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成年之后漓蝶离开了南疆,说是出门游历,霁宸子却知道她是去寻仇的。
那些古籍上记载的残忍的手法,被她在曾经的仇人身上一一使用,将那些人折磨的魂飞魄散,狠辣的手段让霁宸子欣赏却又忌惮。
他的计划也该开始了,等漓蝶复仇回来,霁宸子就打算同她结为道侣。
虽然现下也不知道自己对女孩的心意到底算不算是爱,但漓蝶对于他来说确实是这个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他也怕自己若是再不动手,就会操控不了这只蝴蝶了。
这些年他的修为毫无寸进,漓蝶却在飞速向前。
假以时日可能会彻底超越他,到那时再想去献祭怕是不可能了。
霁宸子将主阵的阵眼放在门派内,然后在南疆找了几座繁华的大城,一一布下杀阵。
献祭时就拿漓蝶去填阵眼,若是献祭成功了,所有的杀阵都会连环启动,收割掉阵中人的性命。
他粗粗算过,在阵中的即便没有万人也相差不远,要是不够他再补上一些就能成神。
若是献祭不成功,也算是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待霁宸子布好各处的杀阵回到门内时,整个道观宛如炼狱,无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他从来没拿自己的弟子当过人看,所以习惯在弟子入门之时给他们身上打上印记,地上这些无头尸体上都有着他打的印记,显然是有人趁他不在观中之时,竟然将他门下弟子屠戮殆尽。
霁宸子心下惶然,一具一具的翻看,生怕漓蝶也死在其中,那他这么多年的计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空。
在一堆深色的麻布衣料中一抹浅紫色刺入了霁宸子的眼中,那是漓蝶最爱穿的颜色,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想要仔细查看一番,心乱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抹浅紫出现的地方,正是他在观中设下的阵眼。
等霁宸子翻开四,五具尸体之后,才发现那抹紫竟然只是压在那堆尸体下面的一方手帕。
事有蹊跷,他意识到的同时,那个他自己设下的法阵被触发了。
要布置如此级别的连环杀阵是非常复杂且耗费法力的,布阵之时霁宸子便喊了自己的大徒弟过来协助。
他的大徒弟是走投无路才跟随他修行的,一直感念于他的收留,虽然术法上的造诣跟那些平庸的师兄弟一般无二,但对阵法还是颇有些天赋的,有他在旁辅助,确实能让霁宸子省不少的力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那个老实寡言的大徒儿居然在他的阵上动了手脚。
法阵被改过,没了之前的威力,仅仅只能困住霁宸子,抽干他的法力。
可法力急速的流逝还是让霁宸子陷入了昏迷,醒过来后他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正是漓蝶。
“师尊还好吗?”她语气殷切似乎真的是在关心霁宸子的身体。
霁宸子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哦,我忘记师尊现在暂时不能说话了。”漓蝶挂上甜笑,“那书的后面几页,师尊以为撕掉了,我便不能知晓了。”
“若想要成神,要献祭恩人,血亲还有挚爱,所以师尊才会手刃了自己的师尊,又亲手扼死了自己的儿子,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不过师尊对古籍的理解终究还是有些瑕疵的,那里你破译错了……”
漓蝶特地凑到霁宸子的耳边,“除了献祭这三人,还要献祭自身,以自己的皮囊骨肉作为最后的祭品,才能获得涅槃的神力,所以师尊你呀,靠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神的。”
这话听的霁宸子目眦欲裂,他面容扭曲,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人也剧烈的挣扎起来,无奈全身都是酸软的,只能如一条蚯蚓般,在床榻上扭动。
他暴怒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似乎是取悦了漓蝶,女子愉悦的笑了起来,微凉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面庞,柔声的安抚,“师尊莫要生气了,徒儿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助你成神的。”
那日后霁宸子就被囚禁了起来,漓蝶彻底改头换面不再做祁云女子的装扮,她为自己的手腕足踝上都带了银环,环上坠着铃铛,每次那清脆的铃音一响,霁宸子就从骨子里感到颤栗。
漓蝶每日都会看他一次,亲手喂他吃下一枚粉色虾仁状的邪物,那东西服下之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可越是没有异常,霁宸子心中越是煎熬,他知道以漓蝶的心性是定然不会让他好过的。
将他擒住之后,漓蝶就带着他离开了南疆,虽然一路都被关在一辆封闭的马车里,但通过气味和寒热的变化,霁宸子知道他们去过了很多地方,漓蝶似乎一直在布局着什么。
这次行程最终的落脚点是他们最初相遇的沙洲。
在沙洲他们住进了一栋大宅中,霁宸子被安置在一间地下的石屋里。
没几日,漓蝶又抓来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粗看高傲又贵气,但细看之下这些高傲和贵气却都是强撑出来的。
很快那男子便什么也撑不住了,漓蝶将他钉在石屋中沉重的木床上,每日用一根铁棍敲他的手足,一寸寸的将里面的骨头敲的粉碎。
那惨状霁宸子想不看都不行,即使他闭上眼睛,也依然有惨叫声不绝于耳,虽然被打断了手足,那人却依旧叫骂个不停,说漓蝶的母亲是下贱的官……妓,她自己也是从小便被男人玩……烂了玩意,要不是因为血脉尊贵,怎么可能留她到现在。
这些话让霁宸子想到初见漓蝶时,她还年幼,可褪下衣衫用背上的蝴蝶胎记去勾引歹人的姿势却是那般熟练,原来是因为有着如此不堪的遭遇。
男子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漓蝶也不阻止他,任由他叫骂,只是每日过来继续砸他的骨头,直到四肢的骨头全部碎裂,男人只能像滩烂泥般瘫着,她才满意的一笑,将男人扔在地上,“你嘴这般臭,明日起该喂你吃些应当吃的东西了,准备好了吗,我的父亲。”
这人居然是漓蝶的生父。
那日之后除了怨病之外,中年男子的食物就变成了馊水和各种动物的便溺。
一开始男人一闻就干呕,即便饿死都不肯吃,可他哪里挨过饿呀。
饿了几日,整个人都恍惚了,根本不管眼前的东西是什么,瘫在地上用躯体拱着去舔地上的那些污物。
霁宸子被他恶心的够呛,忍不住呕出一滩,竟也变成那男子的食物。
他实在受不了再和这人待在一个屋中,疯狂的挣扎扭动,甚至从石床上滚落下来,漓蝶才终于又带着人出现了。
“师尊莫急。”她还是那副柔柔的语调,“待我安顿好父亲,就送师尊成神。”
男子被用绳索吊出石屋拖走了,他应该是第一个祭品,霁宸子知道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了。
漓蝶并没有过多的折磨他,只是加大了怨病的喂食量,没过几日,霁宸子就开始有了感觉,他的皮肤像是被什么有毒性的液体腐蚀了一般,开始慢慢的溃烂溶解。
在溶解的过程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是他此生都没有经历过的痛,意识恍惚之间,他总是听见漓蝶在耳边轻声的安慰,“师尊要忍一下,若不经历此痛,如何能涅槃成神呢?”
就这么疼晕再疼醒,不知过了多久,剧痛终于停止,除了面部,霁宸子身上的皮肤已经被腐蚀尽了,四肢成了诡异的黑绿色,前胸甚至连肌肉和经络都没有了,只有一副黑漆漆的肋骨关着各种脏器。
霁宸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巫玉,便是初次见面,他赠与漓蝶那一块。
巫玉中细密的红丝探出来,早已遍布他的全身。
石屋上方的漓蝶指尖上也缠着细细的红色丝线,她手指轻轻弹拨,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底下的霁宸子动了起来,即便他心中再不愿,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听漓蝶的指令。
他竟被漓蝶做成了一个提线傀儡。
像是真的得了一个喜爱的玩具般,漓蝶常常操纵霁宸子演些木偶戏。
曾在玄门中威震四方的术法新星,现在整日都在做着滑稽的动作,说着幼稚的话语,供人取乐,这比杀了霁宸子还要让他难受。
胸中的怒意汹涌却又无法发泄,待他的怒意到达顶点之时,他被操纵着自己沉了鹤沙江。
本以为终于要被献祭死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恢复了自由,不仅能在江中自行游动,还能够控水。
他游动的时间越长,体内的法力就越充沛,身型也变得越来越巨大,背脊处甚至像长翅膀那般,长出了多条手臂。
在游到江底后,霁宸子发现了鹤沙江的水府,有一条僵住的黑龙,他尝试驱使那黑龙,竟然成功了。
漓蝶莫非真的让他成了神。
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定然要让世人敬畏,恐惧,将之前丢掉的尊严通通找回来。
霁宸子一次一次的操控大水淹掉岸边的村庄,肆意的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怒。
他要人们对他俯首跪拜,用活人的性命祭他,才稍稍满意。
臣服在他暴怒统治之下的人越多,他的法力就越加强悍,这让霁宸子越发的想要征服更多的地方。
直到输给了敖玄,被从空中打落。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的流逝,似乎被什么东西急速抽走了。
纸人幻境还在继续,内容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像一团愤怒的火焰,没了实质。
地上的邪神像也从真人大小收缩至成人的手臂那般高,小臂那般宽,变得跟李赋曾经供在家中的那座差不多。
表面也开始越来越僵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后,定格了。
霁宸子尚且清明的魂魄被困在了这样一尊小小的邪神像中。
徐灵鹿收回纸人,心中忧虑更甚。
抛掉了霁宸子这枚棋子,漓蝶似乎不打算再隐藏身份,而是向他们正面宣战了。
她心思深沉又残忍,不仅取人性命时干脆利落,就如霁宸子所说,她还擅长诱导和利用人性最黑暗的那一面。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这些事不都是如此嘛。
贪婪,色……欲,暴食,愤怒,每一次都被她用的淋漓尽致。
知晓自己的父亲想坐上世间最高的位置,恢复皇族的荣誉,受到万人敬仰,便让他成为一瘫烂泥被万人唾骂,踩踏。
知晓自己的师尊想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便先让他体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众臣服那如真神般的快意,再将他从云端打落,把灵魂困在一处小小的坐像中。
杀……人还要诛心,当真是次次都能直击要害。
徐灵鹿本想将霁宸子和之前在李赋家收缴的那座邪神像装在一处,路上再继续研究,结果平静的夜空瞬时又乌云密布,他手上青龙猛地抬起了脑袋。
唔,丢人!家长找来了!
一道儿臂粗的紫色闪电直直劈中了院中的邪神,与此同时敖傲的体型暴涨,在天地间被闪电劈的暴白的瞬间飞入云中。
原来是东海的龙族发觉鹤沙江不对劲,请天雷来劈了罪魁祸首,暂时接管了江域。
至于敖傲,因为他的疏忽造成江两岸生灵涂炭自然要回去受罚。
目能视物之后,院中那邪神只剩下了一小堆灰。
“这已经是第二个祭品了。”
想到在霁宸子幻境中看到的成为邪神的方法,徐灵鹿忽然意识到,也许漓蝶也想用这个方法成神。
霁宸子与她来说也算恩重如山了,若没有这人将她带出沙洲,传她术法,今日的漓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在沙洲献祭了血亲的生父,又在鹤黄献祭的恩人师尊,已经集齐了两个祭品。
幻境中并没有漓蝶成年后的面容,但黎玄辞画技了得,根据她幼时的容貌画出了漓蝶的样子。
应当是身形高挑,苗条却又丰腴,皮肤非常白皙,几乎如白瓷那般,面容柔和,有一双下垂的杏眼,看上可怜无害,唇角却是上扬的,又透着丝丝妩媚。
最重要的是她的背脊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胎记。
众人看了画像都觉得漓蝶应该是如此长相,便交给严忠让他送去鹤黄城,分发到各城乡郡县,凡是有类似年龄,容貌者都要严查。
要正面与她对上,也不知他们的胜算能有几成。
第152章
第二日天光晴好,庙中关押的那些姑娘们在休息了一晚之后,被送回了各自家中。
鹤沙江水中那股腥臭的味道也渐渐消散,东海的龙族为了感激敖玄救了敖傲的一条龙命,给了他一个印信,以后凡是由东海龙族管辖的水域,敖玄都可以自由出入。
参与暴乱的民众被罚每个月必须给鹤沙江沿江两岸加固一次江堤,那些带头用活人祭祀的里正和族长们则要安排一次公审。
官府要借着这次公审立威,恐怕是要掉几个脑袋,不然之后活人祭祀之风很难禁止。
眼下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情况也越来越危险,徐灵鹿想了想,还是打算将王蝶儿和两只猫咪先送回云京城去。
这次洪水波及的地域颇广,黎玄辞之前占星的时候,鹤黄杀星的亮度甚至要超越主星了,杀阵的阵眼就是邪神,它的力量被抽空自然是反哺给了布阵的人,想来漓蝶的实力又大大增强了吧。
鹤黄的杀星是灭了,象域和冈绵的杀星却同时亮了起来。
象域是中原腹地,更是祁云的大粮仓,要是这个地方出了事,明年怕是全祁云有近一半的粮店都收不到粮食。
而冈绵则是云京城的西大门,要入云京破了冈绵就能长驱直入。
这两座城邦哪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先请锋九过来带走阿润和梨白,又找了两个亲兵护着王蝶儿先回云京城,众人这才开始规划后面的路线。
最终决定让徐俊华和魏镜澄带人走山路,星夜兼程先去象域。
而黎玄辞和徐灵鹿实在不擅长大强度的骑马奔袭,所以就带着几名捕快从水路过去。
鹤黄到象域的地势差距大,要逆流而上,普通船速可能要二月有余,但有敖玄护送他们,估计也就比陆路慢上几天,并且安全不会出问题。
从离开云京城之后,魏镜澄和徐灵鹿这还是首次长时间分开。
本来魏镜澄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和徐灵鹿分开走的,自打在昌余经历了徐灵鹿昏倒在他怀中的事。
现在只要几个时辰见不到小天师他就心慌,更不要说这一分开,再见面,快的话也要十天半个月左右,他怕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做任何事。
让他和徐俊华一起走是徐灵鹿坚持的。
本来徐俊华打算独自带兵走山路的,他觉得把魏镜澄留给弟弟比较合适,即便是有敖玄在,船上还是有个武艺高强的人跟着比较保险。
可自从听见这句话之后徐灵鹿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莫名的心慌和不安,他托黎玄辞帮着占卜了一下,结果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虽然跟徐俊华只相处了不到一年,但在他心中这个哥哥也已经是他最重要的人了,所以他就想着让两队人一起走,能多些照应。
队伍启程的前一晚魏镜澄悄咪咪的蹭到了徐灵鹿房中,他觉得自己太苦了!
自打两人在一起后,就整天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有个‘大舅哥’日日监视,虽然现在徐俊华是不怎么反对他俩在一起了,但每天阴阳怪气是少不的。
在南池城那段日子简直是魏镜澄有生以来过的最舒坦的日子,可惜那时吃过了山珍海味,现在不仅吃不上了,甚至马上要连面都见不到了。
勤政爱民的工作狂魏大人再次生出了埋怨和不满,这事真的不能交给别人做吗?!
他自以为来的隐蔽,其实进门的时候就被‘大舅哥’瞄见了。
徐将军虽然心里万分不爽,但想着两人马上就要分别,反正拱都拱过了,难道一次和两次还有差别吗?
只能糟心的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默认了。
大不了自己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塞着点耳朵。
但房间里的颜色并没有徐将军想象中的那么黄,完全是在睡素的。
徐灵鹿枕在魏大人那厚实又有弹性的胸肌上,抓着一根长着薄茧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轻轻摩挲,“明日启程,你们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哥粗心,又爱冲在最前面,你要看住他,之前也给了他三张符咒,会不会不够,我要不要再画点?”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画符。
“够用了。”魏镜澄反握住他的手,把人拉回怀里,语气有点酸,“别担心,我会照看好他的,等遇到危险我先冲在最前面。”
魏大人很少这么一本正经的吃醋,徐灵鹿被的逗得笑起来,他用脸颊在魏镜澄胸口蹭了蹭,“你也要好好保重,打不过就跑,谁都不许冲上去,千万别受伤了,不然我也是要心疼的。”
“路也别赶得太快,尽量多停一停,身体重要,别生病。”
他声音暖暖软软的,因为不舍拖着一点黏黏糊糊的尾音,听的魏镜澄心口都酥了。
把他又揽的紧了一些,垂首在徐灵鹿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快些睡,明早很早就要启程。”
额头上的吻很轻,一触即离却很好的安抚了徐灵鹿一直焦虑的心情,他仰头看了看自己男人挂着些胡渣但形状完美的下巴,忍不住起身用嘴唇在上面轻轻磨了磨。
然后就如愿以偿,被亲的喘不过气来。
“快睡,不然就别想睡了!”这句话说的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徐灵鹿闷笑一声了,舔了舔自己有点红肿的嘴唇,往魏镜澄的怀里滑下去,故意左扭右扭的调整位置。
听见几声粗重的呼吸,接着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按住后腰在怀中扣紧,这才老实了。
在爱人的怀抱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两队人马便要各自出发了,徐灵鹿给了符纸,丹药还是不放心,又给所有士兵的武器和软甲做了加持。
短时间内大量的使用灵力,让他面色惨白,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徐俊华看的心疼,但硬汉不能直接表露,就用眼神示意魏镜澄赶紧把他弟弟弄走。
魏大人也心疼,直接上前一把抱起来,亲自把小天师送到船上安置好,看着他们的船起锚之后,徐俊华和魏镜澄才带兵启程。
虽然两人都不解为何此次徐灵鹿的表现如此反常,但到底还是多加了小心。
从鹤黄到象域隔着祁云最大的一条山脉,这山划分了祁云的南北,山势延绵险峻,要纵马穿越十分的艰辛,若不是他们整队都是骑术尚佳之人,根本没有穿越的可能。
一开始马队行进的还算顺利,除了辛苦些,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三日后还遇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场,算是相当难得了,他们也奔袭了三天,刚好在这片草场上休整一晚。
做好防火,营地很快就搭了起来,篝火也架上了,魏镜澄让暗卫将徐灵鹿准备好的调味粉拿出来,众人美美的吃了一顿热乎饭菜,安排好了轮值守夜的士兵,便很快分批去休息了。
这一夜过得十分安静,并没有出现野兽袭营的事件,只是偶尔有些鸟雀会飞来,落下啄食地上的饼渣,士兵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很快天就蒙蒙亮了。
启程之时一点人数却发现最后守夜的那两名士兵没到。
“不会是去出恭了吧?”
“是不是昨晚吃坏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徐俊华眉头皱起来,他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应该是出事了。
“原地等一刻钟,若他二人还不归来,就分头去找,每队四人,不许分开私自行动!”
队伍在原地等待了一会还是无人出现,这才四散去找。
有一支小队很快便发现了人的足迹,沿着足迹在稍远处的树林中看见了非常骇人的一幕,立刻就吹哨求助了。
众人来的很快,只见一个士兵的尸身倒在地上,整个脖颈像是被什么巨大的野兽咬断了,血喷的到处都是,他身体尚且完整,头颅却不见了踪影。
在尸身旁边还有一串脚印,脚印的主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凌乱而慌张的跑向林中的另一个方向。
顺着那串足印追过去,结果一样,另一名士兵也是尸身仰躺,脖颈被咬断,头颅不翼而飞。
在场的人心都沉了下来,这两名士兵皆是徐俊华的亲卫,若真的论起来起码也是千夫长级别的,跟着徐俊华一起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场,什么危险没遇过,这么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
当时一人遭遇危险,那么另一人应该以退守之姿向营地的方向撤离,或者直接吹响呼哨求援,到底是怎么的恐惧竟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失去了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逃向密林的更深处。
魏镜澄用徐灵鹿给的帕子捂住口鼻上前细细验看两具尸体,脖颈处的伤口非常参差,但没有碎肉,并不像是遭遇了反复的啃咬,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叼住了头颅,尔后硬生生的将头颅从脖子上撕扯了下来。
如果是野兽,那能一口叼住人类整个头颅的野兽,体型应该是相当巨大的,士兵们出事的树林距离营地并不算太远,这样大体型的野兽走过来,即便是有意不发出声响,身体自重和地面接触时产生的震动也足以让他们清醒过来。
而且士兵们的头颅虽然消失了,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伤痕,只有一些擦伤,应该是因为被拖拽产生的。
野兽们都比较喜好吃内脏,徐俊华在北疆也见过被狼群吃掉的人,往往是被开膛破肚,最先被吃掉的一般是肝脏,其次是多肉的下肢和躯干,因为颅骨比较坚硬而且肉少,头部最多被吃掉脸颊上的嫩肉,其余部分都是被丢弃的,倒是第一次见只要头的。
“不会是什么猛禽吧?”花少梁在旁边嘀咕。
这猜测倒是有点符合现状,若是猛禽忽然扑下来,落地没有太大声音,不惊动他们也是有可能的。
“不会。”魏镜澄抬头看了看,很肯定的否决了。
这树林下面看着不算特别密,但是树都是老树,上面的树冠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若真的有能将人头颅整个含住的猛禽,那飞下来的时候必然会撞断很多树枝,可现在地上除了士兵的尸身之外,没有断枝,甚至连新落的树叶也没几片。
这也不对,那也不是,这些士兵也跟了一路,亲眼见了这么多事,很容易就联想到是不是什么鬼神之力。
徐俊华和魏镜澄也想到了这一层。
士兵身上都有徐灵鹿的符咒加持,一般的鬼怪是奈何不了的。
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是准确的,漓蝶不再藏着而是要正面出击了,这次的目标显然就是狙杀他们。
第153章
徐俊华和魏镜澄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为了队伍的稳定,即便得出了如此骇人的结论,他们也必须咽回去。
众人将两名士兵的尸身就地安葬,为了防止野兽啃食,坑挖的很深,还为他们做了个简易的墓碑,方便日后带他们的遗骨回归故土。
填完最后一捧土,徐俊华翻身上马,高声下令“从此刻起,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不管是打水还是放茅,最少要十人一起行动。”
“入夜之后也不再分营帐,大家都聚在一起休息。”
“出发!”
眼下肯定是越快走出山区就越安全,队伍前行的速度甚至比刚启程时还要快。
尔后的两天里,并没有再发生此类事件。
就在众人心下稍安,觉得之前在草场的遭遇只是一场意外时,更可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条狭长的上攀山道,行至此处时已是月上中天,一弯新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队伍整整赶了一天的路,人和马都是机械的往前继续攀行,只想走到一处平地好能歇息片刻。
队尾的一个士兵忽然感觉自己面上落了几滴液体,本以为是山间落雨了。
可细细感觉了一下,这液体是温热的,还带着些腥气,他昏沉的脑袋像被猛击了一下忽然清醒过来,用力的一嗅,是血。
士兵心下觉得不妙,回头去看了一眼,吓得直直从马上坠了下来。
要不是身手还算敏捷,及时的滚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恐怕会被后面的马活活踏死。
在他后面跟着的那两位同僚,身体骑在马上,手中还紧紧的攥着缰绳,头颅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人脖颈中的血柱子喷的老高,士兵面颊上的液体正是身后同伴脖中喷出的热血。
队尾的骚乱让整个队伍都乱了起来,一些离得近,看的比较真切的士兵,吓得纷纷让到山道两旁。
那两具无头尸体驾马继续狂奔了一段路程,尸身才重重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与上一次相比,这次两名战友无声无息的死在马上,并且就在他们身边,让众人彻底慌了。
一时间马匹嘶鸣,乱冲乱撞,要不是徐俊华当即鸣哨,恐怕要出更大的乱子。
魏镜澄下马去询问那名坠马的士兵,可士兵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夜色昏暗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即便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也被马蹄声掩盖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两人没有求救。
事已至此,之前为了稳定军心所隐瞒的事是瞒不住了,徐俊华干脆将漓蝶可能在狙杀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话说开之后,队伍反而安定了下来,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有一个明面上的敌人,即使立刻要面对死亡,这些士兵们也不会再那么惧怕。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都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只怕死的毫无意义。
队伍已经损失了四人,魏镜澄没有硬撑,他想到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里还有徐灵鹿之前给他传信用的纸鹤。
当时将纸鹤扣押下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跟小天师接触,现在却说不定能救命。
他选了只浅绿色的纸鹤,咬破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尖。
血一滴在纸鹤上,立刻就融了进去。
掌心里那小东西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那般,僵硬的伸了伸翅膀,又扭动了两下细长的脖子,在魏镜澄期待的目光中,展翅飞走了。
放完纸鹤他和徐俊华略一商议,当下决定找最近的路出山。
这怪物看起来是在夜间出没,并且会飞行。
所以他们可以降低速度,白日赶路,夜间则进入封闭的建筑中休息,想来这样怪物就没了可乘之机。
这条山脉很长,面积广,山坳间一直有村落聚居,一旦脱离深山很轻易便能找到。
等队伍下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村子竟然已经成了荒村。
村中的房舍不算老旧,甚至还有几座青瓦房。
绕着村落有一些梯田,地里的粮食都是按陇栽种好的。
眼下已是夏末,这些粮食马上就要熟成了,但显然最近没人再来打理,田地干涸的都出现了裂缝。
村中还有一些菜地,里面种着些寻常的青菜,已经被虫蚁啃食殆尽了,周围也生了很多杂草。
有些房屋的院中有鸡舍的,也只剩下一些骨头和鸡毛,像是被小型野兽吃掉了。
村中很多房子都是屋门大开,士兵们顺路进去搜查过,只有钱粮等一些贵重物品和随身衣物被带走了,剩下的一些大件,家具,器物,甚至被褥都还留在屋中。
村中的坟茔往往和自家田地挨在一起,在村子周围明显有几座新坟。
同其它坟茔相比,这几座坟显得极为随意,仿佛葬的十分仓促甚至连坟堆上的土都没有压实。
被风吹雨淋过后,现下都已经不成一个坟堆的形状了,显然跟这个村子的葬仪是不相符的,因为旁边的老坟不仅土堆的形状保持的很完整,甚至有些还有一个半圆型的青砖小窑遮挡。
徐俊华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他当即命令士兵挖开那几座新坟,坟埋的浅,很快便看到了棺材。
所有棺材都是薄薄的一口,甚至是原木,都没有打磨上漆,只是潦草的钉在一起便了事了。
用长刀一撬棺盖就能轻易的掀开,里面的尸体还未完全腐化,一眼望过去都是没有头颅的。
捕快中的仵作上前查看,这些尸体脖子上残留的一些腐肉痕迹和碎骨与那四名士兵一模一样,都是强行撕扯断裂的。
这个村庄显然遭遇了同他们一样的事情,所以其中的村民们才匆匆逃离,甚至连家中的器物和田里都庄稼都抛下了。
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将挖出来的棺木重新安葬,堆砌好坟茔。
当晚找了村里最大的一间空屋,紧闭门窗,贴上了徐灵鹿给的符咒一起休息,倒是没有再出意外。
既然已经发现了一个荒村,说不定就还有无数个荒村,他们都有武艺和兵器,甚至还有天师的加持,尚且损失如此惨重,简直不敢去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天一擦亮,队伍就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山头又看见了一处村落,这村子比之前那个村子规模要大,可也是座空村。
村中的空地上还有牛羊在悠闲的吃草,夕阳即将西下,若是此刻升起渺渺炊烟当是一副悠然的田园景象,可眼下这番光景却让人觉得森寒。
房子的门大敞,由于走的着急,村道上还掉落着的各种物品。
村头连绵着十几座堆得潦草的新坟。
这村子也遭遇了同样的事,且损失更加惨重。
晚上队伍宿在村中,依旧没有发生任何事。
徐俊华和魏镜澄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的判断出了问题,那怪物并不是专程狙杀他们的,只不过一直在此处作恶,恰巧和他们遭遇罢了。
又过了两个村庄依然无事,士兵们胆子都逐渐大了些,毕竟有些事情也不好拉上那些个人一起做。
晚上有三个人想去放茅,就结伴去了,但再也没回来。
主屋离茅房不过十几米,他们死在了去茅房的路上。
至此,才前行了不到十日,他们的队伍中便损失了七人。
这种猫捉老鼠式的戏弄,让好些人的心防彻底崩溃了。
若是真刀真枪的去拼杀,他们尚能悍勇无畏,但这邪物看不见摸不着,能无声无息就夺了好几人的性命,实在太过令人惧怕。
莫说是士兵们,就连心智一向坚定的徐俊华都罕见的心境不稳,在听到又有三名属下遇害之后,生生踹碎了屋中两张椅子。
他向来不屑于如此泄愤,现在却也是不想忍耐了。
“冷静些。”唯有魏镜澄心态尚稳。
“有本事来摘老子的脑袋,偷偷摸摸的搞我的兵,算什么本事?”
说着徐俊华拎了环首刀就要出门,被魏镜澄在背后捅了一刀鞘。
“临走前灵鹿说的什么你都忘了?”
“切勿鲁莽!”
提到弟弟,徐俊华稍稍冷静了下来,他颓丧的将刀往地上一扔,“那现下要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那我们便不防了。”魏镜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到不如干脆继续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大一些城镇,我已经给灵鹿去了消息,我们要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
“灵鹿收到消息后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援的。”
其实魏镜澄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
纸鹤能不能飞到徐灵鹿身边却还是未知数,即便是飞到了,徐灵鹿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赶来他们身边。
但此刻他不得不如此说,若是没有这点期盼,队伍就要彻底陷入绝望了。
“将军不必担忧,马革裹尸本是我等军人的荣耀,无论后面的境地如何艰难,我们都会誓死保护二位,直到徐天师到来。”花少梁将地上的环首刀捡起来,双手递给自己的上峰。
“我等誓死保卫将军!”底下的士兵也跟着高喝。
“上马!”徐俊华接过花少梁手中的环首刀,“魏大人在最前领路,花校尉在队中,我压在最后,即刻启程。”
由于上次出事便是在队尾,士兵们自然不愿自家主将待在最危险的位置,纷纷劝阻,可谁也劝不住,队伍再次出发,全速向前。
与此同时,船上的徐灵鹿收到了魏镜澄放出的纸鹤。
纸鹤本是短途的传信之物,原本是飞不了这么远的,但那香囊中的纸鹤魏镜澄一直贴身带着,时间久了便沾了一身紫气。
魏大人到底是天家血脉,血也极为好用,给了纸鹤很强的加持,竟真的一路飞到了徐灵鹿手中。
他不会术法,不能如徐灵鹿那般让纸鹤开口说话,本来绿的很清新的一小只,刚停在小天师手上就化作了一小堆血色的灰烬。
徐灵鹿心跳顿了一瞬,整颗心脏猛的抽痛了起来,他蹲下身子捂住心口,大口的喘气,才稍稍有所缓解。
黎玄辞见状赶忙上前来扶他,“这是怎么了?”
地上蹲着的人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黎大人,我哥和镜澄一定是出事了!”
“你能不能让敖玄先将我送过去。”
“船要十数日才能到,我一刻也等不了!”
“可你没有龙珠的庇护,根本受不了在空中飞行。”黎玄辞觉得徐灵鹿完全就是在胡闹。
徐灵鹿虽然有过御剑飞行的经验,但说实话都是小把戏般的飞行,根本做到像前辈大能那般长距离的御剑飞行。
上次送黎玄辞去送龙珠,直上直下撑个几分钟,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了。
但若不需要他自己操纵凌霜,只是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看能不能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第154章
马队继续前行,行至下一处山村之时,终于见到了人烟。
平常的村庄现在却变得非常奇怪,唯一能入村的道路上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墙体粗糙至极,用一写不规则的大石块做基地,墙身上泥土,石头,木头,什么都有,那些木料中甚至还有被拆卸掉的家具,显然是堆砌的非常着急,凡是村中坚固的东西怕都拿来筑墙了。
高墙中间有两扇厚实的木门,行制明显不一样,应该是临时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
木门厚实精美,嵌在潦草的墙体里格外的违和,听见有马蹄声来,木门细细的开了条缝子,探出一个脑袋。
看到一群浑身血煞之气的人骑在马上,那人警惕的拿着一根尖头的木棍颤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蜡黄的面色,乌青的眼下和嘶哑的嗓音无不透露出一种绝望的疲惫,让魏镜澄他们看的心酸。
眼前的高墙,可能这里的村民,为着活下来,所做的自救防御手段。
可那妖物会飞行,这样敞开的墙体根本是防不住的,最多只能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我等是朝廷专门派来调查此事的官差。”魏镜澄下马把自己的令牌沿着门缝递了过去,“这是我的令牌,你们且看看。”
守墙的几个村夫并不识字,但令牌入手沉甸甸的,铸功精美,是他们此生都未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假的。
几人灰败的神情瞬间化为惊喜,迅速的将大门拉开,迎接马队进去,还有一人跑着去给村里人报信,“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
众人进村发现每一户门窗都紧闭着,甚至还有用木板将窗户钉死的,灶房的烟囱中也塞着柴火和杂物。
村中的人看上去都很疲惫,几乎个个都神色恍然的样子,在看到徐俊华他们身上的兵器时,眼神中才流露出一丝希冀。
这村子的里正将徐俊华他们引到村中的议事堂,堂中还聚了许多人,那里正一一介绍,说这些人是其余几个受灾村子的里正或者管事的。
见朝廷的人来了,他们还待要叩首跪拜,被徐俊华一把扶住了。
“不必多礼,赶紧说正事要紧。”
村中现在家家的烟囱都封着,也没有热茶能奉上,里正只能让人给将士们上些干净的泉水和干粮。
“怠慢诸位官爷了,怠慢了呀。”主事的里正开口,“但我等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不待他继续告罪,魏镜澄端起那杯山泉水一饮而尽。
“我正有些口渴,多谢相赠,还想请问一下,连日来,象域这一代山坳中的村庄都发生了什么事?”
里正见他没嫌弃,急忙续上泉水,才开口说话,“我是本村的里正,大约从两,三个月前,村中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也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妖物,能无声无息夺走人的头颅。”
“起初我们以为是什么猛兽进了村,猜想会不会是山中成了精的老熊出来祸害人了,于是集结村中最有经验的老猎户,在村子周围设下来好多陷阱,就算抓不到,也能起个预警作用。”
“这些陷阱到现在都没被触发过,却不断地有人死去。”
“谁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没的,有时是在田头上,有时是在河边,有时甚至是在自家的院中,总是夜里无声无息就没了头。”
“村中将所有壮丁聚在一起,在夜里详细查了好几次,可什么都没找到,也无人知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无奈之下只能建了高墙将入村的两条路都封死了,可依旧没什么用,这东西会飞。”
“我们本打算在夜里安排人巡逻,可那东西也是夜间出没,根本没人敢去,甚至后来大家夜间都不敢睡,就怕睡着了,在梦中被夺了头,所以现在村中才是这副样子。”
里正说完,深深的叹息一声。
“你们有没有算过,这么长时间一共死了多少人?”魏镜澄询问。
“哪里算的过来呀!”另一个老村长忽然跪在地上,猛地磕了好几个头,“官爷呀,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呀!”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头就没了,无论怎么防都没用,就单单我们村就死了二十几号人。”
“妖物杀得随心所欲,我那可怜的长子也死在夜间巡逻的路上。”
“我们在村中坚持了两月有余,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无法才抛下家业,逃到了这里,其它村子也是一样的境况。”
“可再走下去,就没了村落,要进入群山,更加危险,所以我们好几个逃难的村子才都聚集在此处呀!”
其余人也都纷纷点头,报上自己村中死亡的人数,魏镜澄粗粗算过,加在一起竟然已有三百多人了。
“可惜来了我们村也没用呀,我们合计了一下,那妖物会飞,能扯走人头,体型定然也不小,所以让村人将房屋的门窗,烟囱都闭好,墙前的守卫也没撤,怕还有什么地上的怪物要趁火打劫。”
“最近死的人是稍微少了些,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不瞒各位官爷说,村中的粮食已经不多了,现在即便是白日,大家也不敢下田去,等这波存粮吃完,就要断粮了!”
众人一直说到天黑,魏镜澄等人大致摸清了几个村子的情况。
但他们现在也不敢贸然派人出去调粮,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骑马也需要两天一夜,只要走夜路就有风险,眼下只能白日里多去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找些野味。
正在说着话,灯影一闪,魏镜澄忽然一顿,直直盯向窗缝油灯处的一个小飞虫。
那飞虫也就蚊蝇大小,在农村极为常见,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可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觉得那虫子长得格外奇怪,所以便特别留意了一下。
手摸到腰间的短匕上,刚刚攥紧,那蚊虫忽然就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一口叼住了离它最近的那个老者的头。
那老者头颅被含住,根本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细微的呜呜声都没有传出来。
众人都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傻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全都僵在原地,只有魏镜澄尚能反应过来。
眼见老人的脖颈被越扯越长,头颅就要被生生从腔子上拽掉,他抽出短匕,直直向着叼住人头的怪物掷去。
匕首的破空之声这才惊醒众人。
“都退至我身后!”徐俊华抽出环首刀高喊。
众人被吓得腿软跑不动,连滚带爬的向徐俊华的身后退。
也就不过刹那之间,匕首就要钉上怪物。
见躲闪不掉,怪物一口将老人的脑袋吐出来,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好几个整圈,先用黑眼珠盯着魏镜澄看了一会,又换成白眼珠盯了一会,看上去阴邪至极。
它似乎是终于记住了魏镜澄的样子,口中发出一阵怪笑,又化作小飞虫从窗缝中飞走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人回神,那小飞虫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被咬的老者惨嚎一声,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大口的喘着气。
他的脸已经憋成了青紫色,满脸都是怪物黄绿的口涎。
这玩意似乎有毒性,老人面上的皮肤被腐蚀的红肿发胀,严重的地方还起了一串燎泡,看着可怖至极。
虽然保住了他一条命,可在场无人庆幸,反倒全部脊背发凉,无比后怕。
没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的遭遇或许就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有今晚这么好运,会直接被那怪物生生将脑袋扯掉。
一时间屋中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那老者喘息痛呼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痒呀!”瘫在地上的老者忽就要上手去抓挠脸上的燎泡,被徐俊华眼疾手快用刀鞘按住了手腕。
这口涎明显是触之既染,万万不能让他碰触。
“去喊军医来!”魏镜澄对暗卫吩咐,“要快!”
军医离得不远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来的也快,就这么一小段时间,地上那老人整张脸皮似乎都要被腐蚀掉了,长满了黄色的脓包。
他神志也有些不大清醒,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喊痒一会喊疼,要不是徐俊华他们有好几人,就要按不住他了。
“我等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遭此大难呀!”到底一起相处了月余,见他如此痛苦,屋中的气氛彻底陷入绝望,一人俯在地上高声哭喊。
就连士兵和暗卫们也跟着消沉起来。
老军医即便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症状,一时束手无策。
想着不然先针灸让伤者镇静下来,摸到腰侧的医囊时灵光一闪,想到了出发前徐天师特地给了他一袋子丹药,里面就有解毒的。
现下也不能去管对不对症了,他取了根长银针,扎着药丸,趁老者大叫之时送入他口中。
药丸入口,老者呛咳了几声,银针上溅到他的口唾瞬间变得漆黑,但一阵激烈的呛咳过去,那老人居然慢慢平复了下来,不再大叫‘痒痛’,喘息也变得平稳绵长。
“有效!”军医的徒弟高声喊起来,“当真的仙丹呀!”
刚才还在地上瘫的七七八八的人都站起身围了过来。
“真的!”
“缓过来了!有救呀!”
“有救!有救!真的太好了!”
“都散开!”军医见这些人将周围围的严实,“伤者需要新鲜空气,谁去给我弄一盆清水来。”
“去,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您真是神仙手段呀!”接待他们的老里正打起精神,又开始做各种安排。
“并非我有神仙手段,而是我们真有神仙。”见药丸有效,老军医珍惜的又取了一丸,切下小半个,准备溶在水中,给伤者涂在面部的伤口上。
同时还不忘了吹嘘徐灵鹿,“那可是活神仙,任何怪物都逃不过他的灵符,待徐天师来了,定能用天雷把这怪物劈成灰!”
想起之前死在路上的几个同袍,他说的咬牙切齿,却十分让人振奋。
一听朝廷派了如此强大的人过来,再加上眼前药丸的神奇效果,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老军医说的话。
屋中那绝望的死气不知不觉就散掉了。
等清水弄来,老军医把那小半颗药丸溶进水中,后用棉纱沾着水在老者流着脓水的伤处轻轻擦拭。
脓水被小心的擦掉,老者发红肿胀的面部也慢慢恢复,虽然没有那么快能消肿,但红色已经消退了很多。
他面上的表皮几乎都被蚀完了,坑坑洼洼的看上去触目惊心,但老军医对徐灵鹿给的药很有信心,再擦拭几日,也许真的能让老人回复如初。
处理完伤口老者被带出去安置,魏镜澄将刀刃全部没入木柱的短匕收好,请里正帮他们安排住所。
虽然有人受伤,但好歹今晚见到了这个怪物的真面目,里正便让各家各户等天暗下来都不要出屋,屋中点足灯火,将窗缝和门缝都用浆糊贴上布条,不能留下一点缝子。
本来很多人已经打算放弃了,可听到怪物被官爷打跑了,人被神药救下了,还有神仙马上要来救他们村子。
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用人去说他们也要拼尽全力去求活。
村中有个有钱的员外,在靠近山边的地方建了一座庄子,尚未搬进去居住,现在崭新的庄子直接让魏镜澄他们住了进去。
所有人上半夜都在忙碌,原本在夜晚死一般寂静的村庄,从这夜又活了过来。
第155章
队伍在村中暂时驻扎下来,魏镜澄的香囊中只剩下两支纸鹤,他便又放了一支出去,最后那一支留着,如果这次的事情无法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也算是个念想。
关于那个怪物的来历,徐俊华带人询问了村中所有老人,但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士兵们白日可以去山中寻些食物,和村里的猎户一起,给村子多了一些补给。
眼下天气也逐渐凉了,肉抹上盐巴放着能放些时日,食物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这几日夜里也都没有出事。
村民们都在私下传言,是因为那位英武不凡的官爷上次将怪物击退,所以那东西不敢再来了。
魏镜澄心底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怪物飞走之前的邪笑和眼神不像是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样子。
这几日他一直带着村里人做弓箭和宽沿帽,是想防着哪一日那怪物杀个回马枪。
却没没料到这一日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明明是大清早,高墙的守备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入村中,“不好了,是不是要闹蝗灾了!”
“蝗灾?”魏镜澄一愣,削箭尖的时候,匕首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指腹划出一条血口子,“去看看!”
夏末初秋的日子确实是有发生蝗灾的可能,但他就怕是另一种情况。
高墙上视野更广,魏镜澄带着几个暗卫上去,眺望过去,在极目镜的镜筒中,远处天边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黑点正在往村子的方向飞,“不好!”
“快让村民全都带上宽沿帽,躲回屋中去,将门窗全部封死!”
“大人,是蝗灾吗?”墙下的里正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期盼,若只是蝗灾,无非就是粮食受损,哪怕吃野菜啃树皮,撑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他们尚有一条活路,若是另一种情况。
里正险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现在还是白日呀,它为何会出现,而且那么多,这要怎么躲?!”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去安排在外的村民全部回去,快!”徐俊华在他耳边大喝一声。
这一声才算是把里正的魂喊回来,对,要先把村民命保住要紧!
正在劳作的村民们都被要求立刻回到屋中,将门窗的缝隙封死,带上宽檐帽尽量躲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
“它来了吗?”
“是它来了吗?”
“可现在还是白日呀!”
“娘,我们会死吗?”
“我不想死!”
村民毕竟不像士兵,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最近又一直处于情绪紧绷的状态,一听如此命令有些人彻底崩溃了,甚至试图往村子外面跑,被里正一个巴掌扇了回来,“不想死就赶紧藏好!”
“有官爷护着我们,难道跑出去就能躲得过吗?!”
他这么一说,民众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
对呀!他们还有官爷们保护,待在此处反而安全。
说是如此说,可等到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扭曲的阴影伴着奇怪的声响不断从窗外飘过,屋内的人瑟缩成一团,或躲在桌下,或藏在墙角,连大气也不敢出。
偶尔有孩童实在忍耐不住,小声的啜泣,“娘亲,我怕。”
也会被大人一把捂住嘴巴。
魏镜澄他们依旧躲在员外的山庄中,透过极目镜一直观望着村中的情况。
那些原本如蚊虫般大小的头颅从空中飞下来之后都变成了真人头颅一般的大小,此时正慢悠悠的在村里飞着,像是在找寻目标。
“怎地如此之多?”从极目镜前撤走,就连徐俊华也有些慌乱。
魏镜澄抿了抿唇没说话,接替去看。
那些头颅似乎终于确定了目标,开始撞击房屋的门窗。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村中响成一片,有几个暗影飘到了魏镜澄他们的所在屋子的窗前。
“啊!”正在盯极目镜的士兵被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他……他,他……”
魏镜澄正要过去查看,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大憨,是我呀,我回来了。”
大憨正是刚才倒地那个士兵的诨号,只有最相熟的同袍才会知晓,而窗外飘来的那个声音,正是当日死在林场中的那两个士兵中的一人。
徐俊华深吸一口气,凑到极目镜一看,那个士兵的头颅正在极目镜外隐隐测的冲着他笑。
饶是见多识广,见到曾经熟悉的人变成如此模样,也忍不住心中大震,窗外那可怖的头颅再一次开口,“将军,是属下回来了,有要务汇报,属下要进来了。”
说完便“咚!”的一声砸在极目镜上。
在战场上打滚的士兵尚且被吓成这样,就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的村民们了。
听见亲人的声音在窗外哭求,哀嚎,有些人架不住亲人的声声哀求便想着看上一眼。
屋门开了一道缝隙,可哪里有亲人在,只有一只蚊虫大小的怪物从头顶的缝隙中悄然飞进去,等关上门准备再拿浆糊贴上布条时已经被怪物叼住了头颅。
许多人就这么被自己曾经的亲人叼着头拽出屋子,然后活生生的将头颅扯掉了。
有些孩子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扯掉了头颅,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大哭,村中尚有血性的人实在忍不下去。
一些猎户抄起自己的弓箭出了屋子,找大树或者围墙做遮挡,趁着一些怪物尚未变小之时,开始射杀。
那些头颅虽然会飞,但正常大小的时候飞的并不快,猎户们的箭法也准,有些能一箭射中怪物的眉心,被射中的怪物头颅真的就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不再动了。
见有效果,猎户们高声喊着让村中其余有力气的人都出来援助,屋内不论老幼都拿着顺手的东西鼓起勇气出了门。
他们会射箭的射箭,不会射箭的则拿着床单,布料在空中挥舞,只要捞到虫子就立刻捂住,用棍棒击打,直到里面的东西没了动静才放开,继续去捕下一个。
一时间村中气势大盛,魏镜澄他们也带人从另一边清了过来,那些飞在村中的怪物头颅,竟被他们的消灭的七七八八。
见村民的声势越来越大,剩余的怪物也不再进攻,都忽忽悠悠的飞到了高空。
魏镜澄用极目镜看了一眼,远处有一个黑点正在逐渐向村庄靠近。
今日并没有见到那晚险些被他匕首伤到的怪物,而且这些头颅的速度慢,攻击力也弱,他怀疑这些只是先头兵。
“快让村民们回去,都藏好!”
里正也是用弓箭的一把好手,刚才射中不少怪物,他也隐隐的意识到后面会越发的凶险,可多一个人出力,村民们就能多一份活路,“大人,我们都会使弓的,让我们留下吧。”
“是呀,大人让我们留下吧。”
“我们不怕死的。”
“就是,山里也凶险,就算死了,我婆娘和孩子能多一条活路也值了。”
猎户跟着帮腔。
“大人我们会打弹弓,也有用呢。”
“我打鸟很准的大人。”
几个半大的少年也跟着囔囔。
魏镜澄见他们是真的不惧,便将猎户们安排在官兵身后,为第二道防线,少年们则被按了回去。
“若是我们撑不住了,你们要带着村中的其余人跑,记住了吗?”里正按着其中一个大点少年的肩膀嘱咐着。
少年们也不知道听没听出这话中的沉重,只是一步三回头的返回各自家中去了。
天边那黑点越飞越近,逐渐变成一个巨大而可怖的怪物,地上那些人类对于它来说,就如同蝼蚁一般,那些自以为是的反抗也根本不值一提。
徐俊华领着所有人重新找好掩体,排好阵形。
整个村子都鸦雀无声,连喘息声都听不见,每个人的手指都搭在弓弦上,紧盯着空中那巨大的阴影。
怪头慢悠悠的飘到半空,停在了一个弓箭射程达不到的位置上,它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只是在空中发出了一连串尖锐的啸鸣。
声响极为刺耳,有个年轻的猎户被刺激的心神不稳,手上搭着的箭无意识便放了出去,箭矢连目标的一半距离都没飞到便无力的坠落下来。
这一举动似是彻底激怒了怪物,它一边发出怪笑一边在空中暴躁的转了几圈,然后张开大嘴,猛的吸了一口气。
它大张的嘴巴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般,深不见底。
底下的人感到被一阵腥臭的风卷着往上走,又有几人没稳住,失手将箭射了出去,那些箭矢全部被气流卷着向怪物飞了过去。
在这种风势的影响下,弓箭算是废掉了。
地上那些之前被他们打掉的头颅都被腥气卷着,朝怪物的口中飞过去,被它全部吸入了口中。
等所有头颅都被吞进去,怪物闭上嘴,鼓胀的脸颊不断的在波动着,像是在咀嚼。
这场面骇人又恶心,好些人都忍不住低头干呕。
“注意!”一直盯着怪物的徐俊华大喝一声。
大家都抬头看过去。
怪物停下了咀嚼,‘噗’地从口中吐出一颗沾满了黄绿色黏液的脑袋来。
第156章
“那……”一个士兵指着那颗被吐出来的头颅,哆哆嗦嗦的说着,“那不是之前被我射下的怪物吗?”
“怎地又活了?”
魏镜澄用极目镜看了一眼,那沾满黏液的脑袋上,眉心正中还有一枚钉进去的箭头。
他刚将极目镜放下,那怪物便又吐出一个头来。
他们拼了性命才奋力杀死的头颅全部被那大怪物一一吐出,黑麻麻的一片又向着村庄的方向飞了过来。
悬在空中的那个大怪物应该是知道了风势对弓箭的影响,不断的向地面吹气,既能将死而复生的怪头们更快的送达,又能扰乱弓箭的方向。
此刻再藏入建筑中已是来不及了,队伍一乱损失可能更大。
徐俊华见弓箭用不了,立刻安排士兵们换了阵型,牢牢的将那些猎户们护在后面,他和魏镜澄,花少梁三人则是挡在了最前面,各自拿了环首刀迎敌。
头颅被一批一批的斩下来,众人也越来越疲惫。
好不容易斩下一批,那大怪物便吞……吐一次,他们的人越打越少,怪物的数量却越来越多了。
那些死在怪物口中的战友们,转眼就化作了怪物攻击他们。
刚刚升起了一丝希望此时又变成了彻底的绝望,众人只是机械般的奋力抵抗着。
可天色越来越暗,就快要入夜了,一旦天黑,视线必然受阻,现下他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就连魏镜澄心中都罕见的生出一丝绝望来。
他手臂越来越沉,就要连刀都挥不起来了。
他们是人,会累,但是那些怪物却不会累亦不会受伤和死去,可以不知疲惫的不断攻击。
魏镜澄已经不知道他们的人还剩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弄出了多少伤口,血顺着额角流下来,甚至糊住了眼睛,视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血红,他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只是凭借着最后一股心气拼命的挥着环首刀。
不能死,他还没有见到灵鹿最后一面,怎么能死!
“杀!”魏镜澄的嗓音嘶哑,却像是撕破混沌的响箭一般。
“杀!”
“杀!”
……
很快周围也响起了应和声,声音已经疲惫至极,却仍旧苦苦坚守,不愿放弃。
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他们能多活一刻,身后的亲人便有了多一份的希望。
见下面疲于应付的人还能壮起升势,空中那巨型头颅似乎有些厌烦这样的戏耍了,打算彻底的解决掉底下的人类,它也开始向着村庄的地面移动过来。
它的速度要比那些小型头颅快出许多,阴影瞬间就覆盖了下来。
徐俊华见势不妙,喘着粗气几步抢到魏镜澄前面,“带人走,总不能都折在这里!”
他已经决定牺牲自己去挡那巨怪,拖时间给其他人求一线生机。
魏镜澄还没开口回话,倒是那巨怪先开了口,它已经距离地面很近了,这么一吸气,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被气流卷着要被吸到那巨口里去,只能迅速的将手中的武器插入地面里,勉力支撑。
就在刀刃要插入地面那一刻,魏镜澄的额角被一块不小的碎石击中了,一时砸的他有些晕眩,手脚一软,失去了定住自己的机会,就要被气流卷离地面。
模糊中他看见徐俊华跑到他身边,右手将环首刀狠狠插……入地面,左手则死死的拽住了他的手腕。
“别拽了……”两人手上都是黏腻的血汗,根本抓不牢,魏镜澄甚至听到徐俊华骨节作响的声音,再这么抓下去,等刀刃吃不住力气,两个人都要完蛋,“放手……”
“不放!”
“就是被它吃进嘴里,老子也要用刀捅破它的天灵盖出来!”徐俊华话音刚落,刀刃就向前划了一截。
“呸!”徐俊华往地下吐了一口血沫,“拼了!”
说完干脆抽出那岌岌可危的一小截刀身和魏镜澄一起向着怪物的方向被卷了过去。
在眩晕的恍惚中魏镜澄的眼睛里有着一片绮彩的光晕,光中那个身影无比的眼熟,“灵鹿……”他小声的呢喃着,怀疑这是自己死前的幻觉。
“灵鹿!”
这是谁的声音,魏镜澄更加恍惚了。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将魏镜澄从恍惚的光晕中拉了出来,身体也和徐俊华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怪物居然闭嘴了。
“灵鹿!”
又是一声呼唤,魏镜澄将眼前的血水抹干净,顺着声音仰头看过去,眉心映着咒文,一手掐着指诀,一手持着符咒的徐灵鹿御剑站在空中,仿若天神一般,用雷火为他们劈开了一条生路。
怪物的后脑被雷火点燃,烧出了一小片焦痕,似乎是疼的狠了,那巨大的脑袋在空中不断的转着圈。
徐灵鹿御剑下来,落在了魏镜澄的面前。
他敛眸垂首,神情淡漠,仿佛天地都不在他眼中,这幅样子与他平日的状态大相径庭,魏镜澄‘灵鹿’两个字已到唇边,看着这样的徐灵鹿竟然唤不出口,只能仰首痴痴的看着他。
漠然如神祇的人,轻轻扬了扬手,一叠符纸从他手中飞出去,逐个飞到那些在地上痛苦低吟的士兵或村民身上,符纸一碰到他们身体便化成薄薄的一捧雾,吸了这雾气之后,原本苦痛瞬间便缓解了不少,众人开始平躺在地上休息。
徐灵鹿眉心的咒文暗下,表情扭曲了一瞬,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心疼的情绪,他俯下……身子,轻轻的抱了一下魏镜澄,将两张符咒贴在他背上,在耳边轻声说道,“我来了。”
魏镜澄还想回手去抱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困倦之中,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徐俊华尚余一丝气力,正打算爬起来跟徐灵鹿并肩作战,就也被自家弟弟也贴了两张符咒,“歇着吧,余下的就交给我了。”
说完徐灵鹿眉心的咒文再次亮起,漠然的抬手看着空中已经停下转圈,不断在咀嚼的怪物。
怪物这次没有再将吸入口中的头颅全部吐出来,而是‘咕噜’一声咽下去一部分,随着它吞咽的声响,后脑刚才被雷火劈得焦黑的地方居然迅速的愈合了。
它得意的在空中又转了几个圈,充满红血丝的怨毒双眼紧紧的盯住底下的徐灵鹿。
"咯咯咯咯……你以为雷火就杀得了我吗?"那怪物虽然没有开口,但怪异的语调夹杂着刺耳的笑声从空中飘了下来。
“天师……咯咯咯……”巨大的头颅一边怪笑,一边转圈。
“天师的头,最好吃了!”
说着头颅转回正面,鼓起双颊,一口夹杂着无数污物的浊气直直向徐灵鹿喷吐过来。
这些东西的飞行速度很快,在空中迅速变成了一个个头颅,都张开嘴发出‘咯咯’的怪笑,向徐灵鹿一人袭来。
在迷蒙中的魏镜澄一阵心悸,强撑着意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即便身体被符咒控住,手指却尽力的往前去够不远处环首刀的刀柄。
徐灵鹿倒并不惊慌,他用凌霜的剑刃划破指尖,在符咒上一抹,一叠符咒也冲着那团秽物飞了过去。
符纸带着劲风很快和浊气在空中相遇,黏液撞上符咒便发出一阵‘滋啦啦’的响声,化作一股暗绿色的烟雾蒸发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怪笑的头颅则被符火烧成了细灰。
灰尘从半空簌簌落下,几个黑色的团子从徐灵鹿腰间的竹筒中弹了出来,垢尝一家现在都已经长成了完全体,一个个圆滚滚的朝着灰尘落下的地方弹过去,这些对于人类来说脏污不堪的东西,对它们来说却是大补。
那些落下的灰尘被它们的长舌舔的一干二净。
怪物头颅喷出一波,徐灵鹿就烧一波,再由垢尝一家将灰都吃干净,不给怪物一点复活那些头颅的机会。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怪物的嘴里居然没有存货了。
无法再使用口中的小头颅攻击人,它只能使出最后一招,再度张开巨口,猛地吸气想将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卷入自己口中。
这次的气流比之前还要猛很多,那些躺在地上的村民都被卷的离开了地面。
垢尝一家先是将全家粘成一排,排在队尾的垢尝妈妈再把自己牢牢的粘在地上。
一排黑团子被气流卷的摇摇摆摆飘起来,最前面的垢尝爸爸陶醉的深吸一口腥气,然后用自己的独角将一股浓稠的黑色黏液不偏不倚的喷……射……到了那怪物的嗓子眼里。
怪物正在专心吸气,被这么一下搞得险些呛死,巨大的头颅在空中一边转圈,一边拼命的呛咳。
它似乎也意识到有这个天师在,自己今天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了,边一抖一抖的咳嗽着边想向上飞走。
这怪物全身都是大补,垢尝一家怎么能眼睁睁的看它跑了。
它们迅速变换队形,轮流朝着巨大的头颅喷吐黏液,不管那头颅如何甩动都像是粘在蛛网上的小虫那般,动弹不得。
垢尝一家用黏液织成的大网竟将它生生的从空中拽了下来。
头颅一被拽下,徐灵鹿立刻将凌霜的剑身变长,踩在那怪头上面,从眉心一剑下去将怪头钉了个对穿,扎在地上。
怪物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翻出一双眼白,然后狠狠闭上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怪物被徐灵鹿制服,将要松一口气之时。
那双眼睛又猛然睁开,狠毒的盯着徐灵鹿,整个头像一条将死的鱼,在地上弹动着,发出怪笑。
“咯咯咯……你杀不了我……这世上根本没人知晓我是什么……”
“待我回复元气……咯咯咯……一定要将你嚼一万遍……咯咯咯……”
第15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是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对于天师来说更是如此。
一旦请神上身,面对灵气充裕的躯体,被请来的‘神’很有可能便不想离去了,所以天师们即便掌握了请神的方法,同时也能大大增强实力,也很少真的使用请神术。
除非万不得已,比如徐灵鹿,他需要一个金身。
一个可在空中御风云的金身,想要短时间达成就只剩下请神这一个办法。
当时船在江上,两岸都是山,山河孕育出得神灵,灵力是最为高深的,可代价却也是最大的。
要以天师的心头血铸香,请神的时候香不可断,无人知晓用几炷香才有神来,那几日在船上徐灵鹿便一直在放血。
两个手的无名指被他自己割全是伤口,香燃了将近两日才将神灵请来。
那时徐灵鹿半个手掌都是苍白的,指尖已经流不出血了,要靠黎玄辞和敖玄用手将血挤出来铸香。
在神灵上身的那一刻徐灵鹿的身体就已经因为失血变得非常虚弱了,可神一入体,那毫无血色的手掌和脸颊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天地间的一切那般淡漠无情,就连真龙敖玄都不敢再用以前的语气同这个徐灵鹿讲话了。
得了神灵得金身,敖玄便驮着徐灵鹿和黎玄辞沿着纸鹤留下的气息逆流向上飞。
神灵的金身也不是全天都有效,每日阴阳交替的那几个时辰会消失。
这时徐灵鹿便会格外的虚弱,莫说飞行和施法,甚至连自己站立都做不到,需要黎玄辞和敖玄在两侧搀扶,才能勉强挪上几步。
黎玄辞对这种情况很是担忧,多次劝说他放弃请神,但徐灵鹿非常坚定,只是在稍能喘息之时,给黎玄辞交代了一些事情。
就包括他出现什么状况后,要用什么药,大约多久能好,或者也有可能根本好不了,那样就放弃治疗吧。
他的语气太像交代后事,听的黎监证眉头皱的死紧,恨不得将自己体内那半颗龙珠给他。
但龙珠与徐灵鹿之间本无因果,强行吞下只会排斥。
徐灵鹿就这么坚持着,中途因为碰上了雷雨天气,纸鹤的味道淡了很多,他们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圈,耽误了些时间。
可正是这一绕,竟然正正好碰到了正在空中飞行的怪头。
怪物飞的极快,他们没去追,选择先落地。
徐灵鹿请来的神明自上古便苏醒了,什么怪物都见过,当即便认出这种失传已久的邪术——落虫降。
施展了这种邪术后,头颅可自行离开身体,身体陷入假死,可一旦头颅再次接上就能复活。
在头颅离开身体之时,水火法术皆不能侵,同时还可吞噬别人的头,若能吞噬百人的头颅就会大大增强虫落本身的实力,变得可大可小,小若蚊蝇,大则看施术人本身的实力。
若是能吞噬千人的头颅,虫落甚至可以驱使被吞噬的头颅再去吞咬其他人,要真的被它吞下上万个头颅,虫落就能修成真身,到那时便很难杀死了。
刚才他们遭遇的那个虫落的大小,像是已经吞下数千人的,趁着它还没有修成真身要尽快杀死。
杀掉虫落的方式说简单也简单,只需要找到它的身体,用灵气浓郁的器具刺穿它的心脏便可。
但说难却也困难,如今已到末法时代,他们手中有能力杀掉虫落的神器只有凌霜一把,若是要去杀虫落便不能第一时间去救人,若是要去救人,便无法击杀虫落。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时,徐灵鹿又收到了一只纸鹤,虫落袭村,情况已经是万分紧急了。
他想将凌霜给黎玄辞 ,自己带着符咒去应对,但体内的神灵却泼了冷水。
一是黎玄辞无法驱动出凌霜全部的灵力,二是徐灵鹿带着凌霜尚能一战,若是不带凌霜也许不仅救不了人,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眼看已经没了纠结的时间,敖玄忽然从腰间的小皮囊中摸出一个尖尖的像白玉般的东西问众人,“这个能用吗?”
这东西触手便有一股浓郁的灵气,神灵借着徐灵鹿的口答,“可。”
又问,“此为何物?”
敖玄抓抓脑袋,“哦,这是我化龙之时,被天雷劈掉的牙齿,算是……我的乳牙。”
那时敖玄正处于蛟和龙之间,因为这道天雷便成了真龙。
所以这颗牙算是正经的龙牙了,上面还饱含天雷的罡气,用来对付邪祟之物,是再好也不过的。
他们三人立刻兵分两路,徐灵鹿御剑去救人,而黎玄辞和敖玄则去击杀虫落的本体。
杀掉虫落的过程非常简单,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徐灵鹿这边送神的过程却格外的艰难。
神灵并不贪恋他的身体,可他们的灵气过于相似,融合度也很高,经过了这么多天,要剥离,几乎抽空了徐灵鹿体内的所有灵力,直接导致他陷入了高热昏睡的状态。
如今除了养着也再没有其它办法了。
徐灵鹿长睡不醒,每日只进水和药,虽然他给药丸也有代替食物的功效,可到底比不上正经吃饭,人还是日渐消瘦了下去。
解决了虫落之后,魏镜澄派暗卫去了象域城,请了城中最有名气的几个郎中逐一来看过,都是毫无办法,只是吩咐每日喂水,擦洗,翻身,按摩这些保养的事宜。
其余的便要看徐灵鹿自己了。
眼下是这种状况,魏镜澄彻底没了继续做其它事的想法,哪怕他那个皇帝哥哥真的被人从龙椅上拽下来,他也不想管了,只想一门心思的照顾好沉睡中的人,让他赶快醒来。
冈绵的伴星越来越亮,黎玄辞心里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分开行动了,这次代价太惨重,徐俊华带来的兵损失大半,魏镜澄那边的捕快就只剩下三人了。
徐灵鹿一直不醒,黎玄辞心中非常愧疚,若是自己当年不是只顾着占星,也多学些道医,炼丹之术,现下也不会在这里干着急。
于是病急乱投医的黎监证就把主意打到了敖玄身上,整天琢磨着能不能从敖玄身上搞点什么下来给徐灵鹿补补灵气。
揪点鳞片下来泡水?
从龙角上刮些粉末下来搓成药丸子?
或者不然放血试试看呢?
敖玄紧紧的抱住了弱小的自己,他甚至比魏镜澄和徐俊华还要盼着徐灵鹿早点醒过来,要是徐天师再不醒,他就干脆跟着一起昏迷算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们做龙也是有原则的,能分黎玄辞龙珠,一是相伴多年,本就有着纠缠不断的因果,二是黎玄辞是他认定的伴侣,要生死相依的。
自己身上的东西只能给自己道侣用的,结果黎监证天天想着用他给别人做药丸子,就在敖玄快要彻底自闭的时候,徐灵鹿总算是醒了。
这到是比他自己预计的时间要早上很多,而且醒来之后的身体状况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现在正趴在他床头浅眠的这个人。
魏镜澄睡得很浅,并不算安稳,在梦中还一直蹙着眉头,徐灵鹿的醒仅限于睁开眼睛,还不能移动,这才没有惊醒他。
慢慢的偏过头,徐灵鹿皱着鼻子嗅了嗅,糟糕,他男朋友好像有点馊。
他嗅闻的时候动静大了点,床头趴着的人猛地直起身来,接着便对上了目光。
“你醒了!”魏镜澄似乎还不敢相信徐灵鹿已经醒了,猛地向徐灵鹿靠近过来。
结果躺在床上的人,瞬间闭住了气,并且艰难地向后移动了一下脑袋。
眼珠子也心虚的来回转悠。
惨遭嫌弃的魏大人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躺着的人是嫌他臭。
看着徐灵鹿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他一直紧绷的心情倒是缓解了不少,笑着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这些日子,他都忙着照顾人,山村中不似在城里,用热水没有那么便利,他也坚持一天最少给娇气的小天师擦一次澡。
至于他自己,有时候就忽略掉了,没想到反倒被嫌弃了。
魏镜澄拽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确实有点不太好闻,便往后面撤了一点,只是伸手过去在徐灵鹿脑门上摸了一下,“不热了,还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吃东西,还是先喝水?”
他面容憔悴,神情中满是紧张,想来自己昏睡的这些天魏镜澄过得一定不好,徐灵鹿看的心中一疼,伸出酸软的手臂,带着点哼哼唧唧的鼻音,“抱抱。”
“不嫌弃我臭了?”魏镜澄笑着稍稍凑近了点。
徐灵鹿摇头,嗯,不能摇的太猛,还是有点晕。
确认了小天师真的没有嫌弃的意思,魏镜澄上前结结实实的把人抱在了怀里,良久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吓死我了。”
虽然魏大人的怀抱很温暖也安全,但是还是有点臭烘烘的,徐灵鹿见他情绪不再那么低落,轻轻的动了动,“口渴。”
魏镜澄顺着拥抱的姿势,将他抱坐起来,靠在床头,给腰下塞上软垫,弄得舒舒服服的,才去兑了一杯温水,递到嘴边喂徐灵鹿小口小口的喝完,末了又帮徐灵鹿擦洗了一把脸,才出门去喊徐俊华换班。
他得赶紧去洗洗,再换身衣裳,毕竟心上人都嫌弃他臭了。
第158章
魏镜澄出门后,徐灵鹿自己半靠在床头,握拳再松开,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感,却没有小时候那种魂魄和□□无法链接的感觉。
他又试着抬腿和下床,但暂时还做不到。
唉,那就在床上当条闲鱼吧,天塌下来反正还有其他人撑着。
才念叨了一下,其他人就出现了。
“灵鹿,醒了?”黎玄辞人还没来,声先进来的。
“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徐灵鹿轻轻摇摇头,“感觉还好?”
"我睡了多久?"
“大约有半个月吧,”黎玄辞摸摸腰间的锦袋,里面徐灵鹿准备的药丸子差不多还剩一半,“今日的药还没吃,你要不要吃一颗?”
“才半个月吗?”徐灵鹿有点纳闷,按照他当日的计算,请神之后最少也得躺一个月才能恢复,这附近也没感觉到特别浓郁的灵气,怎么还能提前恢复了。
既然人都恢复,自然就不愿意再吃药了,他摇摇头,“不吃了,想吃饭。”
一直在旁边紧攥着拳头,红着眼睛盯他的徐俊华这才动了,转身出门应该是去给他搞饭了。
“唉,”黎玄辞叹了口气,“他担心你,这些天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天天找茬……”
“咳,针对谁你知道的。”
唔,他男朋友真惨,徐灵鹿险些没心没肺的笑出来。
趁着等饭的这会功夫,黎玄辞把他昏睡过去之后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这次因为虫落针对性的袭击,人手折损较多,现在队伍的人数还不足当初出云京城时的三分之一,徐俊华已经给皇城上了加急的奏章,皇帝那边会调派离象域最近的驻军同他们一起前往云京。
大军开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还有时间可以留给徐灵鹿好好修生养息。
他俩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念叨着什么,徐灵鹿很懵,便问黎玄辞,“这是怎么了?”
黎玄辞笑着回他,“这是村里的人在拜神。”
“拜神?”徐灵鹿眼睛都瞪大了,拜神怎么拜到他院子外面来了。
“对呀,你杀了虫落之后,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没走,干脆留在这个村子里了,他们说你是救了大家的小神仙,现在小神仙如此凶险,要一日三次为你祈福。”
“甚至要在后山给你建一座观,连造像都开始雕了,我昨天去看了一眼,雕的还挺像,不过没你本人好看。”
听了这话,徐灵鹿心中五味杂陈,有些囧囧的尴尬,有些感动,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自从回到这片大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被推着走的。
一开始是为了攒功德活命,后来既是为了自己的功德也要顺便帮男朋友,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这天下人做些什么,可如今竟有人将他当做神明去供奉,徐灵鹿觉得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他神色有些莫名的低落,黎玄辞大约知晓了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我入道门之时,一为自己吃饱穿暖,二为在山中看满天的星斗,从未想过天下二字。”
“即便是时局动荡,人间有大劫数,我想的也不过是遵从繁星指引的方向,跟一个对的人,方可得一身安宁。”
“但就因为我的私心,天下能更快的平定,百姓能少受些战乱,这如何又不算是我的功德呢?”
“灵鹿你为天下人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入门的第一课,师父便教我一切随心即可得道,只要心正,修的自然就是正道。”
“又何须去管它,是私心还是偏心。”
黎玄辞自己就是因为偏心黑蛟才得了别人没有机缘,他虽然术法不如徐灵鹿,但到底比小天师多活了上百岁,对世间之事看的更为透彻。
虽然徐灵鹿一直是赶鸭子上架,但所做的每件事却都是出于善,一种对世间本真的善,自然配得上别人为他修庙塑像,将他奉若神明。
听了黎玄辞的话,徐灵鹿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矫情,反正世间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神明,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有了固定的供奉之后,他就再也不用为功德续命这件事操心了。
外面的村民祭拜一会就结束了,徐灵鹿听见众人窸窸窣窣离开的动静,他之前没想通的事情也似乎有了答案,就因为村民们对他的供奉,有了愿力化为功德所以这次才能苏醒的如此之早。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
病人醒来后的第一餐饭自然是粥,但却不是一碗。
眼见徐俊华和魏镜澄两人,一人端了一个木托盘进来,徐灵鹿有些傻眼。
村里的大婶子小姑娘们听说小神仙醒了要吃饭,一个个的恨不得拿出最好的厨艺,都在自家熬起了粥。
里正张罗着将各家各户最好的食材都拿出来,给小神仙整点好的,但又怕过于油腻。
没人能摸得准徐天师的口味,就煮了好多样,精选过之后,再让他自己挑选。
徐俊华帮他选了一碗有各种海货的。
象域虽在中原,但他们住的这个宅子的主人便是个做干货生意的,恨不得将自己的仓库掏个底朝天,徐灵鹿分明看见粥中有虾仁,海参甚至还有鲍鱼。
而魏镜澄则帮他选了一碗陆鲜的,粥底用的是炖了许久的老母鸡汤,看着黄澄澄的,里面还下了菌子,各种野菜和白嫩嫩的鸡肉丝。
这两碗粥都很好,但是坏就坏在,这两个人似乎都想喂他喝。
这可怎么办,亲哥和男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选了这个就伤了那个,要不他继续昏迷好不好!
徐灵鹿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两碗都没选,而是指着桌上那碗有红枣的粥,弱气的冲着黎玄辞说,“我想喝点甜的,能不能麻烦黎监证帮我端一下。”
黎玄辞险些笑出声,他才不要参与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修罗场里,“诶,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是不是敖玄回来了,我要去看看。”
“灵鹿,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黎监证就溜了。
房间里的气氛更焦灼了。
徐俊华和魏镜澄都捏着那碗红枣粥的边缘,徐灵鹿生怕他俩一使劲把碗掰炸了。
“我自己喝。”他弱弱开口。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盯住。
“要不……”声音更弱了,徐灵鹿小心翼翼,“你们一人喂一口……”
“罢了!”徐俊华将手撤回来,一甩袖子,帮徐灵鹿在床上架好小桌板,又调整了靠背,接着就怒气值满格的盯着准备喂粥的魏镜澄。
魏大人丝毫不受影响,坐在榻边,手稳稳当当的舀出一勺热粥,细心的吹凉,在自己唇边试一下温度,再送到徐灵鹿嘴边上。
步骤之熟练,一看这活就没少干。
粥喂了七八勺下去了,一次都没有烫到徐灵鹿,同时也没有出现舀的太多的情况,弄洒的情况。
每勺粥的量都刚刚好够徐灵鹿一口喝下去。
徐俊华自问自己做不到如此细致,忽然就没那么气了。
眼见弟弟一边喝粥还一直偷偷瞄他的脸色,他都害怕徐灵鹿会消化不良。
又盯了一会,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恶声恶气的对着魏镜澄说了一句,“好好喂!”
就出门去了。
亲哥一走,徐灵鹿立马活了,粥也不老实吃了,冲着魏镜澄勾勾手指头,“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魏镜澄刚才沐浴过,身上有股清新的皂角香,徐灵鹿凑过去嗅嗅。
嗯,清爽帅气的男朋友他又回来了。
这粥喝着喝着也心猿意马起来,红枣粥太无聊了,需要男朋友佐餐。
徐灵鹿咽下去一口粥,嘟起了嘴巴。
这样的撒娇魏大人完全抵抗不了,但看着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唇瓣,又止不住的心疼,就只是凑上前去,珍重的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接着便又举起了勺子打算接着投喂。
小天师一下就不满意了,“你就这样糊弄我吗?”
“乖,”魏大人举着勺子继续哄,“先把粥喝完。”
“不想喝!”徐灵鹿立刻摆起脸色,“嘴里没味道,我难受!”
叹了口气,魏镜澄将粥碗放下,“那要如何才肯吃?”
“明知故问!”小天师相当骄纵。
魏镜澄倾身将徐灵鹿一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中。
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徐灵鹿的下唇,低沉的声音贴着小天师耳朵,“疼吗?”
徐灵鹿被他问的一懵,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昏迷的事情,小声的回答,“不是很疼。”
苍白的嘴唇被拇指揉弄的稍稍有了些血色,魏镜澄贴过去,轻轻含住那片极淡的粉色。
就在徐灵鹿做好了被大亲特亲,亲到头晕腿软的准备后,却发现自己男朋友就这么贴着,根本没动。
不是,这节奏不对呀!
他怎么能不动呢?不会是想我主动吧?
哼,男人!
徐灵鹿伸出一点点舌尖,想要主动勾引一下,可舔到了唇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这么苦呀,还有点涩涩的,魏大人又没有吃药。
直到耳根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他诧异的反应过来,抱着他的这个人,在哭。
第159章
魏镜澄哭的压抑,除了呼吸的频度和过于热烫的泪水,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异常。
徐灵鹿想要将自己从他怀里抽出来,面对面安慰一下自己男朋友。
却被魏镜澄死死的按在怀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一下一下的轻抚着魏镜澄的后颈和肩背,轻声的问他,“怎么了?”
“我疼。”魏镜澄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徐灵鹿眉头皱皱,那天魏大人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难道到现在还没有好么?
这怎么还给人疼哭了!
“是不是那天受伤了?”徐灵鹿再次想挣开,找找伤口在哪里,“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魏镜澄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这里疼。”
掌心下的跳动有些慌乱,徐灵鹿这会也无暇去感受胸肌的手感了,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镜澄是在说,因为他受伤而心疼。
“若不是因为我,”魏镜澄鼻子抽抽,声音哑的厉害,“你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
“等你痊愈了,我们便直接回云京城吧,以后这些事你都不要管了。”
听着男朋友闷闷的声音,徐灵鹿将脸颊枕在魏镜澄肩膀上,手依旧顺着他的后背。
思索了一下措辞,打算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魏镜澄。
“其实,若是没有你,说不定我会更凶险。”
一听这话,魏镜澄急了,也不管自己哭的难看,直接将徐灵鹿从怀里放了出来,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更凶险?”
平日里看着冷静强大,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现在哭的眼角泛着一抹明显的红,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水。
徐灵鹿微凉的嘴唇凑上去,将那一滴泪轻轻的吻掉,又在红透的眼尾也落下一个轻吻。
这才开口说了自己的身世,他再次回来本来就是要经历这些劫数的。
不管是否和魏镜澄在一起,那些欠天道的功德,他都必须补齐,不然依旧活不了。
这事听着离奇,但好在这些日子跟在徐灵鹿身边,离奇的事情经历的多了,魏镜澄接受度很高。
他现在只关心徐灵鹿还需要补全多少功德才能安稳的活下去。
“说起来也算因祸得福,”徐灵鹿笑着捏捏男朋友哭的红红的鼻头,“听闻这村子里的村民要为我塑像,建观,以后会日夜供奉。”
“这可是大功德,若不是遇见你,哪里有这种好事。”
心头最大的疑惑和最重的包袱都解开了,魏镜澄后知后觉的开始的羞窘。
眼角和鼻头倒是不红了,耳朵却红的要命,人也疯狂的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做,好打破目前的尴尬。
要不然就将徐灵鹿放好,然后继续喂粥。
徐灵鹿安慰了半天,又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肯放过,“咦?”
他将嘴唇凑到魏镜澄红透的耳朵旁边,语气带着调笑,“魏大人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呀?”
“好像熟了一般,让我试一试,是不是烫的?”
说完用嘴唇啄了一下。
“哎呀呀,怎么回事,明明不烫的,怎么越来越红了……唔……”
被调戏的实在有点郁闷的魏镜澄,终于还是出手制裁了。
小天师成功的被大亲特亲,亲到头晕腿软,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这个结果两个人都很满意。
徐灵鹿就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村人每日都能给他整出没见过的餐点,十分的用心。
为了投桃报李,等能下地之后,小天师也开始给村人教授一些非常简单的医术和相术。
还有一群少年人缠着他要学那个可帅的法术。
就是那个黄颜色的纸能飞,还能钉在怪物身上的法术。
徐灵鹿现在还不太能施法,就教导他们如何调制朱砂,如何画最简单的符咒。
他虽没有收徒弟的心思,但有人想学他也不会藏私。
这几个少年人,大多都没有什么玄学的天赋,只有一个女孩居然真的能画出符来。
徐灵鹿也就对她上了心,几乎每日都去教导,教着教着就有人开始醋了。
自己明明也不通术法玄学,却整日要跟着,盯的别人小姑娘画符的时候手都抖了。
徐灵鹿没办法,只好在晚上吸点阳气,安抚安抚。
朝廷派的驻军总算过来,徐灵鹿的身体也算恢复了正常,一行人即将离开象域之时,为他建的道观也好了。
半山的树荫一片青翠,道观不大,就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一间殿堂。
一般民间的道观,一座殿都要供奉好些神,恨不得送子的,管医药的,牵红线送姻缘的都放在一个屋檐下面,主打一个不养闲神,但这座殿里只有一尊造像。
造像一手持剑,一手夹着灵符,眉间有着幽蓝的咒文,脚下还踩着一个怪物的头颅,看上去十分威武。
虽然多少是对事实有些夸大,但徐灵鹿本人表示十分满意。
在头炷香火燃起的时候,他分了极细的一丝神魂在造像里。
那木骨泥塑的造像竟像是忽然有了魂魄,就连面部的表情都生动了些许。
女孩主动离家,愿意在观中修行,供奉,日夜看着香火。
徐灵鹿没法再手把手的教她,就在这段时间里,将一些基础的术法详细的写成了书册传她。
若是学完了这些,两人还有缘再见的话,说不定他真的能多一个徒弟。
启程那一日,村子的里正匆忙从象域城赶回来,带回了一纸文书。
之前被虫落袭击过的那些村落彻底的合并成了一个村子,而这个曾经名叫吴家村的村庄,从这日起将更名为‘天师村’。
半山的道观中,香烛的烟气袅袅上升,在村人的夹道送别中,魏镜澄带着徐灵鹿扬鞭出发,整个队伍前往冈绵。
与此同时,冈绵护国寺的一尊罗刹雕像前,有人轻轻的吻了一下雕像的嘴唇,在它耳边柔声唤道,“醒醒,我们该去云京了。”
那狰狞可怖的罗刹像,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60章
睁眼的罗刹,轻轻动了动指尖,接着是手腕,手肘,不多时他就将整个手臂抬了起来。
身上的关节还颇为滞涩,他行动起来有点像是个机关人偶,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罗刹转了转脖颈,然后垂首看向唤醒他的人。
女子站在他面前的法器上,他用能活动的那只手将人轻轻的托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好。
待人坐稳之后,罗刹扭了扭腰,伸了伸腿,尔后便直接抬脚走出了佛堂。
他身后还有几条手臂,不如前面的两臂灵活,但都手持法器,在罗刹起身后,抡了起来,将佛堂里其余神像砸了个稀烂。
几个僧人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查看,迎面碰上正在打砸庙宇的罗刹。
五米高的罗刹相一步踏下去,一排栏杆瞬间坍塌,僧人们大惊失色,也无暇再去管殿堂和佛像,转身便逃。
一边跑一边大声的示警,“罗刹相活了!快逃!”
但他们都是肉体凡胎,哪里跑得过巨大的罗刹,很快便有两人被生生踩死了。
罗刹动作的时候响动虽然很大,可僧人们却总能听见一阵清越的铃铛声。
铃声穿透力极强,似乎隐隐的在控制罗刹的行动。
最后死去那名僧人是被仰面踩死的,顺着罗刹肢体的缝隙,他看见罗刹相的肩膀上居然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的赤足垂在罗刹身前晃悠,足踝上带着两个银环,那铃音正是银环上的铃铛发出的。
待寺中住持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整个护国寺已经乱成一片。
寺院的北部被罗刹踩砸成了一片废墟,僧人死了一片,血流成河。
冈绵的护国寺乃是祁云立国的皇帝魏太祖当年征战时的疗伤之所。
那时他攻到云京城下,在攻城战中受了重伤,不得已又撤回冈绵。
涅宪最擅巫术,虽然传到末代已经没有什么法力高深的大巫出现,但宫中却还有人擅长蛊毒,魏太祖的伤便是蛊毒造成的。
这毒无人能解,就连跟着太祖四处征战的黎玄辞都束手无策,但繁星指引他带着魏太祖来了冈绵的护国寺。
那时这间寺庙还是一间小破庙,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宝殿,里面的佛像连个金漆都没有,可寺中却真的有一高僧能解此毒。
太祖送到护国寺时,已经全身发黑,出气多进气少了。
若是他死了,那好不容易安定的南方和中原就又要再次陷入战乱。
高僧舍了自己一身修为,才将人救活,不但如此,他又用自己的阳寿为祁云加持了国运,最终以自身圆寂换得了太祖皇帝攻下云京城,建立祁云。
待皇朝局势稳定之后,魏太祖便命人将这个原本只有一座殿的小寺庙翻修成了祁云最大的佛寺——护国寺。
寺庙落成后,不仅请了佛家至宝——佛骨舍利在此供奉,还将高僧的骸骨也葬在佛塔之中一同供奉。
魏太祖驾崩之后,尸骨没入皇陵,而是也秘密的葬在高僧骸骨旁的佛塔里。
所以即便这座佛寺不在云京城,却是祁云最重要的一座寺庙。
冈绵也因为有了这座寺庙,成了祁云最大的佛教重镇,可以说是百步之内必有一寺。
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护国寺的主持当即带着法器和寺中修为最为深厚的僧人去守东院的那三座佛塔。
那可是祁云国之根本,不能动摇呀!
护国寺的僧人是有真本事的,他们拼去阳寿不要,在佛塔周围铸了结界,可也只撑住那罗刹的七,八下重击,结界很快便被罗刹用法器锤碎了。
没了结界,那法器就直接砸向了塔顶,建造佛塔时虽然用的是当世最顶尖的材料和技艺,可依旧顶不住罗刹的攻击。
他身体上的手臂众多,每只手都持有不同的法器,轮流去砸,塔顶很快就被砸出了凹陷。
灰尘夹杂着碎石从塔顶掉落,塔下很多僧人都被砸的头破血流,可他们寸步也不退,依旧守着佛塔诵经。
僧人们虔诚的样子似乎惹怒了罗刹肩膀上坐着的女子,她轻轻抬手,一阵急促的铃音响起,罗刹的动作更快了。
好几名高僧被落石击中,当场没了性命,住持见势不妙,便请了法棍要摆出阵法对敌。
老主持坐在阵眼中,对着罗刹肩膀的上女子虔诚的行了个佛礼,“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望您能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吗?”女子轻蔑着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接着又忽然笑了起来,“荒唐,可真是荒唐!”
“善人一辈子逆来顺受,连鸡鸭都不曾杀上几只,却成不了佛。”
“恶人屠了你的寺庙,砸了你的佛像,可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你们这佛法修的到底是些什么荒唐玩意?”
“我杀一百个也好,杀一万个也罢,只要最后放下屠刀还不是依旧能成佛?”
“既如此,还不如将你们全部杀光。”
她话音落,铃音又响了几下,那罗刹不再锤击佛塔,还是缓缓的转过巨大的身型,俯身向着法阵中的僧人看过来。
地上的人对他来说渺小如蝼蚁,只要抬起一只脚便能踩死好几个,可他偏偏没有将人直接踩死,而是踩住一个僧人的下半身,然后慢慢碾了过去。
筋肉骨骼寸寸碎裂,人还活着,却生生被踏成了一张肉饼。
见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有转圜的余地,棍僧们便手持法棍和铁锁,全部对着罗刹攻了上去。
他们身法精妙,阵法也强,很快就将罗刹团团围住,一时倒是不落下风。
可人终是会累的。
罗刹却是铜皮铁骨,不知疲惫也不知疼痛,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毫无知觉。
更可怕是,他并非是毫无理智的邪物,他有神智,且非常聪明。
被围困在阵法中一段时间后,竟然找出阵法的弱点,很快就打开了突破口。
阵中只要有一人死亡,即便马上有新人补上,也会出现破绽。
罗刹就盯着一人猛击,很快那名僧人就抵挡不住,阵亡了。
在人员补替那一瞬间,罗刹的法器又至。
寺中会布阵的高僧人手一折再折,补至最后一人,若是再损失人手,这八部金刚阵便要破了。
就在此刻僧人们手中的铁索牢牢的困住了罗刹的足部,只要一直拉拽着,罗刹便无法再移动。
主持见形势终于倒向他们,口中颂起另一种经文,打算将罗刹彻底封印了。
他嘴唇只是微动,发出的声音却雄浑低沉,仿佛天边传来的古老梵语。
众僧皆被这声音加持,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竟又重新充满了活力。
见罗刹落了下风,那女子也不恼,她晃晃垂在罗刹身前的赤足,一阵铃音虽被淹没在了老住持的诵经声中,可罗刹却是听见了。
他足虽不能动,上半身却是灵活的,喉中发出一阵金石撞击之声,仿似在大笑。
那声音极为刺耳,像一支箭将绵密如网的诵经声生生切开了一道口子。
地上的僧人们被这声响刺的稍一松手,罗刹立刻直直的向旁边倒过去。
边上的佛塔刚才已经被他锤击了好几下,如今再被他沉重的身体一靠,开裂的地方瞬间就支撑不住了。
最窄的塔顶率先开始崩裂,整个塔顶轰然落下,砖石大块大块的砸下来。
即便下面的僧人都悍不畏死,被石头砸中也依旧可以做到不避不闪,紧紧的拉拽住手中的绳索,可却不免会被沙尘迷住眼睛。
就是这么一瞬的松懈,便被罗刹抓住机会,他右脚一甩,一侧的僧人全部被他甩的四散,阵型骤然乱了。
见阵一乱,罗刹回身便是一锤又敲在塔身上。
塔身中段也被击碎,整座佛塔眨眼间便坍塌成了一堆瓦砾。
八部金刚阵已经彻底被破了,老住持不再坐在阵眼中,他走到佛塔的残垣上,坐定。
这座塔的地宫中便供奉着佛骨舍利子,今日便是拼着神魂俱灭也不能让罗刹将此物毁了。
老住持给还幸存的僧人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快些离开寺庙。
按照之前讲定的,一批人去给冈绵各个佛寺报信,另一批则赶去云京城将此事尽快上报天子。
接着他便捻起手上的佛珠,闭上双目,专心的开始诵经。
随着他的咏诵,天边乍现一道光芒,这道光直直的照在三座佛塔上,那堆瓦砾仿佛成了大成西天的莲花宝座,沐浴在佛光中显得无比神圣。
已经逃离的僧人们,受到佛光的感召,跪地冲着佛塔的方向叩首后,这才抹了泪离去。
罗刹在光照区域内的肢体仿佛是被烫到一般,很快就撤了出去。
他不死心,又尝试了两下,发现不得寸进,便也不执着于再毁塔,而是返身走入了佛寺后面的密林之中。
他肩上坐着的那名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那堆瓦砾,主持竟已是坐化在那道光里了。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具穿着袈裟的白骨。
女子轻嗤一声,“也不知他这骨头架子能坚持几日呢?”
“我们且先去别处玩玩,等过些日子再来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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