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记忆再次被模糊。
少年不再记得他究竟想请谁吃一支冰棍, 只是依稀记得,似乎有一个人曾经来过。
但对方是谁,他忘记了。
这次, 黑龙回归九岳大陆,便也不再去往少年所在的世界。
他离开前不单单只是模糊了对方的记忆,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引子,只待时机一到, 法则便会被引子重新带回九岳大陆, 不需他再继续费心。
而裂缝果然已经开始动摇了。
黑龙知道, 自己哪怕是走了父母的老路,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毕竟,裂的可是天。
但只要法则回归,一切都还不算糟。
他背过身, 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那一刻,他仿佛就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逃不过爱恨嗔痴, 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束缚。
修士为了能一步登天而掀起血雨腥风,凡人则是为了功名利禄辗转一生,每个人都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奋力前行, 浑然不觉自己早已变成欲-望的奴隶, 黑龙只管冷眼旁观,看着残余的规则之力仍旧束缚着这个世界,而这一切终将和他再无关系。
只是仍有那么一瞬间, 他回忆起了法则所在的那个世界,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动容。
那个世界和九岳大陆完全不同, 他能看到那个世界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和数不尽的变数。
九岳大陆的天道之下从没有变数。
但现在, 有了。
黑龙亲手剖出体内一段灵骨, 将它投入转生镜,因为他也想看看法则回归之后,这个世界是否会有所改变,又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那段灵骨和他曾留下的引子相结合,他便会苏醒。
尽管时间可能很短暂,但他还是想看看。
…
几日后,一切安排妥当。
黑龙离开了。
他将摇摇欲坠的裂缝重新填补稳固,九岳大陆的异状便自那日起消失了。
世界重新恢复寂静,竟无人知晓他们才刚刚和覆灭的结局擦身而过。
只有身怀法则的少年却是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投入地火,神魂俱散,尸骨被融成一块很美的石头。
可醒来后,他却又把梦给忘的干干净净。
…
手中的夜明珠突然重若千斤,纪秋檀的手指轻轻在石壁上刻下的沟壑上划过,一寸又一寸。
他表情有些怪,仿若所有的调味料都被搅在了一起似的。
壁画并没有在黑龙陨身之后结束,后面还有一段。
但他看累了。
“文修前辈,你先前自称是天道的走狗,我倒不清楚你居然还有过这样叛逆的经历。”
收回目光,纪秋檀转过身,靠着石壁。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耳旁有人回应道:“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
那声音中带着不自然,当下便听得纪秋檀笑了一声:“知错了?未必吧,我倒是觉得前辈心中仍旧不服,只是现在,您没了再把天给捅个窟窿的本事,只能利用我来达成您的愿望……让我想想,您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这里的温度热得纪秋檀感觉自己要被烤干了,身体里的水分仿佛快要全部蒸发,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所以他停了停才继续道:“您不会是还在想着飞升这件事吧?”
“不是。”文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当年我确实入了魔障,竟想着天道不给我活路,我便干脆捅破天去其他小世界闯一闯,因此闯下弥天大祸。””
被天道诛杀后,我的一缕残魂附着在法则碎片上被带了出去,那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我先一步看到了这个世界被毁灭的模样,魔物横生,天柱倾塌,不过短短半月而已,整个九岳大陆上的人便死了大半,我后悔了,但却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九岳大陆被倾覆。”
“但幸好,那些事暂时还未发生,黑龙的族人堵住了那道裂缝,延长了这方世界的寿命,让一切都还来得及被挽回。”
“可我后来又想了很久,这片天还能救,但救回来了又如何,仍旧要按照原本的规则继续往下走?这仍旧是条死路,那些修士们怎么能知道,他们族中那些所谓的已得道飞升的长辈其实早死了,天之上,没有路,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方囚笼罢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修士们还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屁,他们也一样,所有人都是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去的囚徒!”
文修说到这里,情绪突然激动了些:“你说说,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盼头?”
“就连黑龙也一样!他以为他自己做的事情全是由他内心所愿,但其实这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他剖出灵骨,灵骨化成人,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他又怎么能知道?他以为他护住了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不止你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过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只是有的棋子重要,有的不重要罢了,灵骨所化成的那个人才是那枚重要的棋子,而我和黑龙乃至天下人,就是那些不重要的铺垫!你来说,凭什么?我确实还不服,凭什么我们挣扎一生,就只是为了灵骨那段荒谬的命运做铺垫?做他的陪衬,甚至在那本书上都看不到我们的名字!我们终其一生,居然只能在书里拥有一个“众人”的代称!”
说到这,文修又飞快补了句:“当然我也不想在那本书上留名。”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想知道这所谓的天命到底有没有改变的办法,我试了很多次,你猜猜怎么样?没有任何变化!我在天道法则面前就是个屁!!”
文修一阵暴躁,过后却又迅速冷静。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改变这些破事!”
“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已经试过了许多种办法,我假扮天神显灵,想从小皇帝那里下手,失败了,后来我从几名修士那里下手,又失败了,灵骨的命运该是什么样他还是什么样!我真的……我要疯了!哪怕我就是个屁也应该臭他们一场,但居然什么都没改变,是不是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费尽心思想改变的,你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做到了,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受规则束缚。”
文修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透着癫狂。
“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这天下就是你的棋盘,不过是改一点棋路罢了,对你而言,那不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么?哪怕你要掀了这棋盘!天道也不会阻拦。”
“……”
文修说得激动,若此时他有实体,只怕是要抓着纪秋檀的肩膀一通摇晃了。
可纪秋檀却反应平平:“是么,我竟不知我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所以我才总是催着你快些突破,想要看到那道裂缝,必得是化神以上的修为才能洞破天机,而你现在离化神不就只差最后一步?知道吗,你被困在极寒之地的这段日子,外头已经乱成了一片,你召唤来的那几个人现如今已经成了四大宗的死敌,宋氏联合了其他三家对他们放出了诛杀令,甚至他们都顾不得除魔大会,下了死命令要……”
“诛杀令?先前你怎么不说,什么情况?”
“就、就那个孙悟空和哪吒两个人潜入玄天宗之后,双方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矛盾,然后他们就把玄天宗的主峰给打没了,那么大一座山直接被打的稀巴烂,连玄天宗正殿的房顶都
被杨戬给掀了。玄天宗现在丢人的很,整个宗门上上下下恨透了他们这几人,几乎是倾巢而出,铁了心要杀了他们挽回面子。”
“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进极寒之地那几天……”
“这都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你居然现在才跟我说???”
“……”
或许是纪秋檀表情变化实在太明显,文修说话突然磕巴起来:“反、反正我看他们挺能打的,玄天宗在他们手下还吃了不少亏,他们也没什么事,就、就……”
“先前你还说他们几人对付不了四大宗的人,这会儿倒是突然变了口风?”纪秋檀直接被气笑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说吧,你有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文修如此费心地躲在他身旁,究竟是图什么。
不外乎两件事罢了
其一,文修不甘心就这么作为一缕残魂。
其二,文修还不愿放弃飞升的想法。
“我不喜欢总是兜圈子,该看的也都看到了,你有事就直说。”
纪秋檀冷笑一声,语调中多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除了动动嘴皮子之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吧?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思考,有什么条件,你就摊开来说明白,我还可以考虑要不要和你做这一场交易,但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还遮遮掩掩说不清楚,那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别、别啊,好歹我也帮了你这么多,又是给你提供信息又是给你指路的……”
“那不是你该做的么?你有讨价还价的权利吗,棋子。”
“……”
文修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纪秋檀这会儿突然开始刻薄起来了,方才拿来做比喻的话,反而又被对方反手给刺了回来,刺得他当即哽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没太多筹码。
所以文修并没有思考太久,片刻后便重新开口道:“好,那我就直说了,我要你重新带我回来,作为交换,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从今往后,路怎么走你自己选,我不会在旁边多说一句话。”
“你现在待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残余的天道法则所在的地方,外头守护着残余法则的是赤焰火莲,这世上唯你一人可将其收服,若你收服了它,它便是你的本命法宝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你的对手,因为赤焰烈火一出,最厉害的修士也会被这火焚烧得干干净净,它会成为你最强的助力,也会助你更上一层楼,不过,它的杀伤力太大,若非紧急关头,尽量还是不要放它出来。”
文修正经了起来。
他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因此,他还真是不敢再耍半点花招。
“我的残魂附着在你当初佩戴的那枚长命锁之上,放我出来也很简单……”
纪秋檀听着文修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通,神情始终未变,只等文修说完之后期期艾艾地等着他回应,他才慢吞吞开口道:“可以。”
“真的?那现在就……”文修迫不及待。
纪秋檀仍旧不急不缓:“别急,最后一个问题,师忘忧会出现在这里也跟你有关系?”
“这、这是个失误。”文修尴尬地解释道,“我当时发现你已经回来了,就着急赶过来找你,结果不小心把他也……”
“不必说了,我明白。”
纪秋檀闭了闭眼,只觉得无比糟心。
怪不得有时候,真相要比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
文修说他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
可他却觉得,未必。
他现在又算什么呢?
黑龙一族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诞生,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而诞生?
不觉得很可
笑吗?
宿命,都是宿命……
“你笑什么?”文修疑惑。
纪秋檀扯扯嘴角,轻描淡写:“我笑这个事情真是太有意思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文修:“……”
纪秋檀:“罢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还得赶紧出去,有人在等我。”
…
解开禁制,这条幽深的石路便开始迅速崩塌,在纪秋檀眼前迅速化为飞灰。
石壁消散,四周气温瞬间变得比方才更加炽热,热到几乎能把人吞噬!
他放出神念,顶着那阵令人窒息的热度,寻找到赤焰火莲的灵心之后,便逐步逐步地将其引入自己识海之内。
赤焰火莲的灵心离他越近,他就越是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彻底烧融,浑身经脉痛得快要爆裂开来,皮肤也是无比灼烫。
痛。
痛得快要死了……
他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恍惚间似乎是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身影飞快逼近他眼前,随后,一阵清凉的气息灌注至他体内。
热烫的气温短暂降下去了一些,可是很快又重新升了起来。
不够,还不够。
他在炽烈的气温中满心焦躁。
但在这时,耳旁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秋,小秋……”
有人喊他。
他努力睁开眼,方才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会儿忽然变得清晰了些。
眼前的景象似乎是又回到了谷底。
他看到一双黑澄澄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带着焦急的表情,竟然还想伸手将他给抱起来!
“别……”纪秋檀下意识便想阻拦。
赤焰火莲已经进入他体内,但尚未被彻底炼化,他身上的气息这会儿凶得很,根本不分敌我,谁靠近便攻击谁。
可他的声音小的就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对方充耳不闻,长臂一伸,穿过他腿弯,直接便将他给抱了起来。
“别怕,马上就带你出去。”
“……”
那声音带着令人心头发涩的抚慰态度,又仿佛还掺杂了些许愧疚。
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还是那么好闻。
下一秒,纪秋檀眼前一黑,再看不到那人面容,只记得对方满脸焦灼不安。
但他却彻底安了心,任由自己坠入深渊,专心向着彻底收服赤焰火莲的目标而去。
因为,有人来找他了。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不远万里匆匆赶来,只为救他于水火……
而他也再不是孤身一人。
有人在等他。
他须得快些醒来。
第72章
阵阵驼铃声混在人们的笑骂声中飘入耳廓, 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老和尚正倚在酒舍门口往外看。
这里是南海灵仙岛,医修的大本营。
大部分的人基本上都是白衣飘飘, 乍一看, 这里还真是如同仙境一般。
因此,便显得那个穿着破烂僧袍、腰间还别了个破蒲扇的老和尚格外显眼。
不停有人打量着他,但却迟迟无人敢上前去探问, 因为这人的打扮和先前某话本里的老和尚形象简直太像了!
“劳驾, 再打一壶酒。”老和尚是半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抱着他那酒葫芦打了个嗝。
片刻后, 他摇摇晃晃地抱着重新被装满的宝葫芦, 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向码头而去。
酒舍掌柜这才松了口气:“这老和尚不会就是话本里的那个活佛济公吧?”
“像!”伙计心有余悸, “幸好他就是喝了点酒便走了,我真怕他跟那孙猴子一个脾气。”
“谁说不是呢!”掌柜也怕,“前段时间玄天宗的事闹的那可真是够大的!想想都让人害怕,玄天宗门下弟子少说也得上万吧,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掀了屋顶,还叫人给跑了!现在玄天宗那些人都快被笑话死了, 这伙人里啊,没一个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话又说回来了……”伙计摸了摸下巴, “掌柜的, 难道你就不对那处据说存放了数万书籍的修真学院好奇么?”
“好奇什么, 从灵仙岛去往那处可是远得很, 你好奇你有钱买灵器?”
掌柜哼笑一声, “就你这点修为, 就先别想着往那里跑了, 岛外现在不太平得很, 自打那个自打那个姓纪的搞出来这么个修真学院之后, 那些凡人便一个两个地开始造反了!新冒出来的那个魔音阁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啊!那个魔音阁的阁主据说是个女子,还是从凡间青楼里跑出来的!”伙计一聊起这些就来了劲,“我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也不知是怎么的就突然入了道,用她的琵琶接连绞杀四名炼气修士,然后便成立了一个魔音阁,阁内只收女子,大多还都是跟她之前差不多身世的凡人女子,更是叫嚣着说要杀尽天下薄情人,听得我都想去瞧瞧了!以前跟她在一个花楼的人说,她好像是在那个修真学院里找到了好几本能让她以琴做武器的修炼心法,才悟出来了这身本事,掌柜的,你说神不神?”
掌柜冷哼一声:“果然是女人,没气度得很,我可不觉得她能嚣张多久,也就是其他人不跟她这等小女子计较罢了,真要有人同她计较,你看她那魔音阁必然再无可能存在!”
伙计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
说罢他眼珠一转,心里那打了许久的算盘这会儿啪啪响的更是厉害。
灵仙岛之外这会儿可太热闹了,散修和凡人个个都发起了疯,冲那修真学院涌入,如此一来,衬得他们灵仙岛倒成了一块与世隔绝之地。
他也想去,可掌柜的说得也是事实。
他修为不高,如今也不过筑基初期而已,然而就这一个筑基,他也熬了足足十五年。
可是岛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从未接触过修行之道的凡人中,居然都出了好几个三四个月筑基的神人!
怪不得岛外那帮人疯成那个样子……
换做是他,他也要当场发疯了!
伙计越想越心热,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
留在岛内,诸位医修的确好相处,可是他又不是冲着那些人好相处才留在这里的,而是想更进一步!
于是当晚,伙计盘点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之后,留下了一封书信便拎着包裹跑了。
凡人都可以,他为何不可以?
他决定了,他也要去修真学院!
…
迫切想去岛外看看的伙计转眼便到了码头,正好一艘灵船驶来,他急着要上去,和从船上下来的一个少年不小心撞了肩膀。
伙计一看那少年,应当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立马就连声抱歉道:“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边着急走,挤着你了没?”
“无碍。”哪吒摆摆手,只顾着和自己身旁的人说话,也没顾得上看他就走开了。
隐隐约约有一声二哥传来。
伙计下意识便回头多看了几眼,过后又忍不住拍了脑袋:“真是一惊一乍的,听到二哥这两个字就起反应,那人怎么可能是杨二郎嘛,四大宗的人这会儿正追杀他们呢,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们登上灵仙岛……”
念叨着,伙计很快登了船。
半个时辰后,这艘船便将离开灵仙岛,他终于是迈出了向着修真学院而去的第一步!
…
伙计是半点也不知,方才那两人中,一个是哪吒,另一个则正是被他说不可能是的杨戬。
追杀是真的,登岛也是真的。
他们今日来此,是为了寻一味只有灵仙岛独有的药。
而这事要说起来,就得说回一个多月前了……
当时孙悟空和哪吒二人潜入玄天宗之后,原本只是打算远远地看上一会儿,看看里头那些人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结果一只逃跑的灵兽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那只灵兽说起来也算是孙悟空的同族,是一只三岁的小猴子,它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成功逃脱,反而是又被人给抓了回去,一路上惨叫连连,果断就把坐在屋顶的孙悟空给引了过去。
到那边看了之后才发现,玄天宗后殿处居然圈养了一群灵兽,老虎猴子狐狸等等一大堆,而方才那只逃跑的小猴子便是要被带到后厨去做猴脑的。
修士虽然大都辟谷,但灵兽的肉吃了能涨修为,他们辟谷不辟这个。
而制作猴脑这道菜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尖头钉抵在猴子的头顶,活着敲出一个洞来,只因活着的脑髓最为鲜美。
孙悟空当时就着了恼。
开玩笑,在他面前敲开那小猴子的脑袋?那也得问他这个猴爷爷答不答应!
于是就在杨氏兄妹二人还在前殿跟玄天宗的人打机锋的时候,后殿已经被孙悟空和哪吒二人直接给端了。
这就导致玄天宗的人认为杨氏兄妹是故意的,一声令下过后,顿时便跑出来了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前殿自然也是无法善了了。
杨戬何时被人这样威胁过?一帮小喽啰,他当即冷笑一声,挥刀便掀了屋顶,一招便让玄天宗上下的颜面如同破了的屋顶一般,直接被搞出来了个大豁口!
玄天宗宗主差点没被气吐血!
四大宗合起来确实难对付,但最关键的问题却并不在于这些
若四大宗只是追杀他们几人便也罢了,可是四大宗还另外分出了一波人前往修真学院,那里的人们修为普遍都不高,还有不少没有修为的凡人在,四大宗的人动不了修真学院内部,却可以轻而易举便将修真学院附近的路给清的干干净净。
不少人因此殒命。
素来和善的杨婵也被四大宗的人给彻底被惹恼了。
现如今,云台附近气氛紧张的不得了,本地的郎氏眼看着四大宗的人动手前居然都不考虑一下他们本土的修士,也是气得不轻,再不遮遮掩掩自己的墙头草行为,直接转身投诚,彻底倒向了修真学院那一方。
现在除去摇摇欲坠的合欢宗之外,装死的华光宗都不装了,整个云台已然彻底统一战线,搭护城法阵,修灵石炮台。
四大宗不顾他们小宗门和散修的死活,他们便索性跟着一同打回去!
说不得打完之后,四大宗就要换人来做!
…
情势这么一变,倒是让四大宗的人也犹豫了,打是还没有真的打起来,不过云台附近的氛围也是着实紧张,现在都没人敢在那附近吵架了,生怕会给出错误信号,一不小心就把两头的火给掀起来,直接开战。
所以杨戬和哪吒此番登岛,便是懂药理的杨婵拜托他们来的。
那味药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人性命的!
寻到那味药,移到修真学院后方的药圃中去,此前的伤者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不过说起这个事儿,哪吒就忍不住叹气:“哎,若是有三昧真火就好了,这药丸用三昧真火炼制,功效定然会更好。”
“那得找姜子牙,可惜,他不在。”杨戬笑了笑,“回去以后找人问问,或许会有替代品。”
“替代品?”哪吒瘪瘪嘴,“难啊!”
…
火焰逐渐熄灭,最终乖乖地全部被收进了丹田内,围在里头那个小玉人的身旁。
赤红的火光映衬着盘腿打坐的小玉人,纪秋檀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泡在水里。
这水极为阴寒,四周冷得不断冒白气,但却刚好压制住了他体内那股子炽烈的热意怪不得他在和赤焰火莲纠缠的时候,感觉身体上的热度突然减弱了不少,好歹是压了下去,没让他在彻底收服赤焰火莲之前爆体而亡。
“哗啦”
身后传来脚步声,纪秋檀回过头,看到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之后,当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寒冰湖。”男人冲他伸出手,神态冷冷的,手上动作却相当热情,不等他从水里出来便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指腹压在他唇角微微摩挲着,目光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纪秋檀眉头一皱,心头刚划过一抹怪异,突然就听到一阵破空声袭来。
“铮!”
凌厉的剑气擦着纪秋檀眼前便过去了,
过后,便有另外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入口处响起,带着愠怒。
“别碰他。”
第73章
“……”
冷冽的风带着锋锐的剑气擦着颈侧便过去了。
师忘忧垂眼往下, 唇角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十足的邪性:“我偏要碰,你又能奈我何?”
说罢, 他手更是放肆, 胳膊直接往下, 径直勒住湖中人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揽,嘴里调笑道:“腰可真软……我也想尝尝……”
话未说完,斜侧方再次有数道剑光亮起,一化二, 二化四, 四化更多, 直冲他面门而来。
师忘忧眼神猛然一凛,足尖点地, 飞快后撤。
顷刻间, 一缕碎发随风飘落。
若不是他躲得及时, 怕被斩断的就不单单只是他的头发了, 更可能会是他的手臂。
然而他一点也不生气,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另一头的师琅玉, “好狠的一颗心呐,我不过就是隔着衣服碰一碰,你便要砍了我的手?”
“我警告过你, 别碰他。”师琅玉一张脸冷得像冰, 剑光自他身侧急急射出, 每一道都灌注了足以将人一分两半的杀意, 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啸叫声刺向师忘忧要害。
一旦被击中, 怕是当场便能将人四分五裂, 神仙在世恐怕也难以将人救回。
可师忘忧却半点不惧, 身子一旋,宽大的袍袖振荡着迅速挡下迎面而来的凌厉剑光,不退反进,仿佛生怕对方不够恼怒一般低声笑道:“你越是这样,反而越让我想尝一尝他的滋味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销-魂,竟能把你给迷成这样,碰都舍不得叫人碰一下……”
“找死!”师琅玉原本就覆着一层冰霜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戾,出招更狠。
剑光无声无息擦过硬如玄铁一般的寒冰石。
几个眨眼后,凹凸不平的石壁竟是被他生生给削平了一片!
湖中,纪秋檀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茫然抬手挡了一下崩裂飞散的碎石块,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叹气,默默先从湖里爬出来,给自己施了一个洁净术。
身上附着的湿漉漉的湖水瞬间化作烟雾散去。
他拍拍衣服,往外走去。
寒冰湖在山洞之中,一共有三个出口,洞口低矮但宽阔,出去之后外头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是在极寒之地没有离开。
纪秋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赤焰火莲如今已彻底融进他丹田内,和他合而为一,同时也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火红的印记。
迤逦华美的金红色线条看起来就像是从他皮肤之下生长出来的一朵花似的,越向掌心蔓延,颜色越淡,绝不越过掌心正中央的那一处纹路。
而他闭上眼,一呼一吸仿佛都开始与这片天地的节奏同步了。
神识覆盖更宽广,他站在空旷无人的此地,四周一片雪茫茫,可他却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极寒之地、广宁、仙麓、云台,甚至再远一些的凡尘,他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多半个九岳大陆都被他收于眼底。
他看到灰头土脸的知袅和寰斐二人坐在雪地里一脸郁卒,看到那几个在谷底待了数千年的老怪们正嗑着瓜子对着跑到谷底寻宝的修士们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个人根骨不错一会儿又说那个人底子太虚。
他看到谷底地面一片片狰狞裂缝仍旧存留,但缝隙中涌出的橙红色岩浆却不见了踪影。
他看到发现了红灵果树的修士们狂热的模样。
突然,起风了……
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两颗回天圣石在他丹田内静静漂浮着,围绕着那个打坐冥想的小玉人转啊转,而他手指一动,面前的空气便骤然一凝,一团看不见的漩涡开始在他面前越扩越大,直到完全形成一个传送法阵才停下继续往外扩大的步伐 。
而在洞内。
半个山洞都快要被轰塌。
眼看着原本是半封闭的山洞这会儿在二人的缠斗中直接变成了露天湖,师忘忧一手撑地,半跪在湖边,一边咳嗽一边笑:“有段日子没见,你下手可真是越来越狠了,真怀念以前的你啊……那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生闷气,现在倒是学会恩将仇报了?”
“喂,好歹这个地方也是我帮你找的,真要说起来,也是我救了他的命,不然的话,你就算是把他从那里带出来又怎么样?所以,你得先谢谢我,我倒是不介意你把他让给我一半,三个人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嘛……”
他这话中藏着故意而为之的狎昵态度,于是刚说完,一道剑气便擦着他颈侧刺过去,躲闪不及,疼得他当即“嘶”了一声,面皮都抽了一下。
“怎么,说说都不行?”
“……”
他脸上本就被划出了两道刺目的血痕,这会儿,颈侧更是被割出一片鲜血淋漓。
尽管他对面那人同样也没讨得什么好处,但因他这伤全在最明显的地方,倒显得他更凄惨一些。
“没割了你这整日胡言乱语的舌头,便已经是我谢你的方式了。”师琅玉握紧剑柄,冷着脸慢慢直起身来,若不是急着出去,他必然要将眼前这人的手给砍下来!
…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纪秋檀回头,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打够了?”
师琅玉绕开这个话题,反问他:“你怎么样?”
“还好,冷水里泡一泡,脑子都清醒了。”纪秋檀伸手拢了拢他略显凌乱的衣襟,“谢谢你来找我,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
师琅玉无言垂眸,眨眼的一瞬间似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最后,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握住纪秋檀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抿唇。
静默无言。
纪秋檀被他看得也有些恍惚。
直到侧面一声嗤笑响起,纪秋檀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师琅玉睫毛轻颤:“回……家?”
“嗯,我方才开了一个传送阵,这边的是非太多,不适宜久留,所以……你要随我回云台吗?”纪秋檀面上含笑,“放心,你带来的那些人,我心里有数。”
“……”
师琅玉看着他,只觉得他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沉吟片刻后,舒展了眉头:“好,那就回家。”
话音落,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痕迅速漾开。
成型的传送法阵通向另一个地方。
纪秋檀默默看着师琅玉先一步迈入法阵,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怀疑,目光一柔。
他转头,脸上仿佛拢着一层和煦的光。
他看向那个双臂环胸、靠在阴暗角落里的师忘忧,尽管对方模样略显狼狈,可是身姿仍旧要挺拔,哪怕斜着靠在石壁上,一副懒洋洋地模样,脊背却还是挺直的。
多年来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更改。
纵使这人下巴抬得再高,眼角眉梢再怎么勾画出轻慢与讥讽的神态,也能叫人一眼看出他潜藏在眼底那股浓烈的厌世态度。
他靠在那,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所以他将自己藏起来,整日想着外头那些该死的阳光为何这般刺眼。
直到有人冲他招手,问他:“一起走吗?”
该死的阳光瞬间变得更刺眼了。
“走去哪?”师忘忧明知故问。
他目光笑盈盈地往传送阵里一扫,唉声叹气道:“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方才你就看着他把我伤成这个样
子也不管一管我,而且,他还说要砍了我的手啊!真可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我又哪里敢同他一起走?”
闻言,纪秋檀骤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说得对,他确实是凶了点,偏偏你又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你们两个碰到一起就总是没好事,算了,不去也好。啊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所以……只能当面说了,你千万别介意啊,我就是比较心直口快一点,我没恶意的。”
师忘忧:“……………”
眼瞧着站在传送法阵里的师琅玉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仿佛在嘲笑他一样。暗处的身影顿时一闪,传送法阵中瞬间又多一人。
“走啊,回家。”
…
传送法阵在极寒之地开了好几处,到最后,竟容纳了数千人同行。
师忘忧重新戴上了他那狰狞面具。
知袅和寰斐二人顶着一头被烧焦的乱发被拉进传送阵之后表情也变了,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阵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丢了魂一样。
而师琅玉也终于是发现了苏醒后的纪秋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对方仿佛对很多东西都丧失了兴趣。
法阵中,分明有许多修士一瞧见他便冲他恭敬行礼,态度格外客气,可纪秋檀却仿佛是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不闻也不问。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他忍不住开口:“不问我这些日子都去做什么了吗?”
纪秋檀这才侧头看他,又是笑,眉眼弯弯,目光极尽柔和:“这次回去,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想想有点头疼。”
却是并未回答他后一个问题。
师琅玉默然看着他,心中骤然有些发慌。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个态度格外怪异,但这会儿人多眼杂,也不好再问,只能沉默。
“介意我带上他吗?”纪秋檀转了话题,直接用神念与他交流。
“随你。”
“……”
师琅玉的表情很淡,语调也听不出起伏。
但熟悉他的人也还是可以听得出,他这情绪中多多少少是带了些不悦。
纪秋檀无奈抿唇,解释道:“我知道,他说话总是奔着让你不痛快去的,不过我这次确实是有事情需要他一起去做。”
“不必跟我解释。”师琅玉侧头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随你。”
“那不行,解释还是要的。”纪秋檀突然很想牵牵他的手,但这次人这么多,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忍着,“你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我首先得顾着你的心情嘛,毕竟你可是我的……”
声音被刻意压低,最后那个词就像是羽毛一般。突然在师琅玉的神念中轻轻一挠。
他喉头当即便一紧,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而纪秋檀背对着众人,只对他眨了眨眼:“回去再说。”
他嗯了一声,表情瞬间也松弛了许多。
后方不少眼睛此刻都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知袅和寰斐目光灼热又迫切,陆景晗与白听霜二人也在,其中,就数还没学会神念传音的陆景晗挤眉弄眼地最厉害。
各人心底都怀着各人的小心思,搞得这一方法阵之内竟是四处都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转眼间,法阵外的风突然凛冽起来。
云台,到了。
第74章
熟悉的后院, 熟悉的清香。
这是师琅玉第一次清楚看到自己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还有那间熟悉的屋子。
来不及和外头的人说些什么,只留下一句“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过后, 他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屋门紧闭。
隔音法阵也瞬间被撑开来。
屋里昏昏暗暗的,纪秋檀踉跄着被抵在墙上与他缠吻, 两人混乱的呼吸在空气中编织出了一张绵密的网,不住向内收拢, 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再说一次。”
“不是听过了吗?”
“我还想听。”
“……”
纪秋檀眯着眼看他, 看他发红的双眼, 看他复杂中又仿佛带着些不敢相信的眼神, 鼻头酸酸的,叫人忍不住怜爱地环住他脖子, 在他脸颊上吻一吻、蹭一蹭, 再多给他一些安全感:“那下次, 旁人若是问起你的身份, 我便这样告诉他们,好不好?”
“先说给我听。”师琅玉微微侧头,一手环着他腰, 一手捧着他脸颊,将他紧紧压在墙角, 指腹摩挲他嘴唇的节奏谁来瞧都觉得略有些焦躁。
力道重了, 微微发疼。
纪秋檀没料想到那两个字会叫他反应这么大,后腰更是被勒得生疼, 只能哄着:“好好好, 待会儿出去了我便同他们讲, 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
纪秋檀一直都觉得这个称呼有种格外让人无法抵抗的浪漫。
在他那个时代,有不少人都觉得这个称呼老土,有种仿佛被时光抛弃的落伍和老派的感觉。
可他却喜欢的不得了。
爱人、爱人……
多好听啊。
若是从一向内敛的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短短两个字,便能让旁人体会到其中澎湃汹涌的情意,又仿佛能看到相携走过一生的老两口在最后一抹夕阳的光彩下,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向路尽头的背影。
师琅玉显然也格外喜欢这个称呼。
他眼尾发红,鸦青色的睫羽都蒙上了一层潮湿晦暗的水雾,衬得他那双眼更像是水墨画中一抹惊心动魄的华彩一般。
“我能看得出来,他只是钻了牛角尖,一心只想气你罢了,而不是真对我有所图谋、想对我做些什么,其实他就是故意在惹你生气,才总是说那些不着边的话,他有他的心结未曾解开,你别跟他计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次你胳膊上突然多出来的伤,也是因为又跟他对上了吧?何必,被他说我又不会掉块肉,反而你受伤,我心里不好受。”
“他冒犯你。”
“无所谓。”纪秋檀拿指尖轻轻挠他下巴:“像那种话,他只在你和我面前那么说过,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被他气到过,后来发现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反而不说了,我猜,他故意招惹你我,是因为他想死,却又不想自己动手,所以故意气你、刺激你,就想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才真的忍无可忍杀了他。”
师琅玉目光微闪:“为何又对我解释这么多。”
“因为你不高兴了,因为怕你觉得我带他回来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别跟我说你刚才没这么想。”
“没有。”
“嘁,我可不信。”
“……”
没有安全感,他可以给,他不吝啬。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便许过愿,若是这辈子还能碰上一个愿意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他愿意加倍奉还。
可惜他迫切想要拥有的时候,得不到。
他已经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人却来了。
“现在可以安心了吧?”纪秋檀笑眯眯地拍拍对方缠在他腰上的胳膊。
对方不松
手。
他自然也没指望真能一拍就松开。
总是这样,一定要缠上许久。
磨人得很。
颈侧微微有些刺痛,贴在那处的两片薄唇张开,咬住一小块皮肉,用牙齿轻轻厮磨着,力道控制得极好,过后只有红红一片痕迹,却不会破皮流血。
但纪秋檀眉头还是拧了起来:“疼。”
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故意的,分明早早就知道他怕疼,却总是在这种时候选择性遗忘。
还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都已经开口了,怎么颈侧的细微疼痛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小秋……小秋……”
含混的声音传来,他听到师琅玉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又沉又哑,就在耳根处响起,瞬间激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也是一阵麻。
腰侧有双不安分的手,捏得他身上热烫。
他禁不住哼了一声,感觉自己好像是渐渐……了。
于是那双手分出一只来,摸过去戏弄他。
纪秋檀打了个颤,伸手掰过他的头就上去亲他,报复似的在他下唇上留下好几个牙印。
接着,忽然整个人被环住腰往上一提。
他直接被抱了起来,脚挨不着地,只能缠上一段劲瘦的腰来保持自身平衡。
“砰”的一声响。
后背重重抵在墙上。
对方也……了。
“叫他们等着?”师琅玉小臂撑着他大腿,死死盯着他,突然问道。
而纪秋檀被他那种带着强烈侵略感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也吞了吞口水,这会儿脑袋里哪里还能放得下外头的什么事,略一迟疑,便自暴自弃道:“那就……等着!其他事容后再说。”
说完,便听到师琅玉喉咙里传出一声震得人心脏发痒的闷笑。
被人直接给抱起来的感觉属实格外不一样,他知道师琅玉的身体素质肯定比他好,毕竟打小习武,他这个半吊子必然没法比,但先前其实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差别能让他感觉,如今,他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走动时所带动的肌肉线条他感受地清清楚楚,连带着托着他大腿、撑住他整个人的手臂都那么稳。
他可不能说自己有多瘦,个子也绝不算低。
然而对方的手臂抖都不抖一下,格外叫人有安全感。
纪秋檀稳稳当当挂在他身上,被他托住,不必费心稳住身形,便有了余力空出双手捧着他脸颊吻他,又难得能这样低头看他,眼睛始终舍不得闭上。
而对方好像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让他这样子待着,托紧他,从墙角到窗台,仰头和他缠吻。
窗台的花瓶被碰倒,咣当一声。
衣带悄然落在地上,被一双脚跨过。
最终归途是整洁的床榻,纪秋檀脸颊晕红,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了下来。
背后是凉凉的床铺,他正眯着眼沉醉,外头却突然间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喊声。
发出声音的人似乎是正在朝着院口狂奔而来,并且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是冲到了院门口,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声格外嘹亮的喊声:“仙君!!”
“……”
管它什么气氛,这一嗓子下去,什么气氛也全都没了。
纪秋檀清楚听到自己后槽牙咯嘣一声,满腹怒火:“不管他,让他等着!”
但外头的喊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隔音法阵只能隔住屋里的声音不往外传,却并不会隔住外头的声音传到里面来。
按外头那人的喊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把其他人给喊过来了。
到时候怕不是要一群人围观。
然后,万一有人觉得他明明回来了却不回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着急忙慌地闯进来找他……
“烦死了!!!”
“……”
最终,纪秋檀是黑着脸出去的。
然而院门口喊了半天人的杜长为一脸兴奋,不仅没眼色,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挺起胸脯道:“仙君仙君,您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头一下子就来了好些人呢,都是听说您回来了,所以特意来拜见您的!”
“是吗,谁传的?这么无聊。”纪秋檀目光沉沉。
杜长为仍无半点自觉:“我啊!您是不知道,有不少人都想见见您呢,现如今您的名声在那些人跟前特别特别好!正好现在您终于是回来了,我就想着,这便是您招揽人心的大好时机啊!所以我立马就把您回来了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理由,说完以后,还特别骄傲地又挺了挺胸脯,一副等夸的模样。
纪秋檀便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背后发凉的笑容,盯着杜长为,语调也是格外意味深长:“干得好啊,真好,有些日子没见,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办事儿了啊……”
他说着,后槽牙还在不断收紧。
咔嚓,咔嚓。
一直在响。
“挺好,干的不错,正好我有个新任务想交给你,小杜啊,关于这个任务呢,我觉得吧,这个事儿除了你之外,别人谁都做不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看?”
“仙君竟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必然不会辜负您的一片心!您尽管交代!”杜长为双眼一亮。
纪秋檀便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过后,压低声音道:“凌霜阁那边我放了一些东西进去,很重要,我想找一个可信的人,这段时间暂时帮我看管一下,小杜,你愿意去吗?”
“这有何难?仙君您放心,我定然不负嘱托!”杜长为双眼更亮,心花怒放。
哎,又得到重用了呢。
果然在仙君心中,我便是他的得力干将!
不过,凌霜阁……
那地方好像有些荒凉啊,而且,离专门修给凡人用的公共茅房也近。
如此一来,果真是要吃点苦了。
但这是仙君的嘱托,作为他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岂能连这点苦都不愿意吃?!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暂且搬到那边去住一段时间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纪秋檀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
刚转过头,脸色就沉了下去。
第75章
出去这么久, 纪秋檀倒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里的变化。
他以为外头有人想见他,人数应当也就那么两三个,但当他出现在立着功德碑的广场上首的时候, 骤然听见从下方传来的吆喝声,突然就发现, 这情景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恐怖”。
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然把广场下方的空地给填满了, 甚至后方还排起了长队。
拥挤的人头将远处的长廊都给塞得满满当当,一双双带着期盼和热切的眼眸全都在紧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名声已经是如此响亮?可实际上, 他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很多, 只是开放了一处供天下人都可随意入内读书的图书馆罢了,其他的设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 怎么就……
“回来了回来了!那便是纪仙君罢?”
“真的是纪仙君,纪仙君终于是露面了!”
“好英俊的相貌,果真是仙人下凡!”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仙君大德啊!”
“……”
高台之上, 穿着一身素雅长袍的青年负手而立, 微风吹得他衣摆后扬, 因为逆着光,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面容其实不甚清楚,但仍旧能看出是个俊俏模样, 身材又高挑, 说他姿容上等一点也不夸张。
最关键的是, 就这么看下来, 虽都是仰着头去看他, 可众人半点也不觉得他高高在上, 只觉得亲近, 再想想他先前做下的那些善举,忽然就更叫人心神激荡。
“姐,你先前在家里提起这纪仙君的时候,可没说过他居然这般俊俏。”金明芝呆呆看着上头的那个人,脸颊不自觉便悄悄地红了。
金延雪侧头道:“说那作甚,此等人物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反正没机会,想一想又怎样。”金明芝掩嘴一笑,“幸好今个儿来了这里,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睹其风采呢。”
旁侧站着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听了这话,当即便抿唇笑了起来,只是他那毫无记忆点的模样和这个笑容搭配在一起,着实有些怪异,仿佛他不该是这张脸。
宋玉岚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年轻。
虽说高阶修士大都驻颜有术,但七八十岁仍旧保持着年轻模样和真正的年轻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他能看得出来,这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便结婴?
如此……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倒是让他更有兴趣了。
鱼龙混杂的人群里,诸多想法不断飘过,然而刨除那些心思复杂的,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单纯地听说了纪仙君回归一事,便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如今亲眼瞧见传言中的纪仙君,哪有什么三头六臂?哪有什么青面獠牙?甚至一点凶煞气息都未曾看见!
传言中的种种,都不如今日亲眼一见!
人人都说相由心生,他们往日也没少听说那些坊间的传言,有人说纪仙君好,就一定有人说他不好,说好的大多是受了他的恩惠,说不好的则是怒斥他搅乱了整个九岳大陆的格局,害得各地乱成一团。
后者必定是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人刻意攻击。
但总有人会听信这些不好的传言。
可是今日这一见,纪仙君分明生得一表人才,也不高高在上,甚至还会冲着他们笑!
若不是他,他们如何能看得到禁书?
若不是他,他们如何能有新的希望?
这样俊俏的人,这样温和的人,这样为他们着想的人怎么就当不起一个真仙人的名头?!
他当得起!他
必然是!
“这才是仙人呐!”
“小民拜谢仙人恩德!”
不知下方突然谁一声大喊,周围其他的人瞬间被震得回了神,紧接着,呼声大起,如海浪一般突然直冲而上,一浪高过一浪。
有人跪下叩拜,人群也立马就矮了一层。
这些人大多都是凡人,入了这修真学院才终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人平等,这里也有规矩,规矩却是禁止修士欺压百姓,待在这里,他们享受的待遇和修士一模一样,他们重新拿回了做人的尊严,他们有了拼搏的希望,更有了足以改变命运的出路!
不愿被唤醒的人永远不会踏足这个地方,所以这里的人个个都想要扭转命运获得新生。
以前他们不懂,没人说,更没人愿意让他们说。
可现在,他们醒了!也有人愿意向他们伸手!
尽管这里只有书,可书又是什么?书能让人开智明理,书能让人们知道世界并非脚下这么一方土地!纪仙君不仅给他们开放昔日他们“不配看”的禁书,甚至还为了让他们看明白,怕他们不识字看不懂,还费尽心思地给那些书配了画。
这是何等的善举?
这又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众人情绪逐渐在呼声中更加激动,石碑之下,一个接一个人跪下去欲俯身长拜。
但一阵清风却轻飘飘地吹来,下方跪拜的人动作突然被止住,随后,那阵清风稳稳将地上的人尽数托起,阻止他们往下叩拜。
“不必行此大礼,纪某受不起。”站在最上首的青年嗓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各位,回吧。”
然而他越这么说,下头的人却越激动,有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便忍不住痛哭失声,不让跪,索性就拱手高举做一记长揖。
“多亏仙人赠书助人顿悟,吾儿才能在那几名恶贼手中保住一条性命!”
“先前曾听一散修言之书册附着灵气,仙人心善,理应受此一拜!”
“……”
这一声过后,众人果真纷纷效仿,双手高举一记长拜,人群再次矮下去,此等情形壮观到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杨婵及孙大圣二人都是禁不住头皮发麻。
“这小子的名声居然这么好,看来坊市间那些传言过不了多久便又得换新的说法了。”孙悟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若是我请他写上一册齐天大圣大战三太子最后把三太子打得屁滚尿流的话本来玩,他能答应吗?”
“他答不答应都是小事。”杨婵好笑地看他一眼,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哪吒会不会来掀了你的屋顶,才是你该想的事。”
…
聚集在此处的人没那么轻易就散去。
众人这一拜,简直拜出了山呼海啸的势头,声音也怕是传出了好几里。
往后几个月的话题都有了。
见实在是止不住下方众人的热情,纪秋檀只能有些无奈地冲着大家拱手:“纪某已然明白诸位心意,但今日天色已晚,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学院之外山路难行,还是请大家暂且回吧,自明日起,正门口会另设一处公告栏,或许会有招募信息登于公告栏之上,大家若是对此事感兴趣,今日便早早回去好生歇息一番,养足精神明日再来,如此可好?”
他没有刻意抬高音量,只需一些神念从旁相助,便可让他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
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立马更加兴奋。
招募信息?仙人又打算做什么大事了?
如此是打算寻一些可以替仙人做事的?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议论,上头又传来一道声音。
“诸位,请回吧。”
“……”
有人脑袋立
马就活泛开了。
“这么多人,只怕扰了仙人清修,贤弟,你我二人这便回吧,明日来得早一些,说不定便能有机会上仙人跟前谋个差事!”
人群很快安静下去,规规矩矩地看着上首笑容和煦的青年冲着他们拱手后,飘然而去。
直到彻底瞧不见人影了,讨论声这才再度升起。
…
后院。
纪秋檀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僵了。
身旁突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位面容清丽的女修带着笑容翩然而至:“好久不见。”
“三圣母。”纪秋檀行了个礼。
目光扫过旁边一个面生的男人,当即便让他有些疑惑,“这位是……”
杨婵抿唇一笑,那个面生的男人便咧嘴一抬手,一阵青烟过后,烟雾后慢慢出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标志性的猴毛,桀骜不驯的神态。
纪秋檀瞬间双眼放大:“大圣?!”
好威风的派头。
哪怕对方手里没拿金箍棒,也还是好威风!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先前我和二哥听闻你被玄天宗的人给带走了以后,便上那头寻你去了,却没想到我们到的时候,你并不在玄天宗。”杨婵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大概跟纪秋檀说了一遍。
但就算只是大概,也比先前文修说的要细。
纪秋檀了解了现如今的局势之后,当即便说想先去云台附近瞧瞧。
他们这头和四大宗的矛盾现在属于是摆在明面上了,要他来说,什么丢人什么被掀屋顶那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四大宗就对他的行为格外不满,只是他当时就一个人来来去去的,四大宗兴师动众地派一堆人来对付他反而显得掉价。
不过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这已经是分区域敌对的情况了!
整个九岳大陆索性直接以云台为分界线,一分为二,那边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少说也得是数万,高手如云,而云台这头的人基本上以是功力低微的散修和凡人为主。
不过这个问题,纪秋檀在回来的路上也已经想过了。
四大宗那边现在还有个除魔大会的事情拖着他们,比起找回颜面和对付逆反的他们来说,对付魔修才是四大宗的人目前迫切需要做成的事情,若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先对付魔修,反而转头分人来收拾云台这些人,那便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魔修趁他们分人过来对付云台的时候,集合起来偷家。
二是魔修和云台这两头一同动手,四大宗正好被夹在中间。
所以,这也是云台目前还算安稳,暂时没有被四大宗的人派人来彻底“拔除反骨”的原因。
不过,这也正好是他们的机会!
魔修有多难缠,九岳大陆的修士们都是知道的,那群人下手狠辣,邪招频出。
而魔修越难缠,就越是能为他们这头多拖出一段时间来。
纪秋檀笑嘻嘻地蹭了一把筋斗云,在设下防护法阵的地方兜了一圈之后再回来,心中原本就已经有了的想法这会儿便直接成了型。
公告栏,当晚就直接立了起来。
上头刻下的字迹是用灵力而刻,刮风下雨也不会模糊,只等明日来人。
第76章
外间安排彻底忙完, 一不留神,天都黑透了。
跑去守凌霜阁的杜长为知道他喜好,临走前, 还给他送来了好几坛果子酿的酒。
纪秋檀原本有些头痛,不想碰这玩意儿,可是一想到杜长为是因为什么被他诓去守凌霜阁的, 片刻后, 他的手默默就伸了过去。
“啵”的一声,盖子一开, 便是香气四溢。
悄悄的抿了一口,随后他眨眨眼,拎着酒坛便去了房间。
“睡了吗。”
“……”
仍旧是和先前一样,他住主屋,师琅玉就在隔壁,至于另外一位则是表示并不想经常看到他们,因此人在长廊的另一头。
隔壁的屋内没有烛火, 然而他小心翼翼开口之后,窗户却嘎吱一声被风吹开了。
果然没睡。
纪秋檀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只是为了分享美酒而来, 小口小口抿了几杯过后,脸就红了。
微醺的感觉就是飘飘然。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面前那双手上。
“真好看。”嘴里嘟嘟囔囔几句, 他把那只手抓到自己跟前仔仔细细地看。
怎么会有人连指甲盖都长得跟个艺术品似的。
这么完美。
“从明天开始,我大概便要忙起来了。”他五指穿过对方指缝,轻轻扣住那只手,支着脑袋慢吞吞地说着话, “我在外头放了一个招募信息, 专门征集那些有修行天赋但入了道却不知如何修炼的凡人, 散修如果愿意来那也要,多多益善。”
“要他们做什么。”师琅玉安静地坐在那,由着他玩自己的手,“我可以帮你。”
“当然,你也别想躲清闲!”纪秋檀抿着嘴哼笑几声,“我打算派他们去盖房子。”
“盖房子?”
“是啊,这些人虽然有天赋在,可是却还不会控制灵力的收与放,若是有一天需要用到他们了,然而他们这个修为,最后只能是推出去送死,这样当然不行!如今正好让他们用盖房子这个事儿去练习收放灵力,他们有了锻炼的机会,顺带着还能帮那些镇上、还有村里的百姓们盖些结实点的房子,这事儿我早就想干了,大冷天的还得住在那种四处透风的茅草屋里,多冷啊,我可是听说过前些年还有不少人是生生被冻死的,所以盖房子的事儿必须得提上日程,两全其美!”
闭上眼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纪秋檀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不过很快,他又苦恼:“但只出不进又是一个大问题……先前把药王谷给吞了之后,库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可是弄那些书和制作灵器耗费也不小,真要盖房子的话,花销太大了,还得想办法赚钱才行。”
“我有。”师琅玉漫不经心地用拇指轻轻在他掌心划来划去,挠痒痒似的,“我在京城尚有不少产业未处理,你既需要钱,便拿去用吧。”
“可、可以吗?这不太好吧。”纪秋檀眼睛亮亮的,说着不好,但脸上笑容却还是将他给出卖了,“多少啊?借你点,回头还给你。”
师琅玉一撩眼皮,浓黑的眼眸中带着笑,轻轻跟他说了一个数:“够吗?”
纪秋檀随即震惊:“这么多?!”
“大多是先前朝中那些同僚送的,求人办事,总要有些表示,我若不收,他们反倒会害怕。”
“我懂了,原来你是个贪官。”
“……”
他说完,眨眨眼。
师琅玉唇角便突然翘起。
昏黄的烛影将他那张雪白的脸衬得多出了几分妖艳,那双乌灵灵的眼眸轻轻一抬,仿若能勾魂一般,当即看得纪秋檀心中咯噔一跳,头便开始发昏。
“说错了。”他听见师琅玉缓缓道,”
是奸佞。”
“……”
再度提起往事,念起他人曾经赠他的称呼,心中却忽然没有那种仿佛要将人魂魄都给生生撕裂的痛楚了,仿佛往事真能如烟般被吹走,而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不清楚。
大概是对面坐着的人一次又一次向他敞开怀抱,给予他最真诚的抚慰和信任之后。
“我曾是皇室豢养的死士,本该一辈子都躲在暗处,如同影子一般,见不得光,后来遇到变故才摆脱了这身份,登上朝堂。”
“那些给我送礼的人大多都是心虚,怕我找他们麻烦,以为送多一些满足了我的贪-欲,我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他们一命。”
“但那些东西只是放着,我要来有何用?”
“要他们命的人是皇帝,来求我?又有何用。”
“……所以后来他们都死了。”师琅玉手上轻轻拨弄着灯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怕吗。”
“怕,怎会不怕。”纪秋檀捏着他凉丝丝的手指,笑了一声,“这个地方真的很可怕,先前我为自保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夜里甚至还做噩梦,可现在,我想到四大宗随时都有可能派人前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若能有个法子将他们全都杀了多好,可怕,我居然都敢这么想了。”
“……”
如此文不对题的一段话,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不必明说,对方会懂。
接着,迎着对方那双越发黑沉沉的眸子,纪秋檀猛然仰脖将余下的坛中酒一饮而尽。
腾的一下,热度瞬间从脸颊烧到脖子。
“我好像有点醉了,头晕。”他鼓起勇气,发出邀请,“但我还想去后头泡个香汤,要一起吗?”
“……”
他们住的这个院子里,后头有个小温泉。
就在他那间屋子的正后方。
这温泉的水倒也奇特,带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味,每次泡过之后不仅浑身轻松、通体舒畅,且香味还能足足留存七天七夜。
当然,说这些也都只是借口。
酒也喝了,封锁后院的术法也使出来了。
下午回来时没做完的事……也该补一补了吧?
…
格外耗费精力的封禁术一出,鸟都飞不过来。
外头还刮着冷风,温泉池周围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得再靠近一些,才会被热气熏得化掉。
喝点小酒,人是会大胆一些。
纪秋檀泡在温泉水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人宽衣解带,随后,视线下移,看得是喉头颤了又颤,情不自禁就把自己往下沉,半张脸都浸在清凌凌的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在水面。
“好看吗?”声音的主人慢悠悠地抬腿。
线条紧致漂亮的小腿逐渐没入水中,荡开一圈圆波似的涟漪。
泡在水中的纪秋檀看得眼热,禁不住吹了个泡泡出来,漂浮在水面上的泡泡圆圆润润的,从他面前向着师琅玉那头飘去。
最后,一头撞上那片肌理分明的胸膛。
“好看。”纪秋檀整个人都被裹在水雾里,两片嘴唇被热气熏得逐渐红润,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过来,让我摸一摸。”
“好。”师琅玉当即眉眼一弯,笑出声来。
他往纪秋檀跟前走,洁白莹玉的皮肤泡在暖烘烘的泉水里,散开的乌黑长发也浸在水里漂浮着,瞧着真像从海里走出来的貌美海妖。
纪秋檀伸手摸他脖颈,摸他锁骨,手指从胸膛滑落小腹,又被他勾着下巴亲吻,没一会儿脚下便开始打滑,软脚虾似的,人便被他揽着提到了腰上。
“哎,你!”
“……”
美人
不禁生得美,手也美,手指修长,骨节匀称,但那到底是异物,纪秋檀下意识屏住呼吸,嘴唇发抖,禁不住用力皱眉。
“放松。”师琅玉仰着头在他唇上啄了啄,抚慰道,“腰快被你勒断了。”
纪秋檀搂着他脖子小幅度点头,却还是免不了紧张,后背一直都紧绷绷,没一会儿就都是一头汗。
正巧温泉上头一棵树,叶子被风吹的抖了抖。
啪的一下就砸下来了一大块雪。
一半融进了泉水里,一半掉在纪秋檀背后,雪水当即顺着脊背往下流,冰得他一激灵。
师琅玉也不禁缓缓深吸一口气,满面隐忍神情,“你是打算要将我手指绞断么?”
纪秋檀欲哭无泪:“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会而已。
果然见多识广不代表实操就一定很会,他脑子里储存的知识量很多,还以为自己能装把老司机,然而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新手,上车前能把牛皮吹破天,结果一摸方向盘就露怯!
“……是因为这里太亮了!”他开始找理由。
刚说完,一道剑气便刷的一下横着扫过放了夜明珠的地方。
几声脆响过后,四周光线彻底暗下去,只剩下头顶的一轮明月还在幽幽往下投射月光。
“还亮吗?”师琅玉觉得好笑,故意松了松托着他的手臂,果然见他因为害怕掉下去而抱得更紧。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甜香,不是花果的香气,更和脂粉没什么关系。
但就是好闻,闻着叫人心安。
师琅玉把鼻尖抵在他颈窝,放他往下沉,听着他喉咙里时不时响起一阵含混的哼唧声,声音也不大,像只撒娇的猫儿似的,索性便去咬他脖子,在上头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牙印。
温泉水呼啦一声,纪秋檀半个身子重新沉回水里,却不敢动,只是紧紧搂住师琅玉的脖子:“你等等!让我缓一缓、缓一缓。”说话时,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哆哆嗦嗦的泣音。
师琅玉颈侧青筋随着他这小小声的几句话给弄得渐渐爆了起来,分明都已经到底了,但看他疼得眼里蒙着一层水雾,鼻尖更是红通通一片,到底还是舍不得,只能拿出最大的耐性,低头亲亲他发红的鼻头,擦掉上头疼出来的汗,贴着他还有些颤抖的嘴唇轻轻吻着:“乖,你莫紧张,不着急。”
睁着迷蒙的泪眼,纪秋檀看见师琅玉额头上全都是汗,额角也有青筋突了起来,辛苦得很,却还想着照顾他,只能咬咬牙逼自己快些适应:“似乎是稍微好些了。”
“好了么?”
“嗯……”
师琅玉垂眸,摸了摸他头发,低笑一声。
半明半亮的明月倒影落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中,原本完整的一个影子,却又被不停荡漾起的水波打散。
水中圆圆的月亮顷刻间成了一条条残影,碎裂的影子被水波推着往旁边飘去。
汗和眼泪混着温泉的泉水淋了一脸,纪秋檀起初还忍着,后来小腿开始痉挛好久缓不过来,疼得呜咽个不停,师琅玉便空出手帮他按摩小腿,按了几下之后俯身直接堵住他的嘴,听着他呜呜地闷着哭,反而还更兴奋。
转眼居然就已经到了后半夜。
纪秋檀有气无力地靠在师琅玉身上被抱回房间,趴在浴桶里让对方给他揉揉腰,困得头一点一点,却还得撑着不能睡。
揉完了,他立马撵人,嗓子都是哑的:“你给我出去。”
“好。”师琅玉笑着顺了顺他头发,出去给他泡了杯热茶又回来,把他吓了一跳,猛地一转身,浴桶里立马就是哗啦一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纪秋檀恼火,脸颊上一片深红,“谁让你进来的!”
“先喝口水。”扫过他脖颈、胸口那一片片青,师琅玉眸光一暗,伸手过去握住他脚腕。
纪秋檀顿时浑身紧张:“干什么!不能再……”
“我帮你弄出来。”师琅玉抬头吻了吻他眉心,眼底一片晦涩不明,“方才一时没忍住,对不起。”
“……”
他诚心诚意道歉,倒是叫人不好意思责怪了。
纪秋檀抿了抿嘴,想起方才他是怎么个没忍住法,还不是因为自己舒服上头了脑子一糊涂就什么话都敢乱说,讲什么好哥哥你要弄死我了这种丢人话,愣是把人给激成这样的,当下便心虚地侧过头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睫毛像把小刷子。
“睡觉睡觉!”钻进被窝,立刻把自己卷成毛毛虫,死死盖住脸。
但没过一会儿,卷起来的被子就松了。
纪秋檀累得沾了枕头就睡。
师琅玉靠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等他睡熟之后,才出去处理自己的事。
…
白听霜在外院等着,见他过来,立马便起身迎上:“师父,您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师琅玉淡淡看他一眼,表情虽然冷淡,但话还是关切:“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一切顺利。”
“那就好。”
师琅玉收起那些凭证,白听霜倒是犹犹豫豫:“师父,您怎么要这些要的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两个多时辰前,他在屋里突然收到了师父的传音,要他去借个灵器回趟京城,把余下那些未曾处理的宅院店铺迅速处理掉拿钱回来。
他半点不敢耽误。
“没事,不必担心。”师琅玉突然勾了勾唇角,冲他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霜儿,这段日子多亏有你帮忙,只是你总是这样跟着我,未免耽搁你的前途,你还年轻,应当有更好的发展……”
“师父莫不是要撵我走?!”白听霜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噗通一下直接跪了下去,“师父!我的命是您救的,如果当年您没有把我带回京城,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死在那片荒地里了,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您要嫌我修为低,我便努力修行,只求您别赶我走!”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了?”师琅玉皱眉,手一抬,便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
“霜儿,我只是说,你不该像现在这样随着我跑来跑去的,今夜我同纪仙君谈过了一场,他同我讲了些云台接下来的发展计划,所以我便想着,你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一番。先前你随白将军在边关常年练兵,对这攻防阵也颇有心得,若你愿意,明日……”
他简单交代了接下来的部分安排。
白听霜一听原来不是要撵人,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不过很快,白听霜的眼神突然一定,定在了师琅玉并未拢紧的衣领之下。
因为是刚从房间里出来,师琅玉也难得没有把衣服穿得规规整整严丝合缝,反而是留下了领口的起伏。
他皮肤白皙,锁骨处却有两个凌乱的青紫咬痕,痕迹一直往上,竟是在他颈侧也留下了一个颇有暧-昧气息的吻-痕,细细一想便能知道,这痕迹是被人细细舔-吻后留下来的。
若不是方才白听霜那一跪,因此换了位置站,说不定,还真看不到这痕迹!
“师父……”白听霜声音都抖了,荒谬的想法瞬间让他如遭雷击,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一片,拳头也渐渐握起,“徒儿还有一事不明,您和那纪仙君……究竟是何关系?”
“……”
师琅玉顺着白听霜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微微垂眸往下,随即便想到了方才有人哭着张嘴、一口咬在他锁骨处的模样。
应当是留下印子、被看到了。
这么想着,师琅玉收回目光,眉眼突然一柔,沉声道:“他是我未来道侣,我爱人。”
“什……”
“也是你师娘。”
说完这话,师琅玉微微吸了口气:“不过这称呼不怎么合适,往后见了他,不要这样喊。”
白听霜没听进去,只顾着瞪大双眼:“师父,可是他强逼于你?!”
“自然不是。”
“真的?!”
“怎么,你还不信?”
“不、不是……”
师父的话自然还是能信的。
白听霜攥起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可……难道那位纪前辈是女扮男装?!”
“非也。”
“啊?真是男、男子?”
“……”
白听霜茫然地站在那,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蹦出了前些日子陆景晗不停在他耳旁絮絮叨叨的那个词
狐狸精!
可那会儿也没人说这“狐狸精”竟会是个男子啊!
白听霜嘴唇一抿,忽然有了一种离家几年回来却发现亲爹又娶了个后娘的感觉。
师琅玉倒是不太清楚他此刻所想,否则怎么也得将他收拾一顿。
“霜儿,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便先回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寻我。”
“明白了,师父您也早些歇息。”
“……”
白听霜行了个礼,带着满肚子的话匆匆离去。
而师琅玉回头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似乎有个人正躺在那儿,手边放着几坛空了的酒。
他脚步微顿,沉默地和对方对视片刻,随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夜风吹过黑沉沉的屋顶。
师忘忧支着脑袋,看着下方的背影慢慢消失,宽大的衣袖落下去,如玉的脸庞旁侧便是腕上狰狞痕迹,美与丑在暗夜中相互交错。
“真无趣。”他扔了酒坛,身形一闪。
他默默看着白听霜回去之后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在屋里转来转去,失魂落魄:“怎么会?……怎么会呢?”
看到被吵醒的陆景晗从隔壁窗户探出头来:“师兄!到底怎么了嘛?你这不停走来走去的我还以为是九足虫突然打过来了呢!”
“……”
真好,都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师忘忧顶着一身酒气,懒洋洋地又躺回了房顶,免不了再一次想到那个问题:
“到底何时,才是我的死期。”
这个世界真好啊……
尽管无趣,但熟悉的人都在,便让自始至终都一心求死的他居然开始舍不得死了。
“不如等下个春天,等花全都开好了。”
他闭上眼,手边酒坛当啷啷掉了下去。
…
第二天一大早,纪秋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先摸了摸身边。
空的,没人。
“嗯?”
他分明记得昨晚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过来了。
嘎吱
正巧这会儿门被推开。
“醒了?”师琅玉身上还带着外间的寒意,坐在床边俯身印在他额头上的吻也是凉凉的。
纪秋檀眯着眼不愿起:“什么时候了?”
“辰时。”
“……这么早?!那我再睡会。”
昨夜那事儿一直做到后半夜,最后爬上床睡觉的时候都寅时末了,快四点睡的觉,八点左右醒了,满打满算这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修士不是很能熬的吗?怎么这回这么困!
“定然是你这妖精把我给吸干了,说,你
到底是谁派来的!”纪秋檀有气无力地侧躺在那,虚虚一指,自投罗网似的又被人捉住了手腕。
“还疼吗?”师琅玉神情温和地坐在旁边帮他揉腰,左侧后腰一块淤青,是昨夜抵在池子边缘那一处凸起的石块上磨的。
虽不是什么大伤,但这颜色看着也是着实吓人。
纪秋檀趴在那,舒服地直哼哼:“你这手法好像比昨天有长进啊,是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跑出去偷师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师琅玉居然真的嗯了一声,说自己在外院遇到了炼药的三圣母,过后,又漫不经心道:“除了这个,我还专门去外头寻回来了一册修炼心法,对你身体大有益处,待你学会之后,必然不会再叫你出现这种情况了。”
“什么心法?”纪秋檀从这语气中隐约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便侧头去看他。
他也俯身靠近,顶着那张清冷无双的美人面孔柔声道:“是一套完整的双修功法,下次就算弄得再深,也不需要再费心清它出来了,正好可以叫你装一肚子,含着它睡。”
“???你是被师忘忧夺舍了吗?”
纪秋檀脑袋“轰”得一下,瞬间从脖子根一路红到头顶。
这话居然是从师琅玉嘴里说出来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你、你受什么刺激了?”瞌睡虫一下子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去,纪秋檀从床上爬起来,表情免不了要扭曲一瞬。
师琅玉却是心情颇好地冲着床榻左侧抬了抬下巴:“先瞧瞧那些你喜不喜欢。”
“什、什么东西?”纪秋檀红着脸,心有余悸,还真是有点怕他再次语出惊人。
下一秒,枕头被移开。
纪秋檀张张嘴,双眼发直:“好多钱啊……”
“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后头绕过来一双手,缠在他腰上,“你归我。”
师琅玉靠过来从背后抱他。
“好吗?”
可他眼神这下更是满满狐疑,转过头问:“你……莫不是外头真出了什么事?”
第77章
天还未亮, 南街村的街道上就又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声响,铁匠老牛一边穿衣裳一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外头是灰蒙蒙的天, 半空中的那一道道灵气被这天色衬得就好像是绽放的礼花一般,格外漂亮。
篱笆墙外正好有一群人行迹匆匆地往东走,老牛赶忙喊叫几声:“哎哎哎老李老李,你们这一群人着急忙慌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选房子呢!”老李走得头上都是汗,脸上却依然堆满了盖不住的欣喜,“前些日子被仙人圈走盖房子的那块地现下终于是成了,村长昨儿个夜里就已经通知了咱们村里的人,今天早上得早点过去选房子,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我昨天半夜才回来!哪里会知道这些?!”老牛顿时也是一惊, “怎么, 那块地是圈起来给咱们用的?等等我等等我, 我跟你们一块过去!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村里有块地被云台那边来的仙人们给占了这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 这都已经是一周前的事儿了。
当时消息传出来以后,不少人都心有不满,却也没几个敢当面明说的。
那帮仙人们一圈、直接就圈走了他们南街村一半的地,有些人的房子就盖在被圈走的那块地里头,却也只能卷铺盖走人,暂且上同村其他人那儿借宿
虽然那些仙人们也说了, 因为房子被占导致没地方住的村民可以暂时住附近镇上的客栈, 花销是吩咐他们来这里办事的纪仙君承担,但很少有村民真的敢去住, 并且那里离村子也好几里的路, 不方便。
所以大部分人仍旧住在村里。
村民们就看着那些仙人们一天天的弄些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回来, 日夜不休地搭起来了一座模样怪异的“宫殿”。
他们猜,这可能是仙人们的府邸。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府邸居然是要给他们住的!
“嗨!昨晚上我听见这事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你前些日子出去了,不知道那府邸现如今变成啥样了吧?我跟你讲,足足六层楼高呢!而且可结实了!”老李说得兴高采烈,老牛听得也是眼越瞪越大,一行人脚步逐渐加快,几乎都已经是跑着走的了,都急着想去看看仙人们说给他们的新房子里头到底长啥样,路上,还有村子里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跟了过来,没一会儿就跑到了目的地。
“娘哎,这么高!”老牛过去只一眼就被震住了。
他们南街村这边还算是较为富裕,当然,只是和其他穷得冬天没衣服穿的村子比,较为富裕。
平日里他们住的就是那种茅草屋,木头搭建的内里,外头厚实的草盖了一层又一层,然而盖的再厚也怕漏风,村长家情况还算好一些,房顶至少有瓦片遮雨,可真要是冷起来,也会冻死人的。
然而眼前这六层高的楼结实又干净,在大家眼中,也都已经是宫殿级别的大房子了,他们见过最高的楼也就是青运城的三层高大酒楼,可眼前这个是六层!而且从里到外看不到一根木头!
“这、这是咋搭起来的啊?外头这糊墙的东西又是啥做的?”老牛真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片光洁的墙壁,然而附近还有两个仙人在,村长也盯着呢,他只能缩缩脖子,用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打量着这栋楼。
“别在这挤来挤去的,都赶紧排队!仙人说了,老老实实排队,按顺序,每个人都可以进去选房子,但谁要是在这边乱挤乱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村长在最前头瞪着眼嚷嚷了一大通。
乱哄哄的人群果然乖乖安静了下来,虽然免不了还有嘀咕声,但好歹队伍是排了起来。
“顺着这边这个台阶上去啊,仙君说了,年轻的都往上走走,一楼二楼尽量都留给年纪大的住……”村长拉了几个人
在那儿一边指引一边维持秩序,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房子居然是给他们住的,而且还不要钱!
这房子太好了!进门以后,地方特别宽敞,有专门的灶台,卧房也是!侧面还有个向阳的大琉璃窗!老村长是第一个进来老房子的人,瞧见那个琉璃窗当时就差点晕过去,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一介平头老百姓居然能被允许住这种豪华的大房子?那可是琉璃啊!宫里头的贵人们用来做酒盏都稀罕的玩意儿!
村长不懂,这房子其实就是后世最常见的二室一厅小户型,这会儿的人们拖家带口一家子少说十几口人,住二室一厅属实挤了点,但因为原材料确实不够用,所以这只是现有状态之下还算不错的一种楼盘类型,往后等会用灵力炼制玻璃石砖水泥等物的人越来越多,这种小型社区自然也会越建越大。
到那时,说不定就可以考虑考虑屋里搞阳台和落地窗了。
“这、这是神仙洞府吧?”老牛上了三楼,瞧着那扇大窗户,险些没有哭出来。
这屋子除了好看之外,也太暖和了吧!
他进来以后感觉不到外头的半点风,却又能通过大大的琉璃窗看到外头的景色。
这、这房子真能给他?!
“这房子真是送给俺们住的?”有这疑问的当然不止老牛一个,天上不会掉馅饼,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真会砸到他们头上来,忍不住就问了,“仙、仙君是不是还有啥事儿要俺们做的?”
“当然,不然让你们白住吗?”回话的金鸿是金延雪的族弟,南街村这块儿他是主负责人。
“选好房子就下来,把这张表给填了,我可提前跟你们说明白了啊,这一栋楼的花费可不低,纪仙君仁善,怕你们熬不住这寒风才拨了人下来帮你们弄这房子,你们要了这房子,那往后就得尽心尽力地为仙君做事!在这上头把你们会的都给填上去,仙君之后得要人干活……”金鸿说着,给旁边那个识字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过来帮着把表给填了。
“我也跟你们透个底,不用一个两个搞得那么害怕,纪仙君是好人,要你们去干活是给钱的,不是跟以往抓壮丁似的被拉去挖矿还没得饭吃,你们就把你们最擅长的活计说明白了,回头等仙君安排,要是被选中了,干活的时候每天三顿饭都有仙君管,一个月下来还有俸禄领,具体多少我还不清楚,得看你们会被选去干啥,干的活不一样,钱当然也不一样!”
“除此之外,你们这有了房子住的人每天得抽出来一两个时辰,帮着其他人把路给修了,这活没钱,也不让你们掏钱,仙君只管饭,等你们把这附近几个村镇的路全部都给修好,到时候让一块儿干活的工头给你们开个证明,直接上县衙去领房契,‘买’这房子的钱也就算是还完了,房子便彻底归你们了。”
“这下都听明白了吗?”
老李排在后头,一脸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金鸿笑了一声,“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的,一个一个过来把东西填完,还有房子门牌号也写清楚,完事儿村长就可以组织着搬东西了,你们村子前头那些地仙君说回头还要修整,抓紧时间给地腾出来,快点弄完,也不耽搁明年开春种地。”
…
真的有新房子住了,往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或者刮风的事儿了?
老牛晕晕乎乎地回了家,看着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似的。
他一个老鳏夫,无儿无女,也没啥好收拾的,所以东西不多,只有一大堆打铁用的工具还有衣裳需要带走。
他选的房子是一号楼三零幺。
可是东西搬过去之后,他又看着那一堆工具,有些发愁。
这么好的房子,住是肯定
舒服得很。
可是他怎么打铁啊?
搬到他对门的那户人家跟老牛一样发愁。
他们家里几只鸡,原先有个篱笆院子可以让鸡在那跑来跑去的,但现在这房子通风全靠那扇大琉璃窗,能开是能开,搬过来的时候还有人教他们这个窗子应该怎么推,可是,他们不敢啊!
那可是贵人们才舍得用的琉璃窗。
万一他们推来推去的,把琉璃给打碎了怎么办?那么贵的东西,他们怎么舍得乱碰?!
可是关着门窗,鸡也要拉屎,一拉屋子里就臭气熏天,咋个住嘛?
还有那些家里养了猪的人……
这么一想,房子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村民们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去“骚扰”那些仙人,生怕自己小题大做惹人家厌烦,只能偷着去找村长问,这事儿可咋整。
村长当时一拍脑袋:“把这事儿给忘了,是这样,仙人们走之前留话说你们家里养了鸡鸭猪啊什么的都暂且先放在你们原本住的那些个老地方,忍一两天,他们那边很快会再过来些人,说是要搞什么养殖场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过两天就来处理,都先别着急啊!”
“仙人们连这些脏污事儿都管啊?”村民们大受震撼,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老牛回去以后躺在那张结实的床上,心想屋里真暖和,其实他手脚还是有些凉,但风吹不进来他就觉得特别暖和。
他感觉这世道真的是变了,他没那么多的反叛精神,让不让凡人看禁书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就想着能够每天吃饱饭,活着。
有些人是为了追求有意义的人生而活着,可是没有意义的人生怎么就不能算活着了?没有意义的人生,就不能存在吗?
他不管上头是不是换了个人做皇帝,也不管凡人有没有踏上修行之路的机会,他只想顾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活着,活着就好。
如果有人愿意让他的日子过得更好,他当然感谢对方。
但他仍然还是这么个平庸的人。
这个世界有不少天才存在,也有永不服输的地才存在。
它应该容许每个人都有竞争的机会。
同样也应该容许一部分甘愿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存在。
老牛不惦记那些修行的秘籍和心法,他睡过去之前,脑袋里只想一件事
“不知道我这打铁的营生还能不能继续弄了。”
…
几天后。
老牛混在一群同样被纪仙君给点了名选中的同乡中,晃晃悠悠地被带到了青运城。
一想到要去见那位神仙似的大人物,他禁不住忐忑,不过他们到的时机很不巧,纪仙君好像有事在忙,他们这一行人只是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从前方走过,模样真是俊俏,跟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接着,是听后头的仙人说了,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方才那个小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纪仙君啊!
“那我们就在这等仙君回来吗……”老牛在人群里搓了搓手,外头风吹得他那双皴裂的手有点疼,他心里琢磨着,天可真是冷啊,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等上多久。
旁边带他们过来的金鸿家小厮哧哧一笑:“不用,仙君把你们喊到这里来,又怎么会不管你们?这会儿也到饭点了,你们就先去吃饭吧,瞧见前头那个醉仙楼了吗?”
“醉仙楼?!”老牛瞪大双眼。
但金鸿家小厮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自然不是让你们去那里啦!哈哈哈,逗你们玩呢,仙君说让你们去醉仙楼旁边那个小铺子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垫垫,他很快就回来。”
第78章
金家小厮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说着也就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带路。
老牛他们一行人忐忑地跟在后头,一路眼神交错, 这会儿心里八成都在嘀嘀咕咕。
然而等他们将那铺子的门帘给掀开!
顿时, 一股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带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所有人立马直勾勾地看向了斜前方的那个大窗口, 他们闻到的香味就是从那里头飘出来的!
这铺子先前是个茶馆,地方不算宽敞,但是坐个五六桌的人还是可以的。
进门左侧便是账房待着的柜台, 不过这里如今没账房了, 算账的地方就空了出来, 放着一些卤味,再往前是后厨
那个大窗口是后挖的, 原本是一块严严实实的木板堵着,如今给它直接弄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口子,里头外头互相都能看得见。
老牛他们看到里头有个厨子正忙着炒菜,旁边还放了一口特别大的锅子,锅里不知道是装了些什么,闻着像是肉。
所有人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听金家那小厮说,这铺子不是拿来做生意的,而是因为前几天纪仙君选的那些个人已经开始干活了, 所以这铺子就是专门给那些做活的人腾出来了一个歇歇脚、吃个饭的地方。
像这样的铺子大概隔两条街便有一个, 大家到时候都是就近选择, 从早到晚一天三顿饭都归仙君管, 除了不能外带之外, 东西都是可以随便吃的, 不过也不要吃得太过分了, 管饱,但别把自己给撑着。
老牛听得突然又有了好像在做梦一样的感觉。
他被那些同伴推着,不知不觉就“飘”到了窗口,里头随后就递过来一个干净的木头盘子,四四方方的,中间有那种大小不一的凹陷。
厨子动作很是麻利地给他直接打了两大勺的白米饭,热烘烘、香飘飘的大米饭看得老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紧接着,他盘子里又多了一勺金灿灿的炒鸡蛋,一勺看着就又嫩又弹且肥瘦相间的猪肉,两勺鲜嫩的青菜,最后,甚至还有一碗飘着葱花和油星子的排骨汤!!
原来方才他们看的那个长又大的锅子里,居然炖的是排骨汤!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了咽口水,声音大得很。
老牛迫不及待就捧着盘子找了个位置开始吃东西,他啥时候见过这么多肉?去年年底村长家孙子满月时也都没舍得弄点肉吃,光是搞了点炸出来的肥油渣子,可现在眼前这是实打实的肉啊,一点也不带含糊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用再说大冬天新鲜的肉和青菜到底奢侈不奢侈这个问题了,就光是那做菜用的调料,老牛这么一吃便知道,这是自己绝对买不起的东西。
只有那些时常出入大酒楼里的贵人们才能够尝到这么有味道这么好滋味的饭菜,像老牛这样的平日里扣扣搜搜弄点盐水煮菜也很不错了,盐也贵啊!哪能叫人放开了吃的?还有那鸡蛋,嫩的简直要了命了!
“幸好这回仙君挑人把我给带上了,也不知道仙君到底是想干啥?我一个凡人,能做帮神仙们啥事儿嘛……要是晚一会儿仙君问了又说不要人了咋整?先前说的那个修路的事儿要是去干了,还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不?”老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心里想着。
排骨汤还冒着热气,烫的不得了,但是那个味道真是鲜啊!周围喝汤的人这会儿都顾不上它热不热的事儿了,就想把这暖烘烘还冒着油星子的一碗汤赶紧给放到肚子里去,好叫身上也暖和暖和。
没有人顾得上说话,都在这儿闷着头吃饭,陆陆续续有的人把自己吃的直打嗝摸着肚子出去了,然后新来的人再进来,铺子里的位置似乎就没空过一会儿,老牛还瞧见了他们隔壁村的那个秀才居然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老牛抓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但是秀才只顾着看他自己手里的书,没注意到老牛。
跟秀才一块儿进来的,是这次跟秀才一起在学堂做研究的一位书生,一周前开始他们就天天在学堂里泡着,想方设法的要把仙君交代下来的任务给完成。
“你现在记得怎么样了?”书生帮还在盯着书看的秀才带了一份饭过来。
书上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他们五天前也觉得这是鬼画符,但现在书生已经全都记会了。
仙君说,这些名叫拼音的东西是他的先生教给他的,只可惜他的先生后来云游去了,至少已经有几百年都没人再见过那位老神仙了,所以老神仙不能亲自下凡来教他们学会这些东西,只能给他们这些人看一看老神仙留下来的书册,自己再努努力,一周的时间把这些都给掌握住,往后,他们就是扫盲班的第一批先生了,在职期间,不仅能享受到包三餐的待遇,还有俸禄可拿,并且,扫盲班的先生们还拥有一个“每月可在修真学院内部书舍任意选购三本书”的特殊待遇!
书生和秀才二人对那些修炼心法同样不怎么感兴趣,他们志不在此。
然而书舍里可不止放了修炼心法!
先前他们二人去过书舍,那里的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浩瀚书海,类别不仅分得清楚,还有各类稀奇古怪的杂书,但他们二人不爱看修行相关、不爱看神鬼志异、更不爱看那些男女情-爱之类的艳俗故事,最爱的只有藏在那些书海中的《论语》《文心雕龙》《世说新语》《诗经》等等。
只可惜编写那些书籍的大家云游四海去了,不过想来也是,这等神仙哪里会那么轻易就被他们见到?
但,见不到人没关系,至少书他们得拿到!
为了这事儿,他们两个人努力极了。
原本他们还想不明白,仙君怎么会想着专门找人去教那些孩子们念书识字,这种纯属费力不讨好的活计,等来年开春,那些孩子们可是得下地干活的,若是被困在学堂里,家里头就少了几个能干活的人,这谁能愿意?
但是后来听到了那个附加条件以后,他们立马就把别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仙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们只想要那个每月三册书的名额!
修真学院内部书舍为了杜绝有人拿了书跑出去高价卖,至今都只是开放观看,但严禁他人将书册带出去,可是有了这每月三册的改变之后,往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变动?
秀才越想越激动,吃饭的时候眼睛都舍不得从书上拿下来。
他如饥似渴,试图要把这些新的东西全部都给嚼碎了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仙君的先生果真是个学识渊博的老神仙。
这拼音他初看的时候不理解其意,可是后来找到规则之后,就越看越惊叹。
这学起来一点都不难!
若真能按照仙君所说,一个季度下来便能叫城里的所有孩子掌握住拼音的变化以及一些简单的字体如何去写……
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读书写字?
仙君真乃胸怀大义之士也!
…
秀才对这件事情很感慨,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林煜出了学堂之后便一言不发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生闷气,还是妹妹林湖过来喊了好几次,他才终于是把门给开开了。
“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仙君为难你们了?怎么最近这几天,你回来就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
林煜沉着脸,看着忧心忡忡的妹妹,犹豫再三过后,还是把自己心里的忧
虑给说了出来:“……若是扫盲班真的顺利推行下去,往后,读书这件事不就变得一点门槛都没有了吗?怪不得他先前在一些修行者的口中名声不好,如今,我也算终于是体会到了那些修行者的感觉,他这样做事,简直就是在胡闹!”
林煜愤愤不平,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是个读书人,哪怕没有优越的家世,但他的品格和地位排在农夫商贾工匠之上。
所以他非常不认同扫盲班的存在。
读书本来就该有门槛!
“可是,为什么读书就一定要有门槛呢?”林湖歪歪脑袋,不是很理解,“哥,我小的时候你不也教过我读书识字吗?那时爹娘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还是不管不顾,从学堂回来之后便拉着我教我读书写字……”
“你是我妹妹,你自然要学,若是你不识字,书也读不明白,往后若是嫁了人,又如何在你夫君身旁陪侍的时候同他一起吟诗作对?男人总归还是喜欢红袖添香,我想我妹妹往后能在夫家那头过得好一些罢了,但这和扫盲班的事不相干,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林煜说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林湖解释。
反正对方大概也是不会理解的。
读书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的,好像谁来都能看一看似的。
可这是仙君给的任务,他没有和对方据理力争的机会,但他另有想法。
学堂中人很多,不止他一个排斥扫盲班的,仙君的话他们是不敢公然违抗,毕竟没有人想死,可是若是一味忍受,那又是生不如死般的内心折磨。所以,他们今夜将会一聚,共同商议此事,若实在不行,他们便一同辞去这等职务,拒绝担任扫盲班的先生。
“兄长……”林湖在一旁,神情恍惚。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林煜拂袖而去的背影,半晌后叹了口气,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
“我兄长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他旁的倒还好,骨子里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清高劲儿,弄得我真是越来越不想同他说话了。”林湖小声嘀咕着拉开衣柜。
谁能想到,她衣柜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
老牛吃过饭之后,抱着他那撑得都鼓起来了的肚子等了大概两刻钟左右,感觉肚子里头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才终于是被去而复返的金家小厮又给带着往外头去了。
他总算是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纪仙君!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们这一行人进去了就要先跪拜,然而旁边金家小厮手一横,立马就他们给拉了下来,压低声音瞪眼道:“站着回话,仙君不喜欢方才那样。”
一群人唯唯诺诺地应了。
而后,老牛就听到一个好听且柔和的声音响起,问他们,这里哪个是牛大宝。
第79章
“牛大宝, 喊你呢牛大宝。”旁边立马有人拿胳膊肘捅了发愣的老牛一下。
“……”
老牛小心翼翼地走到前头,不太敢直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更是没想到这么一位满身贵气的仙人找他过来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听说他打铁的手艺很是不错, 先前还在附近村镇打出来了一批特别好用的农具, 所以问他愿不愿意带几个学徒。
老牛一下子就傻了。
仙人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觉得他手艺好, 想拉他过去带几个徒弟的意思。
这倒也不是不行。
老牛不讲究什么手艺能不能外传的事儿,毕竟打铁这活计一向辛苦, 赚的也不多, 动辄搞得自己伤痕累累,有人愿意跟他学手艺,他自然乐得教,可是仙人给他找的那些个学徒他也问了,居然都是些炼气修士!
一群修士给他一介凡人当学徒?
关键是, 他们学这打铁的活计是做什么?这事儿又苦又累的……
“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场梦。”看出了老牛脸上的迟疑,纪秋檀突然便开口转了话题,解释道, “在梦中,我仿佛是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不知为何,竟然和九岳大陆截然相反,分明没有多少灵气, 可是凡人们却能驾驶着灵物四处游走,我瞧见一群农夫骑着模样怪异的铁兽在麦田中收割麦子,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铁兽在不停翻土, 醒来以后我便一直在思考, 这场梦的意义何在。或许,它便是天神的授意,它想把那种即便是凡人也一样可以驱使的铁兽带到九岳大陆,所以,我寻你来便是这个用意。”
“这附近的铁匠不止你一个,但只有你的手艺最好,若是真的能把那种造福万民的铁兽给带到九岳大陆来,往后你牛大宝的名字岂不是要一传万里?唔,青潭县那边昨日便已经开始动工了,既是友邻,我想,青运城这边应该不至于会落后他们太多吧?”
“……”
原来如此。
老牛被说得禁不住握了握拳。
一个人,再怎么没有大志向,可是当名利被送到眼前的时候,总还是会心动。
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若是仙人说的那铁兽真的能被制作出来,往后人们谈论起此事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想到,他牛大宝也是在其中参与了一部分的!
这便是扬名的大好机会啊!!
他应下了这份差事,当即也就被送到了青运城内的一处僻静院子里。
推门进去之后,老牛发现,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了,院子里的铁匠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邻县的,以及三个不太眼熟的工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更像是南方的。
没过一会儿,外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批人,身上穿着方便干活的劲装,若是没人说明,压根没人看得出来他们居然是修士这些人不朝着仙气飘飘的形象靠拢,全都是普普通通的样貌和打扮,这么一看,其实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别也并不算很大。
至少,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们其实是两种身份的人。
…
安排完那些人各自要去的地方之后,纪秋檀仍旧没得空闲,转头就去了新成立的讲经堂。
这个讲经堂是由当地一个贾姓富商的宅子改的。
倒也不是那个人有多热爱奉献,而是因为他在本地混不下去了而已。
青运城本就是离云台最近的一个地方,有修士来来去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贾姓富商早年间和合欢宗内几名修士来往频繁,关系还颇为亲近,因此干下了不少阴损之事,后来合欢宗内部大乱,一群人为了宗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没人顾得上贾姓富商这头了,于
是他一听说曾亲手诛杀合欢宗前任宗主的纪仙君回来了,生怕自己卷进这滩浑水之中,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于是连夜卷铺盖走人,带着家眷仓皇逃离青运城。
这么大个宅子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过后,城主听闻纪仙君想在他们青运城里寻个环境不错、地方宽敞、位置便利但尽量避开主街区的地方,立马就把这完美符合条件的宅子给献了出来。
如今,这个宅子变成了讲经堂。
主人自然也换了,但却不是纪秋檀。
而是一个老和尚。
“大师。”推门入内,四周寂静又祥和。
讲经堂现如今还没什么人来,空气清透的不得了,除了那些绿植散发出的清新气味之外,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檀香的味道。
这里并不是什么庄严的宝寺,待在讲经堂里的也不是什么面容严肃的圣僧,而是一个大白天就躲在佛像之后偷喝了几口酒的老和尚。
纪秋檀进来之后客气地在佛像之前微微一拜,随后就听到有人打了个酒嗝。
“施主,又见面了。”
“……”
济公仍然穿着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但衣裳却又不脏不乱,他不修边幅是真,却也不是路边的乞丐,身上没有异味,只有檀香和酒香两个味道左右互撞,自有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感觉,天下独一份。
“大师在此处住的可安稳?”纪秋檀左右扫了一眼,没发现取暖的暖炉,“前几日不是有人到这边送暖炉吗,您不用?”
济公呵呵一笑:“小小寒风,不足为惧,倒是施主你今日瞧着,却是好像比之前思虑更深了。”
“是吗。”纪秋檀不以为意地微一耸肩,“最近忙,忙的脚不沾地,想的事自然比较多。”
然而他这么说完,抱着酒葫芦的老和尚却是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等俗事还不至于叫施主发愁,贫僧只看到施主在为一事忧虑……你可是在想,魂魄归处?”
纪秋檀神情一怔,脸上笑容忽然便慢慢淡了。
“大师能预见未来?”
“并非如此,贫僧哪有那等神通?只是瞧见施主似被因果所缠,有渐入迷障之势,才妄议几句罢了。”
“大师请讲。”
“施主乃是天命之人,自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一切业障海,皆因妄想生,有些事,总是要顺应天命方可行事。”
“您也觉得……理应顺势而为吗?”
“天命如此,但施主亦可从心,施主愿意去么?放下一切牵挂,去到那方未知之地,寻求福祉,却不知此生还能否归来。”
“愿意,但我却又心中不舍,无法放下。”
“……”
屋内突然沉默一瞬,佛像前正燃着的香柱啪的一下掉落了一截带着火星的香灰,落在香坛之中。
济公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醉意朦胧:“施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纪秋檀垂眸:“我心所向,实难两全,又如何活在当下?”
“可施主你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
又是一节香灰落下。
纪秋檀抬头看着垂眸凝视着自己的佛像,未再言语。
正好这会儿忽然间从外头来了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正院口求救:“大师!大师救命啊!我相公他好似被妖魔附体,这会儿正在家中发癫呢!您神通广大,救救他吧大师……”
纪秋檀便趁机转身道:“您既然还有其他事要忙,那我便不耽搁了您的正事了,告辞。”
“那,施主慢走,贫僧就不送了。”济公闭着眼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抹不知道究竟是代表着什么的微笑。
片刻后,他出门:“女施主,你家相公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附体啊!不如,你把具体情况说给我听听?”
“那、那他是怎么了?他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啊,就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忽然间便表现的特别奇怪,我当时没有太在意,还跟他说让他温完了书再休息,他也应了,可是半夜睡着睡着他忽然就开始发癫,好像被魇住了似的踹了我好几脚!今天情况更是严重,书房的那些书都被他给拿出去烧了!那些书可都是他的宝贝啊,他向来碰都舍不得让我碰一下的,若不是被妖魔附体,他怎么会做出这般反常的行为?”
济公一听这话,再结合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些,心中便有了底。
不过是装疯卖傻、拿人撒气罢了。
他看着焦急的女人,当即便哈哈一笑,“你相公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若不信,贫僧便给你出个主意,这样,贫僧这儿有一粒可驱邪除魔的药丸,你带回去,泡在水里悄悄让他服下,他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今夜便可见分晓。”
“真的吗?谢谢大师!谢谢大师!”女人伸手接过了那药丸,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便要叩谢,却被济公手里的蒲扇一挡,拦下了。
“去吧去吧,施主还是快些回去吧,不必执着于此等虚礼,反正佛祖也看不到。”他摆摆手,脸上仍旧带着朦胧的醉意,一步三摇。
…
另一头。
纪秋檀刚出了讲经堂,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几息之后,他站在醉香楼后门。
方凌旭正好在那儿指挥着搬东西,余光瞥见他出现,动作一顿,而后便是一脸谄媚地迎过来:“哎呦我的财神爷爷,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吩咐了?来来来先里头上坐……”
“你这边收拾的倒是挺快。”纪秋檀瞥他一眼,似笑非笑。
方凌旭也积极:“财神爷有吩咐,小的肯定要抓紧时间完成啊!先前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怪罪,晌午那会儿听了您说的那个什么连锁店计划,回去后我再仔细一琢磨,便也想明白了!您这摊子虽然铺的大,但只要后头那些专门饲养的鸡鸭鱼什么的及时跟上,那把合味食肆开遍整个大周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再等到这个合味食肆的名头打响,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个地方居然提供可以温养灵力和神魂的药膳!到那时,整个九岳大陆的修士都要往这里挤,嘿嘿,您大方,舍得跟我四六分……这事儿傻子才不干!往后我方凌旭就跟定财神爷您了!保证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还有这铺子,最迟一周就能给您重新修整完毕!再换个招牌,即时开业!!”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通,专心致志地在那儿表忠心。
然而纪秋檀并没有仔细听,只是大概看了看他准备换上的新桌椅,提了一些小小的意见,过后见实在是没事做了,便摆摆手从马上要换招牌的醉香楼出来,转头又去了老牛他们在的那个院子“监工”。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天色昏黑,大家都该休息了,纪秋檀才默默回了住处。
一落地,他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内,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失落。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忙。
从白天忙到夜晚。
忙到他都快没有时间和住在隔壁的那个人好好相处了。
今天在讲经堂听到的那番话,就好像是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借着外头的那些其实可以不用亲自过去看的杂事给自己留了一下午的时间思考。
但越思考,越想快些回来。
回来了,却又发现人不在。
“哎。”纪秋檀叹了口气,默默推门进屋,刚要去点灯,却骤然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在。
“回来了?”熟悉的声音被神念推进识
海。
不知是不是已经……过的原因,先前他们两人用神念交流都没什么异常的感觉。
然而那之后的每次神念交流,纪秋檀总忍不住头皮发麻,耳道内至天灵盖都有一种仿佛颅内高-潮一般的酥痒感袭来。
关键是对方发现了这件事之后,突然就很喜欢故意作弄他,每次都要把神念送得格外深,一直要探入识海最深处,弄得他瞬间浑身战栗不已,后背肌肉绷紧,小腹都禁不住跟着一阵痉挛,呼吸自然也紧张无比。
“唔……别……”纪秋檀用力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感觉头发都要被刺激得竖起来了。
他点了灯,但突然一阵诡异的风又把灯给吹灭,坐在窗户后头的人似乎是不愿意看屋内太亮,他便疑惑地转头看去:“怎么了?”
“好几天没见你。”师琅玉冲他伸出手,嗓音低沉,情绪似乎也不怎么高,“过来。”
“……”
纪秋檀伸手握住他手指,而后便被他扯到怀里,一屁股歪倒在他腿上。
清爽的松木香随即从后方漫过来,肩头也多了个沉甸甸的脑袋压过来。
屋内一片寂静。
两个人听着外头的风声,睁着眼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却是谁也没说话。
第80章
若不是因为外头忽然间雷鸣电雨, 他们二人还要沉浸在这样的环境中,始终沉默。
“……”
“轰!”
纪秋檀推开窗户,看着外头那仿佛要撕裂整片天地一般的雷电, 神情怔忪片刻。
“你有事瞒我。”身后忽然又送来一句传音,合着窗外的异象, 简简单单几个字, 竟然也带上了几分令人心颤的力度。
纪秋檀下意识便转过头去,看到那双乌灵灵的眼睛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月亮一般。
“我原想等过段时间你愿意说了,那时我再听你讲就好, 可你究竟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他就让你这样为难?”
“……”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姣好的面容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论在外头怎么样,师琅玉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的, 如今突然气氛有些发冷,他也被看得心底骤然一阵发慌, 心脏突突地跳, 整个人都跟着开始紧张。
“这件事……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该跟你说。”纪秋檀闭了闭眼,心想自己果然还是藏不住事,把纠结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能够炼化出新天道法则的回天圣石现如今只剩下了放在无上剑宗那块还没拿到,但也很快了,至少这最后一块目标清晰明确, 于是集齐四块石头,新法则出现, 彻底抹平裂缝, 重整这片天地, 九岳大陆得到新生。
这件事注定要让他去做。
但……之后呢?
法则回归, 他又该何去何从?
为此他几乎翻遍了文修的那些书籍存货。
图书馆里放的那些书全部都是文修在各个世界收集所得, 品类如此丰富, 但却没有一本能够帮他解答现如今这状况的,前几日,他夜里做梦,那条漫长无尽头的通道再一次出现了,他一直看着那最后一张壁画,看得眼睛发疼,最后却还是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后悔,为何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牵挂,若是他直到最后也还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到这,纪秋檀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烦闷。
师琅玉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自然也没错过他这神态中的几分细微变化,当即目光又暗了几分:“既是这般难说出口,想来我在你心中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可是秋檀,别折磨我了,好吗。”
纪秋檀一愣:“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然欺身而上,姿态强硬地噙住他微张的双唇,虎口抵在他下巴处,修长的手指便轻而易举捏上了他的腮边,捏的他脸颊发疼,只能被迫张着嘴去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入侵和掠夺。
反常,太反常了。
师琅玉今天的状态不对劲。
唇上的力度大到这简直像是野兽的撕咬,纪秋檀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好像要肿了,唇周火辣辣的,他有些痛苦地想把人推开,然而对方却制住他乱动的双手,撕咬更加深入。
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因缺氧而眼冒金星,更是痛得眼泪汪汪。
见状,师琅玉这才终于放过他。
“你都知道了?”纪秋檀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被他抱起来丢到床上的时候下意识便有些瑟缩,缩着身子往后悄悄地挪,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才不得不老实坐在那,小心翼翼试探一句。
师琅玉面色沉沉,嘴唇红得诡异而又艳丽,他双臂一左一右地撑在纪秋檀身侧,慢慢逼近,却是问了一个毫不搭边的问题:“喜欢这张脸吗。”
“喜、喜欢。”纪秋檀被他看得紧张,老实说了真心话,却没想到他脸色因此更沉,低头再度压过来撕吻,堵得纪秋檀喘不过气,身子也往下软去。
“唔……不喜欢
了不喜欢了……真的……唔唔唔!”他慌乱中改了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和上一个一样,都是错的。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抬腿就要踢人,却被对方伸手一抓一扯,将他的腿弄成了好像故意要盘上对方腰间的暗昧姿势。
哪怕是隔着衣服,也让纪秋檀突然感觉到了威胁,他被死死压制,简直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有了个喘息的空间,嘴唇微微一扯就痛得要命,但他还是得问:“是谁告诉你的?我分明没有跟别人讲……”
“那看来便是真的了。”师琅玉身子往下压,浓墨似的眼眸中压迫感更强,“你和他们一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人。”
“什么其他……啊?”纪秋檀突然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你问的不是回天圣石的事?”
师琅玉深深凝望着他:“回天圣石?”
“对啊,我刚刚以为你是因为这个事在生我的气,但是你、你说的跟我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啊,其他人什么意思?你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胡话了吗?”纪秋檀语速飞快,似乎是生怕说慢一点对方就要压下来了。
谁让师琅玉这会儿的目光实在是有些太过吓人,他很少见对方如此生气,气还是对着他来的,就让他有种即将小命不保的感觉。
当然,对方肯定不会对他动手,他确信。
可会不会动别的地方……他就不敢保证了……
“你、你跟我说说嘛,不是装傻,我真没听懂你刚才那些话。”纪秋檀小心翼翼地拿手背去蹭蹭他脸颊,讨好似的咧嘴笑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你生什么气呢?”
师琅玉面色不变,仍旧望着他:“你想让他回来,是么。”
“他?谁啊?”纪秋檀茫然不解。
“黑龙。”
“……”
纪秋檀眨眨眼,半晌后才“啊?”了一声,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了当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一段。
灵骨、引子、合二为一……
纪秋檀脸色一变,神情无端开始仓皇,挣扎着就想要坐起来:“他回来了?他在哪?你现在什么感觉?我们以前那些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慌。
而师琅玉看着他,眼底暗沉:“你这模样,倒像是不想让他回来、不想见他似的。”
纪秋檀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见他了?”
“你是没用嘴说。”师琅玉垂眸,“可你的眼神表现的那么明显,前几天知袅提起她以前的主人,你为什么悄悄看我?又为什么还带着那种怀念一样的眼神?那时你在想谁,他吗?你也把我当做他的替代品么?”
“………”
纪秋檀大为震惊,张大了嘴欲言又止。
他说的这事儿完全是几天前一桩小事儿,要是他不再提起来,纪秋檀都把它忘干净了。
什么怀念的眼神,哪有怀念的眼神!
分明是知袅一直在看他,所以纪秋檀才跟着一同看了过去,一想到那个引子的事,心里还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而且,那一眼分明很快!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回过神来,纪秋檀顿时便用力挣扎了几下,感觉实在是冤枉,“你突然拿一个死了上千年的人跟我生气,关键我跟他也不熟,搞什么啊你?到底是谁在你跟前胡言乱语的?你那么聪明一人怎么这事儿开始犯糊涂了真的……”
说到这,他挣扎的动作已然又一次被大力镇压,额头上都出汗了,只能躺在那做了几个深呼吸,突然小声嘀咕:“好酸啊。”
“……”
这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纪秋檀躺在那,看着眼底闪过一瞬不自然的师琅玉,抿了抿嘴,却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事在跟我生气?你以为我先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因为你这张脸和他有些相似所以爱屋及乌?”
“……”
师琅玉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凑过来亲他嘴巴,大有一种不想让他说话的感觉。
纪秋檀便躲开,拿被松了禁锢的手去捏捏他下巴:“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么,我就不能单纯的只是看上了你这个人?”
“……”
对方仍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秋檀不喜欢他这样,分明是个那么耀眼的人,他们两个不在一起的时候,外人纷纷因他的风采而折服,然而他回到这里,却又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瞻前顾后忐忑不安,实在是叫人担心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想太多”而心力衰竭。
可这些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彻底扭转的。
纪秋檀不想翻来覆去跟他讲道理,他未必不懂,他懂得更多,可是人到底是感情动物。
哎,还能怎样,继续哄呗。
这么想着,纪秋檀哀叹一声,两条胳膊吊在了他脖颈上:“你都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那是不是也该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啊?我从头跟你说好不好,回天圣石的事情我也都告诉你……”
他从惹祸的文修开始说起,但隐去了书灵一事,而后便是黑龙的二三事,又说自己一开始压根不记得黑龙的存在,若不是因为石壁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原来他们以前居然认识,一直说到后来,说到如何重建天道法则,说到四块回天圣石如今都已现世。
“这些东西好像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先前我在极寒之地收服了赤焰火莲,在火莲的灵心中得到了第二块圣石,那现在也就只剩下在无上剑宗的最后一块了,只要我再把最后一块拿到手……”
“最后一块?不是要四块么?”
“……”
听到他含糊地问,纪秋檀表情一僵,声音一下子便被吞回了肚子里,许久不曾言语。
师琅玉自然看出了他的异常,当下便慢慢直起身子,静静和他对视。
许久后,他闭上眼,眉心骤然增添了几分阴霾。
“因为我手里已经有了三块。”他说,“而我没说的那一块……”
“是我。”
他无意识又重复一遍,“是我。”
第81章
“轰隆!”
窗外雷鸣电闪, 异响更大。
若是此刻抬头,便能看到半空中的巨光之后,隐约有一道荆棘纹一般的裂缝。
除此之外, 还有一道很浅但存在感格外强的暗影静静地立在云端,在雷电中忽隐忽现。
浓雾渐起,杨戬半倚在楼阁之外, 眯着眼看向黑压压的天空中那一层海市蜃楼般的模糊幻影。
透着一层阴寒诡谲气息的建筑物。
还有那高悬的熟悉牌匾……
“三妹。”他忽一扬唇,“你看,阴司的人大概是要来了。”
…
师忘忧懒洋洋地靠在树旁,头顶是隆隆的雷鸣, 四周是沙沙的树叶声响。
周围一片漆黑, 黑得可怕,只有惊雷闪过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惊人的光亮。
有人潜行至此, 见了他之后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君上!”
师忘忧漫不经心地瞥那人一眼。
风吹起男人身上松松垮垮的长袍, 他问:“四大宗那边如今怎样了。”
“回君上,玄天宗众人已入阵, 只等您一声令下, 便可就地诛杀。”地上那人头更低。
师忘忧便勾了勾唇:“做的不错, 把他们都引过去杀了吧,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值得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
“属下明白了。”地上那人领命起身。
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而是在原地犹疑了片刻,接着小心问道:“君上仍是不打算回万魔窟吗?”
“……”
问话没得到回应,师忘忧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眼中含笑, 却看得那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属下该死!”他仓皇跪下, “是属下越距了。”
眼前这个男人来历成谜, 却在出现以后轻而易举地得到前任魔君死也不肯放手的万魔令。
那时也曾有人不服,于是极寒之地的雪下埋了厚厚的一层尸骨……
甚至,那天的血都染红了半个万魔窟!
他怎么敢忘了那些事?居然在这打听起了对方接下来的行踪!
魔修越想越恐惧,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冷汗便瞬间糊了满身,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但师忘忧此刻心情还不错,所以并未跟他计较这等越距行为,只是垂眸扫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他上辈子的模样,但转眼,目光很快又转到了天上
云层中的那些模糊的幻影似乎在雷鸣声中变得越发真切了,牌匾上酆都二字清晰可见。
酆都,这名字倒是特别。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回去吧。”师忘忧眉眼一弯,又变回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你们只管将四大宗的人拖住,不要让他们有空闲时间跑来云台打扰我散心。”
“是,属下明白了。”
魔修不再多留,闪身就走。
不远处,云台边缘立着的护城大阵闪着幽幽的暗光。
师忘忧回头望了一眼,诡异暗纹如爬墙虎一般悄然爬上他脸颊,但又迅速隐入皮肤之下。
他脸上扣着面具,腰上缠着软鞭,鞭子的软柄处有个黑金色的猫形,乍一看像是个刻上去的装饰花纹,但识货的却能看出,这是被熔炼进去的器灵。
他从护城大阵的边缘处穿行而过,身法格外诡谲,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其中,片刻后,人已经到了城内的街道交叉口。
近来云台的氛围忽然热闹了不少,因着有了修真学院的万千藏书,再加上郎月明夺权后领着郎氏族人主动提出要和纪秋檀结盟,而华光宗一众选择了低调,云台的凡人便多了起来,更是有不少人在金家的铺设之下大着胆子跑到了
这里做生意,城内街道和以前比起来,多了不少新店铺,自然看着也是热闹许多。
师忘忧慢慢在街头踱步而行,路上不断有人好奇地多转头看他几眼,但只是单纯好奇他脸上那张面具,并无半点冒犯之意。
他走过糖人铺子,走过新开张的酒舍,走过一处正在修整的学堂,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忘忧!”面容平庸的男人在二楼窗口冲他招手,穿着打扮奔着风流倜傥的姿态而去,可惜长得却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白白糟蹋了那身衣裳,“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赴约的,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
师忘忧一挑眉,笑了,却是转头向着反方向走。
他倒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个难缠的家伙,胆大包天地约他一起来吃烧鹅。
他压根就没打算要来赴约。
然而这条路却又偏偏是他的必经之路。
“怎么走了?”宋玉岚在二楼撇了撇嘴,双手突然用力一撑,翻身跃下,轻盈落地,旁边路人仿佛习惯了似的往旁边避开,他便三两步追了上去,“忘忧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难道我就这么讨人嫌么,每次你都是见了我就走,话都不舍得多说几句,我倒也不是非要缠着你,只是……”
师忘忧脚步骤然一停,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宋玉岚那张平庸的脸上。
没人看得清他究竟是怎么动的,只是一息之间,宋玉岚的脸上便腾起了一阵白雾。
“嗤!”
易容术被破了,那张平庸的面容迅速融在雾气中,露出底下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孔。
宋玉岚当即捂脸惊愕:“哎呀,你怎么把我脸打掉了?!”
师忘忧却根本不想理他,这就要走:“这次是脸,下次便是喉咙了,聪明点,不要再来烦我。”
“这怎么能是烦呢,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认识你这个朋友啊,上次你那鞭子实在是挥得太好看了,我回去以后还试了几次,但都做不到你那样的招法,忘忧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的!特别是结交像你这样的朋友……”宋玉岚仍不放弃。
可他的话落在师忘忧耳中,只让人觉得可笑。
“巧了,我从不交朋友,也很不喜欢和人交朋友,特别是结交像你这样……”
师忘忧在挂着灯笼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热闹的氛围几次引得他驻足。
“……像你这样自来熟的。”
他忽然一指过去。
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宋玉岚猛然抽身躲避,腰往后一折,瞧着那呼啸的风在眼前抽过,这才算是堪堪免去了被那一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的结果。
刚刚那一下是实打实地灌注了杀意。
宋玉岚冒了冷汗,反而更加兴奋:“好身手!”
师忘忧已经不见了。
但他兴致勃勃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心想,什么时候能正面交锋一次就好了。
像他这样慕强的人,只有和足够强的人待在一起,才能飞快进步。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再去套套近乎。
宋玉岚若有所思,半点想不起来自己要回玄天宗的事。
…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空中的异象才逐渐消失。
纪秋檀默默抱着茶杯窝在床脚不敢吱声。
屋内气压简直低的可怕,师琅玉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目光沉沉。
窗外时不时有风吹过来,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片刻后,外头慢慢开始下雨了。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没一会儿就转成了瓢泼大雨,雨声越是嘈杂,越是显得屋内寂静地可怕。
最后纪秋檀实在是憋不住
了,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你……还生气啊?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实在不行你跟我吵一架得了,别一直不说话。”
说完了,没人理。
师琅玉脸色着实差劲,纪秋檀根本不敢招惹他,可是就这么僵持着,休息不能休息,说话不能说话,只剩下心慌意乱和不知所措,真是叫人浑身难受。
“要不你出去生气吧,我想睡了。”纪秋檀垂着头嘀咕了一句,又飞快抬眼看他。
结果发现他舍得看自己了,可是那眼神却叫人心里发怵。
“……”
这是哄不好了。
纪秋檀挫败地突然开始自暴自弃,放了杯子之后便自顾自地掀了被子钻进被窝,而后把脑袋一蒙,眼不见为净。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乐颠颠以为不过就是四块石头,收集起来能有多难?
结果现在……
确实不难,可代价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大。
若是他再自私一些,管它什么天道法则世界裂缝的,就算这个世界真要崩塌,那也还得再混乱和几十年上百年的,外头那些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管了还不行吗?!
……可事实就是不行,他怎么看得下去?
人生在世,谁会没有几样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不想让这世界变得混乱,不想眼睁睁看着尽管他不认识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们走向灭亡。
可是,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这条路,已然把结局都写得清楚明白了,他如果想要护住这世上的万千生灵,就必然要放弃他身边的人。
这便是天道么?
“刷啦!”
猛然掀开被子,纪秋檀坐起来,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鼻腔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于是他赤着脚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对方面前,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只是伸手一把抱住对方。
他将手穿过师琅玉胳臂下,两手绕到对方背后,紧紧扣住。
“我不想走……”
他声音带了些颤抖,师琅玉听得分明,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慢慢回抱过去,将他拥入怀中,双臂格外用力。
“我不想走,我不想重新变回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它既赋予了我一颗心,给了我一个做人的机会,现在却又要把它们全部收回,这太残忍了,我不要。”他埋首于对方颈窝,回忆起最后一块石壁上的画面,忍不住用力咬紧牙关,发狠似的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相信真的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这天下苍生,我依然要救,我自己的命,我也一定能留。”
“……”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
但师琅玉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抱紧怀中人,幽深的眼眸里一场风暴悄然成型。
好容易他有了这样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却要因为所谓的天道而放手?
天道便可轻易左右一个人的命运?叫人生便生,叫人死便死?
法亦有情,天却无情,却又妄想用情一字叫人救天,岂不可笑?
“往后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许再瞒着我。”师琅玉抬手紧紧按住怀中人后脑,力度大到像是要把人按进身体里一般,不让他起来,不让他瞧见自己冷冽的目光,“答应我。”
纪秋檀脸贴在师琅玉颈侧,也不抬头,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师琅玉的手指便停留在他发间,片刻后,无声说了一句话。
“……”
除了他自己,无人听到那句话。
而黑暗中,屋外雨声更大,仿佛要将整座城都要冲垮。
第82章
风雨过后, 天一下子晴朗许多,昨夜的异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宋玉岚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一只鸟晃晃悠悠地朝他这边撞过来,像是在昨夜的风雨中不小心受了伤似的。
“可怜的小家伙。”宋玉岚伸手, 接住了快要掉下去的那只鸟儿, 颇为爱怜地摸了摸它的头。
然而当他的手收回窗内的时候, 那只鸟身上突然便亮起了一层淡淡的光,随后便在他的掌心化作了一缕神念,被他握在手里。
“宗主。”宋玉岚闭上眼。
识海中随即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岚儿, 你迟迟不归,是又打算逃跑了么?”
“怎么会呢宗主,弟子对玄天宗的忠心日月可鉴,您这话可实在是叫弟子伤心啊。”宋玉岚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弟子这边确实是遇上了些困难,被阻住了去路,所以不得不耽搁一段时间。”
“以你的本事, 什么困难能拦得住你?”那头,玄天宗宗主的声音中突然带上了几分怒意。
但他很快又咳嗽了起来, 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难以抑制住声音中的断断续续:“罢了,本座不和你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也不管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七日之内,本座要在极寒之地看到你, 别忘了你能有如今的成果, 全都仰仗本座的布置!宋玉岚,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四个字怎么写你应当清楚的吧?别再让本座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你了,等本座飞升之后,这玄天宗宗主之位还不是要由你来接管?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弟子怎敢对宗主不满?何况,您可是我亲爹,如今您遇到了麻烦,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宋玉岚嘴角扯的更高,眼底讥讽一闪而逝,“七天,我去就是了。”
“哼!”那头冷哼一声,随即没了声响。
宋玉岚便关了窗户,砰的一声巨响,几乎要把整个窗框都给震下来一样。
他知道,这次是再不可能继续拖延了,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往极寒之地,和玄天宗的弟子们共进退。
谁让他是年轻一代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天才……
“可笑。”宋玉岚低下头,默默开始收拾行李。
他来到这附近的时候,轻车简从,除了一袋灵石之外别的基本什么都没有带。
然而在这里待了短短两个月左右,他手头的东西突然就变得多了许多。
一个是城东的李木匠刻的哪吒,许多小孩都喜欢,当时他兴致勃勃蹲在旁边看了一上午,而后李木匠以为他想要却没钱买,就直接塞给了他一个,没要钱。
一个是城西讲经堂那边顺来的经书,翻开就能闻到上头淡淡的墨香,制作经书的纸是经过改良之后加注了浅色图案的名贵纸张,淡金色的莲花花瓣在每一页的页尾静静绽放。
还有许多……
每一样都仿佛存留着他在这里时留下的记忆。
…
提上包裹,离开云台。
等城门口的守卫查验身份的时候,宋玉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
“木风?你这是……要走了?”陆景晗原本正在检查护城大阵,余光瞥见城墙下那个身影之后,当即心头一紧,噔噔噔就跑了下来,“你要去哪儿啊?去多久?还回来吗?”
“……”
云台如今虽然各地都戒备森严,但却也没有阻止人们进出,只是用上了一些特殊手段,给每个人都弄了一份加有印记的通行证,以防有不法分子借机浑水摸鱼。
陆景晗现在正在跟着一位慕名而来、如今天天泡在修真学院书舍中的大阵师学布阵。
先前他死活缠着师琅玉不放,跟着一块儿从京城出来
之后,师琅玉便在思考他是否应该换一种修行的路子,后来经过那位阵师点拨过后,他就直接被师琅玉“送人”了。
他在武学方面天资实在一般,可是在布阵方面却天资极佳,就因为他有个跳脱的脑子,还有异于旁人的思维,所以他研究出来的阵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不着调,但如果用的好了,神仙来都难破!只因他的布阵方法没有规律,常人很难通过寻找阵法的规律来破解出阵眼的所在位置。
而他之所以会认识化名为“木风”的宋玉岚,也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去一趟修真学院,去找他那位整日泡在书海中舍不得离开的二师父。
“也是巧了,本来我还在想,走的时候要不要跟你说一声,但是后来想想算了,我怕你会哭出来,那样我可就走不了了,哪知道你刚好在这里。”宋玉岚抿抿唇,“真抱歉,前几日同你约好的一块儿喝酒的事,看来是没办法做到了,我爹他给我送了信过来催我快些回家,说是他身体状况越发差劲,恐怕是挺不过开春了,所以我必须得赶紧回去,否则我怕是……连他最后一面都难再见到。”
宋玉岚低头,表情有些难过。
“怎么会这么突然?”陆景晗不疑有他,“木风你别急,伯父他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就是他想你了,所以拿这话来吓唬吓唬你让你赶紧回去而已,这样吧,你家离得远吗?我前几天新买了个灵舟,你坐着它回家,路上能快些,还更安全,这样这样,你等我一刻钟,我去去就来,千万别走啊!!”
“……”
宋玉岚看着他真就急匆匆这么跑走了,忍不住便笑了笑。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城门。
穿过那层护城大阵时,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但是他握了握拳,到底还是没有转身。
他当初留在这里的时候,是想看看那个“纪仙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有了长居于此的冲动,不想走了。
他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朋友,虽然其中一个压根不理他,总是要让他在后头追着跑,可是这里的氛围仍旧比压抑的玄天宗要轻松许多。
他必须得承认,他喜欢这里。
他喜欢这个被“纪仙君”改造过的地方。
但他注定不属于这里。
他没有办法彻底脱离玄天宗,就像他爹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仰仗他爹。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在很久以前其实只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废材”。
所以他必须要回去。
在这个世上,只有玄天宗是他的“家”。
哪怕他根本就不想要。
…
“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纪秋檀推开窗。
外头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凉凉的,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潮意。
无风的夜,月亮爬的很高。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就看到了垂头丧气的陆景晗从外间走来。
“你怎么了。”他微微挑眉,“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师、师母……”陆景晗行了个礼之后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没事,就是我一个朋友,他今天走了,我当时分明跟他说了要让他等我一会儿,但是他还是走了,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什么时候能回来。”
纪秋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被他这一句“师母”喊得表情有些古怪。
陆景晗倒是没发觉,只抬头扫了一眼坐在这厅里的人。
白师兄也在这。
但却少了另一个人。
“我师父呢?”他忍不住挠挠头。
“他出去了,说是有事。”纪秋檀估算了一下时间,掩下了重重心事,而后笑着道:“先坐吧,今天我请你们吃火锅 。”
“火锅?”陆景晗悄悄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白听霜。
今夜纪秋檀并不单单请了他们二人过来,还有师忘忧,以及杨婵等人。
然而师忘忧不来,杨婵说晚会儿到。
看这架势,怕是要再等会儿了。
“那个……小陆啊。”纪秋檀一撩衣袍坐了下去,“不然,咱们下次就换个称呼吧?”
他不知道师琅玉私底下究竟是和这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总之,陆景晗突然改口喊了师母,喊得他每次听到都浑身不自在。
等会儿,人就多了。
一想到那时陆景晗要还是一口一个师母这么喊着,他脸颊就突然开始发热。
“我明白了,师母。”陆景晗从善如流,却仿佛是故意一般,又给重复了一遍。
这话便让纪秋檀忍不住抬手扶额,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
“……”
没一会儿,底下有人送锅子来了。
特制的一个移动小灶台上架着铜锅,在桌子前头放好以后便点了火,菌汤鲜香的味道逐渐随着热气咕嘟咕嘟飘了起来,不多时便直接飘得满屋子都是。
屋里暖烘烘的。
杨婵等人也没让他们等太久,进来了以后跟他先打过招呼,接着纷纷落座。
“人差不多也齐……”纪秋檀刚开口说上一句,但话还没说完,厅门口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突然出现,瞬间便打乱了他的节奏。
师琅玉竟然回来了。
他本以为对方可能要过个一两天才回来,却没想到对方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怎么……”纪秋檀眨了眨眼,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地紧紧盯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那个人。
而对方不发一言地在他旁边坐下,垂在桌下的手摊开,让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一卷书册,又迅速收回,用神念传音道:“找到了,但我还没来得及看。”
“没事,等会儿回去了再说。”纪秋檀抿了抿唇,悄悄伸手,躲着众人的目光,在桌下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抓着他的手指握在掌心,并用垂落的衣袖遮盖住了这些小动作。
接着,纪秋檀视线转到另一人身上,含着笑:“你不是说你不来?”
第83章
“是么, 我何时说过这话。”那张诡异的青铜面具在幽幽烛火下泛着一层青色的冷光。
师忘忧唇角微扬,施施然坐到他左侧,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另一侧的手上扫过, 随即低笑一声。
纪秋檀倒也很给面子, 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只说:“那看来是我想岔了,我还以为你也有事要忙。”
“……”
师忘忧不置可否。
人齐了, 火锅宴自然便可以开始了。
仆从开始上菜。
精致的玉碟中放着的是些新鲜蔬果,还有涮锅中必不可少的羊肉卷, 新鲜宰杀的羊肉切成薄片, 肉选择的是羊身上最嫩的部位, 酱料没办法做到后世火锅店中的那般丰富,但芝麻酱却是必不可少, 就为了这个酱料, 纪秋檀前些日子找人前前后后试了十几次,才终于是能在今天给各位弄上一碟香味浓郁、味道纯正的芝麻酱来配这略带膻味的涮羊肉。
而这酒自然也是上好的酒。
一块上品灵石才能买一盅的“不羡仙”, 入口香浓顺滑, 缺点是太烈,量浅的喝完怕是要大醉一场, 但对于好酒之人来说,这却是刚刚好。
还有口味清甜的青梅酒, 自然也在旁边备着。
“仙君今日召我们到此, 应当是有话要说吧。”斜对面,白听霜绷着脸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他倒是不像陆景晗那样竟然随随便便就改了口, 哪怕是他最先知道的那事儿, 也还是选择用这种生疏的称呼刻意拉开距离, 满脸写着“不熟”二字。
纪秋檀点头:“确实有些事,但,吃火锅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等晚会儿再说吧。”
说着,他顺手把面前的酱碟放到了师琅玉面前。
“你开心吗。”师忘忧传音过去。
他的声音穿过纪秋檀身侧,送到了师琅玉耳中。
对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却紧了紧,穿过另一人的指缝,紧紧扣住。
“?”纪秋檀抬眼,左看看右看看,随后了然压低声音,“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有。”师琅玉面色平静,桌下的手却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倒像是故意做给谁看似的。
“……这么多人看着呢。”纪秋檀被他弄得脸热,索性假借斟酒做借口,赶忙把手抽出来。
另一侧,师忘忧低笑一声,仿佛在看笑话似的挑眉,目光随即便转到了一旁去。
锅里的菌汤已经开始咕嘟嘟响了起来。
鲜嫩的羊肉下锅,煮个一小会儿便熟透了,拎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湿淋淋的汤水,一并浸在芝麻酱里卷上一遭。
等着里里外外都裹上了香浓的酱之后再送入口中,羊肉的膻味这会儿基本上已经淡的几乎嗅不到了,只剩下香,鲜的不得了。
再配上一盅清甜的酒。
师忘忧一手托腮,一手捏筷,整个人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吞下一口羊肉,再抿一口酒。
唇齿间一片火辣辣的味道,等着酒水顺着食道滑下去之后,连带着腹内也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他完全不参与其他人的对话,只顾着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直到突然听见了有人说起魔修的事,他才勉强抬了抬眼看过去。
“这段时间,底下不止一次过来上报,说在云台附近发现好几次魔修出没的痕迹。”白听霜捏着一块糕点,神色有些忧虑,“但,目前还未真的抓到一个,所以无处得知他们是否有别的算计。”
“魔修?”侧面,杨婵突然笑了一声,“这些人我也遇上过一回,这帮人倒是真如传闻中一般,不是个好东西。”
“……”
闻言,师忘忧不甚在意地勾了
勾唇,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吃着羊肉喝着酒,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听着他们说起魔修的踪迹,又说起四大宗齐聚极寒之地的事。
“这件事还需尽早做个决断。”郎月明说,“魔修拖着四大宗确实对我们这边有利,最初我想的是他们大概两三个月便会被四大宗的人彻底剿灭,可是看如今的状况,他们似乎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四大宗派去的人可不少,其中还有些散修参与在内,但那些魔修不仅没有出现颓势,甚至还越挫越勇,不仅是把玄天宗的那群人给禁锢了起来,甚至,无上剑宗的人跟他们交手的时候都有些难以抵挡,这事儿有点奇怪,属实不应该这样的,三年前的除魔大会,那些在外嚣张不已的魔修便是被无上剑宗的人给打得不得不退到了极寒之地去,怎么才三年,他们竟然就有如此大的改变?这肯定不对劲!万一他们真的借着这次机会直接干掉了四大宗,那下一步恐怕就是我们云台了。”
“郎公子此言有理。”金延雪道,“金家虽然从未参与过除魔大会等事宜,但是对魔修也是略有耳闻,按照以往的那些经验来讲,四大宗的人不可能会被他们如此压制,到底也是九岳大陆上最强的一群人,以往那些魔修都是见了他们便要逃跑的,如今不仅能压制他们,甚至还能引他们入圈套……这事想想实在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先前我在修补护城大阵时碰巧遇上了几个魔修,也与他们交过手,我们的功法确实有几分诡异,但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杨婵道,“我放出了宝莲灯竟然都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应该,实在奇怪。”
“你们一个个的将他们说的如此玄乎,倒是叫我有几分好奇了。”哪吒道,“我倒是从来没遇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们的运气,还是我的运气。”
“既然如此,还商量什么,索性就直接打过去,将他们老窝给掀了,再把他们给抓过来,不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了吗。”孙悟空不屑道,“用不着在这里思前想后的,明日我一个筋斗过去,立马就能给你们抓几个魔修回来研究!”
“你这猴子,实在野蛮。”杨戬在旁边嗤笑一声,“成日就会想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说的好像你心里不是这么想一样。”孙悟空骤然一弹指,一粒花生便打了过去。
但杨戬纹丝不动,花生粒当的一下便打在了他身侧的一处空气墙上。
纪秋檀假装没看见他们之间的这些小动作:“我也确实是在担心这些事,虽说四大宗对我们格外不满,但他们如果真要对我们这边动手,到底还是需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虚伪的人一般都这样。
若想要推翻一个王朝,便首先要弄出一个天命所归的名头,否则的话,就会显得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四大宗的人也同理。
但魔修可就不一样了。
若是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此干掉四大宗,对云台这边来说,反而是百害而无一利。
且不说他们究竟是因何突然实力暴涨,只说他们的行事风格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四大宗就算是再差劲,也不会屠城。
而这,就是最大的隐患。
“四大宗是一定要解决掉的,否则的话,等他们缓过劲来,他们一定会转过头来对付云台,重新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属地,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费功夫了。”纪秋檀抿了口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懒洋洋支着脑袋的那人,“当然,魔修的事也不能就此放任,这些人比四大宗更可恶,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云台,在这里为非作歹。”
“这有何难?”哪吒卷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随后忍不住幸福地眯了眼,“我替你去降了他们不就好了吗,但我有个条件!这个火锅的味道
到底还是淡了些,下次你给我弄些不这么淡的口味,如何?”
“就知道吃,从前也没见过你这般贪吃的模样。”旁边突然有人哼笑一声,随后,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眉间淡金色的细线在烛光下忽隐忽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他们这话说得霸气。
好像那些令人发愁的事情,真的就是一件小事似的。
“你们要是这样讲的话,那我就放心了。”纪秋檀眨了眨眼,随后笑眯眯地举杯,“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趁机摧毁四大宗,重新建立秩序,顺带着再把那群张狂的魔修一并给除掉!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可以执行!”
“……好啊你,原来你是有了这么个打算,想着撺掇我们出去,才会突然喊我们过来吃这劳什子的火锅。”杨婵微微瞪大双眼,却是笑了,“不过,你倒是会过日子,天天在这儿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来你也是觉得今天这涮羊肉不错。”纪秋檀抱着酒杯笑嘻嘻道,“那下次,我再请你们吃烤肉,等他们找到辣椒,把那些蘸料都给弄出来以后,来吗?”
“那自然还是要来的。”杨婵含笑一举杯。
…
最终,宴会一直到深夜才总算结束。
瓜果全部都被清干净了,连带着那些酒水也都见了底。
散场了。
纪秋檀晕晕乎乎地走在最后头。
今天或许是因为气氛到了,哪怕他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也还是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师父……”白听霜走在旁边,悄悄打量着师琅玉,发现他居然连出来这几步路,都一直下意识护着对方之后,当下眼神就变得更是复杂。
陆景晗就是个没眼色的,完全没留意这些,只是喝了点酒,乐颠颠往外走着,突然又回头,看到师父面色平静、却半搂半抱着另一个人之后,当时便砸吧砸吧嘴道:“师父,你对师母可真好。”
白听霜:“……………”
这孩子,可真是没眼色。
人都还没走光呢!
“师母?是你叫他们这么喊的?”纪秋檀没注意到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只是略带醉意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他揉眼睛了的缘故,他眼睛这会儿红通通的,睫尾带着些湿润,脸颊也红扑扑的,嘴唇还带着一层润润的色泽,看起来格外诱-人。
师琅玉当即便将他捞过来道:“你们回去吧,他有点醉了,我先送他回屋。”
“唔?我都还没把话说完!”纪秋檀跌跌撞撞。
然而不论他怎样挣扎,没一会儿,他还是被拎着“扔”到了他住的那个院门口。
“……要看么?”师琅玉为了哄他乖乖回屋去,摸出了今日刚到手的那卷书。
然而那书却看得纪秋檀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从怔愣中抽离,果断伸手,一把压下了书册。
“过来。”
纪秋檀伸手勾住他衣带,颇为暗示似的一扯,虽未扯得松动,却令对方目光一暗。
“先不看。”他说,“不急着看。”
他心带惶恐,只怕看到书册中出现他不愿看到的字眼,索性便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抛在脑后,拉对方到跟前,再仰起头,摆出一副讨吻的姿态,含糊着轻声道:“亲我一下。”
“……”
师琅玉目光轻颤,过后果然俯身过来吻他。
他也张嘴,咬住对方带着酒香的嘴唇,坦然接受索取,与对方唇舌纠缠,情不自禁向对方身上贴紧,紧紧贴在一起,哪怕是腿都要被吻到发软,也依然要用胸膛去感受另一人的心跳。
终于等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对方这才松开对他的钳制,看着他。
“如果那本书上也没有解决方法……怎么办?”他抓紧师琅玉的衣襟,忍不住去问,“但凡我早一点知道我要走,我也不会……”
“不会怎样?”师琅玉打断他的话,将额头靠过来,“不会再见我?”
“……”
他被反问得说不出话,只是闭上眼重新吻过去,合拢的双眼或许是被酒香熏到,渗出了点点湿意。
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屋内。
纪秋檀睁眼看着外间明明暗暗的月亮,主动解开衣带,而后,环住对方脖颈,呼吸的时候,青梅酒的香味还在鼻端萦绕。
“你都……了。”他说,“这么想要我么。”说着也禁不住笑,“进来吧。”
然而对方却皱眉:“会受伤,等一等。”
“不要管。”他闭上眼,盖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快点,放进来。”
“……”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他后腰抵上桌面,撞倒了一堆物什。
师琅玉被他引-诱着,情不自禁便咬住他脖颈,细细地吻,手也随着一路往下不停动作。
远处的月光忽明忽暗,纪秋檀被眼前这人弄得浑身发颤,满头是汗,禁不住便催促:“快……”
话音未落,忽然便有什么钻了进来。
他骤然仰头,无声张嘴,尽可能地接纳对方,双手却一直都在颤抖,一直到察觉对方似乎是已经探入谷底,才缓缓舒了一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师琅玉一向体贴,宁愿委屈自己,也舍不得让他难受。
这些他都知道。
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不要想这种体贴。
他想要感官上的疼痛,想要忘记那些糟心的事情,想要暂时抛弃那些杂乱的事情。
于是他再次主动攀上对方修长的脖颈,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借着微醺的酒意轻声道:“都进来了,再用力些吧好哥哥,用力弄我,还不够……”
“……”
他清楚地看到师琅玉的喉结猛然一颤。
也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发红的双眼。
随后果然便是一阵风暴袭来。
越发涨大的漩涡将他扯入深渊之中,他的一切叫喊都变得支离破碎,恍惚中,似乎还有求救的声音传出,他哀哀地喊着,然而声音却很快便再次风暴被吞没,只剩下些零零碎碎的呜咽。
悲苦的心情在风暴的撞击中寻不见了,纪秋檀跪在桌子上,无力地抓着桌面边缘,脸被狠狠地掰过去任人撕咬,分离的时候,嘴唇肿得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烂樱桃似的,覆着一层水渍,一片红艳艳。
“秋檀……”师琅玉捧着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过来含住他的嘴唇舔吻。
舌尖润过唇缝,他被翻了个身躺在那,被吻得双耳中只剩下单一的嗡鸣声,连哼哼几声做回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于是对方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又挤了进来。
他禁不住短短地嗯了一声,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滑,无助地伸出双臂:“抱抱。”
师琅玉便一言不发地俯身抱他,安慰似的轻轻咬咬他的耳垂。
“……”
许久之后,屋内的响动渐渐弱了下去。
纪秋檀闭着眼趴在师琅玉怀里,一言不发,一直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度长到叫人忍不住以为他都睡着了他才突然低声道:“明天再看。”
“嗯。”抱着他的那人轻轻嗯了一声,格外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同样什么也不说,只是将他用力抱紧。
“睡吧。”师琅玉轻吻他眉心,“明天再看,我陪你。”
纪秋檀拿脸蹭蹭他颈窝:“好。”
第84章
昏昏沉沉中, 纪秋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爬来爬去,痒得很。
他当下便皱眉抬手,想把那玩意儿给打开, 然而一拍, 却是啪的一声脆响
眼前一段玉藕似的胳膊迅速浮上几个指头印。
“我还以为有蚂蚁上来了。”原是有人在摸他的脸,他抓着对方的胳膊揉了揉,又翻了个身趴着睡, 开口说话的时候, 嗓子还因为昨夜叫得实在太厉害而发哑,“几点了?”
“还早。”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接着, 有人在他光-裸的背上吻了吻,“再睡会儿?”
“嗯……好……”
纪秋檀一动不动地闭着眼趴在那, 头枕着胳膊,听着身旁的人似乎是下了床, 突然又说:“书拿来我看看。”
“……”
师琅玉披着外袍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去到旁边,在那一地狼藉之中捡起了昨夜被丢在地上的那卷书,又坐回了他身旁。
那卷书的年纪也不小了,少说也得有上千岁,回天圣石既然存在那么多年, 还被无上剑宗的人给带回去当宝贝在那儿供着,自然会有人专门研究它。
“再坐过来点。”纪秋檀伸着胳膊搭在师琅玉腿上, 换了个姿势趴着,头依然枕着胳膊, 却是对方当做了人肉抱枕似的, 小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对方腿上, 身上盖着的锦被滑落下去,将他整个后背乃至印上了指痕的腰都给暴露在空气中。
“屁股疼,不然你念给我听吧。”他说。
“……”
师琅玉目光便往下扫了一眼,默了一瞬,才重新扯回被子给他盖好。
他现在脸皮可比最开始的时候厚多了。
或许是心里清楚师琅玉不会不顾他意愿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事事总将他放在第一位,让他心中也有了底气,于是这段时间,他说话做事都放肆了不少。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纪秋檀闭着眼听着他念,书里的那些内容大多数都是些已经知道了的信息,让人越听越觉得烦躁
早就猜到了这次依然可能是没有收获,可是这种希望一次次被扑灭一样的感觉属实糟糕到了极点。
纪秋檀忍不住就哼了一声,小声抱怨道:“算了吧,又是白费功夫,实在不行你就走吧,出去找个跟你更合适、也比我更强的人去处个一段时间,自然就可以把我忘了,大家都不用难过。”
“……”
谁都知道他说的这是气话,然而听起来却实在刺耳。
师琅玉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去,拿着书的手也是骤然一紧,盯着他时,眼底一片阴鸷。
“你想让我去找别人?”
“我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说说?”
“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嘛,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离开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的,外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天上的那道缝隙越来越明显,万一我到时候真的被回天圣石给带走、再也回不来了,你稍微难过几天意思意思,就出去找别人吧。”
纪秋檀嘟嘟囔囔地说着“渣男语录”,却是越说心里越难受,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导”对方。
师琅玉听得一肚子火,终于是忍无可忍,直接把人一翻身给按在了那儿,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嚼烂!
“你说得轻巧,找别人?你怎么不干脆现在就替我出去找人?就找像你这样成天惹人生气的怎么样?”师琅玉咬牙切齿地说着,恼恨的怒火冲上了天灵盖,烧得他双目赤红,想也不想便是一巴掌!
“啪!”
“……”
清脆的一声响,纪秋檀被按在榻上,一双眼睛越张越大,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上头的人,随
后才渐渐感受到了臀侧那阵火辣辣的疼痛:“你、你、你……你打哪儿呢你?!”
他压根就没想过师琅玉居然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对他动了手。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按在这打……打他的……
哪怕对方抽他脸,他都不会这么震惊!
“混蛋,我跟你拼了!”纪秋檀简直羞耻的不得了,脸腾的一下瞬间涨红,抬脚就要踢过去。
结果脚踝却一把被对方给抓住,啪的又是一巴掌过来,打得他头皮一麻,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
“师琅玉你这个混蛋!”
“我混蛋?我看你才是那个混蛋,这些话你已经想很久了吧?你打算把我送给谁,嗯?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如今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把我打发给别人了是吗?”
“我没……我警告你,这是家暴!你凭什么打我屁-股?故意羞-辱我是不是?放手!唔…你混……”
又是啪啪两下,纪秋檀似乎都感觉到自己大腿的肉都在颤抖,火辣辣的疼痛顺着脊梁骨便直接窜了上去,他疼得禁不住哭了出来,却又被对方狠狠堵了嘴,哭声在撕咬中全然被吞没,挣扎的动作也被对方一并镇压,床榻咯吱咯吱地响着,他感觉自己全身都着了火,眼泪不停往下淌,收都收不住。
师琅玉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
他嘴唇被咬得充了血,红得像熟透的果子一般,上头牙印清晰可见,唇上还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渍,鬓发凌乱,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睫毛完全被打湿,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眼泪却还一直往下淌。
“你往后再也别……别想上我的床了……混蛋!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好吗?疼死了……把我手松开!”
师琅玉眉毛一挑,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身子却压得更低,拇指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你不是一心要走吗,又哪里来的以后。”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找不到留下来的办法,哪里是我一心要走?”纪秋檀委屈的不得了,屁-股疼,嘴巴也疼,越想越气,索性抬腿踹他一脚,“你倒好,居然还敢打人!”
“……”
师琅玉没说话,只是伸手过去帮他揉揉。
但一边揉,一边看着他哭红的双眼,眼底阴霾不知不觉就变了味道。
“不行。”纪秋檀这会儿还没消气,只觉得哪里都疼,坚决不让他靠近,“我说了不行!”
师琅玉这便凑过来亲他嘴巴:“秋檀……”
纪秋檀侧头躲:“刚刚还打我,这会儿又想……我,道歉了吗你?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这就认错。
但纪秋檀不依不饶,又对着他大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那也不行。”
“……”
师琅玉目光幽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将额头和他相抵,到底是不舍得勉强他,只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好不好,不管你是走是留,我都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求你了。”
纪秋檀脑内骤然一麻,身上过了电似的,怔怔看他,眼里还含着泪。
片刻后,纪秋檀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拿手去摸摸他的脸,难受的整个人恨不得蜷缩起来,“我不说了……对不起,我刚刚都是乱讲的,我也没想过让你走……你要是真去找了别人那我就要气死了,对不起,都怪我,害得你难过……”说着,他抓起师琅玉的手,耳根红成一片:“但是,只能一次,这大白天的……等会儿还要出去见人……”
“我尽量轻一点。”师琅玉贴着他耳旁轻轻的说,“秋檀,我想跟你合籍。”
“什……呜?”纪秋檀猛
地一顿,再次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似的掰过他的脸,“你说什么?”
“我想跟你合籍。”师琅玉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不知何时竟然也染上了一层水雾。
纪秋檀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子?当即整个人从脚趾麻到了天灵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跟我求婚?”
哪有人是在这种时候求婚的?
如果他要是不答应的话,看师琅玉这模样,恐怕今天就要把他弄死在这里了吧!
可是……
他脑中却并没有拒绝的想法。
他只是问:“你确定?”
合籍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扯个证互相留个文书就完了,而是真正要“生同衾、死同穴”。
天为证,地为媒。
双方性命从此以后便彻底地绑在了一起。
若其中有一人死亡,另一人断然也无法独活。
“我确定。”师琅玉缓缓探入最底,随后就这么抱着他,压下眼底的湿意低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往后不论你去到哪里,我都想一直一直陪着你,若你要走,我绝不在此处多留,但……你愿意吗?”
“我……”纪秋檀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他此刻心中欣喜万分,他自然是愿意。
可是他还没有忘裂缝与天道法则一事,若他和师琅玉合籍,往后对方岂不是要……
“秋檀,我方才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师琅玉转过头来吻了吻他的鼻尖,柔声细语,“意思就是,若你真的要和那石头一同离开,我便和你一同离开,明白吗?”
话音落下,纪秋檀当即瞳孔一震,嘴唇都随着他的话而抖了抖。
离开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罢了。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石头如果真的回归,他便很有可能会被抹杀。
那师琅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
“好。”纪秋檀咬了咬牙,“我答应你,不仅如此,我还要办合籍大典,但要等这件事解决了以后。”
“……”
这话说完,师琅玉目光骤然一沉。
不过,他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又笑:“好。”
“?”答应得这么容易?
纪秋檀莫名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可他眉心却已舒展开了,方才那点郁色荡然无存:“没关系,那本书上没有答案,可是写那本书的人还在,他明显还有所隐瞒,那我们过几日便去找他,去南海灵仙岛找他,如何?”
“是……是吗?”纪秋檀结结巴巴,声音骤然一变调。
对方却已然不打算让他再说话。
…
梳洗过后再出门,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好好的一个清晨最终还是全被耗费在了床榻之上,纪秋檀乏力地靠在窗户旁,听着外头脚步声逐渐靠近。
“叩叩叩”
有人敲门,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父。
“我过去一趟。”师琅玉伸手拢了拢纪秋檀的衣领,盖住了他颈侧斑驳的痕迹,而后才直起腰,“等会儿就回来。”
纪秋檀没说话,只是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走人。
好容易耳旁清静了。
但又过了一会儿,屋门突然被一阵邪风“咣当”一声吹开。
一股诡异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纪秋檀揉了揉太阳穴,头也不抬:“……来了?”
第85章
师忘忧走进小院的时候, 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片刻后, 忍不住低笑一声。
“居然这个时候了, 还在胡闹……”
昨夜的宴席终于散了的时候,纪秋檀悄悄给他递来了暗示。
他倒也好奇,对方打算避着其他人和他见面,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他按时来了,找他的人却还没起床。
“不要了不要了……”
“说好只有一次的!”
“我真的不行了……别别别……”
他没兴趣听这种墙角,他更是打心底厌恶这种事,然而他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 这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到底还是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还蛮好奇,真有人能在这种事中找到快乐?
于是等他假装刚到、推开了那扇门以后,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桌旁支着脑袋坐在那的人身上飞快扫了一圈,最后,掠过那张红晕未褪、春意绵绵的脸,定在对方红-肿的嘴唇上。
“找我有事?”师忘忧懒洋洋往旁边墙上一靠。
屋内飘着一股清雅的香味,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后头卧室里一些不可名状的气味。
纪秋檀开口欲说话, 喉咙却堵得慌, 喝口茶又清清嗓子, 才勉强觉得舒服了些。
“坐吧, 我们聊会儿。”
“……”
他这一开口, 声音仍旧是哑的, 师忘忧好笑地坐在他对面扫他两眼, 突然便问:“你一个男人, 倒是愿意被他这样折腾, 莫不是你也练了那什么邪功?”
纪秋檀听得眼皮一跳:“你偷听?!”
“没有。”师忘忧给他留着面子,“你喊我来,却又迟迟不现身,再出现时顶着这样一张纵-欲过度的脸,谁看不出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什么叫纵……咳……”纪秋檀偷偷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多纠缠,“你别管,我乐意。”
师忘忧哼笑一声。
“说正事。”纪秋檀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掌心突然便有暗光一闪,“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师忘忧扫了一眼那块玉牌。
“修真学院的钥匙。”纪秋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我想请你留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
他表情认真,师忘忧却是看着他皱了眉:“给我?你要把你掌管的东西分给我?疯了?”
“我没疯。”纪秋檀抿唇,他把人给带回来以后,时不时地便想拉对方出去走走,体会一下外界的繁华与热闹,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对方的心结,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但这种笨办法也确实有效,他分明看到师忘忧这段日子以来,身上的戾气越来越少。
而这枚玉牌是他想给对方的“归属感”。
修真学院之外的护山大阵天然排斥魔修,师忘忧是魔修,这件事他记得清楚。
所以之前对方每次来,都要他暗中开放。
可是很快,他又要出去了,他不想让对方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态度因为一个护山大阵而变化。
所以他以很久以前和对方结下的灵契为引,将对方的气息灌注进了这枚玉牌,把它变成了一把钥匙。
从今往后,哪怕是他不去操控,师忘忧也可以自由地在这里进出。
就如同这便是家一般。
“没疯?”师忘忧突然笑了一声,眼神晦暗,“你还记得我是魔修吗?昨天晚上你们一群人还在商讨如何围剿魔修,现如今,你却将这玩意儿交给我,怎么,给我下圈套?还是说……你脑子不清楚了?”
他说话语气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纪秋檀却只是摇摇头:“何苦这样贬低自己,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师忘忧冷笑。
他在外头杀人如麻,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甚至,他从那方芥子空间出来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杀人,过后又照着在另一方世界的记忆,果断夺取了在这个世界里还未被人发现的前任魔君的传承。
“你就这般信我?不怕我拿了这玩意儿之后大开杀戒?”他眯着眼去看纪秋檀,若是此刻将他另一层身份亮出来,怕是要吓坏不少人。
纪秋檀却心想,这人又开始假装凶狠了,前些日子他分明瞧见这人跟一个凡人老太太一同坐在街边晒太阳,还跟着那老太太学如何用草编蟋蟀。分明在这里待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也不动辄喊打喊杀了,却还是要排斥其他人对他倾注的善意。
“你会吗?”纪秋檀把玉牌推到他手边,叹了口气,“青云斋的老掌柜每天都要留下他们店里最好的酒等你过去,就因为你先前救了他一命,他念着你的好,天天请你喝酒,盛乐坊那位少东家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一心想跟你习武,你还指点过他几招,你舍得在这里大开杀戒,让他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
师忘忧目光一闪,神色骤然有些仓皇。
他手指微动,轻轻将那块玉牌勾了过来,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惶然。
玉牌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极了他的心。
他能感觉到纪秋檀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很柔和,如同一次温柔的抚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是魔修,他手上缠着那么多的人命债……
也不知道这次去南海灵仙岛到底能不能寻到他想要的答案,纪秋檀短暂走了个神,心想,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如果能找到留下来的方法那就更好了,到时候他想办一场合籍大典,向全天下的人炫耀,他居然有了个貌若天仙的道侣,让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狠狠羡慕一把。
前提是,他真的能有那个机会……
“咔嗒”
玉牌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两人齐齐回神,视线短暂相接,纪秋檀看到了他转头时微红的眼,心脏骤然一跳。
“你……”师忘忧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却又觉得词穷。
而纪秋檀轻轻摸着冷掉的茶杯:“过几天我大概会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我要去灵仙岛,路程有些远,估计得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家里啊。”师忘忧低笑一声,“家里?”
他猛地握住了那块玉牌,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手背微微显出青筋,心脏从未有过如此跳动的节奏,面上的面具都仿佛开始摇动起了难以安定的冷光。
纪秋檀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知道了的话,他还会对他说出这些话吗?应该是不会了吧。
他什么时候有过家?从来都没有。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他怎么还能等其他人“回家”?
“正好,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师忘忧突然抽出软鞭丢在桌上,那根漂亮的长鞭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蛇一样,手柄处一个栩栩如生的猫儿安静地闭着眼。
“黑金?”纪秋檀目光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回去,“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一个器灵而已,被融进武器中很稀奇么?”师忘忧故作漫不经心,“你还想要,便拿去,这家伙那时是从你那儿跑来的,如今倒也算是物归原主。”
他想看看纪秋檀会不会生气。
然而纪秋檀沉默一瞬,过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我又不会使鞭,便是拿了也用不上,这东西还是你自己好好留着吧,至于黑金……它既然已经被炼化,或许,这便是它的命吧,若不是今日瞧见,我还以为它一直在外面潇洒呢……”
“你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这器灵不是你的么?”
“早已经不是了,它不愿跟我,我也不勉强它,只是它若是能预知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说到这,纪秋檀又停住:“罢了,玉牌你收好,我想再回去歇一会儿,你随意吧。”
他抬手揉了揉脖子,身体的酸痛感这会儿更是明显,特别是被狠狠留下了几个巴掌印的地方,时不时跳出来的疼痛实在是叫人又羞-耻又脸热,偏偏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耐。
而师忘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起身,等他走出去几步才突然又开口:“你是因为他,才给我的这个?”
“不是。”纪秋檀摇头,声音平淡,“他是他,你是你,我给你玉牌只是因为我想给你罢了,这是只给你师忘忧一个人的,跟他没关系。”
“你倒也甘心?”师忘忧又问,手背青筋更是明显,“雌伏于他人身-下,任人玩-弄。”
“因果关系不是这样的,首先,我喜欢他,其次,这种事情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再寻常不过的慾望而已,除此之外,不必赋予它任何意义。”纪秋檀忽然间想到了一句经典歌词,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这大抵也算得上是他到底“快乐事”。
但话虽如此说了,等会儿那位“有情人”回来,他依然还是要再骂他几句的。
“我先进去了。”撩开帘子的那一瞬间,纪秋檀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
但他没回头,只是顿了顿,过后,便也就这么进去了。
师忘忧坐在桌边,握紧手中那枚玉牌,玉牌上已经沾染了他的体温。
“唰”
他蓦然抬头,眉目间横生出几分凌厉来,只觉得旧日那些沉疴忽然像是被小刀剖开了一般,带来阵阵刺痛。
污血横流。
可他心脏却莫名其妙地变得飘忽了些。
“不走吗,一起回家。”
“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
师忘忧表情越发怪异。
忽然,外头一阵风吹来。
他身影一晃,整个人瞬间便消失在风里,仿佛被风给吹散了似的。
“砰!”
屋门撞出一声巨响,风直接将它合拢,正如一开始将它吹开那般猖狂。
第86章
“我们晚了一步, 方才那位杜大人说,杨仙君他已于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
林湖满脸怅然地从修真学院正门口走出来。
她面前还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们二人从青运城跑到这里来,一路上也没怎么休息, 但因为对方身上有伤,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些。
想见的人偏偏见不到,女人表情难掩失落。
林湖只能安慰她:“没关系的采莲姐, 他只是暂时不在, 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只要这修真学院在,往后有的是机会见他……倒是你这伤也该去治一治了吧,一直这么拖着, 这不行的呀!”
“唉。”采莲转过身, 被她扶着默默逆着人流而去, “先前如果不是二郎真君好心搭救,我恐怕早就葬身火海了,更不用说报仇……他教会了我如何动用音杀之术, 还说日后若有困惑难解,便可以来这里寻他, 但他此时却又不在……这下, 我倒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了。”
“自然是先去治伤,而后就在云台寻个宅院暂时住下!”林湖眨了眨眼, “来时匆忙, 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瞧一瞧这附近的景色呢, 采莲姐, 你注意到了吗, 连接云台到青运城这边的路被修得好平整!真是奇了,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瞧见过这样平整的路呢, 就好像是挪了一大块完整的石头似的!”
“原先我在青运城的时候哥哥就总是抱怨,说外头那些农户为了那一天三顿热腾腾的饭菜从早干到晚,到处都是叮叮咣咣的声音,吵得人心里烦躁。开始我也觉得吵闹,可是等这路真的修好了,却是一下子方便了这么多!路面都看着干净了不少,采莲姐,不如你就陪我在这附近玩一玩吧,我听说云台这里有一家合味食肆,好像是纪仙君开的,里头有一个温补火锅,好多人都说味道不错,我也想去尝尝~”
“合味食肆?”采莲抬眼:“青运城不是也有么?”
“可是那边暂时还没有温补火锅呀,我都听说了,那温补火锅不仅味道好,连着里头用的汤料也是别有功效,好像是加了红灵果的汁液,修士吃了能固养神魂,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不过,真的假的我就不确定了,但我就是想去尝尝嘛。”林湖挽着她手臂撒了个娇,“采莲姐,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反正我们现在离修真学院这么近,往后还不是想来就来?”
正说着,身后突然一阵骚动,采莲还没来得及回答,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道金光从修真学院内激-射而出,隐约能瞧见光里像是有个人。
“风火轮!”林湖当即忍不住惊呼一声,抓紧了采莲的小臂,“采莲姐采莲姐!那好像是三太子!!”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转瞬消失在天边,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那道光简直就像是在空中拉出了一条灿烂的星河一般。
半晌后,她才回过神:“他这是要去哪儿?”
…
天边万里无云,金光掀起一道狂风。
幽绿的树冠被风吹得齐刷刷向同一个方向倾斜而去,片刻后,又晃晃悠悠地回来。
“出来!”哪吒立于半空,脚下风火轮如两个小太阳,他今日又是顶着一张十来岁的少年人面孔,浓密的眉毛下,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躲在树林中的那一片黑雾,“藏头露尾,真是小人行径,既然都敢来了,难道还怕被人看到不成?”
黑雾随即稍褪,一个面容惨白的青年出现在下方:“风火轮……你是哪吒?”
“是又如何。”半空中,少年忽一扬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青年立即拱手道:“原来是三太子,失敬失敬,鄙人姓何,乃是……”
“四大宗的人?”哪吒突然截住话头。
青年一怔:“呃,是,我……”
“想过来求援?”哪吒又问。
青年点头:“是……”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少年骤然脸色一沉,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紧接着,一道火龙突然直扑他面门而去!
“撒谎。”哪吒冷笑一声,抬手就打。
谁能想到,他这一具少年人的身体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能量!
轰的一声过后,青年整个横飞出去。
几缕黑雾迅速从他体内涌出,四散而逃,却被混天绫死死卷住,那玩意儿就像蛇一样,只需用力一卷!黑雾顷刻间烟消云散。
而那青年也在黑雾离体的瞬间,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面无人色。
等风停了,他的躯体化作零碎的光点,转眼也和那黑雾一样,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区区一个小魔修,居然敢跑到这里来作恶。”哪吒捏了个法诀,迅速驱散自己周围的灰尘,接着,视线落在从青年怀里掉出来的一方令牌上。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过去捡起那块令牌:“……那帮魔修真的这么不好对付?”
这青年本身确实是姓何,也确实是四大宗的人,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并不假
但前提是,他并没有被魔修给夺舍,而是让他本人说出那些话,才不算假。
可惜,在哪吒察觉到魔修的气息侵蚀了护城大阵匆匆赶来之前,这个何姓青年以及他的同伴已经全部都死在了魔修的手下。
“浮幽阁。”
何姓青年隶属于四大宗之一的浮幽阁之下,这个宗门最擅长的是绘符之术,锻体之术并不精通,因此,只要魔修想办法让他们怀里揣着的符箓、法宝来不及拿出来用,他们的攻击力便会瞬间降至最低,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看来,还是有必要过去看看……”把那令牌握在手里颠了几下,哪吒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城大阵。
在没有人触碰的时候,护城大阵是看不到的,但一有人擅自触碰,它就会亮起一层很淡很淡的暗色幽光,远远看去,就像是空气中竖起了一层琉璃罩。
…
与此同时。
纪秋檀踏出传送法阵。
他面前同样有这么一层“琉璃罩”,但它护着的是无上剑宗最隐秘的地方。
传送法阵直接开在无上剑宗的后山秘境口,附近还有无上剑宗的弟子在巡逻。
而他落地,无声无息,转瞬间便迅速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了遮挡物之后,躲进那几名守卫弟子的视觉死角。
“等一下。”他对着旁边的师琅玉无声做了个口型。
随后,便道:“前辈,麻烦你了。”
纪秋檀分出一缕神念,戳了戳被他带出来的那缕残魂。
而薛清远被唤醒,睁眼就看到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反应过来之后,他顿时脸一黑:“臭小子,你说要让我帮忙,结果你说要让我帮忙打开的是无上剑宗的秘境?!”
“是啊,难道我先前没有跟您说清楚吗。”纪秋檀假装无辜,“先前我跟您商量这个事的时候跟您说了啊,这个地方只有您知道怎么打开,别人都不行,那……就是无上剑宗的秘境嘛,毕竟您是无上剑宗的三十九代掌门人,肯定不会不知道打开秘境的方法吧?”
“你明明就没有说清楚!拿话糊弄我呢!要是早知道你要来这里,我才不会过来帮你!”薛清远吹胡子瞪眼,“你想干什么?你并非无上剑宗的弟子,进这里做什么?!你还知道我以前是这里的掌门人啊你?!”
“哎呦,别那么大火气,就是来拿个东西嘛。”纪秋檀眨了眨眼,面露狡黠,“回天圣石,前辈还记得放在秘境的哪里吧,说实话,那可是我的东西,人命关天,我得拿回来,不然的话就要出大事了!不信前辈你看!”
他说着,骤然放出赤焰火莲。
炽烈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薛清远身旁,瞬间便烫的他大叫一声。
“你小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
赤红的火焰,还有那几乎能够焚尽一切的汹涌灵力,当即便让薛清远脸色大变,也根本顾不得自己被燎了一下的发尾了。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个东西?!
他怎么会不怕这个东西?!!
“你、你到底是……”他磕磕绊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面嫩的后生。
但想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什么人?!”
“……”
附近巡逻的弟子到底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动,示警用的尖锐哨声立刻响起,这动静,连带着盘踞的飞鸟都被惊得飞速远离。
“前辈,进去再跟您解释,现在来不及了。”纪秋檀趁机赶鸭子上架,疯狂催促着。
薛清远心里一紧,被他唬得竟然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伸了手,在外围的法阵上一拨!
“铛!”
紧闭的秘境在震耳欲聋的钟声中,飞快裂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些守卫到来之前,二人一残魂就这样迅速闪身,钻进了那道缝隙里。
一息过后,缝隙关闭。
外围的弟子面色青白,仿佛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当即一声大吼:“还不快点回去通报代掌教?有贼人进了秘境!”
然而被他吼了一嗓子的弟子却没立马就出发,而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条已经闭合的缝隙,脸色难看的像只鬼:“师、师兄……他们会不会是冲着那玩意儿来的?这事儿要是让代掌教知道了,我们会被剥除仙骨的吧……”
一句话,瞬间让周围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那几名弟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都越来越难看。
但片刻后,领头那名弟子还是一咬牙:“那也得说,快去!”
第87章
薛清远等进去了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慌……”他是三十九代掌门, 死后画像和灵位都要入祠堂,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老熟人好像是都已经不在了,但门下弟子祭拜的时候一定也见过他的画像, 知道他是自己人。
所以他是跟着一个外人慌什么慌?好像偷摸溜进的是别家一样。
纪秋檀听出他言下之意, 却故意曲解,迅速接话道:“近乡情怯嘛,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这小子……”
薛清远抬手便想给他一下。
然而方才在眼前盛放的那朵火色莲花此刻仍旧在脑海中盘旋。
最终, 薛清远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
无上剑宗的秘境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他们从裂缝中进来后, 眼前的景色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大宅院的正院口, 面前是一扇门,四周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纪秋檀伸出手,掌心一缕红色的暗光若隐若现:“前辈, 我的解释就在这里, 你看了便知道了。”
寒风呼的一下吹过。
薛清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片刻后, 到底还是伸出手去, 但嘴上还是要嘀咕几句:“你不会是打算卸磨杀驴, 在这里烧了我吧……”
“……”
话音未落,红光迅速将他整个手掌包裹在内。
几重黑影沉甸甸地压入他的识海内。
石壁幻影出现了。
诸多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薛清远双眼越瞪越大, 最后, 他猛然一个激灵, 抽回了手:“怎么会…?!!”
“……”
他望向对面人。
而对面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笑容里却有些无奈。
“这些不会是你编出来在诓我的吧?”
“是真是假, 前辈难道看不出来么?”
“……”
薛清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过后又想到这里看不见外头的天。
但自打他离开了极寒之地、和那几个老家伙一同被带到了云台去之后,半空中的异象他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大的动静,做不了假,而他先前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如今,对方让他看到了石壁上的画面,那些奇怪的异象瞬间也就明了了。
是天灾。
“小子,你知道回天圣石对于无上剑宗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薛清远表情突然变得格外凝重。
那是无上剑宗跻身四大宗之首的根基所在。
“我知道,但若是整个九岳大陆都将毁灭,难道无上剑宗可以独善其身?而且,前辈,您在谷底被困的时间太久了,却不知道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您想要维护的地方到底还是不是您从前待过的地方,这个问题您可曾想过?”纪秋檀轻轻摇头,突然长袖一震,身后的那扇门当即被一阵风吹开,门板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这是无上剑宗的祠堂。
推开门,一排排灵位安静地摆在屋里,长明灯在寂静的空气中就好像是一双又一双发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站在门外的人们。
但挨个看过去,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几乎要摆成一条长龙,里头却根本没有薛清远的灵位。
薛清远脸色骤冷:“我呢?”
“叛徒不可入祠堂。”纪秋檀说。
“叛徒??”薛清远不可置信地快走几步,进了祠堂,几乎要把里头的灵位给翻一个遍,却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画像和名字,这才回过身,“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
纪秋檀看着他骤然激动起来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在谷底的那段日子让纪秋檀很清楚,薛清远有多在乎无上剑宗,千年前,他们一行人为了阻止魔族入侵,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那群魔头拦在域外,可是他们死后,情况又如何?
在薛清远之后接替掌门之位的,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师兄放出话来,点明魔族入侵一事乃是他们“正道”中出了叛徒。
而他师兄虽然没有明说叛徒究竟是谁,可所有人还是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阵亡的薛清远身上,就因为薛清远曾经和魔君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又过了数百年,无上剑宗突然将薛清远从宗门中除名,虽然没有说清楚理由,但是再想想之前的那些传言,大伙心里其实也都明白,那个“叛徒”就是薛清远没错了。
“说我是叛徒?”众人灵位前,薛清远突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他的魂体都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忽隐忽现,“他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过掌门之位,竟然说我是叛徒?我为无上剑宗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一个被驱逐的下场?而我竟然一无所知,还在想着他们若是知道我被封印在那谷底,一定会想办法接我回来,可我的灵位已经、已经……”
迎上外头两人的目光,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罢了。”片刻后,薛清远突然冷笑一声,仿佛是明悟了什么似的,突然捏出一个法诀,“你说的对,倘若九岳大陆真的覆灭,无上剑宗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拿去吧,想要便拿去吧,那玩意儿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供桌上摆放着的那一排排灵位忽然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长明灯忽明忽暗,似乎是被什么力量给压制了似的,灯盏都开始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细细碎碎的噼啪声响起,整个无上剑宗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震颤。
“怎么回事?”
“宗祠被人动了!!”
“那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快去请代掌教啊!代掌教来了没有!!”
“……”
外头人心惶惶。
秘境内的几人却只专注地看着灵位后头缓缓分开的那面墙。
幽暗的光线衬得那面墙后的环境更是阴森。
不慎跌落在地的长明灯摔碎了好几盏,隐约开始有重重鬼影出现,怒视着眼前这几个“入侵者”。
“孽障!”
“薛清远!你竟然敢…!”
风声不知不觉变大了,听起来就像是鬼怪哭嚎的声音一样。
薛清远冷着脸飞身而起,直接冲进了墙内,将里头摆放着的那枚石头抓了出来。
“拿去!”他反手一扔,双脚蹬在石壁上。
纪秋檀迅速接住,那枚亮着淡淡荧光的回天圣石轻而易举便落入他掌心。
“东西拿到了,你们走吧。”薛清远站在原地,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一排排画像。
有他熟悉的人,也有他不熟悉的人。
“多谢你带我回来,但我还有事情需要了断,就不随你们回去了。”
“前辈……”纪秋檀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最后却只能拱手,“那,有缘再会。”
“去吧。”薛清远没回头,仍旧盯着那挂了满墙的画像。
周围鬼影越来越多,他背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却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这只是他和无上剑宗之间的恩怨。
…
传送法阵无法在秘境之内启动,因此,纪秋檀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秘境,而后,再迅速利用传送法阵离开无上剑宗。
接下来的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南海灵仙岛。
“回天圣石终于凑齐了。”他踏入法阵中,看着外头的夕阳,直到日落时分,云层这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橙红色的余晖之下,分出一层又一层格外有层次感的云朵。
师琅玉在旁边没有搭话,只是看着他感慨的模样,默默紧了紧手掌。
直到他再次开口转身,说了一句:“走吧。”
法阵的漩涡越来越大,很快便将两个人包裹。
这个传送法阵看似强大,但实际上,它却有着一个难以掩盖的缺点
它是根据结阵者的意识来选择落地位的。
纪秋檀虽然没有来过无上剑宗,但这并不妨碍他可以从别人那里知道无上剑宗的内部构造,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传送法阵开在秘境入口之前。
但南海灵仙岛却完全不同。
它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小岛,和九岳大陆比邻而居,很少有人能准确说明这座小岛的内部构造究竟是什么样,只能凭借着一些模糊的印象说出这座岛上大概有几个分区。
再加上撰写那册记录回天圣石的书籍的人行踪不定,所以传送法阵无法把两人精准地送到对方门口。
也只能先上岛,再去找人了。
“渡虚……这位前辈的名字听起来莫名给人一种……很难说的感觉……”第一次踏入南海灵仙岛的范围之内,纪秋檀一路上都格外好奇。
这个地方还真有几分像仙境,又或者说,很像是桃花源记里写的那处桃花源。
一上岛,这里的祥和氛围立马就让人感觉心情似乎瞬间跟着一起变得平静了许多,不论是外界有再多纷纷扰扰,可是只要进到南海灵仙岛,那些所有的凡尘俗事,好像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师琅玉一言不发地走在纪秋檀身旁,每多走一步,眼神就更多一份沉重。
他似乎有心事。
纪秋檀以为他还在担忧,便趁人不注意,伸出手去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换来了他一个微笑。
…
渡虚这名字在岛内很是响亮,哪怕是在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问,对方就能立刻给出回答:“小兄弟,你要找桃山居士?这还不简单,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往远处看,岛上最明显的那一片桃林,便是这位老神仙的居所,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啊,你要想去拜访桃山居士,那可绝对不能空着手去!他啊,就是好那么一口酒,你要是不给他提上两壶好酒过去,他八成是不会见你的,甚至还有可能放他的灵兽出来咬你!”
第88章
“……”
就这么简单?
纪秋檀压下心头疑虑, 转头便拎了两坛好酒前去寻那位桃林居士渡虚。
桃林果真好找,整个灵仙岛也就那么一处格外显眼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桃花四季常开,自上而下地俯瞰, 一片红粉铺了满地, 而桃林外围居然只有一圈简简单单的篱笆围成墙护着。
正门口倒是还挂了一块牌匾, 上头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桃林。
纪秋檀站在入口处,抬头望了一眼。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花瓣随风舞动, 淡淡的幽香从里头飘出来,随后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贵客到来,实在是叫小舍蓬荜生辉, 快进来吧,老夫已然在此等候小友许久了。”
“……”
纪秋檀抬眼, 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师琅玉,得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定了定神,抬腿走进桃林深处。
沿着曲折的小径一路往前,他很快便看到了一间略显简陋的竹屋。
竹屋前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在煮茶,清雅的茶香和花香混在一起。
老头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以后,才抬起头来看他们:“两位小友,过来坐吧, 来陪老夫喝两杯。”
他一伸手, 纪秋檀拎着的酒坛“咻”的一下便直接飞了过去, 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中。
他果然和外头的人说的一个样, 嗜酒如命, 一看见好酒顿时就双眼放光。
纪秋檀客气地拱了拱手,喊了声前辈,过后才上前坐下:“前辈难道早知我今日要来?”
“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明日不来,迟早有一天要来……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渡虚抱着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在醇醉的酒香中心满意足地眯了眼睛,“不必多问,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很久以前,我也就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纪秋檀手指猛然一紧:“您今年高寿?”
“不高不高,这方小世界诞生之时我便已经在了,细细算来,也不过十万余年。”
“……”
他顶着一张笑脸,说的话却让人不觉心神动荡。
那些话是真?是假?
纪秋檀忽然皱了眉。
而渡虚那张笑脸在他目光的凝视中,也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冷漠,“小友如今对这世间恋恋不舍,老夫也很理解,毕竟一想到往后这天地翻新,老夫便再也没机会喝到这等美酒,老夫这心中也同样不舍,但你可知,当初你为何会被送到那一方世界?”
“前辈何必卖关子,直说就是。”
“呵……”
渡虚微微一笑,又打了个酒嗝,酒坛被他慢慢放到腿上。
“自打这方小世界诞生以来,我便已经在了,那时,天地尚且还处于混沌之中,万物也未曾开启灵智,我闲来无事,便时常和天道聊起你曾待过的那个大世界……我一直都很好奇,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其中居然蕴藏了如此大的能量,不过是有人在那里创造了一本书而已,便能连带着造出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我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大世界,也很想去亲自看一看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但,很可惜,我去不了,我无法离开这方小世界,只能从两方世界微弱的联系中探得一些零碎的信息。”
“这方世界始终如死海一般,待久了,实在是叫人厌烦,就连天道也一样,他同样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与天道相生相伴,数万年来一直如此,我们都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得到那方大世界的接纳,那个世界是如此精彩,它拥有着数不尽的宝藏,若是能够被它接纳,这里应当也会变得和它一样精彩,可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各方世界都是独立存在的,我们只能仰望着它,但却永远都无法真正去到那方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人。”
“因为这方小世界是从那方大世界衍生而来,两个地方所沿用的文字体系一模一样……哦不,应当说,是我们这里复刻了大世界中的某一体系,这一点便是两个世界的唯一关联,而那个人竟然用文字开辟出了一条新的修炼之法!很多人都不清楚,字字有灵,意思便是说,文字可通神灵,而他,便是那个阴差阳错打开了两方世界通道的人。于是天道忽然间便来寻我商议,他告诉我,我们俩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许从这一刻,便终于是有了转机……”
“天道求变,而我则是想要去看一看那方大世界,寻找华夏文明的起源,我想知道那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被挖掘出来的秘密!于是,我与天道一拍即合,借着那人愤怒的力量,打开通道,将天道法则一分为二,一半仍旧留在这里镇压着这片天地,另一半则是被送到了大世界去,替我们两个无法离开这里的老家伙将那边的信息收录回来。”
“我们当然知道此举格外危险,一不留神便可能会造成这方小世界坍塌毁灭,但,有个词叫做‘不破不立’,何况还有黑龙一族在此守护,他们见势不妙自然会履行他们的职责,而我与天道拥有漫长的寿命,不管需要等多久,我们也等得起,只要被送去大世界的那一半天道法则能够在这方小世界彻底崩塌之前回来,一切危险就都不存在。”
“而现在,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渡虚淡淡一笑:“这凡尘间的杂事,便忘了吧。”
“忘了?说得倒是轻巧!”纪秋檀脸色已然沉到不能再沉了,方才渡虚那些话听在耳中,不仅是让人觉得刺耳,更是让他觉得荒谬。
作为一个凡人,二十多年的记忆和数万年比起来,的确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但他难道只是一个工具?
他是为了做牺牲而来到这世间的,而不是作为一个人,他深爱的亲人、朋友、爱人又都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渡虚便是书灵。
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加任何掩饰。
“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动手?”渡虚冷冷看他一眼,“若不是我与天道合力,将你送去大世界,你又怎么可能会得到现如今你所拥有的一切?况且,你如今犹犹豫豫,始终不愿恢复法则之身,你没有与我抗衡的力量!”
“难道你还想让我感谢你不成?”纪秋檀直直对上他视线,被愚弄的怒火不断在心中冲撞。
下一秒,渡虚突然抬手。
纪秋檀只觉得周身一沉,四周原本平和的灵气突然便向他压了过来。
顷刻间,天地变色。
原本一片暖色的天空转瞬间便压上了厚厚的一层乌云,雷鸣声开始在云层中滚动,清幽的桃林变得杀机重重。
渡虚神情冷漠,身形在风中撤出很远。
“既在其位,当尽其责,二十多年的凡尘生活竟然会让你变成这幅模样倒是我未曾想过的,难道你当真要为这一人,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若苍生有难,我自当尽全力护佑天下平安。”
“那你为何如此愤怒。”
“我为何愤怒?缘由前辈难道不知?”
“我知,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愤怒的,你别忘了,你一开始也不过就只是一块石头,即便拥有法则之力,你也不是人,你不该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所操控……”
“哈,真是可笑至极,但前辈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能说出这些话,这便是你不被那方大世界所接纳的原因!”
一记罡风直冲面门而来。
但“铛”一声过后,一道修长身形横剑立于纪秋檀身前,及时为他挡住了那一击。
他看着那个背影。
而对方没有回头。
四周烈风呼啸,卷起师琅玉乌黑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紧握剑柄,一言不发地将渡虚所有攻势都拦下,宝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几招过后,他额角隐隐已有细密的汗悄悄渗出,可他始终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听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渡虚对纪秋檀没有动杀意,但对他却毫不留情,疯狂的攻势让他面容逐渐狼狈,哪怕是后头还有纪秋檀放出赤焰火莲护着他,做他的帮手,他也依然战得艰难,整洁的衣衫没一会儿便被渗出的血痕所染。
“我对你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你竟自甘堕落,沉溺于小情小爱之中,将你应当承担的责任完全抛于脑后,如此,这人便留不得了。”
“若无小爱,又何来大爱?爱本不分贵贱,但人的心却倒是会分贵贱,我来此地,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两全之法罢了,若是连亲近之人都不爱,那对这天下苍生言爱的话不觉得虚伪吗?难道爱这种东西还能分门别类,人多了便爱,人少了便不爱?”
“强词夺理!”
“是你虚伪!拿别人当工具满足你的私-欲,却又不敢承认,还反咬一口讲别人堕落,放屁!像你这样的人,那方大世界能接纳你就怪了!”
“……”
渡虚脸色阴沉,忽然反手一压。
四面八方涌入的灵力瞬间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彻底将位于中心的两个人死死盖住。
赤焰火莲的光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忽然黯淡下去。
纪秋檀只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有人赶忙伸手护住了他:“小心!”
他也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的胳膊平衡身体,随后,一阵湿意从手掌中传来,纪秋檀眼皮一跳,慌忙松手:“抓疼你了没有?”
“……”
师琅玉的胳膊上几道狰狞血痕看着格外触目惊心,但他轻轻摇头。
不远处,渡虚冷眼看着被困在灵网中的二人,眸色越发暗沉。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你不会弃这天下苍生于不顾,那我且问你,若是这世界现下便要毁灭,万物生灵即将消亡,你可愿舍弃你的性命,换取这天下生灵平安无虞?”
“用我一人换这天下苍生,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那舍了他,又有何难?”
“……”
纪秋檀骤然被这一句问住,下意识便抬眼,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人。
对方仍旧是一言不发,但目光也看了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竟然没有太多情绪,反而是异常地平静,平静到让人心里发紧。
可纪秋檀看懂了。
于是他哼笑一声:“我跟他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这天下苍生要怎么救同样不用你管,但你耍我这事儿别想绕过去!”
话音未落,方才黯淡下去的赤焰火莲骤然冲破灵网。
渡虚脸色一变。
第89章
灵网分明都已经将他给控制住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放出赤焰火莲?
“轰!”
一团烈火冲破灵网,极为迅速地直接在渡虚身旁炸开, 冲天而起的火焰似乎要将整片天都给烧毁一般,幽静的桃林瞬间便被大火覆盖。
而灵网没了渡虚的控制, 束缚的力量瞬间便弱了下去, 师琅玉长剑在握,挑破灵网后便飞身而起, 数万道剑光也是瞬间朝着正和火莲缠斗的渡虚刺去。
渡虚虽是书灵,可他出现在这里,同样也要受到天道法则的束缚, 天道法则不允许任何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修士出现在九岳大陆,他的实力受到了压制, 再高也不能高过化神之上。
于是不会熄灭的火焰将他吞噬, 凌厉的剑光并入火光, 渡虚避之不及, 几下之后便遭重创,再没有了最开始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看起来格外狼狈。
“啊!”一声痛叫, 渡虚发髻散乱, 一头干枯的白发在火中被烧去了大半。
他此时模样就像个妖魔!
“是法则之力?!”渡虚蓦然又睁大了双眼,突然放声大笑, “我就说……这世上无人能压制我, 除了法则之力, 可你迟迟不愿回归, 便得不到法则之力, 如今来看, 你竟是已经将那石头合二为一了?”
但很快他又自行否认:“不,也不对,这力量不够,只有三块!”
“……”
纪秋檀没有说话,只是往死里揍他,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头白发几乎要被烧个精光。
法则之力灌注进赤焰火莲中,渡虚连连败退。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座灵仙岛都充斥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注定要败,渡虚突然发了狠,伸手挥出一击。
但那一击却是冲着头顶。
纪秋檀没拦住,当即瞳孔一震:“你竟然……”
“轰!”半空中突然巨响伴随着炽烈的光一同出现,九岳大陆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动静,纷纷抬起头往天上看。
黑沉沉的天,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而那道裂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渡虚开始狂笑:“来吧,就让我帮你最后一把,回去吧,你现在已经是必须要回去了,否则这道裂缝将会在三天之内彻底将这个世界撕裂,而这三天里,域外天魔会不断涌入,它们会在这个世界彻底崩塌之前,撕裂它们身旁的一切生灵!来吧,我们一起走,只要你回去,今天的事我便既往不咎,你用你的法则之力还我们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也再不用被困在这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在犹豫什么?!”
“果然,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狂笑声中,纪秋檀缓缓收回看向半空的视线,再看向渡虚,就如同凝视着一具尸体一般,目光冷到了极致,“你想脱离这个世界,飞升成仙,所以你连填补裂缝的东西都可以毁掉?只为逼我快些回去?那好,我今天先成全你。”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话音未落,他双手结印,竟然是直接催动了体内的全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和那另外三颗回天圣石彻底连在了一起。
“铮!”
四块圣石,终究还是合在了一起。
法则之力遍布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他仿佛飘到了云端,睁眼便能将眼前的这片土地尽收眼底。
随即,他的声音被传送至千里之外,修真学院的那块沉寂的石碑里,突然响起一阵怒喝,云台、青运城、红叶村、仙麓、极寒之地、等等等等所有他去过、没去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寻找出声的方向。
“谁在说话?””
这声音好熟悉,是纪仙君么?”
“好像真的是纪仙君!!他来了吗?他在哪里?!!”
“……”
极寒之地,仍在争斗的几个阵营全都下意识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着,寻找声源。
而那声音却像是直接传入他们每一个人的耳中似的,飞快地告诉他们,世界本源被人撕裂,域外天魔将至,这个地方,很快将要被毁灭。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那我们岂不是会……”
“会死?!!”
“是不是他在使诈?想要诓骗我们……”
“天魔!天魔真出现了!!”
“……”
半空中,那道被撕裂的缝隙分外刺眼。
极寒之地的修士们离裂缝最近,他们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张极为恐怖的面孔出现在了那道白光里。
那丑陋的面孔,瞬间便唤醒了九岳大陆的修士们最恐怖的一段回忆。
有人控制不住地惊恐大叫。
隐匿在暗处的魔修也在一同颤栗,但他们有的是跟着一丝恐惧,有的却是兴奋。
“天魔!天魔出现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沉重的压力瞬间随着那张面孔的出现压了下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激发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云层之上,丑陋的面孔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半边天,它们挤在一起,赤红的双眼带着贪婪,目不转睛地看向下界,被挤到变形的脸越发恐怖,仿佛一只在云层中蠕动的巨型多目虫。
“怎么办、怎么办……”
“纪仙君救命啊!!”
“……”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之间,甚至方才的话都没说完,云层中的天魔竟然就已经挤出来了这么多。
纪秋檀心里一沉,再也顾不上其他,继续传音道:“诸位,今日之难,避无可避,但我有一法子,能拦住这场灾难,只是,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应对,所以还请诸位能暂且放下往日恩怨,助我一臂之力,还九岳大陆一片宁静。”
他微一停顿,随后突然出手,一套连招攻向意图逃跑的渡虚,借来师琅玉的剑气,将对方四肢死死钉在地上!
惨叫声起,渡虚血糊了一脸,痛得手脚都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赤焰火莲随即压下,彻底将他包裹。
而这也不过就是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果然,拥有了法则之力,仍被压制着修为的渡虚便再没有还手的力气。
“杀了他。”纪秋檀冷声道。
身旁那人与他配合默契,数万道剑光再次出现,直直冲着地上那团火刺去!
“唰!”
剑光穿过渡虚的身体。
一两道他还可以抵抗,十几道他仍可以抗衡,但现如今,那是数万道!!
数万道剑光冲着一个地方杀去,顿时飞沙四起,巨响过后,烟尘散去,原本渡虚所在的地方竟然被生生砸出了一个深坑!!!
永不熄灭的火光紧贴渡虚奄奄一息的躯壳,将他的身体融化,接着烧灼他的魂魄。
他连惨叫声都无法再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那个模糊的轮廓。
而后,他就这么在火焰中被烧成了一团。
纪秋檀也将最后那个办法,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要听到他声音的修士,暂时舍弃恩怨,将灵气全部灌注进他体内。
即便那些人都不在他身边。
可他如今已然拥有了法则之力,他能够吸纳整个世界的灵气。
“这、这办法可行吗?他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主动散去灵力……”
还是有人心中存有顾忌。
宋玉岚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开口说这话的是他们玄天宗惩戒堂的长老,当即便嗤笑一声:“你若不敢,不做便是了,反正这天要是真的塌了,你怎么也得出去杀一只天魔再回来。”
说罢,宋玉岚率先伸手结印,随即一层淡淡的荧光从他体内飘出。
“我信他。”宋玉岚说。
有了宋玉岚领头,其他那些惶然的修士里,便很快也有了咬着牙跟着照做的。
“天魔就在我们头顶,裂缝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他诓我们,难道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真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他也不能幸免!”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天魔入侵么?”
“……”
而极寒之地以外,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台那一带受了纪秋檀不少恩惠的散修,他们听了传音之后,当时想都没想便立刻照做了。
“纪仙君他是个什么人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的。”
“若是天真的塌了,还有谁能拦得住天魔?”
“必须要将它们拦在域外!”
“我信纪仙君的话!”
“……”
一个,两个。
十个,百个。
越来越多的修士释放出灵力,九岳大陆的灵气逐渐增多,而那些不断涌出的灵气被纪秋檀吸纳,烈风将他衣摆高高吹起,他站在半空之中,脚下踏着赤焰火莲释放出来的烈火,汹涌澎湃的灵力在他周围飘荡,增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身子很轻,隐约间听到了云层后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
而就在他逐渐将要被那股力量吸走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到了那个人。
那张世间难寻的美丽面容即便被四周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却依然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师琅玉看着他,一双乌黑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带我一起走。”
可他却摇头:“不行。”
“为何?!”师琅玉猛然睁大双眼,似乎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突然反悔。
纪秋檀握住了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纵使心情再复杂,也还是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去哪里,都一起……”
“不行。”纪秋檀眨了眨眼,强忍住那阵鼻酸,“你想陪我去送死,可我觉得我不一定会死,我还可以回来,我一定能回来,所以,你不要去。”
“但如果你回不来了呢。”
“我一定能回来。”
“……”
师琅玉突然笑了,笑容出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却莫名显得有几分凄艳,“你拿什么做保证?若你不能回来呢,若你的意识被抹杀,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当初,你明明答应过我……”
“可如果我的意识还在,你却不见了,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纪秋檀松了手,“至少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去赌,但你却不行,天道法则如今还没有改变,所以不管是谁,只要穿过那层屏障,就一定会被天道诛杀,你不能去,你留下来,你得活着等我回来,求你了。”
“……”
他看到师琅玉闭了眼。
他看到对方皱紧了眉头,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
身后那阵引力越来越大,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而对方仍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来不及了。”他看到有一只天魔已经彻底穿过了裂缝,挤到快要变形的身体终于是脱离束缚,过后,跃下云层。
而师琅玉睫毛一颤。
他也听到了方才那动静。
天魔现世,必将死伤无数。
他不拦着对方回归,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寻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就随对方一同离去。
可是,对方反悔了。
“我爱你,我也爱这世间的山山水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否则,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谢意?同样,我也不会让你等太久,不管有多难,我都一定会找机会回来,我发过誓,要对那些人的未来负责,我也答应过你,要和你办合籍大典,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所以,我一定回来,但首先是你要活着,你一定得活着。”
“……”
对方的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师琅玉闭着眼,呼吸凌乱又急促。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看对方的表情。
他不敢赌。
可他最终还是松了手,手指一点一点地从对方的手腕上离开,而后,指尖猛地一轻!
“呼!”
狂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袖。
他惶然睁眼,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身影像是被什么给扯住了似的,被风卷着飞快远离,直到他再也看不清。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骤然落在手背上。
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仍旧望着天空的方向。
突然间,对方消失的那个地方炸开了一道炽烈的光,那道光甚至比太阳更难以直视,刺得人双眼发痛。
它迅速覆盖了整个九岳大陆,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一声很是怪异的响动。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突然就填满了整个世界,那种变化肉眼无法看见,可是身体却能感觉到。
诡异的惨叫声从云层之上传来,万鬼齐哭一般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随后,那声音又逐渐飘远,像是被推远了似的。
半刻钟后,那道光总算是渐渐弱了下去。
它开始逐渐收拢,最后只剩下大概一人宽的宽度。
它变成了金色,自上而下地穿透云层,温和地投射下来,人们隐约能看到那道金光里似乎有一排排小字漂浮着。
“快看!那是什么?”
“天条?”
“好像不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啊!”
“方才那些天魔好像真的不见了!”
“果然纪仙君没骗人!他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
“可是,天上怎么还有一道裂缝?”
“……”
议论声忽高忽低。
方才那种几乎要将整个天地都给摧毁的烈风不见了,灰蒙蒙的乌云和雾气也都突然在那阵光芒出现之后消失了。
然而这场灾难还没有彻底结束。
…
仙麓。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有人一脸仓皇地拼命向前跑。
“天魔!天魔来了!”
“……”
方才那道光只是将还未来得及挤出裂缝的怪物除去,然而已经扑进九岳大陆的那些个面容丑陋怪异的天魔,却依然留在这里。
它们闻着味道便寻了过来,高大的身体几乎是半座小山一般高,寻常的修士在它面前,勉强只能够到它小腿!
这附近住的多数都是些修为低下的修士,被它们盯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直接便被拦腰抓起,一把塞入口中。
哭嚎惨叫声和它咀嚼的时候发出来的咯吱声混在一起,悚然到令人无比窒息。
到处都是人们的悲鸣。
就在这时,地底突然轰隆一声响!
随后,白雾逐渐从地下飘了上来,接着便是一阵更加诡异的铃铛声响起,隐约还夹杂着一些铁链互相撞击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雾气中,两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一个穿着一身白,一个则是一身黑。
二人的身影飘忽不定,如鬼魅一般。
转瞬间,就飘到了天魔的脚边。
“娘哎,有这么高?”黑衣人仰头看了一眼,突然抬手祭出调令,“阴兵何在!”
正在四处逃窜的人们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喊,再看到他们这明明没见过但却莫名很熟悉的怪异衣着,下意识便惊叫一声:“黑白无常?!”
第90章
“……”
半空之上, 争斗仍在继续。
纪秋檀身处浓雾之中,四周是一片空,让他忽然有了一种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
渡虚的肉-体在下界被烈火焚烧殆尽,然而他的灵魂却还没有消亡, 他的神态狰狞无比, 时隐时现的笑声更是猖狂:“你杀不了我的, 这个世界的本源在我身上,你杀了我, 它便会跟着一起消亡!到那时, 所有的人都要给我陪葬!这结局就是你想要的吗?”
“……”
他有恃无恐, 他脱离了那具束缚他的肉-体, 反而让他重新又得到了自由!
对面, 纪秋檀看着他,杀意已经无需掩盖。
这个疯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给人带来祸患,他现在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直接破开世界裂缝,往后就能做出更多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但他方才说的话,又有几分道理。
世界本源在他身上, 若是就这样贸然对他动手,他真有可能拉着这方小世界给他陪葬。
所以,必须要有人可以将他死死压制, 而后,在他无法还手的时候将世界本源夺下。
“放弃吧,我们握手言和, 你动用法则之力改掉世界之外那层叫人无法飞升离开的屏障, 我也不再计较你先前对我做的那些错事, 我们就在这里别过。”渡虚衣袖翻飞, 灵魂在冷空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纪秋檀嘴角一扯,足下金光逐渐变得炽烈。
“好啊。”天际突然出现了一张宽大的卷轴,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条条框框,全部都是这个世界现有的法则。
而纪秋檀伸手一挥,卷轴上的字当即就如同水波荡漾一般,迅速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渡虚双眼一亮:“对,就是这样。”
他才是最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改变的人。
然而此时的下界,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一阵格外怪异的波动,冥冥之中,压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压力骤然不见了,他们立刻就感觉身子一轻!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瞬间袭来。
紧接着,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有段日子没见了的水镜再次出现在空中。
“好大的雾……这是哪?”
“怎么看不清啊?”
“……”
人们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片刻后,一张格外神经质的面孔出现在镜中。
渡虚双眼紧盯那张被逐渐抹去了旧日规则的卷轴,那就是法则,那就是冥冥中压制了九岳大陆数万年的法则!
他等这一刻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没人知道他究竟多么渴望能够打破这层禁锢,离开这方小世界,去到其他地方,寻找属于他的机缘。
而现在,他的心愿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
“对,对,就是这样把它改掉!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的飞升其实只不过是一场专门用来清除高阶修士的阴谋,他们辛辛苦苦修炼一辈子,到头来,却只能做维持这世界运转的养料,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有人飞升之后,这个世界的灵气就会忽然间变得比之前更加厚重吗?因为他会被杀掉,他的躯体将化成飞灰,他的灵魂彻底寂灭,他苦修千万年的修为将会在瞬间散尽,重新回归九岳大陆!”
“这就是一场无法打破的循环!”
“你现在愿意帮我离开这里,这很好,作为感谢,我走了以后,会把世界本源留给你的,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打开屏障,重新拿回法则之力,从今往后,九岳大陆的所有生灵,他们的生与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那些所谓的大宗门在下界再怎么神气,不也是得老老实实的按照规则行事?”
“往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世间数万生灵,全部都是你座下的奴隶!”
渡虚越说越兴奋。
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因为过于兴奋而突然变得通红一片。
水镜外的众人虽然不认识渡虚,但却依然可以从他那怪腔怪调的话语中,听出他那令人脊背发凉的恶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说飞升是场骗局?难道以前飞升的那些大能真如他所说,全都死了?”
“这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想干什么!!”
“……”
渡虚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只为了撺掇纪秋檀能快些将卷轴上的旧日法则彻底清除。
但纪秋檀却皱着眉,半晌未动。
“快啊!你怎么还不动手?”渡虚急了。
纪秋檀便抬眼看他:“急什么,你先告诉我,那道裂缝如何修补。”
“那还不简单?只要新的法则出现,这个世界便会获得新生,到那时,裂缝自然就被填补上,所以你得快些才行。”渡虚说。
纪秋檀问:“就这么简单?”
渡虚道:“就这么简单。”
“……那好。”纪秋檀点了点头,突然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他转身提笔,在那金光闪闪的卷轴上写下第一个字。
与此同时,那道穿过云层、透向下界的光也骤然爆发出一阵格外刺眼的能量,仿佛是打开了一条通道一样。
几个人影迅速没入金光。
空气中传来一阵奇怪的波动。
渡虚脸色一变:“你果然贼心不死……”
但话还没说完,侧面一股烈风已经冲着他面门而来。
“铮!”
渡虚飞快回身躲避,堪堪躲过了那一棒,却差点没有躲过横着扫过来的那一刀。
“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结果却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禽兽!杨二哥,先让我来会会他!”哪吒踩着风火轮,从那通道里探出头来,混天绫在他身后,被风吹的不停飞舞着,如血一般浓艳的色泽在雾气中格外显眼。
而三尖两刃刀就在哪吒不远处,亮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寒光。
“去吧。”杨戬道。
从他们出现再到简短一过招,也不过就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哪吒踏着风火轮就攻了上去。
云层之上,空气冷到仿佛能将一个人的全身血液都给冻住一样,浓重的雾气也成了最好的防护工具,它悄无声息地剥夺人们一多半的视觉,又用风声遮盖住人们一多半的听觉。
渡虚被几人围攻,前后左右都是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仓促间,只能连连后退,试图从这几人中-功-力-最弱的杨婵那里打开缺口。
然而他刚表露出这意思,旁边的金箍棒突然就横着过来了,狠狠一棒子砸在他的肋骨上:“嘿?你还想往哪里跑?!”
“……”
渡虚被这一下打得喷出一口血来,眼神却是越过差点把他魂魄都给打散的孙悟空,看向不远处站在卷轴前的纪秋檀。
但他来不及开口说话,纪秋檀就冲他笑了笑:“你不是可以毁了世界本源,然后和我们同归于尽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变得宁愿挨打也舍不得毁掉世界本源了?”
他一双眼睛透亮而沉静,冷静下来过后,便能将渡虚的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换做旁人来的话,他就得再好好掂量掂量才行,可是,渡虚为了等一个离开的机会已经等了这么些年,如今,眼看着就差最后一步便可以成功离开了,渡虚舍得就这么死?
这么一想,他脑中瞬间便有了个新计划。
夺取世界本源,势在必得。
但仅凭他一个人的话,这事儿却难办许多,他需要有人帮忙和他打配合。
而满足条件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所以他一边用卷轴吸引渡虚的注意力,一边和下界几人取得联系。
接着,抹除原有的规则,解除天道对修士来到上界的诛杀令。
再趁机打开一条通道,引人至此。
“砰!”
接二连三的巨响让渡虚完全听不清纪秋檀的声音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这方小世界中的强者,先前肉-体被毁是因为修为被压制才让人得了重创他的机会,但现在,他身上的所有禁锢都已经被解除,他竟然还是被这几人逼的不断后退!
眼前那猴子越战越勇,眼底有金光忽隐忽现,他仿佛是把这次对战当成了一场令人愉悦的游戏一般,满脸笑意,嚣张又狂妄。
而那三尖两刃刀也在一次又一次地割过渡虚的魂体,刀刃每一次穿魂而过,渡虚都感觉到自己耳旁的嗡鸣声变得更大,喉头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痛快!痛快!”孙悟空哈哈大笑,金箍棒在他手中几乎要旋转出一朵花来!
纪秋檀便是在这个时候再次动用了法则之力,一言不发地将渡虚体内的世界本源给逼了出来,而对方正被几人围殴,护体金光都被一棒子砸了个粉碎,魂体越来越薄弱,又哪里还顾得上压制本源?
“……你要留这人一命吗?”眼看着一块方形的物体从渡虚体内脱离,随后,慢慢落到了纪秋檀手中,杨婵的声音便迅速飘了过来。
“不必。”他最后抬头看了渡虚一眼,手掌轻轻一握。
“轰!”
刹那间,炽烈的光芒绽放,像一束烟火。
世界本源和法则之力终于相遇,合二为一,波动自云层之上开始蔓延,又飞快向着下界冲去,疯狂涌动的灵气将九岳大陆一寸寸覆盖,枯萎的花草树木重新焕发生机,干裂的土地悄无声息地又拥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
卷轴上的字迹越来越多。
人们惊讶地看到了新法则的诞生过程。
被宗门禁锢千万年的灵泉等物在这震荡中逐渐消融了禁制……
“纪仙君呢?”
“纪仙君怎么不见了?”
突然,有人注意到水镜中少了一个人。
人们茫然无措地开始四处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那人曾经站立的地方多出来了一堆灿烂的光点,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仿佛是个人形,但是那光点很快就散了。
它从云层之上往下落,顺着风,飘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就好像是忽然间下雪了一样。
渡虚被一刀劈成两段,魂魄化作黑雾,很快就被光点带走了。
但此时,已经没人在意他了。
杨婵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秋檀消失的方向:“你怎么……”
“这段日子,多谢大家的帮忙。”人虽然逐渐化作万千光点,消失在了风中,但众人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纪秋檀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消散,他没有了实体,灵魂也无法凝聚,却感觉依然可以触碰到这世间万物。
他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空气。
甚至,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终于是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
他只好闭上眼,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将声音通过水镜传往下界:“陈旧的法则终究还是要被剔除,世界的裂缝也总需要有人来填补,从今往后,九岳大陆将焕然一新,此前种种禁制都将在今日彻底被解除。下界尚存的天魔还要靠你们来解决,但你们不必担心,等裂缝被彻底填补后,便不会有新的天魔再度入侵,所以诸位,我先走一步。”
“……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延雪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水镜,“剔除旧约?填补裂缝?他莫不是在用自身肉-体补那道缝隙?!”
这话一出,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他人瞬间哗然一片。
“纪仙君这是做什么?”
“天魔不是已经被驱逐了吗?”
“他这是、他这是要牺牲自己?!”
“别!为什么要这样?纪仙君!别走!”
“……”
不多时,便已经有一多半的人反应过来了,然而水镜中的那些光点已然全部都散光了,人们仰着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那“点点星光”,星光所到之处,绿叶抽条,花海盛放,每一寸土地都开始爆发出强烈的生命力。
看着眼前这一片不可思议的奇景,有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纪仙君他真就这么走了吗?”
“他可是仙人啊!他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他还会回来吗?”
“……”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弯下腰去开始掩面痛哭,随后,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
而微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仍旧温温柔柔地伸手,轻抚过世间万物。
冰雪褪去。
春天就在这一日,忽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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