做了什么?


    此前谭歇辞官归乡,遇见她后,多次欲言又止。


    再后来,薛林致亦提醒她远离陛下。


    姚蓁并不愚钝,从他们异常的举止、以及种种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一种可能。


    方才在殿中,同姚蔑的对话,更是坚定了她的猜测。


    ——姚蔑并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忌惮她和宋濯,恐他们会威胁到他的帝王之位。


    所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对皇位有威胁的人情深意切。


    于是,他或言语暗示,或推波助澜。


    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姚蓁了解自己,亦了解宋濯。


    他们二人对那个尊贵的位置并不感兴趣,故而对姚蔑的皇位没有丝毫威胁。


    只是做惯了高位的人,渐渐染上了敏感多疑习性,自然无法容忍任何潜在的威胁。


    姚蔑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手段。


    由此可见,他的确是极好的帝王之才。


    姚蓁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并不想计较什么。


    如今,姚蔑虽然逐渐染上处于高位之人的冷血无情,但他本心并不坏。


    她只希望,方才自己的一番话,能够点醒姚蔑。


    能够辅佐出一位明君。


    还给大垚一片光明的太平盛世-


    望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姚蓁得知了宋韫伏罪自尽的消息。


    她放下信件,莫名有种宋濯不日将返京的直觉。


    新雪初霁那日,恰逢休沐日。


    姚蓁在嫏嬛殿中踱步,望见几名工匠正在修补渗水的偏殿,忽地心血来潮,想要去修缮完工的公主府看一看。


    浣竹闻言,忙张罗着为她裹上厚厚的大氅,备好马车,召来一队禁卫,护送她出宫。


    公主府挨着宋府所建,距宫城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姚蓁走下马车。


    背阴的角落处,尚堆积着一些积雪。寒风不时拂过,将她大氅脖领上的绒毛吹得轻颤。


    侍卫推开府门,恭恭敬敬地将她请进去。


    微尘的数目并不多,飞舞两下便静止下来。


    房内很整洁,这些微尘是被门扇带起的、属于外面的。


    姚蓁迈过门槛,只身进入房中。


    书房的布局极其简洁,窗棂上堆积的雪映着日光,窗明几亮。


    可谓是一尘不染。


    姚蓁随意看了几眼,视线被桌案上的一沓朱红色的纸所吸引。


    她走过去。


    红纸旁摞着基本古籍,姚蓁打量红纸一阵,视线落到古籍上。


    她翻开书页,浏览几眼。


    对上他的视线,她毫不露怯地对望。


    宋濯低笑一声,捏捏她纤柔的侧腰,哼道:“明知故问。”


    姚蓁被他捏的发痒,连连闪躲,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更甚:“你……你不将武德,宋濯……”


    她嗓音发颤,带着浓重的水声


    身子也在发颤,笑着在他怀中磨蹭。


    闹了几下。


    宋濯忽地抬手按住她的后腰,嗓音压的极低:“别动了。”


    姚蓁一僵。


    她若有所感,收敛了笑意,缓缓抬眼,望进宋濯欲色潮升的眼眸里。


    那双眼眸中,升起的浪潮,似是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然而宋濯的面色尚且算是淡然,目光自她鼓鼓的胸口扫过,含着欲、却语气淡淡地道:“三月未见,想你想的厉害。”


    姚蓁眨眨眼,迟钝地反应一阵,唇角勾起得意的笑。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胸脯压着他的胸膛,发丝如同浓密的水草般将她缠绕。


    然后,她的红唇落在他脖颈处凸起的喉结上。


    她轻吻他的喉结,轻轻呢喃:“想我?”


    宋濯的瞳仁深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从喉间溢出一声:“……嗯,想你。”


    姚蓁用洁白的贝齿轻咬了一下饱满的红唇,眼波微动,眼底满是得意,银铃般笑出声来。


    笑声牵动身躯发颤,两具身躯摩挲。


    宋濯眼眸一眯,抱着她一转身,将她抵在墙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车熟路的探入她的衣底。


    姚蓁的胸口明显鼓起一只手的形状。


    她笑着笑着便变了调,颈线拉长,娇气的哼道:“手……凉。”


    宋濯置若罔闻,眉眼专注,淡声评价:“近日宫中膳食想必不错。丰腴不少。”


    姚蓁脸上一烫,双手胡乱推拒他的手,低声道:“你才回来,先去沐浴。”


    随即发现,这几本古籍,皆是在传授如何制造朱砂纸的。


    而当今习俗,朱砂纸常常被用来写三书。


    姚蓁看着面前的朱砂纸,眨眨眼。


    心房忽地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


    她背对着门,眼波潋滟一阵,伸手触碰那朱砂纸。


    发现有几张纸上,用小楷金墨提了字。


    正当她欲看清那金字的内容时。


    身后传来轻而沉稳的脚步声,旋即她被人揽着腰,落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


    姚蓁吓了一大跳,抖了一下。


    而后,她嗅到一阵熟悉的冷香。


    宋濯掐着她的腰,转过她的身躯,将她抵在桌案上。


    姚蓁面露惊喜,唇角噙着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宋濯俯低身子,同她眉心相抵,嗓音又低又磁:“想你,便来了。”


    他将下颌搁在姚蓁的肩窝上,高挺的鼻尖若即若离地触着姚蓁颈侧的肌肤,轻喘一下,低喃道:“好想你,蓁蓁。”


    姚蓁心中忽地一阵柔软。


    她笑得眼眸弯弯,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濯的衣袍上染着点清冷的雪意,触手微凉。


    但他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姚蓁偏头轻吻一下他的脸颊,柔声道:“我也好想你。”


    明灿的日光流漾。


    两人久别重逢,分明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千言万语,最后化作这一个隽长的拥抱之中。


    良久,宋濯率先回过神来,抚着她的颊侧:“怎么到这来了。”


    “以往不曾来过,想来看看。——你呢,不是说战事尚未完全平静,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前线并没无要紧之事,再则有你表兄请命前往,自然不能使他白去一趟,留他驻守。”宋濯淡淡地瞥她一眼,俊容平和,“年关将至,想陪你度过新年。”


    姚蓁想起,二人尚未同度过新年。


    而如今他特地回来陪她……她的唇角绽开明媚的笑容,心房中灌满了甜蜜,将她搂进。


    宋濯掀起眼帘,视线越过她,落在明显有移动痕迹的桌案上,薄唇微抿,若有所思。


    姚蓁倚在他的臂弯里,仰着清丽的小脸看他冷白的下颌。


    见他神情如此,她眼眸狡黠地动了动,故意指着朱砂纸,柔声问:“宋郎,这写的什么呀?”


    她刻意时,声线极娇极媚。


    宋濯低头,便望见她眼中的得意之色。


    闻言,宋濯眉尖缓缓挑起,眸中闪过一道光。


    他松开手,将她拦腰抱起,阔步往外走去。


    然而细细打量之后,她才发现,他的眉眼、气质,实则同她万分相似。


    宋夫人眼尾勾挑开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声喃喃:“你不像他……不像他啊。”


    这是她的儿子。


    姚蓁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夫人笑着笑着,眼中晕开一点泪花。


    她抬手拂拭眼尾,轻声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姚蓁道:“夫人,您的病症……”


    “大喜所至,气血攻心罢了。”宋夫人不甚在意地道,“不碍事的,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罢。”


    姚蓁有些踯躅。


    宋夫人温和地笑笑:“回去罢。”


    姚蓁便行礼道别,朝宋濯走去。


    宋夫人注视着姚蓁的背影,看着她奔向心上人,被她的心上人牵住手,拥入怀中。


    两个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宋濯扶着姚蓁的肩膀,忽地抬头看向她。


    侍奉在外的侍从连忙避让至一侧,垂首恭立。


    姚蓁有些懵:“……去哪?”


    宋濯低笑一声,俯低身躯,贴在她耳边道:“去隔壁宋府。我早便命人备好沐浴的水了。”


    姚蓁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他清沉的视线,蓦地明白他有备而来。


    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心尖发颤,脊背发麻,试图垂死挣扎:“你才刚回来,朝中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


    宋濯抱着她踏入宋府。


    他睨着她,轻笑一声:“撩拨我时,不是十分得意么。现在知道怕了?”


    姚蓁试图狡辩。


    话未出口,便被他堵在唇中,只溢出一声娇柔的:“呜……”


    宋濯带上卧房的门,将她围堵在床笫间:


    “——晚了。”-


    宋濯回来后不久,宋家老宅那边传来消息,说宋夫人生病了。


    彼时姚蓁才挣开宋濯系在她手腕上的缎带,娇声娇气地窝在他怀中,嘟嘟囔囔的埋怨。


    ——她往先知晓宋濯喜爱在床笫间掌控她,也也知他喜爱在那时束缚她。


    可她实在未曾料到,宋濯竟这般喜爱。近来行房时,总是在难以启齿的时候桎梏住她的手,令她难以动弹。


    听清禀报的内容,二人双双怔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眼神交汇。


    他们简要的收拾一下,前去探望。


    他们到宋府时,宋夫人并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在花园中遛弯。


    府中侍从引着二人前去花园。


    宋夫人裹着厚重的冬衣,正踱着步欣赏盛开的腊梅,唇角噙着一点笑意。


    听人通报宋濯来,她笑容一僵,本来想转头就走。


    一转身,眼神不经意望见宋濯和姚蓁相牵的手。


    她身形一顿。


    面前的这一对年轻的眷侣,女郎清丽雍容,郎君俊逸出尘。


    二人通身皆充斥着满溢的矜贵气,十分般配。


    宋夫人一时有些恍惚。


    从他们身上,窥见了自己年轻时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模样。


    她凝视着两人相牵的手,难得的没有出言驱逐,而是看着姚蓁,温声道:“好孩子,过来。”


    被她看着的姚蓁,怔了一下,感觉到宋濯浑身一僵,手指似乎蜷缩了一下。


    姚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令他安心。


    而后她松开宋濯的手,迈步走向宋府人,俯身行礼。


    宋夫人看出她身份不凡,但她没有避让,受下她这一礼,而后扶着她的臂膀,搀扶她直起身。


    姚蓁站好,目光触及宋夫人的脸。


    饶是宋夫人如今年华不在,她仍被她的美貌惊艳到。


    不远处,宋濯伫立在原地,没有跟过来,微微低垂着头颅。


    他浓长的睫羽垂落着,眉宇间流漾着一种淡淡的伤感。


    宋夫人携着姚蓁的胳膊,同她共同欣赏满园的腊梅花。


    她望着眼前的腊梅,眸光温柔,淡声道:“我一向喜爱梅花,他却觉得梅花气节清高,同我的脾性一般坚韧不屈。他强迫不了我,无可奈何,便将我种的梅花尽数毁去。”


    姚蓁静静地听她诉说,反应一阵,明白她说的人是宋韫。


    她不知如何宽慰她,眼中流露出无措的愁绪。


    宋夫人并不需要别人的劝解。


    “不必为我难过。”她看了姚蓁一眼,抬手抚着盛开的腊梅花瓣,温声道:“如今他已自戕伏法,我心中高兴无比。你瞧,这满园盛开的腊梅,也似在欢庆呢。”


    姚蓁看着迎风绽放的腊梅花,认同地颔首。


    二人踱步走了一阵,宋夫人忽地停下脚步,望向宋濯的方向。


    宋濯立即停下脚步,保持同她们十步之遥的距离。


    宋夫人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他可有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


    姚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长身鹤立的宋濯。


    她的唇角勾起甜润的笑,笑容间带着点女儿家望着心上人所独有的甜蜜与娇羞:“没有,夫人,我们两情相悦,他待我极好。”


    宋夫人看着她的笑容。


    须臾,她淡淡的笑了一下,如同雪落腊梅,晴光初霁。


    这么多年。


    她终于正眼看宋濯。


    这个初长成的俊逸青年,乍一看有些像宋韫——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愿看他的愿意。


    雪势停息。


    东风入律。


    姚蓁许过心愿后,便依偎在宋濯怀中,被他用厚厚的大氅裹着,同他一齐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们身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密不可分的两串脚印。


    两人低声交谈,交谈声被风带起,漾出很远。


    姚蓁环着宋濯劲瘦的腰身,柔声问:“宋濯,你方才许的什么心愿啊?”


    宋濯昳丽的眼眸中,溢出清润的笑意。


    他没有应答,只将温热的指尖挤入她的指缝间,同她十指相扣。


    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一经握住,便再也不松手了。


    此后,再无分离的可能。


    宋夫人几不可察地颔首。


    宋濯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牵着姚蓁离开了。


    宋夫人凝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良久,她低叹一声,嗅着腊梅的香气,喃喃道:“……梅郎,再等等我。”


    ——


    年关将近时,捷报接连传入望京。


    最后一波叛军被清剿的喜报传入京中时,正值除夕。众人围坐在姚蓁的嫏嬛殿中,饮着暖身的黄酒。


    地龙烧的正旺,屋中暖融融的,众人喜气洋洋,十分热闹。


    薛林致祖上是齐鲁人士,平常惯能饮酒。


    她能喝,也拉着姚蓁喝。


    姚蓁母族虽亦是齐鲁籍贯,但到底是不胜酒力。


    被她接连几杯酒灌入腹中,姚蓁喝的有些醉了,呜哼几声,半阖着水眸,倚在宋濯肩膀上假寐。


    宋濯面如冷玉,神情淡淡,如若不是他面前摆着几个空了的酒杯,单瞧他一张脸,丝毫看不出他饮了酒。


    感觉到姚蓁倚靠在他的肩头,宋濯侧头望向她,眸光温柔缱绻。


    他轻轻吻了一下姚蓁的眉心。


    距二人最近的薛林致,余光瞥见卿卿我我地二人,脸色顿时变得颇为忿忿,拉长声调道:“噫——”


    宋濯置若罔闻,专注地看着姚蓁。


    薛林致喝的面容泛红,却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端着酒杯起身。


    她同小脸酡红的浣竹碰了碰杯,又同一个不知名的黄门行了酒令,最后坐到姚蔑面前。


    她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对醉醺醺的姚蔑道:“臣敬陛下一杯!”


    姚蔑眼神涣散,缓慢地在她身上聚焦。


    他忽地往前一扑,抱住薛林致的胳膊,初长成的少年郎,却张大嘴嚎啕道:“娘!”


    薛林致面露尴尬:“不,我不是……”


    倚着宋濯的姚蓁,听着他们闹出的啼笑皆非的动静,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宋濯扫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微妙的嫌弃。


    他的视线忽地一顿,越过他们,看向菱花窗外,白茫茫的雪白。


    辨认一阵,他低声对姚蓁道:“下雪了,蓁蓁。”


    姚蓁勉强将眼眸睁开一道小缝,看了一眼,轻哼两声,算作回应。


    顿了顿,她鼻息一顿,忽地坐起身来,目光在殿中环视一圈,眼眸睁大,鼻音浓重地道:“咪咪呢?”


    近来,宋濯以“方便议政”的缘由,堂而皇之的搬进嫏嬛殿偏殿居住,两人共同养着的猫儿,亦随着他入住。


    闻言,宋濯眉尖微蹙,环视一阵,亦未发现猫儿的踪迹。


    姚蓁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摇摇晃晃地起身,在殿中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猫儿的踪迹,只在殿门外,发现一串雪地里的梅花脚印。


    这种形状的脚印,阖宫上下仅有猫儿可以踩出。


    二人对视一眼。


    姚蓁抬出要往殿外走:“快去找猫!”


    宋濯长臂一捞,将她扯回来。


    “我去寻。”


    他将姚蓁摁在座椅上,而后披上大氅,拿起置物架上搁着的一把十二扇伞骨的油纸伞,迈出宫殿,撑开伞。


    姚蓁看着他苍青色的身影没入雪幕中。


    酒意上涌,姚蓁晕晕乎乎地坐了一阵,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猫叫声。


    她的酒意一下子便被驱退了,扶着把手站起身,听声辨位,寻着猫叫声找了一阵,找到了夹在花盆之间的猫儿。


    姚蓁对上它可怜巴巴的眼神,心疼不已,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


    猫儿踩着她的衣袖,委委屈屈的“喵~”了


    这小家伙仍在殿中。


    那冒雪出殿的宋濯找的是什么?


    思及此,姚蓁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顾不得放下猫,抱着她便往殿外疾行,去将平白挨冻的宋濯唤回。


    她没有带伞,也没有裹上大氅,满心满意只记得要快些寻到宋濯。


    所幸雪势渐消,并不算冷。


    她在宫院中寻了一阵,没有望见宋濯,便快步走出宫门。


    傍晚时分,又恰逢落雪,天幕有些阴沉。


    姚蓁的视野有些模糊。


    她怕猫儿冷,便将她拢在袖中,踩着蓬松的雪,有些急切的唤:“宋濯,宋濯!”


    茫茫的雪幕中,古老的红墙映着雪。


    她柔软的声音穿过雪花,落入甬道中的宋濯耳中。


    宋濯转过身。


    姚蓁亦发现了他的位置,顾不得其他,抬脚朝他疾奔,水红色的裙裾在风雪中飞舞,极其妍丽。


    宋濯怕她滑倒,亦快步朝她走去。


    姚蓁跑的有些快,又有些醉意,没有刹住脚步,一头栽入他怀中。


    她束发的钗环,不知为何,散落在地。


    柔顺的发丝散乱开来,微凉的青丝滑了他满手。


    宋濯的手穿过发丝,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他手中举着的伞,掉落在地。


    然而他顾不得伞了。


    姚蓁窝在他胸膛前,轻哼着冷。


    她的一双小手冰凉,掏出袖中的猫儿,将猫儿放进他宽敞的广袖中。


    自己也往他怀里钻。


    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宋濯眸光闪动,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不明缘由地笑了两声,忽地俯身将她吻住。


    姚蓁虽然有些醉着,但在雪地里奔波这一遭,她的意识很清醒。


    宋濯吻的强势,她舌尖渐渐有些发麻,连忙用手推开,娇斥道:“宋君洮!”


    宋濯将下颌搁在她的肩窝,闷闷地应了一声。


    细碎的雪花,扑簌地落着。


    失去了宋濯身躯的阻挡,姚蓁瞧着眼前的甬道,堆着细雪的红墙。


    猫儿细细的叫唤。


    她蓦地发现,此情此景,同两人的纠葛伊始时的模样,十分相似。


    姚蓁出神一阵。


    一片细微的雪花颤巍巍地落在姚蓁的纤长的眼睫上。


    姚蓁眨眨眼,雪花融化,化成一丝沾在睫羽上的润色。


    旋即她想到方才的那个吻,思绪一转,抓住了重点。


    她倚着宋濯的臂弯,轻声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对我这样做了?”


    天色渐渐沉郁。


    红墙映雪,一如当年。不同的是,这次周围喧嚣的动静,并不是追寻姚蓁的人所发出的。


    这喧嚣而热闹想声响,渺远地传来。


    是欢度新春的欢笑声,以及用以庆祝的爆竹声。


    然而在她与他的这一方天地中,却分外宁静。


    唯有心跳声绵延有力。


    宋濯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睫,沉声应道:“嗯。”


    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早就想将你抢过来了。”


    姚蓁张张唇。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踮起脚,唇瓣落在宋濯的唇上。


    四片唇瓣交缠在一起。


    她深深地同他交吻。


    天际一声锐响,继而天幕上绽放出巨大的焰火。


    焰火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


    姚蓁听见动静,惊喜地转过头,倚靠在宋濯怀中,望向璀璨的焰火。


    她乌黑清湛的眼眸看着焰火,瞳仁流光溢彩。


    她在看焰火。


    宋濯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


    姚蓁看了一阵,蓦地想起什么,双手合十搁在胸口前,阖着眼眸,提醒宋濯道:“快许愿!”


    宋濯低笑一声,在她的催促下,望着绚丽的焰火,许下心愿。


    焰火袅袅,炮竹升平。


    温暖的人间烟火将他们紧紧裹挟。


    瑞雪兆丰年,属于他们的太平盛世,伴随着这一场雪花的落下,缓缓拉开序幕。


    姚蓁隐约记得,姚蔑一开始并不叫“蔑”。


    他本名似乎叫姚茂,生母出事之后,父皇将他的名易为带有贬低之意的蔑字。


    其中内情究竟为何,姚蓁便不得而知了。


    很久很久之后,姚蓁偶然听到宫婢在一起嚼舌根。


    她们唏嘘不已,说出身奴籍的王美人,明明享有荣华富贵,却偏要同侍卫通|奸,才被陛下悄无声息地赐死。


    王美人,正是姚蔑的生母。


    ……


    姚蓁眨动了一下眼,眼神聚焦,回过神来。


    姚蔑究竟是否为先皇亲生,她不得而知。


    或许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又或许仅是编排出的宫闱秘闻。


    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蔑儿。”姚蓁放沉语气,面容沉肃,“你如今坐在大垚最尊贵的位置上,你只需知道,你姓姚,你是先帝亲封的太子。真相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你坚信你是父皇的骨血,你便是。你在,江山便在,姚氏皇族永存。只要你一日姓姚,大垚的江山便没有易姓。明白了吗?”


    —


    但教心似金钿坚,情若磐石不可转。纵落花流水,溯风回雪,天上人间。


    惟愿朝暮长相见-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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