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081
左臂从腋下穿过, 右手掌心轻轻搭上面前人的颈。
周斯复稍稍一使劲,就把面前人拦腰抱起,整个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他只要微微颔首, 就可以吻到时添凌乱的头发。
他还记得高三那年, 时添最喜欢的一件事, 就是下晚自习后,和他一同走一条偏僻的校园小径返回宿舍。
趁着夜深人静, 只要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添便会扔下书包, 一头扎入他的胸口。
他比时添要高出半个头, 只要张开手臂, 就能完完全全把这人箍在怀里。
寝室的门禁只剩不到五分钟,他们却极其珍惜这段短暂的独处时光。在无人的角落相互依偎、偷偷亲吻、汲取着彼此滚烫而又灼热的体温。
那时候,时添总爱用手环住他的腰, 额头轻抵上他的颈窝, 一动不动地贴在他的胸前,将最柔软和脆弱的后颈暴露在晚风中。
这是一种超越一切的信赖与重托, 是他这辈子最深爱的人回应他的方式。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轻轻拍打着时添的后背, 周斯复垂下眼帘,嗓音变得干涩而又无措:“……十天, 别哭。”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在他的印象里,时添一向是乐观和坚韧的代名词, 从不是那种不堪一击,轻易就会被击垮的个性。
两年前,这人一度背负巨债、官司缠身,可哪怕在人生最低谷的阶段,他也从没见到时添这样过。
连一向厚脸皮的自己,都变得有些束手无策,到后来,他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先是不停地抚摸时添的后背,再轻蹭怀中人头顶细软的头发,试图将这人一身的毛都撸顺。
“……”
过了一会,他渐渐察觉到,在自己温热牢固的怀抱中,时添的气息好像慢慢变得平和了些,没有一开始那么急促带抖了。
正当他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打算问时添好一点没有的时候,时添突然僵了一瞬,接着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下意识地松开手,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便被面前人用手臂牢牢制住双肩,往后一推,整个后背抵上了巷道坚硬的石墙。
下一秒,时添半踮起脚尖,用手捧着他的脸,就这么无声地吻了上来。
心意相通的人久别重逢,只是一个吻,都能让所有的情感在沉默中奔流交错。
指尖一点点勾勒着他的下颌线,时添微仰起头,用微张的唇轻轻触碰上他冰冷的嘴角。动作既生涩,又小心翼翼,明明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执拗与坚定。
整个口腔都是炽热的味道,湿漉漉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交织纠缠,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两颗相互吸引的心在浪潮中吞没。
灵魂从身体里飘出,席卷翻腾在碾磨的唇齿之间,黏住了周斯复仅存的意志。
“……”
用手撑住时添的肩膀,强行将两人分开一点距离,垂眼凝视着面前人湿润而又泛着红肿的唇,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明明一直在等,等一切结束之后,再重新回到这人的身边,听这人亲口说出那个答案。却完全没想到,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他等到了对的人。
可十年前,他已经把时添弄丢了一次。好不容易找回来,连养在温室里呵着护着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造化弄人。
舔了舔有些浸湿的唇,时添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只手,拉住他宽大的手掌,放在手心慢慢揉搓着,仿佛想凭借一己之力,将他那些日积月累残留下来的粗茧一点点全都抹平。
摸过他无名指上那道浅色的字母痕迹,时添淡淡出声:“你离开以后,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
被这人牵起五指,缓缓拢入温热的掌心,周斯复以一个极度生硬的姿势僵在原地。
“如果当初季源霖没出轨,没给我留下那堆烂摊子,我或许永远都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日复一日地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他听到时添缓缓开口,“但从六年前的绑架事件发生后,我就已经注定躲不开这一切了。”
“这一年来,我调查了很多过去的事,也得到了不少线索。现在,我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季源霖试图通过非法手段高价转让专利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六年前我被绑架,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背后的水有多深,却还是被那些人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决定走上这条不归路。”
“……哪怕不是和现在一样搭上祁家,而是意大利的那家军工企业,或者别的什么人,一旦他的计划得逞,我和封禹肯定会被连累,成为他达到目的的垫脚石。”
松开周斯复的手,时添抬起目光,眼尾仍旧泛着一抹浅淡的红,眼神却变得沉寂而又坚定,“也就是说,正是他的所作所为,才把我也卷入到了更大的阴谋和漩涡当中。”
“如果不是季源霖,我不会沦落到当初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处境。如果不是祁家,我当初也不会被绑架,被当作要挟他交出专利的筹码。”
他盯着周斯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而现在,他们已经是一伙的了。”
“所以,不要把我扔得远远的,独自面对这一切。”
“我和你有共同的敌人。”
抿了抿唇,时添的语音沙哑而又认真,“周斯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
有一句话,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周斯复说出口。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
十年前,我们也不会分别——
将心里积攒已久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时添如释重负般地徐徐呼出一口气。
眼看着周斯复眉头紧锁,仿佛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正打算从周斯复的怀里起身,突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异样的不适。
忍不住低低闷哼了一下,时添缓慢地低下头,用手攥住了周斯复胸前的衣领。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周斯复立刻回过神来,沉沉出声:“十天?”
手指扣上周斯复胸口的衣料,时添的骨节绷得发白,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气息又沉又重,时添忍住小腹一阵一阵的抽痛,紧紧抿住下唇:“今早……”
“……今早出门太急,没怎么吃东西——”
“……”
周斯复立即反应过来,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时添的慢性胃炎是在上学时就落下的病根。因为经常起早贪黑的读书温习,不按时吃饭,每到换季的时候,这人的胃病就会发作。上大学开始同居以后,他经常参考调理肠胃的食谱给时添下厨,每天按时监督他吃饭,胃炎才渐渐有所好转。
后来他才知道,创业开公司以后,由于忙于工作,加上没人监督,时添的饮食慢慢又开始变得不规律,导致胃疼的毛病时不时就会卷土重来。
这么一想,在自己返回美国的这一年,时添肯定没有按时吃饭,好好保护自己的胃。
扶稳时添的上半身,让人把头垫在自己的肩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周斯复沉声问:“胃药呢?有没有随身带着?”
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时添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放,放酒店了,没带身上。”
“……”
很快,周斯复便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手下的电话。
交代手下将车辆直接开到巷口附近,他将时添的胳膊搭到肩上,扶着他慢慢往巷子外走:“走,先回我住的地方。”
一阵阵钝痛从胃部袭来,疼得如同刀绞一般。缓缓松开紧咬的唇,时添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间脚下一个趔趄,紧接着便感到两眼一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倒入周斯复怀中,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缕疑惑——
等等!
……回他住的地方干嘛?
药在酒店,不是应该送他回酒店吗??——
被周斯复打横抱上车,在后车厢躺下,时添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正枕在周斯复的大腿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空调毯。
随着车辆往前启动,他又觉得胃部开始一阵阵痉挛,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卷上心头。刚准备忍着干呕开口,让司机师傅开慢点,整个人便又开始晕眩得厉害,头一偏,短暂地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他的思绪渐渐飘远,重新回到了一小时前,自己刚刚冲出博览馆后门的时候。
在看到门外人是季源霖的一刹那,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震惊,为什么自己的前夫会出现在这里,反而立刻产生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失落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在自己的认知里,这个姓季的男人已经不再特别,和千万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一样,成为了他前三十年人生中的一名过客。
放下、释然,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都可以。
他与过去的时添和解了。
从季源霖口中听到以前对自己的爱称,他只是失神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在台阶上后退半步,平静地开口问道:“……花是你送的?”
发现他刻意拉开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季源霖的眸光略微一沉,面上却仍旧笑得很有风度:“只是来祝贺一下你,没别的意思。”
盯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看了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神色:“好,我知道了。”
看他并没有表现出排斥,季源霖挥退跟在身后的保镖,往前一步,迈上了博览馆后门的台阶。
“喜欢吗?”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季源霖略微抬高声调,温柔地问,“是你以前最爱的Carola。”
“我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Carola的花期虽然短,但红得张扬,一点都不小家子气,就和它的花语一样,代表——”
“代表勇敢炽烈的爱情。”
接着季源霖的话往下,他脸上的神色淡淡,“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听到他这样问,季源霖不禁一怔,眼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什么?”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往下走了两步,在离季源霖不到一米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靠近点。”
对着面前的男人扬起眉梢,他的嘴角也缓缓勾出一抹动人的弧度,“有话想对你说。”
被他脸上久违的笑容恍住了心神,季源霖望向他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复杂而又迷离。
看到他站定脚步,缓缓往前覆下身,和自己越来越近,季源霖屏住呼吸,微仰着头哑然出声:“添添,你——”
当着季源霖的面,他将怀中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一股脑全按在了男人俊美无比的脸上。
花瓣从半空中悠然飘落,顷刻间落满整个台阶。玫瑰根茎处残存的花刺抵上了面前人的唇角和下颌,随着他从上往下不断加重力道,慢慢划破了男人的脸部肌肤,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淡却又刺目的血痕。
看到他的这番动作,站立在台阶下的保镖们全都呆住了。
将盛开的红玫瑰在男人脸上硬生生碾碎,他用手撑住面前人僵硬无比的双肩,慢条斯理地偏过头,靠近男人的耳畔。
“季,源,霖,”他笑了,“滚你妈的蛋。”
第082章 082
洛杉矶, Beverly Hills。
坐在起居室宽敞的沙发前,季源霖紧闭着眼,等待医生用棉签和酒精替自己处理面部的伤口。
医生来自比弗利山脚下的一家顶尖私人诊所, 专门为住在山庄内的富人们提供上门诊疗服务。
他中午时接到一通林先生家里管家打来的紧急电话, 称林先生在外遭人袭击, 很有可能会有毁容的风险, 让他赶紧上门来一趟。
挂断电话,他立刻驱车上山, 拎着急救箱冲进了林先生的豪华别墅。
看到林先生脸颊和脖颈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他一时间愣在了起居室的门外:“林先生, 这, 这是——”
他原本想问, 这些伤口是不是家里养的猫或者什么小动物抓的,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管家上前一步,悄声对自己解释:“是林少前夫动的手。”
“林少给他前夫送了一束玫瑰, 被那位反手摔林少脸上了。”管家顿了顿, 语调有些复杂,“因为根茎上的倒刺没完全去干净, 所以才……”
“……”
在原地僵了片刻,医生最终还是严格履行了职业操守,没敢多问这位华裔富豪的家事,匆忙放下急救箱, 开始做清洗伤口的前期准备工作。
林先生脸上的伤痕并不算深,却由于是被植物的棘刺所划破, 除了清洗伤口, 还要为伤口进行一次彻底的消毒。
酒精的刺激性会使消毒过的部位产生非常明显的疼痛感,林先生却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直面色阴沉地闭着眼,任凭自己在脸上操作,全程一言不发。
处理完所有伤口,他放下手中棉签,小心翼翼地叮嘱:“林先生,您脸上的这些伤口不算严重,估计一周左右就能完全消除,但平时还是需要注意饮食,切忌在恢复期间饮酒或吃辛辣食物,否则——”
英俊的男人在他面前缓缓抬起头,一点点睁开眼,眸光如同海水一般黝黑冰冷。
用指尖碰了碰贴在下颌上的纱布,他听到林先生冷冷开口:“滚,出,去。”
……
把包括医生、管家和保镖在内的所有人都轰出了起居室,季源霖垂下眼帘,重重地靠回了背后的真皮沙发。
随着伤药的镇痛效果发挥作用,他正在一点点冷静下来。
除了墙角正在不断摇摆的巨大挂钟,诺大的房间里静谧无声,一片死寂。
四周的时间无声地往前流逝,直到整点的报时声在起居室内骤然响起,季源霖也跟着缓慢抬起眼,愣愣地盯住了从天花板上垂落的钻石吊灯。
胸膛开始剧烈起伏,鼻息也渐渐变得粗重,从眼睛里渗出的红血丝让他的一张俊脸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愤与难过。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破土而出,很快,他便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失落与孤独感所吞没。
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他很久了。
只要静下心来,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会对那个人产生一种发自肺腑的、撕心裂肺的思念与渴求。
嘴唇快速地嗫嚅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季源霖后知后觉地抬起一只手,从衣领处取下一瓣残留在领口的花瓣,接着微垂下眼,将红色的玫瑰花慢慢放入嘴中。
气味闻着那么香,尝起来却又苦又涩。
享誉全球的卡罗拉玫瑰,浪漫与爱情的代名词,本质上也只是一种被着皮刺的蔷薇属植物。
将花瓣在唇齿间一点点碾碎,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忽然如同歇斯底里一般,抬手把贴在脸上的药膏粗暴地抹去,接着开始用力撕扯下颌和颈间的纱布。
好不容易才处理好的伤口再次崩裂,从边缘处不断溢出殷红的血丝,他却仿佛乐在其中。
用身体的疼痛来转移内心深处的煎熬,享受着那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痛苦。
他心想,太变态了,自己。
【那,什么时候去领证?】
【阿霖,我答应过你的】
……
【季源霖,你这条肮脏的狗】
【滚你妈的蛋——】
那人口中的话语和说话时的表情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一开始是温柔而又认真的垂眸,到头来却变成了充斥着嘲讽与恨意的冷笑。
想到这里,他用手扶住茶几,只觉得有些头痛欲裂。从沙发前踉跄站起身,他试图走到酒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将自己灌醉。刚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视线便微微一滞,停在了餐桌上,那个放在咖啡机旁的相框前。
相框里摆放着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人坐在公寓的地毯上,一起打电动时拍下的合影。照片里,那人阖着眼睛,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在电视机昏暗的光线下睡得平和而又安稳。
停下脚步,盯着相框里的照片一动不动地看了半晌,季源霖的脸渐渐黑了下来,面部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胸腔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他一把拿过相框,将两人的合影狠狠地朝着不远处的墙壁摔去。
“哐”地一声闷响,相框顷刻间在他脚边碎裂成了两半。
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时添,是白然。
那是来到洛杉矶的第二个月,不知为什么,白然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堆游戏光盘,问他要不要在客厅里一起打游戏。
莫名其妙被带到美国软禁起来,他那段时间心事重重,原本压根没这个心思,却发现在这堆光盘里,有他和时添以前最爱玩的一款老游戏。
那天,他们坐在一起打了整整一下午电动,天色渐渐暗下,白然也打累了,顺势靠上了他的右肩。他身形一僵,下意识想把人推开,却突然发现,从侧面的角度从上往下看,这人的眉眼像极了时添。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两个人的合照。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他连一张和时添的合影都没有。
早在海关被警察逮捕时,他的手机已经被海关没收,存在里面的照片也全都弄丢了,包括那些他和时添相恋八年间,美好的经历和过往。
他曾是个可耻的小偷,偷走了时添和周斯复从前的所有回忆。
而现在,上天也同样带走了他的。
“……”
猩红的血丝逐渐布满整个眼眶,踩过满地玻璃碎片,季源霖来到酒柜前,将拳头狠狠挥向了面前的柜门。
握紧的拳头距离玻璃柜门仅仅只剩下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他的动作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就在刚才挥拳而出的时候,他透过玻璃柜门的反光,在裂成两半的相框里看到了一个东西。
缓缓垂下眼,他颤抖着手,弯下腰,将一个黑色的小物件从脚边的玻璃碎片中捡了起来。
——是一块薄薄的,不起眼的固态硬盘。
摊开掌心,盯着手中小巧的固态硬盘沉默半晌,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貌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季源霖从喉中溢出了一句嘶哑至极的音节:“哈……”
“时添,你等着……”
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他血红的双眼饱含兴奋,唇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一定会再次得到你。”
我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用余生渴求我的怀抱与垂怜——
他仍旧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冬夜,也是白然回祁家前,两个人在公寓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餐。
那天晚上,白然特地说要亲自下厨,在街区的超市买了很多食材,尝试着做了一桌子的菜。他们在阳台上搭了一个小方桌,为了烘托烛光晚餐的气氛,还在餐桌上点燃了几根蜡烛。
他知道白然很快就要回祁家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个月,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对于这个人,他内心深处还是抱有着一种复杂而又特殊的情感。
他和白然约过会、接过吻,甚至上过床,却都知道这样的相处模式并不是爱情,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连炮|友都算不上。
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才发现拿这句话来形容他们,实在是太贴切不过。
硬要说的话,只是两个覆水难收、抱团取暖的可怜人。
那天晚上,白然看起来特别开心,一直在边喝酒,边和自己有的没的聊着小时候的事情。直到用餐结束,隔着摇曳烛光,白然突然放下刀叉,用手撑住下巴,眯着眼半醉不醉地看他。
“阿霖,说吧。”
面上染了一层好看的红晕,白然耸了耸肩,微微歪过头,“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保证,今天晚上一定知无不言。”
盯着桌对面微醺的青年,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打破了沉默:“还是那个问题。”
“祁为琛想得到我的技术,所以才愿意给我注资,让我在美国开公司,搞研发,试图利用我的产品来击败竞争对手,实现利益最大化。”
“那你呢?”他沉沉发问,“你接近我,千方百计地假扮成时添,却一直在露出破绽,究竟有什么目的?”
听到他的话,白然翘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深意:“你醒了?不继续做你的美梦了?”
“……”
没理会白然话里暗藏的冷嘲热讽,他垂下眼,淡淡道,“小白,和你相处越久,我就越能清楚地意识到你不是他。我骗不了自己。”
用指尖在餐桌上画了一个圈,白然在烛光深处缓缓抬起眼,对着他轻轻抬了抬手指:“阿霖,坐着,别动。”
没等他有所反应,白然已经用双手撑着桌面,从座椅前站了起来。
两根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不断跳跃,像两只舞动的精灵,青年绕过小方桌,慢悠悠地踱步到了他的跟前。
月光洒满露台,白然弯下腰,用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探出舌尖和他接吻。
到后来,白然干脆侧过腰,翻身坐上他的大腿,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进行到一半,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断加快,皮肤紧紧贴合的感觉扯断了他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他干脆化被动为主动,一只手托住白然的后腰,将另一只手插入白然的发根,固定着头部角度与面前人激吻。
头微微向后仰,白然将脖颈绷出一条漂亮的直线,犹如一只垂死的鸟,艰难却享受般地滑动喉结,不断地吞咽着彼此的呼吸与唾液。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一点距离,胸膛起伏得厉害,都有些喘不过气。
反手抵住身后的方桌,脸上泛着潮红,白然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湿气,笑着开口:“阿霖……你亲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他,对不对?”
“抱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他。哪怕当初在厨房里和我做,满脑子也都是他,对不对?”
漆黑而又深邃的瞳孔里映着烛光,他没有吭声,等于默认了。
看到他脸上生动的表情,白然禁不住一挑眉:“可当年亲手葬送你俩未来的却是你,不是么?”
“闭嘴!”
喉头蓦地一滚,他抬起头,死死瞪着面前人,眸中浮现出一缕难以掩饰的怒意,“你懂什么——”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白然轻轻笑出了声:“季源霖,你真是个可悲又可笑的人渣。”
“……”
抬手整理好松散的领口,白然从他的身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露台的栏杆前,在冷风中点燃了一根烟。
盯着青年的背影,他阴沉着脸,冷冷道:“你不也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梦里都在喊姓祁的名字,”他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我俩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总有一天,我会毁了周斯复,让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听到他的话,白然突然趴在阳台前,笑到几乎快要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
“周斯复算个什么东西?”
手指伸出去掸一掸烟灰,白然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真以为挡在你和时添中间的是周斯复?”
“错。”
用手背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痕,白然回过头,神色如常地望向他,“挡在你面前的,是祁连电子,是周斯复挣扎半辈子,也没办法撼动分毫的跨国垄断财阀。”
“我告诉你,你只有亲手干掉祁家,代替祁为琛站在最高处,才能永远把周斯复踩在脚底,永远拥有时添,明不明白?”
听到白然的话,他彻底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迟疑开口:“……我以为,你是祁为琛的人。”
“不是人,”垂眼俯瞰着夜幕下的城市烟火,白然淡淡答道,“我说过,我是他的狗。”
“哪怕是这样,我也梦想有一天,可以站起来,亲口咬断主人的喉咙。”
“……”
眸色略微一沉,他沉吟半晌,再次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快,他看到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固态硬盘,从半空中反手抛给了他:“喏,拿好了。”
“这是我送给祁家的小礼物,”
白然懒洋洋地开口,拖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软绵的意味,“一块小小的定时炸弹。”
他的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世界上的人渣数不胜数,但比你聪明的少之又少。”
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白然转身回到方桌前,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时机到了,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用了。”
语毕,白然俯下身,像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后颈,接着便转身离开了露台。
和白然分开之后,季源霖回到公寓的卧室,拉上了所有窗帘,锁紧房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会允许自己受到任何干扰。
他要先弄明白,白然到底给了自己什么。
打开书柜下方其中一个上锁的抽屉,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没有联网功能的老旧电脑主板。
家里的所有网络都受到祁连电子的母网系统监管,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装上白然留下的硬盘,又费了一番力气,他才让这款古董主板运作起来。他发现储存在里面的文件是一系列实验日志的视频。点开其中一条细看,他才发现这是知名华裔材料应用学者郑滢,从几年前开始,一直以来保存的GaN研究记录。
除了视频以外,硬盘里还居然还存放了郑滢亲手绘制的GaN芯片设计图纸。
他曾和郑滢短暂共事过一段时间,之前意大利军方想让他将郑滢引荐过去,却被祁为琛中途截了胡,将前妻带回美国软禁了起来。
同样身为GaN领域的研究学者,他和郑滢的研究方向一直是两个不同的分支。硬要说的话,两个人所掌握的技术专利各有优势,而他的技术核心损耗几率更小,产品的重复利用率和良率更高,相对于商业化和实用性来说,要比郑滢的技术更占优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成为了各方势力争相抢夺的对象。
坐在电脑椅前,季源霖屏住呼吸,一边播放视频,一边点开了电脑上的设计图纸。
顺着研究日志一条条往下看,他发现郑滢的很多研发思路与自己不谋而合。但从郑滢回国,将实验日志转用中文记录开始,他们的研究方向就开始产生了偏差。
耳机里,郑滢的声音从画外响起:“研究记录第六十七次。经过上一次的改进,所有元件运作时的状态都稳定了许多,经过多次测验,我认为可以把这一版本正式认定为GaN 6。”
扫了一眼设计图纸右上角的标题,季源霖发现这版图纸恰好就是第六个版本。
郑滢:“在环境足够稳定的情况下,GaN 6表现出极高的能源利用效率,就这一点而言,它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新一代快速充电系统的所有需求。”
盯着图纸上的元件构造,季源霖渐渐皱起眉头,却还是听着郑滢继续往下讲。
“然而,必须注意的一点是,GaN 6的效率是建立在牺牲掉相当一部分热传导能力上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运作环境突破某一阈值,可以预想有相当大的风险出现——”
“自燃。”
季源霖顺势接了下去,随即勾起唇角,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
“——自燃。”
视频里的郑滢接着说,“在实际应用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专门为GaN 6额外设计一套散热系统,确保它的安全性。这也就意味着,该系统的体积和成本会有极大程度的增加。目前,我们尚未就这一问题讨论出合理的解决方案——”
按下视频的暂停键,季源霖双手交叉靠在窗前,眸里深沉如水。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在数年前的YPT国际物理会议上,他和郑滢确立了两条原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技术发展路径,而视频中的结论和硬盘里的设计图纸,正是郑滢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目前已经全面应用于达诺菲第一代新能源汽车系列的GaN 6 系统。
不久前,达诺菲的新能源车型刚上市时,他曾对于这套系统相当不屑一顾。尽管郑滢的发展路径能够确保GaN的泛用性和成本优势,但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预见,随着研究的深入,散热上的劣势注定会让达诺菲的技术升级迎来瓶颈。
而他之前在封禹设计的GaN X,从一开始计划走的就是高端精品路线,尽管成本高昂,但无论是性能还是稳定性,都超越了GaN 6好几个世代。
可是,尽管自己的技术早已远远胜过了郑滢,但这也是对方非常机密的研究文件,白然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突然念头一动。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瞰世界,对于他而言,已经远远不足够。
从这一刻开始,将巨人斩杀马下,或许不再遥不可及。
敲击键盘的声音响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季源霖才啪的一声合上电脑。
几小时后,一份名为GaN XI的新型电力系统提案摆上了祁连电子董事长的办公桌。
看到老板拿起文件,微微蹙起眉头,送文件进来的秘书对着祁为琛微微躬身:“祁总,这是季先生针对GaN提出的新型系统提案。就是您让白然从国内带回来,安排在洛杉矶的那位科学家。”
将印着满满一页公式的图纸递还给秘书,祁为琛缓缓抬起眼,盯着面前的秘书,显然来了兴趣:“他终于肯开口了?”
“季先生说,相较于您之前看上的GaN X,这是一个可以将总成本降低近50%的新能源系统。”秘书低声道,“能够由内而外,完全超越达诺菲正在使用的GaN 6。”
顿了顿,秘书接着说道:“这应该是他给您献上的投名状。”——
从旧忆中渐渐回过神,季源霖站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中,视线缓缓往下垂,落上了相框里,青年温顺而又无害的睡颜。
他想起来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和祁连电子的合作正式宣告开始。
当天傍晚,和他一起在五星酒店泡完温泉后,白然搭乘私人飞机回到了纽约。
在那之后一周,他听说了白然在祁家自|杀未遂,被留在祁宅软禁的消息。
一个月后,由祁为琛秘密投资,他改头换面担任CEO的空壳公司Mobius顺利在纽交所上市,他也因为股票暴涨而身价大增,凭借Lin Zhi这个假身份,跻身成为洛杉矶上流社会中的一员。
同月,祁连电子原董事长祁正下台,长子祁为琛正式上任,成为了整个祁连电子的实际掌权者。
再后来,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祁连电子董事长世纪大婚的新闻。
而那位与祁为琛结为连理,跃上枝头变凤凰的董事长夫人兼配偶,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寂静的冬夜过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第083章 083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映入时添眼帘的,是男人沉沉入睡的英俊侧颜。
隔着一床被子,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头抵着周斯复的胸口, 被周斯复用两只手臂紧紧环抱在怀中, 就连睡觉也不撤手。
仅仅过了短短一瞬, 他便回想起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路演结束后,他在场馆外撞见了季源霖, 没想到因为出手袭击了自己的前夫,被一帮保镖在大街小巷追着跑。千钧一发之际, 周斯复突然从路边的一条巷子里冒出来, 趁乱救了他一条狗命。
一年没见, 他原本打算当着周斯复的面把所有事情都理清楚,却因为早上出门前没好好吃早餐,加上为了准备路演的材料熬了好几天夜, 突然又犯了慢性胃炎的老毛病。
他只记得自己在疼晕过去之前, 被周斯复打横抱上了车,对于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房间里有空调, 但大夏天被用被子裹了好几层,又被这人抱得死紧,时添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全是汗。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想从姓周的怀里挣脱出来, 刚动了一下,就被睡梦中的人察觉到了。往前伸出一只手, 周斯复闭着眼睛把他往怀里带, 又将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了一块。
“……”
五指攥住周斯复的衣领,徐徐收紧, 时添正准备轻咳出声,把这人从梦中喊醒,整个人却忽然一激灵。
……现在几点了?
他到底睡了多久??
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路演结束后遇到的麻烦,不知道从晕过去后到现在,到底过去了几个小时。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好,这次来美国,他还带了由公司十几名高管组成的路演团队,要是他突然失踪,整个团队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目光微微往上移,越过周斯复的肩,他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胃药和手机。
药瓶的盖子还没扭紧,玻璃杯里的水也还剩一半。应该是在他仍然昏迷的时候,周斯复想办法才让他服下去的药。
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瓶药看起来非常熟悉,是他平时最经常吃的那一款。
这种药美国不可能有卖,肯定是专门从国内带来,一直放在家里备用的。
想到这里,时添只觉得心头荡起一丝涟漪,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胸口,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从枕头前缓缓抬起头,他伸出一只手,放上男人精瘦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周斯复,”将音调刻意放缓了些,时添低声喊这人的全名,“松手,我拿手机打个电话。”
周斯复没睁眼,只是收敛下颌,脑袋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
“还早,”
呼吸声渐沉渐促,男人收拢手臂,语调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鼻音,“……再抱会儿。”
“……”
时添秒懂,这人压根就是装的!
他根本就没睡着!!
五分钟后。
靠在床头柜前,时添拿着手机,神情专注地和老翟打电话。
“对,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抬手揉了揉眉心,时添对着电话里的封禹总裁说,“老翟,你在市中心订家不错的高档餐厅,今晚带大家好好去吃一顿,再喝点酒,之后找我报销就行。就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都好好放松一下,再接着准备接下来的路演。”
电话里传来老翟的声音:“……时总,那您今晚几点钟来?我让餐厅给您预留一个座位?”
“我……”
张了张口,时添原本想对老翟说,他等会洗个澡、收拾一下就过来,却突然间停住了话头。
透过落地窗的反光,他看到刚被自己狠狠踹下床的周斯复用手捂住鼻梁,扶着床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男人的衣领朝两侧微微半敞着,头发难得的有些凌乱,正睡眼惺忪地坐在床前,一副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收回自己的目光,时添动了动喉咙,接道:“……我今晚还有点事,你们先聚,明天再在酒店楼下汇合吧。”
又和老翟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时添挂断电话,这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转过头,他发现周斯复背对着自己站在衣柜前,正当着自己的面脱衣服。
看到姓周的将上半身脱得赤条条,露出光|裸白皙的后背,又接着开始解腰带,时添只觉得喉咙口隐隐有些发干,心跳也跟着开始加速:“你……你脱衣服干嘛?”
听到他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周斯复回过头,面上流露出一抹疑惑。
“换件衣服,送你回酒店。”
他问,“怎么了?”
“……”
脸上的表情一僵,时添立刻匆匆别开目光,“没什么,我以为——”
“”
正在解腰带的手微微一顿,周斯复像是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色深了深,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藏在里头。
“家里没套,也没可以润|滑的东西。”
他背对着时添,有些干干地沉声开口,“如果你想,我现在让他们——”
“不,不用了!”
时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得越多就错的越多,意识到自己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时添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自己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把简单的脱衣服往那方面想啊?!
随着他强行开口解释,房间里的气氛刹那间微妙地凝结了一瞬。
正当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时,周斯复突然出了声:“给你熬的粥应该好了,我去给你端上来?”
时添:“……好。”——
反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周斯复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时添已经重新坐回床头柜前,正用手捂着额头,缓缓弯下腰,满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盯着那人红得发烫的耳后根看了数秒,他转过身的同时低下头,唇角微微一扬。
实在是。
太可爱了。
下到一楼,周斯复走入厨房,顺手关上了厨房的门。
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他一边接起了手下打来的电话。
“嗯,”确认楼上的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周斯复缓缓开口,“怎么说?”
“祁连的那群‘耗子’已经提前被支走,暂时没发现您和时先生的接触。”
下属有些迟疑地说,“不过,他现在已经被姓季的盯上了,接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优先确保他的安全,”周斯复淡然出声,“至于剩下的事情,看他自己的意愿和安排。”
下属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老板会是这样的答复。
顿了顿话头,下属有些迟疑地往下接道:“可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时候多了一个变数,那——”
在他们原本的安排中,时先生是完全被排除在计划之外的。
哪怕时先生突然决定要来美国上市和开展路演,老板为了不让他牵连其中,也一直在试图想尽办法让他远离争端。
按照最初的打算,在路演活动的第一站结束后,他们就会在暗地里使绊子,使时先生无法顺利前往纽约,推后其第二站在纽约的路演行程。
只要时先生不在这个节点前往纽约,那他就会被排除在祁家纷争的漩涡之外,直至一切结束。
可老板现在的意思,听起来居然是想要他们完全不去干涉时先生的举动。
正当他准备再确认一番时,他忽然听到老板在电话那头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很自私的人?”
下属怔了一下:“……什么?”
周斯复没吭声。
过了一会,随着锅里的粥渐渐沸腾,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既像是在和电话里的下属讲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独白。
“十年前,在下决心离开前,我认为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周斯复垂下眼,继续用汤匙搅拌着锅里的热粥,“那么多年过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没问过一句他心里的想法,问他当初愿不愿意,想不想放开我的手。”
“为了所谓的‘保护’,从一开始,我就打算什么都不告诉他。”他说,“只要当一天局外人,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站在厨房缭绕的雾气中,他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脸,嗓音微哑:“可今天,他却对我说,让我不要再独自面对这一切。”
和他呼吸交缠间,那个人紧紧握着他的掌心,与他四目相对,坚决而又果断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复仇。
作为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时添也不例外。他有权利愤怒,也有权利犯错。
如果只是用“为了你好”这个冰冷的借口,将时添就这么挡在所有真相的大门外,那自己也太自私不过了。
在遇到时添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以至于想拥有他的全部。
他迷恋着这样一个鲜活、饱满,从不畏惧挫折,却又敢于和命运抗争到底的美丽灵魂。
跨过岁月,历经坎坷,仍然深深爱着。
“老板,你……”
没等下属把话完整地说出口,周斯复已经端起盛好的粥,对着手机里的人说:“帮我订周三的航班,飞纽约。”——
端着热腾腾的暖胃粥上楼,周斯复刚推开主卧的房门,就发现坐在床前的人突然放下手机,像是被自己开门的声音给吓得不轻,几乎快从床前弹了起来。
将手机放回裤兜,时添蹙着眉回过头:“你怎么进门不敲门?”
无视了面前人慌手慌脚的小动作,周斯复把盛着粥的碗放到床头柜上,问:“在干什么?偷偷摸摸的。”
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时添下意识地避开周斯复投来的眼神,弱弱答道:“……没什么,就公司的一点事情。”
没再继续追问,周斯复从书房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时添的正对面,看着他拿起勺子,低下头小口小口舀粥喝。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们公司今晚有聚餐?”
双腿交叠搭在床前,周斯复缓缓开口,“你怎么不去?”
“……”
时添正埋头喝着粥,差点被周斯复的问题噎了个半死。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姓周的,自己是因为时隔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终于见到这人一面,想留下来陪他多待一段时间吧??
正打算找个借口随便敷衍一下,他便听到周斯复慢条斯理地说:“正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你聊一聊。”
弯腰拉开床头柜最上层的抽屉柜,周斯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烫金的黑色信封,递给了正在喝粥的时添。
看到周斯复递来的东西,时添握着餐勺的手微微一僵,随即面不改色地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周斯复说。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停下喝粥的动作,用两只手将信封拆开,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做工精致的牛皮信纸。
将折叠成两半的信纸朝两侧缓缓展开,他忍不住疑惑地挑起眉:“这是……邀请函?”
信纸上的英文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两三行。内容大概是邀请周斯复参加即将在本周五举办的一场晚宴。
晚宴在位于纽约Bronx的祁家主宅举办,形式是舞会加鸡尾酒会,将从下午六点一直举行到午夜十二点,整整五个小时。
周斯复微微颔首,表示他说的没错。
“这是我大哥祁为琛给我寄来的邀请函。”
朝时添手上的邀请函微微抬了抬下颌,他对着时添解释,“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两件事。一是为了庆祝他就任祁连电子董事长一周年,二是为了庆祝他和白然结婚一周年。”
“商业晚宴和纪念晚宴都在祁家坐落在Bronx外围的庄园里举行,会邀请几百名纽约地区的名流参加,”周斯复顿了顿,“我也必须出席。”
时添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嗯,我知道了,所以呢?”
“……”
从椅子前缓缓坐直,周斯复双手交叠放在膝前,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冷峻而又凝重。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他说,“这是专门为我设下的‘鸿门宴’。”
没等时添开口发问,他便接着继续:“我知道,你的下一场上市路演也在纽约,周六上午十点,第五大道82号,大都会博物馆。”
“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垂着眼,周斯复淡淡开口,“但我认为你有权利了解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宴结束以后,你应该会听到一些关于我的消息。”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仿佛即将发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这些消息可能非常糟糕,也可能很消极,甚至会有一些针对我的传言,会让你听到以后完全无法接受,但全都是我整个计划里必须要冒的风险。”
周斯复的面色十分平静:“所以十天,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慌,不要害怕。站上第五大道的演讲台,好好完成你最重要的一场路演。”
“我也许无法像今天一样,在台下当你的观众,看着你在台上发亮、发光。”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把时添的头发,“但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我都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听到周斯复的这番话,时添缓缓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衬着面前人的身影。
刚被揉过的发丝贴在脸上,还有些丝丝缕缕的痒。
他没有再无休无止地追问下去,只是抿了抿唇,仿佛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好吧,我相信你。”
“这一次,不会让我等太久,对吧?”
注视着面前人的脸,他笑了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化,如同雪一般干净:
“周斯复,余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一定一定不要再错过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唇瓣相触、绵延冗长的吻。
用手紧紧抵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有机会逃开,周斯复俯下身,径直撬开他的牙关,就这么粗暴地攻了进来。
勾住舌头轻柔地吮吸,所经之处温暖而又柔软,却并不是浅尝辄止。长久的深吻使他几乎快要陷入窒息,却又仿佛沉溺于其中,颤抖着垂下眼帘,放任自己闭上眼,接受着面前人滚烫的温度。
他知道,通过吻,通过拥抱,周斯复把答案告诉他了。
亲吻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至,周斯复干脆束住他的后腰,将他缓缓压上了床头。
一边仰着颈回吻着面前的男人,时添一边将垂在身侧的手伸入裤兜,大拇指缓缓搭上了手机的键盘。
很快,手机屏幕在他的裤兜里悄然亮起,显示最后一条短信已经发送成功,收件人是“小陈”。
亮起的屏幕上,一张图片占据了大半个聊天框,是小陈不久前刚给他发送过来的。图片的正中央,一个黑色的烫金信封摆放在酒店的桌上,他的姓名被人用意大利斜体端端正正地写在了信纸的开头。
照片上可以隐约看到一行模糊的小字:
“致/封禹集团/时添先生:”
“在此诚挚地邀请您,于20xx年x月x日(本周五)下午六点莅临参加——”
小陈:【时哥,有人刚刚给酒店前台送来一封信件,好像是想邀请您参加一个活动】
时添:【谁送来的?】
小陈:【信封上的落款是一名姓白的先生,来自祁连电子集团董事会】
小陈:【您要去吗?】
最后一条回信是刚刚发出去的,发送时间就在几秒钟前——
时添:【嗯,我去】
第084章 084
封禹集团的第二场上市路演将于美东时间周六上午开始, 结束L.A的行程没多久,公司高管团队便准备一同搭乘飞机前往纽约,提前做一些活动前期的准备工作。
第二天在酒店楼下汇合的时候, 老翟将目光停留在时添身上好一会,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时总, 您昨天去哪了, 怎么突然联系不上?”
明明是个大热天,他发现时总却换了件和昨天出门时不一样的高领针织衫, 把脖子以上的部位挡了个严严实实。
“……”
僵硬地用手扯了下领口,时添干咳一声, 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老翟投来的视线, “不好意思, 没提前和大家说。我昨天临时在外面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去他家里喝了几杯。”
驱车离开酒店,时添带着公司团队于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洛杉矶国际机场, 登上了傍晚飞往纽约的航班。
飞机冲上云霄, 头等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确认坐在走廊另一侧的老翟已经带着眼罩睡了过去,时添仰头靠上宽敞的座椅, 抬手轻轻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那个部位仍然有些痒,一碰就酥麻得厉害。
从头到脚,从后颈到胸前,他的身上密密麻麻, 全是周斯复留下的吻痕。
他已经严正警告过这人,自己明天还要出门见人, 让他见好就收。可姓周的对他的话完全左耳进右耳出, 从一开始覆上他后颈的细致吮吸,到后来将他抱进浴缸里, 在他的喉上轻轻一咬,接着居然捧住他的脚踝,在氤氲的雾气中缓缓往下躬身,虔诚地吻上了他的脚背。
再后来,察觉到男人弯下腰,将脸深深埋了下去,他怔怔地放空了三秒,随即便开始在水中扑腾挣扎:“你你你——”
很快,他便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闭眼仰着头靠在浴缸的边缘,脚趾渐渐绷紧,睫毛也跟着颤动得厉害。
几分钟后,周斯复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温水中抬起了头。
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和略微有些失血的唇,周斯复用手背擦去残留在唇上的东西,脸上的神情有些懒散。
“十天,”舔了舔唇角,他诚实地说,“味道有点怪。”
“……”
想起昨天夜里在周斯复家中发生的种种,时添只觉得两眼一阵阵发黑,心脏也在胸腔里怦怦跳得厉害。
上一次在阳台还只是用手,这一次直接下嘴了。
……真是个疯子。
六小时后,航班准时降落在了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俯瞰着舷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时添一时间有些出神。
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座位于美国东海岸的国际大都会。
第一次是六年前,他来纽约参加国际LED厂商的展会。人刚抵达机场,就被祁家三少派来的人马绑架,差点被撕票。
第二次则是在那之后不久,他被周斯复在公海上救下,带回纽约的公寓里囚|禁了起来。两个月后,他独自搭乘回国的航班,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除了即将开始的第二场上市路演,还有另一件于他而言非常重要并且一定要做的事。
一路走到现在,他距离最后的真相,或许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坐上前往酒店的Uber,时添拿出手机,给周斯复发了条信息:【我到NY了,你呢?】
他没指望这人会回信息。毕竟那么长时间没主动联络自己,他一定有不能联络的理由。
果不其然,那个人的头像仍然一直显示着下线状态,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刚准备关上手机,时添突然收到聊天软件的通知,提示他的“特别关心”在一秒钟前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
点开周斯复的主页,他看到这人新发的动态是一张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照片里的圆形木桌看起来像是高档餐厅的餐桌,餐桌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法式高级料理,定位显示是在曼哈顿的上东区。
时添“啪”地一下合上手机屏。
用这种幼儿园小学生的方式和自己交流,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两天,时添都在酒店里,和上市团队从早到晚开复盘会,复盘第一场路演中遇到的问题和不足,同时准备周末即将开启的第二场路演。
与第一场在L.A举办的路演活动相比,纽约的这一场对于他来说压力更大。这里有精英云集的华尔街,也是纳斯达克的总部所在地。在纽约举办的上市公司路演,一定会有很多潜在的投资人出席,向他问出各种各样犀利而又刁钻的问题。
周五下午,在房间里和几名高管做完最后一次模拟演讲,时添放下手中的PPT笔,拍了拍身旁老翟的肩:“老翟,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你记得再带着大家最后过一遍细节。”
余光看到了挂在房间衣架上的高级礼服,老翟有些好奇地问:“时总,您今晚有别的安排?”
拿起放在桌上的喷雾,对着额前碎发连续喷了好几下,时添点头:“嗯,去赴一个老朋友的约。”
上次他用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幸好老翟心大,不怎么往细处想。
打理好发型,又挑了一条合适的领带,时添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番今天的衣着,对自己今天的打扮感到十分满意。
离开酒店前,他专门从桌上取走了一沓自己的名片,放入了胸前口袋。
他心里早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哪怕是孤身一人闯虎穴,他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地把自家公司推销给那群参加宴会的资本大佬——
祁家的晚宴在Bronx近郊的古堡庄园内举行,时添刚刚乘车进入近郊地界,就发现道路前方专门设置了路障。路障外停满了价值不菲的豪车,早已有身穿燕尾服的侍应生穿梭在车辆中间,随时等待着为宾客们泊车。
除此之外,聚集在外围维持秩序的也并不是普通安保,而是Bronx警察分局操着真家伙的警员们。
现场的情况与他先前所调查到的信息一致,祁为琛的母家在国会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自然也与当地的司法机构关系匪浅。
无论贵客是什么来路,只要进入祁家的地盘,都需要遵守祁家的规则。
下了车,时添将邀请函递给前来迎接的侍应生,发现面前的侍应生微微愣了下,接着便对他展开了灿烂的笑容,走上前为他带路:“阁下,请跟我来,前面有专门为您准备的摆渡车。”
跟随侍应生穿过一条巷道,时添看到长长的绿荫道上停着一辆能够搭乘十几个人的中型摆渡车,车上已经坐满了盛装华服的贵客,不剩下多少空位了。
他注意到,这帮人里居然有好几个眼熟的面孔,全是在各大报纸或媒体上经常露面的明星、企业家或银行家们。
临上车前,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壮汉走上前,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录音录像设备,才护送他上了车。
这也同样在时添的意料之内。因为预料到晚宴肯定会实施严苛的安检措施,他才在出门前打消了携带防身用具的念头。
如果现场真的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参加宴会的宾客全是当地的名流政要,相信祁家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坐上进入庄园的摆渡车,很快就有宾客主动和时添打招呼。
硬着头皮和这群纽约的上流人士社交了一路,在到达目的地下车时,他带来的名片已经递出去了大半。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虽然自己来参加晚宴的动机不纯,但能认识这么多商界的重要人士,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走入宴会厅的大门,同行的宾客们纷纷四散开来,开始与周围认识的人寒暄社交。唯独只有时添,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随便在二楼找了个角落里的高脚桌,叫了一杯无酒精鸡尾酒,坐在座位前一边轻抿,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作为一名参与者,他更想当一名旁观者,观察今天这场宴会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知道自己和那个叫做白然的青年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故意在出门前用定型喷雾给自己弄了个新发型,又请团队里的女同事用阴影替自己修饰了一下五官,稍微改变了一点面部细节。
毕竟要是和宴会的主人之一撞脸,只会引起旁人对自己不必要的关注。
幸好,从抵达现场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在小桌边安静地坐了片刻,时添发现楼下大堂传来了一阵短暂的骚动。
站在栏杆前往下俯瞰,他看到一楼的大门被侍应生从两侧缓缓打开,门外走进来了几名衣冠楚楚的人影。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大堂内的所有宾客都放下酒杯,从座位前站了起来。
并肩走入门内的一共三人,恰巧不巧,其中有两人他都认识。
俊朗出挑的五官,风度翩翩的气质,略微有些相似的眉眼……
三个人的胸口全都别着代表家族的银制胸针——三个倒三角拼接而成的祁连山脉图,来路一看便知。
这是祁正三位正妻生出来的孩子,祁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三位少爷。长子,也就是身为现任集团董事长的祁为琛、主要打理家族信托基金的二公子祁为理和一直流落在外,十年前才认祖归宗的小公子周斯复。
至于祁正唯一的掌上明珠祁尚惠,由于一年前祁正病倒后在争权大战中失利,再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过。
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是祁家现任的掌门人祁为琛,但随着周斯复的出现,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祁正幼子身上。
作为跨国车企达诺菲的最高管理者,周斯复在汽车工业领域的名声很响亮,但对于这些纽约当地的名流而言,他仍然算是一张生面孔。
原因无他,只因为周斯复很少在家族的公开场合露面,也从没有当众承认过自己是祁家的一员。在这样的家族晚宴中以祁家直系少爷的身份出席,应该还算是头一回。
被大厅内各种窥伺觊觎的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周斯复依旧神色自若,双手插着兜,跟在祁为琛的身后,正侧头和身旁的祁为理低声交谈。
几日不见,时添发现姓周的一改重逢那天在街头不修边幅的打扮,身上藏蓝色天鹅绒西装穿得规矩挺拔,看起来既低调又体面,显然并不打算夺走宴会主人的风头。
即便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副顶好的样貌仍然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众。
为了不让楼下那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添默默换了个二层最偏僻的位置,将身形隐在了吊灯光线的阴影处。
环视了一圈大厅,他渐渐留意到,祁为琛的伴侣,也就是宴会的另一位主人公白然,似乎并没有陪同自己的丈夫一同入场。
随着交响乐在整个宴会厅内奏响,晚宴正式拉开了帷幕。
一楼大堂,祁为琛和几名国会议员坐在一起,正在卡座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至于“加州第一花花公子”祁为理,则很快盯上了一名独自前来参加宴会的知名电影演员,端着香槟杯便上前开撩,没过多久便和陌生帅哥开启了耳鬓厮磨的暧昧模式。
唯独只有周斯复,一直站在甜品台前,和一名主动过来沟通的女士聊天。女士背着一款有市无价的爱马仕铂金包,留着一头大波浪卷发,背影令人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在二层的角落里坐了一会,时添开始无聊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周斯复在楼下和异性有说有笑。
……不是,姓周的怎么那么能聊啊?
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桌上的餐前酒一杯杯下肚,又接着让服务员续上,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聊到一半,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周斯复看。两个人开始低头一张张翻阅手机里的照片,肩擦着肩越靠越近。
盯着一楼大堂里的两道背影,时添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渐渐眯起了眼睛。
看个手机里的东西而已,有必要凑那么近??
他在心里无趣地想着,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他一直在等待着周斯复口中所提及的“变故”,但晚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现场的氛围仍旧其乐融融,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直到晚宴进入第三个小时,看到周斯复和那个女人一同起身离开座位,绅士地替女人拎起拖地的裙摆,时添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随便公孔雀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屏,他才不在乎!
他要赶紧趁这人不在大堂的时候,下楼去甜品区吃点东西,再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在脑海里过几遍明天路演的演讲稿。
避开聚集的人群,沿着扶梯往楼下走,时添刚在楼梯口拐了个弯,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大叔。
大叔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西装,灰白相间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地一丝不苟,身上的气质令人感到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如果硬要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就是既慵懒又威严。
和时添迎面撞上的那一刹那,大叔往后敏捷地退了半步,下意识地用手做了一个格挡的姿势。
匆匆侧身避开来人,时添连忙开口:“抱歉。”
他猜测这人应该是军人出身,所以身体才会在遇到危险时条件反射般地做出类似的防御姿势。
大叔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和他微微颔了颔首,便接着继续往楼上走。
往上走了一个台阶,在看清楚时添侧脸的那一瞬间,大叔骤然绷紧脊背,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发现这名帅气的外国大叔停在原地,正用一种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时添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僵僵地站在楼梯口,和面前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他忍不住轻咳出声,硬着头皮问:“Hi……我,我们认识?”
视线从时添的脸上缓缓移开,中年人蹙起眉头,嘴里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倏地原地掉头,沿来时的方向大步奔下了楼。
时添:“……”
这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像是见到了什么棘手的玩意。
注视着中年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时添眨了眨眼,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立刻撒开步子追了上去:“那个,请问——”
等等,这个人他确实认识,也见过面!
这人就是前几天在自己路演活动现场提问的那个中年人,只是因为刻意打扮过,全身上下改头换面了一番,没有当天那么邋遢了,所以他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或许追上这个人,他就能从这人嘴里套出周斯复今天晚上的计划。
正当时添跟着冲下楼梯,准备在人群中寻找大叔的身影时,他突然听到大厅敞开的窗户外隐约传来了一片熟悉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愈发清晰。
——是警笛声——
在大花园的石雕喷泉前停下脚步,周斯复弯下腰,替女人拉开了等候在院子外的轿车车门。
“Chan博士,慢走。”他抬起眼帘,礼貌出声,“之后如果有其他问题,我再让手下来问您。”
被称作博士的女人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回过头,望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周先生,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三思而后行,不要孤注一掷。”
在心里想了想措辞,Chan博士还是再次出声劝解,“当年在纽约,除了我的介入治疗,时先生自己本身也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与耐性,才慢慢从绑架案的深度创伤中走出来。但人的心理创伤修复指数是有极限阀值的,如果你这次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我不能保证能再次带他走出来。”
顿了顿,她接着补充道:“他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一旦传来关于你的噩耗,他的心理防御机制有极大几率会完全崩溃,重新回到当年那种重度抑郁的状态。”
听到她的话,周斯复的唇角仍然带着一丝浅笑,眼中的温度却降了几分:“博士,这也是我专门找您前来,给您支付那么多酬金的原因。”
“您是普林斯顿心理研究所的王牌,全美找不出比您更优秀的疗愈师了。”他说,“六年前,你可以顺利让他恢复正常,我相信这一次您也可以做到。”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
夏夜的微风拂面而过,周斯复淡淡道,“假如我真的没能回来,请您严格按照我要求您的对他进行心理介入,直到他恢复如初,或者——”
“或者像当年一样,直到有一个新的人出现,弥补我缺席的时光。”
“……我尽力。”
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Chan博士干脆直接喊出周斯复的小名,“Milton,就是今晚?”
“嗯,时间快到了。”
低头看了眼袖口的腕表,周斯复和坐进车厢里的女人摆了摆手,“陈姨,谢谢你每年忌日都去看望我的母亲。”
“Wish me luck(祝我好运吧).”
目送着轿车渐渐消失在夜幕深处,周斯复理了理领口,正打算在喷泉前的长椅上坐下来,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宴会厅的大门内步履匆忙地走了出来。
昆汀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像这样脸上明摆着写满了“焦急”的情况极其罕见。
气喘吁吁地大步来到他的面前,还没等他发话,昆汀便用手指着对面的宴会大厅,压低嗓音急促道:“Milton,我在宴会上见到那个人了——”
周斯复微微蹙眉:“谁?”
“就是,你的那个——”
仓促地咽了下口水,昆汀喘着粗气开口,“你最在乎的那个小家伙,叫做时什么的——”
昆汀的话音刚落下,周斯复已经倏然间变了脸色。
眼神迅速冷了下去,仅仅在原地僵了一秒,他便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
快速地拨出一个手机号,周斯复对着喷泉侧转过身,低沉开口:“立刻查一下,Lin Zhi在不在今晚受邀的宾客名单里。”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冰冷机器女声,昆汀忍不住破口大骂:“F**K,不行,那帮狗娘养的已经开始屏蔽附近的信号了!”
就在周斯复挂断电话后不久,庄园的绿荫道尽头出现了一片红蓝交织的闪烁车灯,一排黑色车队正无声地向前推进。
浓浓夜色中,几架警用直升机破开浓稠夜幕,朝着庄园的正中央缓缓逼近,机翼带出的旋风将周斯复和昆汀的西服衣摆刮得哗哗作响。
周斯复的瞳孔骤然一缩。
——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整个庄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眼看一排排警车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驶入庄园,将所有出口堵得水泄不通,周斯复把手机抛进背后的喷泉池,对着身后的昆汀匆匆发了话:“计划有变,先不用管我,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
“可Milton,你——”
周斯复厉声道:“现在,立刻!”
听到周斯复的沙哑语调,昆汀立刻便应了过来。高高竖起西装领口挡住自己的脸,他当即往后猛退半步,接着敏捷地侧身翻过灌木栏,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边往回跑,他一边背着手,从后腰一处非常隐蔽的位置掏出了一把早已藏好的轻便型手|枪。
“妈的……”
扒开聚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一众宾客,他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在人群中寻觅着时添的踪影,“Milton的心肝小宝贝,你他妈到底人在哪儿——”
……
一枚红点正正对准了周斯复的眉心。
悬停在半空中的直升机上,一名狙击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射击镜,将枪口稳稳地瞄准了他的头部。
身后传来一阵人群的喧哗与骚动,显然,宴会厅内的宾客们已然全都察觉到了室外的异样,正不断地涌到大门口,想要一探究竟。
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庄园,伴随着周围的嘈杂噪音,一名特警从直升机里探出半个头,高举着手中的广播喇叭,对着立在喷泉池前的男人喊道:“你已被包围,我再重复一遍,你已被包围——”
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静静站了片刻,周斯复并没有转过身,只是朝着半空中直升机所在的方向,缓缓举起了两只手。
确认周斯复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为首的警长用对讲机下达了命令,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员随即握着枪走下警车,从四面八方将周斯复牢牢围在了最中央。
两名警员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一番,随即同时走上前,一左一右狠狠扳住周斯复的胳膊,粗暴地给他带上了手铐。
被Bronx辖区的警员们带上手铐,用铁丝将两只手臂背在身后,牢牢反绑起来,周斯复平静地抬起眼,语调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警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今天只是来参加家里的宴会,”他淡淡出声,“有什么事情,值得各位如此大动干戈?”
盯着周斯复的脸仔细打量了半晌,为首的警长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手下:“带走!”
就在被警员们团团围住押上警车前,周斯复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身子,朝着宴会厅大门口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昆汀到底有没有顺利返回宴会厅,却没想到刚一回头,就迎面撞上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隔着层层人海,他看到时添僵立在大厅楼梯的最后一道台阶前,一只手扶着楼梯栏杆,正怔怔地望向他所在的地方。
那双如深海般清亮透明的眸子里浮上了一丝困惑与迷茫,更多地,却是一种质问般的愠怒。
一寸一寸,看入他的眼睛里,宛如刀割。
他知道他要离开了。
就在下一刻,他发现昆汀从人群中钻了出去,三两步冲上楼梯,伸手一把捂住了时添的口鼻。紧接着便眼疾手快地绷紧右手,用一记手刀对准时添的后颈,准确而又迅速地劈了下去。
看到那人神情微怔了一瞬,随即突然往前一趔趄,倒进了昆汀的怀里,周斯复微微抿了抿唇,缓慢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回过头,他淡声问身旁示意自己赶紧上车的警长:“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被你们带走。”
警长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耐,却还是客气开口:“上周,你的父亲祁正在疗养院里意外身亡,有监控拍到在他死亡前半小时,你曾经孤身一人进入过他的房间。”
“这起案件目前还在调查过程当中,你作为头号嫌疑人,需要由我们对你进行单独的问询。”
周斯复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警官,按照我基本的日常生活经验,如果只是有犯罪嫌疑,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你们并没有权利对我进行抓捕。”
听到他的这番话,警长思索片刻,干脆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份拘捕令,高举在了周斯复的眼前。
“是的,对于您父亲的死亡事件,我们并没有收到官方的拘捕令。”
警长公事公办道,“但我们还有另外一份正式的拘捕令。”
“经过纽约警方的调查取证及勘验鉴定,我们目前已经确认。”他说,“十年前,你和你正在狱中服刑的同父异母兄弟祁为珧针对你养父大律师Duke Zhou的合谋谋杀案,你才是主谋。”
第085章 085
入目之处全是攒动的人影, 宾客们涌堵在大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宴会厅外突如其来的变故。
警用直升机悬停在半空,螺旋桨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得到上司的指令, 狙击手果断扣下扳机, 子弹从枪口|射出, 正中花园中央男人的眉心。
清脆枪声划破夜空, 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个人缓缓往后仰倒在地, 血花从身上溅飞、洒落。
【砰——】
“周斯复!”
从噩梦中骤然惊醒,时添在昏暗的光线中猛地睁开眼, 失散的瞳孔半天才重新找回焦距。
扶着床板坐起身, 他用手扯住领口, 一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在被中年大叔出手袭击之前,他是有察觉到危险的。
可是当时情况紧急,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门外的周斯复身上, 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大叔一个手刀从背后劈晕了过去。
都说人在睡梦中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就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却一直清晰地明白自己身处梦中,拼尽全力试图从一个又一个连环却又无休无止的梦魇中挣脱。
他梦到了很多过去曾发生过的场景,例如他和周斯复分手时的漫天飞雪、哈尔滨抢救室里“滴滴”作响的心率检测仪、六年前逃离纽约时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还有庄园里闪烁着的红蓝色警车灯……
直到最后, 画面一转,变成了周斯复被击毙的血腥画面。
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轰然倒下, 他终于醒了。
用手揉了把脸, 就着小窗外昏黄的走廊灯光,时添摸索着坐直身体, 慢慢看清楚了自己周边的事物。
这是一个仅仅只有几平米大的单间,白色墙壁、灰色栏杆和只有一个小窗的铁门,怎么看怎么感觉眼熟。
此刻,他坐在一张尺寸仅供一人躺下睡觉的铁制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简单的被子,床头没有床头柜,只有一把简陋的木椅。
很快,时添便反应过来,这是他以前经常在美剧里看到的,用来关押街头小混混的临时拘留室。
……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警局的拘留室里?
是把他打晕的那个大叔将他送进来的?
扶着仍有些隐隐作痛的后颈,时添在床前怔坐了片刻,像是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倏地变了脸色。
正当他抬起手臂,打算找个光线明亮的位置看腕表上的时间,只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门外。
“咔嚓”一声闷响,铁门的电子锁被人从外面解开,一道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高大身形在狭窄室内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背后走廊通口的光线。
盯着僵坐在床头,神情戒备而又紧张的自己观察了一会,中年大叔反手合上门,在黑暗中按下室内的灯光开关,径直来到床头的木椅前坐了下来。
“时先生什么时候醒的?”大叔客气地说,“刚才临时有点事,让你久等了。”
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起,时添这才注意到,狭小的拘留室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角落还放了一杯温开水和一盘仍然冒着热气的快餐,显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视线扫过中年大叔身上的警服,时添抿了抿唇,渐渐冷静了下来。
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外国大叔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警局里的警察。根据大叔别在袖侧的警衔判断,这人在警局里的级别还挺高,至少也是个警监级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硬碰硬并没有任何效果,更何况还是在异国他乡,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放缓呼吸,垂眸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他抬起眼,克制而又礼貌地开了口:“警官,我有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您。”
“第一,”他说,“我想知道您今晚击晕我,将我带到警局关押起来的理由。”
“第二,我想请您告诉我,今天的晚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时添淡然道,“我明早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要出席,现在已经快要临近午夜十二点,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我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脑海里稍作斟酌,他最终还是没有提及周斯复。
他目前还在对于整个情况一无所知,不清楚这位警官的立场,所以并不敢贸然问出和那人有关的问题。
既然周斯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那他现在也理应明哲保身,先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再说。
在床前安静地等了片刻,他看到面前的中年大叔挑起眉头,眼中隐隐露出一抹赞赏之色。
“啧啧啧,不愧是把Milton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家伙。”
双腿交叠靠在椅背前,大叔施施然道,“遇事沉着冷静,也有胆识,不错,我喜欢。”
“我先回答你提出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说,“Milton让我一定要百分百确保你的安全。而这里,是纽约市局的拘留室,也是目前放眼望去,整个纽约城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明早我会亲自送你去大都会博物馆,”顿了顿话头,大叔接着继续道,“至于今晚,外面风声很紧,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儿,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听到没?”
时添:“……”
看到他微微蹙眉,开口正欲发问,大叔干脆伸出一只手,往前微微倾过身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好了。”
“我叫Quentin,Quentin. Phelps(昆汀.菲尔普斯),现任纽约市警察局高级警监。”
对着他弯起眼角,大叔笑眯眯道,“也是Milton母亲最好的朋友,他的教父。”——
十三岁与周斯复结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八岁相恋,二十二岁分手,再一次重逢,他们俩都已经是快要奔三的人了。
时添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捧着一杯温开水,坐在美国一间警局的拘留室里,听一个陌生人讲起周斯复的往事。
那些在认识他以前,在离别之后,他所没有参与的时光里的,关于周斯复的一切。
按理来说,警局的拘留室里应该禁止吸烟,但身为资历颇深的高级警监,昆汀似乎完全不care局里的各种条条款款,从口袋里拿出根上好的雪茄,掏出打火机便在窗前拢火点燃。
猛吸了两口烟草,昆汀正打算坐下来娓娓道来一番,却发现床前的年轻男人正缓缓捂住口鼻,别过头轻咳了好几声。
……妈的,呛到小朋友了。
心里这样想着,昆汀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上好的雪茄按在栏杆前碾碎,再打开窗给拘留室透气。
等房间里的烟雾全部散尽,他才重新坐回木椅前,翘起二郎腿,对着面前的时添徐徐出声:“以前的事情……该从哪里讲起好呢?”
“我想想——”
放下水杯,时添神情肃然地问:“他为什么会成为污点证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昆汀将双腿慢悠悠地搭上床板,仰头闭上了眼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
“Milton的母亲Annie Ming,还有他的养父Duke Zhou,他俩都是高中就来美国读书的留学生。”昆汀说,“我们三个在上中学时就成为了死党,后来我报考了警官学校,他们俩一起去了哥伦比亚大学上学。”
“Annie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一直都是Duke出来当挡箭牌,帮她挡住那帮不怀好意的坏家伙。一开始,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的友情非常纯粹,但到后来才发现,Duke其实也对Annie有着那方面的心思。”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笑,“应该说,他深深地迷恋着她,却一直不敢有所表现。”
“Duke和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人不同,他一直渴望能够挣大钱,出人头地,等事业有成之后再和Annie告白,把她给娶回去。正因为如此,他在哥大的四年特别努力用功读书,年年都是法律系的Top 1,毕业以后顺利进入了纽约一家知名律所,整个人也变得人模狗样,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时添微微敛神,听得专注:“……后来呢?”
“……后来?”
昆汀一摊手,嘲讽般地淡哼出声,“呵,你有没有发现,平常那些以悲剧结尾的电影,一般情节进展到中间最顺利的时候,剧情就会突然急转直下,真他妈的sh*t。”
“大学毕业之后, Annie在祁连电子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行政秘书工作,我们那时候都为她感到高兴,却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种破事。”
“三十年前,在祁连电子的一场圣诞party上,她被刚和第二任妻子离婚的祁正盯上了。”
说到这里,昆汀的神色渐渐阴沉了几分,“祁正那时候是风头正盛的集团继承人,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把涉世未深的Annie骗得团团转。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听说了Annie怀孕,从公司离职的消息。”
“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Milton,”他说,“在那之后不久,Annie就嫁进祁家,成为了祁正的第三任,也就是年纪最小的正妻。”
“我和Duke后来才通过私下里的途径得知,祁正当初和Annie的结合,是这个狗玩意单方面强迫的。他强上了Annie,再以切断Annie父亲,也就是Milton外祖父在美国的生意往来为要挟,不让Annie将这件事情外传,被迫接受了他对她的所有安排。”
“……”
听到“强上”两个字,时添顿时喉头微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周斯复的出生,并不是什么父母爱情的浪漫结晶,而是一名权势滔天的强|奸犯,对一个无辜花季少女犯下的恶行。
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昆汀接着说了下去:“Duke听说Annie结婚的消息后,借酒消愁郁郁寡欢了很久。也许是因为放不下,在慢慢振作起来后,他特地考取了美国执业企业律师的资格证,积累了几年经验后,加入了祁正的法务团队。”
“也就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在公开场合,光明正大的见到已经成为祁夫人的Annie,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难怪。”
时添垂下眼,不禁陷入了沉思,“我之前听祁为理说过,周律师是在周斯复出生那年才开始担任祁正的私人律师,又在周斯复八岁的时候转而担任祁连电子的公司律师。”
“他这么做,难道都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
“你猜的没错,但真相可远远不止如此。”昆汀颔了颔首,微微挑眉,“你有想过,Duke为什么会在周斯复八岁那年突然改变策略,开始为整个集团效力吗?”
“Annie当时虽然已经嫁为人妻,在祁家待了几年,但仍然是祁正最没背景的正妻。祁正的前几任夫人,母家个个都是纽约和华盛顿特区的名流政要。”他说,“当时,祁正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国会徐议员的女儿,发现祁正特别宠爱Annie,甚至动了将她的儿子推上集团继承人位置的心思,于是就开始在背地里搞动作,想让他们母子二人意外身亡。”
“Milton八岁那年,祁正在庄园里举办了一场晚宴,Milton差点在庄园的小树林里被人杀死。不出意外,应该是徐议员那边动的手脚。”说完这句话,昆汀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我那时候恰好在Bronx分局工作,跟随警局的人一同抵达祁家,才第一次见到了小时候的Milton。”
在脑海里回想起了周斯复小时候的模样,他抬眼望向天花板,唇角带上了一抹戏谑的弧度:“那么小一点,却像只高傲的小孔雀,天生带着一股大少爷的富贵气,就连英国的王子都没他那么傲。”
时添难得的没吭声。
他和周斯复初遇的时候,这人就跟个街边小混混似的,活脱脱就是个刺儿头,这样看来,是后来被周律师给养歪了。
“我那时候只是个普通警员,没办法也没能力把整件事调查得水落石出,只能先将Milton带回局里,试图暂时保护他的安全。”昆汀意味深长道,“就和现在把你关在这里一样。”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Annie亲自来局里把Milton接了回去,却私下里找我问了Duke的住址。”说到这,昆汀停住话头,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黯淡下来,“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她。”
时添愣住:“她死了?”
“嗯。”昆汀淡道,“在那之后不久,突然有一天,Annie半夜带着Milton敲响了Duke家的公寓门,说祁家还有人要对Milton下毒手,问Duke能不能收留他。”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将Milton留下后,Annie为了不让追杀她的那帮人顺着她找到儿子的行踪,连夜就匆匆离开了。将小Milton藏好后,Duke连夜跑出去寻找Annie的行踪,最后找了一整夜,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影。”
“第二天清晨,我们警局就接到通知出了警,有路人在哈德逊河一条干涸的河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昆汀沉沉出声,“我当时也跟着去了现场,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具尸体就是Annie。”
“我那时候打算佯装协助,上前调查一番Annie的死因,却被负责现场的警长拦了下来。”他面带冷意,“后来我才知道,警长不让我们上前进行接触的理由。”
“Annie身上,带着她从祁正书房偷偷顺出来的,祁连电子近二十年来的巨额偷税漏税明细,金额庞大,令人发指。”
昆汀说。
没等时添继续发问,他便接着开了口:“找到了Annie的尸体,他们又沿着河道找了好几天,却没有找到Milton的行踪,最后便都按照死亡定案了。”
往下压了压唇角,他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嘲意:“当然了,找不到也无所谓,毕竟所有人都觉得,八岁的小孩懂个屁。”
“过了几天,等Duke亲自找上我,想让我从中协助,我才明白,Annie为什么偏偏要在临死前,向托孤一样将Milton留给Duke。”
“……为什么?”
“因为Annie放在身上的那些资料,只是障眼法而已。就在收留Milton的第二天,八岁的小Milton交给了Duke一份文件,说是妈妈让他藏在鞋垫里的,要见到周叔叔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盯着时添的眼睛,昆汀一字一顿道:“他当年交给Duke的东西,是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铁证。”——
再后来的事,不用昆汀再多说,时添用脑子一想,便已经能想出个大概。
在收留周斯复后,周律师为了确保安全,不敢将他就这么留在自己的身边,最终决定以父母双亡的孤儿身份,将他藏到了一个偏远地区的孤儿院里。
然而在那之后,周律师却继续选择留在祁家,为祁连电子卖命,背后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手中掌握着足以撼动整个祁连电子集团的证据,在接下来的五年间,他一直在以公司律师的身份,苦心积虑地搜寻祁家更多的丑闻和铁证,一心想为周斯复的母亲报仇。
在周斯复十三岁那年,周律师重新回到孤儿院,将周斯复认养为自己的儿子,带回母亲的家乡,在小城里偷偷地将周斯复抚养成人。
在他的印象里,周叔叔一直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邻居。他经常出差不在家,却对儿子异常严格,只要周斯复一惹事生非或者考试吊车尾,就会拿着扫帚追着周斯复满院子跑。
他从没想过,为了年少时的挚爱,这个男人可以隐忍半生,做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
既然这样,当年周律师的死亡,是否也与手中所掌握的那份有关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证据有关?
那么,周律师的突然暴毙,难道就是周斯复当年选择远赴美国,不惜以与自己分手为代价的原因?
渐渐稳住心神,时添抬起头来,问面前的中年警官:“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周叔叔当年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昆汀默默瞥了他一眼,反问:“你知不知道,Milton今天为什么会被Bronx警局的那帮狗杂种带走?”
时添如实摇头:“……只听到一些流言,不太清楚。”
在周斯复被警方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立在台阶前,有听到一些宾客在下面议论纷纷。
有的人说是祁家内斗,有的人说是祁家这位小少爷惹上了经济官司,但却并没有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只要弄清楚这个,你就会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污点证人了。”
昆汀说。
话题越聊越深,他的烟瘾忍不住又犯了,两只手不住地敲打着大腿,迫切地想要来上一口尼古丁。
看到昆汀停住话头,盯着放在窗台上的雪茄,止不住地砸吧了两下嘴,时添顿时有些无奈:“……你抽吧。”
得到时添的允许,昆汀满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新的烟,叼在嘴里点燃,脸上露出一副沉浸不已的表情。
将大半张脸掩在升腾的雾气里,他仰起头来,朝半空中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因为在临死前,Duke留下了一条非常关键的线索,证明Milton确实是当年杀害他的凶手。”
“怎么…….这些东西你全都不知道?”
缓缓眯起眼,昆汀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人,“他在哈尔滨的时候没告诉你?”
第086章 086
昆汀的这个问题刚问出口, 时添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三个字的中文地名被眼前这个外国大叔字正腔圆地说出来,居然没带什么口音。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昆汀刚才说的是——哈尔滨?
看到时添微微皱起眉头, 怔怔地朝自己望了过来, 昆汀唇角的笑容一滞。
……难道这小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把剩下半截雪茄咬在嘴里, 他垂下双手, 绞尽脑汁想重新说点什么补救下,就听到面前的年轻男人一字一顿, 缓缓出了声。
“……他在哈尔滨的时候?”
微抿着唇,时添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什么时候去的哈尔滨?”
把问题问出口的那一瞬间,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 变得几乎已经快要不可抑制。
不,应该不可能——
“果然。”
长长叹了口气,昆汀干脆放下了夹在指间的雪茄, “那个臭小子, 这么多年了,居然把我也给蒙在鼓里。”
他问面前的时添:“你是想要听我从头开始讲起, 还是打算直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时添的嘴唇微微张合,眉梢也跟着开始轻颤起来:“我……”
从这人略显无措却又凛利地如同刀锋一般的眼神里,昆汀得到了答案。
挟烟的手搭在膝盖前,冥蓝烟雾从他的掌中腾散开, 消失在半敞的窗缝里。
从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昆汀闭上眼, 徐徐开了口:“所有的一切, 都要从十年前开始讲起了。”
……
“一直以来,祁正都在到处寻找当年发生在Annie身上那起意外的知情人, 就连我们Bronx警方,也迫于上级压力,每年都在跟进调查,却迟迟没有任何进展。十年前,通过某些特殊途径,他找到了Duke在国内的行踪,并且开始怀疑,那个当年被Duke从美国收养、东躲西藏带回国内养大的小孩,就是自己早已‘夭折’的小儿子。”
“你们家乡有一句古话叫什么来着?Fate of the teaser (命运弄人)?”昆汀说,“也同样是在十年前,祁家的那个老大祁为琛,在大学毕业后接受了家族的商业联姻安排,与闽商首富郑家的千金在美国登记结婚。恰好那位郑家千金的姐姐认识Milton,机缘巧合之下,祁为琛便也留意到了Milton的存在。”
“后来,他跟随妻子一起回了老家,明面上是陪同妻子回国探亲,实则是听从祁正的安排,回去确认Milton的身份。”
听昆汀提起“郑家”,时添渐渐蹙紧眉心:“郑滢的姐姐郑璐是我和周斯复上大学时的房东,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就在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周斯复确实突然提出要搬离老屋,和他一起去找别的住所。现在回头细想,恐怕就是因为察觉到了风吹草动,周斯复才想带着他提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才的话也只说了一半。”昆汀有些无奈地笑笑,“事实上,祁家那个人精老大当初也并不只是单纯地回去寻找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应该也从母家或者外祖父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打算从中作梗,破坏祁正将当初心爱女人的孩子认领回祁家,影响他的继承权。”
“不过很快,Duke就得知了祁家找上周斯复的事情,给我私底下秘密发了消息,问我如今该怎么办。”
顿住话头,昆汀眸中的光黯了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得了该死的颅内转移瘤,接受保守治疗失败,已经时日无多了。”
时添绷直腰背,瞳孔不着痕迹地一缩,:“你是说,周叔叔他——”
“嗯,他得了治不好的病。”
昆汀回道。
“总之,他担心在他死后,Milton一旦被带回本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不止祁正的那几个前妻,包括祁家其他人在内,如果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掌握着那些重要的证据,都会想尽办法对他不利。而唯一能够保护Milton安全的,居然只剩下对Annie念念不忘,心怀愧疚的祁正,Milton的亲生父亲。”
“深思熟虑后,Duke在暗中准备了一个计划,既能够让Milton顺利回到本家,为母亲的死报仇,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昆汀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肃然:“接下来的部分,是Milton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让你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黑暗复杂的多,你真的准备好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坐在床前的时添便径直伸出手,淡声问:“还有烟么?给我一根。”
从他手里接过一根普通牌子的香烟,时添顺手拿走放在床头的打火机,点燃了指间的烟。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抽烟。味道虽然有点呛,却足够让一个脑子很乱的人保持十足的清醒。
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时添垂下眼帘,靠在床前开了口:“说吧,我准备好了。”——
“Duke当时的计划,是由他自己引蛇出洞,主动出击,把祁家全部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昆汀说,“虽然知道这一次就是诀别了,但在登上来美国的航班前,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Milton,只说自己要去美国出差,很快就会回来。”
“抵达美国后,他开始在暗中散布一些消息,大致就是关于他是当年Annie那起死亡事件的知情人,手中掌握着有关祁连电子的惊天大秘密,并且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打算把证据公开的样子。”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故意表现给祁正的第三个儿子祁为珧看。”
听到昆汀突然提起祁为珧的名字,时添不禁一愣。
他没有想到,那个绑架了自己,现在还在狱里吃牢饭的祁家三少,居然也参与了当年的事件。
将时添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昆汀接着继续:“祁家这位三少,是祁正所有儿子里最冲动莽撞,也最容易利用的一个。那时候,他听说Duke手里掌握着那么重要的线索,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个证据抢到手,再当作自己的功劳献给老头子。一旦他成功,肯定会大大受到祁正的赏识,甚至有可能压过他大哥的风头。”
“这人一向是个急性子的实干派,很快就中了Duke设下的圈套。”
昆汀摇了摇头,有些嘲弄地一笑,“那天傍晚,Duke乘坐的回程航班刚从纽约机场起飞,他就被偷偷买通机组人员,潜伏在机舱里的祁为珧扣在了头等舱。”
“祁为珧以暴力要挟Duke,试图找到藏在他身上的证据,结果却被Duke冷言冷语嘲讽了一番。”他说,“飞机起飞后十五分钟,还没等祁为珧来得及做什么,Duke便把一直放在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接着便弯下腰,开始止不住地吐起血来。”
说到这里,昆汀又猛吸了两口烟:“长在他脑袋里的肿瘤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引爆。医生曾叮嘱他一定不能摄入任何酒精,更别说那种度数的烈酒了。只要那瓶酒一下肚,上帝也救不了他。”
时添:“……”
“当时,整个头等舱只有Duke和祁为珧两名乘客。其中一名乘客突然倒地抽搐,指认另一名乘客是凶手,另一名乘客的嫌疑自然就会变得最大。正因为这起突发事件,那趟航班刚刚起飞就降落了,Duke也被紧急送往了距离纽约机场最近的医院。”
这时,时添忽然出声,打断了昆汀理性的陈述:“Hang on a minute(等一下).”
“你说的这些,和我当年听到的版本有一点出入。”
慢慢抬起眼,他和面前的中年警官认真对视,“周叔叔去世的那天,我和周斯复一直待在一起。我们接到的通知,是飞机降落在中转国境内,周叔叔被送去了中转国的医院抢救,但最后却没有抢救回来。正是因为中转国签证的问题,所以我们才没有办法连夜赶过去。”
冷笑了一声,昆汀在窗台前狠狠碾了几下烟头:“放他娘的狗屁。”
“不知道是谁在扯淡,”他说,“那帮人只是不想让Milton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而已。Milton一直有入境美国的身份资格,要真告诉你们人在纽约,他当晚就可以赶到医院,也不至于父子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好,”
时添点点头,接道,“那即便是这样,飞机上当时只有周叔叔和祁三两个人,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
听到时添这么问自己,昆汀挑了下眉头,忍不住笑了:“我去,你小子是觉得我在骗你?”
“我现在并不相信任何单方面的说辞,”时添的语调有些淡,“除非你能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身为一名警察,居然被关在拘留室里的人反过来要证据,昆汀几乎快要对眼前的小东西刮目相看了。
轻轻弹了弹烟灰,他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时添:“诺,这是Duke在上飞机前打给我的电话录音,听吧,听完就全明白了。”
接过手机,时添按下屏幕上的播放键,一阵嘈杂的环境噪音过后,周律师熟悉的低沉嗓音在狭窄的室内响了起来。
一开始,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寒暄后,昆汀和电话另一端的周律师提起了自己的顾虑。他说,Bronx当地的警察几乎都受到祁家的摆布,他没办法在事发之后立刻将祁为珧作为作案嫌疑人抓起来。”
在电话里艰难地干咳了几声,周律师嘶哑地笑出了声:“Quentin,我这次找你帮忙,本来就不是打算让你和祁家对着干。”
“上飞机后,我会想办法把我的死嫁祸给祁为珧,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给你发了一个地址,那里存放着所有Annie当年交给我的证据。拿到这些东西后,你先不要冲动,每当祁家想要出手掩盖,你就想办法放出一点点线索,让祁家内部的那帮狗东西相互猜忌,以此来拖延时间。”
微微怔愣了一瞬,年轻十岁的昆汀问自己的挚友:“Duke,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计划直接告诉Milton?”
“……他还没准备好承受这些。”
周律师叹道,“上周,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年要带那个孩子回家过年,想和我商量他俩的婚事。一听到他在电话里喊我爸,我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但现在,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也必须要认清事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陡然间沉了下来,“等我死后,你再想办法拖延一段时间,拖到祁正要出手的时候,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明白吗?”
“……”在电话里犹疑半晌,昆汀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可是Duke,你这样做,他也许会觉得是你害了他。毕竟像你说的,他大学刚毕业,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和恋人也——”
“Quentin,”周律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忘了Annie当初是怎么死的?”
“我当时没能好好保护她,苟延残喘那么多年,也总算是要去见她了。”沙哑着嗓音,周律师说,“在那之前,我起码要给她的儿子留一条生路,让他有机会为母亲复仇。”
……
在录音剩下的时间里,昆汀和周律师两人详细讨论了当天在飞机上的计划和后续的一系列安排。挂断电话前,两人仍旧和过去的每一次见面一样,平静地和对方互相道了一句再见。
即使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和对方聊天,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听完整段录音,时添垂下眼,在床前沉默了好一会。
眼睁睁看着指尖的烟蒂一点点燃尽,他终于轻轻出了声:“所以,周叔叔的最终计划是什么?”
很快,他听到了昆汀的回答:“他想让Milton以‘杀人犯’的身份,被引渡回美国。”
时添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Duke死后,祁为珧也因为劫机和过失杀人罪被提起诉讼,暂时关在了狱中。在那期间,我一直在一点点往外放出有关Annie当年的死,和祁家与国会要员有勾结的消息,试图混淆视听。”
“大约半年后,祁家请的顶级律师团顺利打赢诉讼,试图让祁为珧被改判无罪。就在那时,我对外放出了Duke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信息。”避开时添投来的锐利目光,昆汀仰头望向天花板,“在遥远异国,祁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和祁家三子串通,谋杀养父的证据。”
时添脊背绷紧,从床前站了起来:“你——”
“放出消息后,我立即联络上了远在千里之外,仍旧一无所知的Milton,将所有的资料全都寄回给了他。在收到包裹的同时,他便完完全全知道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所发生的一切。”昆汀说,“是那年冬天刚开始的时候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话音刚落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便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要揪住他的制度衣领,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了动作。
脸上明明是冷静的、面无表情的,他却察觉到了这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愤怒。
那是一种无法控制,并且油然而生的,对于命运转折的不甘。
在那个谁都不曾预料的人生节点,一对相爱的恋人,就这么被命运硬生生拆散,各自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全新人生。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确保Milton安然无恙的办法。”
坦然迎上男人洞彻而又冰冷的视线,他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当时,除祁正以外,祁家上下,包括祁正那几位前妻的母家,全都想要置Milton于死地。只有让外界知道,祁家两个小辈都参与了这起案子,Milton是个合谋犯罪的从犯,祁正才能光明正大地同时出手,保住祁为珧的同时也保住Milton。”
“在引渡的过程中有你们国家的警察保护,在纽约有我这个警方担保人作为污点证人重点保护,在祁家有祁正这个大家主保护,他才一定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昆汀望着面前人的眼睛,“这是一个完美的三重保护计划。”
时添没吭声。
他只是喘息着,胸膛不住地起伏,死死盯着面前的中年人,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都能想象得到,周斯复在了解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心底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以周斯复的性格,在收到消息,知晓了一切后,他肯定已经想好了之后该怎么做,要做好怎样万全的准备。
“国内已经不再安全,随时有人在盯着Milton的一举一动,包括监视他身边的人。”
背靠着椅背,昆汀双手交叠搭在膝前,抬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添,“他知道有很多人想害他,随时都可能会死,而当时的他没有自信斗过这些人。”
“你知道他同意和我进行下一步沟通后,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昆汀笑了笑:“他问我,他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有危险。”
时添的手背青筋毕露,语调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抖:“所以,他最后选择孤身一人去美国了?”
“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面前的男人,昆汀缓声道,“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屈服于现实。他选择逃,离开你的身边,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得到他的地方。”
“实际上,他最后几乎快要成功了。祁家派出去的人和负责引渡的跨国执法人员在国内天南海北到处找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他说,“但后来,他却主动找到了警方。”
没等时添张开口,昆汀便接着道:“这就回到了一开始你问我的问题——他什么时候去的哈尔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背后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说了这么多,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想到了。”
“听说你在雪崩事故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Milton找到了负责引渡的那帮人,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
往前缓缓倾身,他扔掉手中的雪茄,“他恳求那帮人带他去哈尔滨,去见一个人。”
“他告诉那帮家伙,”昆汀说,“只要让他再见你最后一面,他就回美国认罪。”
第087章 087-
只要再见你最后一面, 他就回美国认罪。
可是他并没有见到周斯复最后一面。
从昏迷中苏醒,直到身体完全康复,陪伴在他身边的, 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突然闯入他的生命, 携手八年, 最终与他一同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 他的前夫,季源霖。
可如果按照昆汀的说法, 周斯复当年已经顺利前往哈尔滨,并且已经成功见到了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难道他来哈尔滨的时候, 自己仍然还在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
要是知道周斯复在, 要是他在醒着,哪怕能和这人说上一句话,那他当初也不会——
“当时去你们国家, 负责引渡Milton回美国的警察, 也有我派去的下属。”
就在这时,昆汀突然开口, 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的人告诉我,第一次去哈尔滨,Milton停留了大约一周时间。每天凌晨去医院看望你前, 他都会把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尾巴甩掉。所以我才问你,他选择偷偷和你在晚上见面, 是不是在私下里对你透露了一些什么。”
“……”
拘留室里一片死寂, 整整一分钟,没有任何人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时添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抬起眼,脸上蒙着一层灰雾,声线既缓又哑:“你说……他每天都会来医院找我?”
“喂,臭小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玩我啊?”
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昆汀的视线落在了时添两只修长的双腿上,“不是他每天去病房里悉心照顾你,你这两只被冻伤的腿能恢复地那么好?”
“你住的那家医院不让昏迷状态下的病人用热水袋,估计是担心病人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不小心烫伤皮肤。正因为这样,他才在每次上楼看你前,都围着黛秀湖狂奔十圈,跑到全身都是热汽,手心也暖烘烘的,才匆匆忙忙回到医院,给你捂冻伤的手和脚。”
“他那时候身上也没什么钱,只有一块Duke生前留给他的名表。他就把表给当了,专门在路边找了家餐馆,让人家每天关门前给你煲养身体的鸡汤喝。”
“我还听我的人说,Milton他——”
忽地,他听到时添轻轻开口:“Quentin,别再说了。”
后背缓缓抵上坚硬的白墙,时添微阖着眼抬起头。他将烟蒂咬在嘴里,却没有抽,仿佛只是在等待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慢慢燃尽。
白色灰烬扑散而落,香烟残留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又一点点渗入进唇齿间。
怎么就那么苦呢。
那时候,躺在ICU的病床上,他总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他们分手的那个冬夜,周斯复站在公交站台前目送着他离开的那个画面。
公交车马上就要转过路口,他从座椅前转过身,将脸贴着窗户朝窗外回首。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或许就在车辆驶出那条十字路口之后,他就会永远地、彻底地,失去这个人了。
双手紧紧贴上冰冷的车窗,他对着透明的玻璃哈出一口雾气,用手拼命地敲打着车窗,嘴里一遍遍颤抖着声音恳求,求周斯复不要走,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
可直到声嘶力竭、嗓音嘶哑,他终究没能等到那辆车停下。
每天清晨从睡梦中惊醒,他身旁总是坐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年轻时的季源霖满面担忧地守在他的床前,用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额头,轻声问他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他从没有告诉过季源霖,他被同样的一个梦魇住了,梦里没有相逢,只有离别。
十年过去,他才终于恍悟,原来被拴在原地不前的,从来都不是只有自己。
有一个人,也曾在十字路口驻足徘徊,舍不得放开他的手,舍不得走。
季源霖骗了他。
夜夜守在他的身边,将他从无边黑暗中带回人世间的,从来都不是季源霖。
——是他从年少开始,爱了半生的人。
窗外灯光照射进室内,如同一盏破碎的明月,将时添的身影笼罩其中。
眼睫迟钝地眨了眨,他像是终于从回忆中抽离而出,面上云淡风轻,眸中却涌动着暗潮。
“那么,”很快,时添平静地问,“他回美国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昆汀:“他——”
在心里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没有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托盘而出。
既然时添并不清楚Milton曾去过哈尔滨,那或许也对Milton当年逃出海关羁押所,在登机前重返哈尔滨的事情同样不知情。
对于这两个年轻人那些儿女情长的往事,或许将来等Milton亲口告诉他更合适。
夜色渐深,眼看面前人依然没有丝毫睡意,昆汀双手抱胸,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接着说了下去:“他回到纽约后,走完常规的引渡流程,被安排进了关押祁为珧的Bronx监狱。”
“等Milton蹲了三四周牢,我就向上级请示,给他申请了污点证人保护计划,明面上是让他出面给飞机上的杀人案提供人证,以减轻他的刑责。”他挑了挑眉,“当然,那些证据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只是一些Duke提前准备的物证。他让我在约定的时间将证据交给Milton,让他充分利用这些证据,来获取陪审团的信任。”
“作为污点证人,Milton率先被监狱释放。又过了小半年,祁为珧的生母也拜托母家,想办法把祁为珧给保释了出来。就这样,祁家两位最不省心的小少爷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祁家。”
顿了顿话头,他抬起下颌问时添:“你觉得,Milton一旦重返祁家,为了在本家站稳脚跟,头一个需要拉拢的人是谁?”
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片刻,时添敛眸回答:“祁家的大家长,祁正。”
“Bingo(正确)!”抬起手臂,昆汀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只要Milton一出现,祁正自然就会开始怀疑,当年被Annie带走的那些证据,到底还在不在Milton的身上。”
“以祁家小少爷的身份被认领回家,Milton总得先送出一个投名状,才能获得祁正的信任票。”他说,“也多亏这小子聪明,当初一回到祁宅,就直接把Annie当年带走的所有资料原件都交还给了祁正,说这是送给父亲的重逢礼。”
“他告诉祁正,当年Duke是为了得到这些证据来要挟祁家,所以才在湖边见死不救,导致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他之所以对Duke起了杀心,就是为了给死去的母亲复仇。”
昆汀哼笑了一下,有些戏谑地出声:“但祁正并不知道,在Annie死后的五年间,Duke一直潜伏在祁连电子,早就已经挖出了更多确凿的证据。”
说到这里,昆汀用指腹蘸了下床板上的灰尘,在墙上画了大小两个圆圈:“除此以外,Duke还在我这里给Milton留了另外的后手。”
时添:“……什么?”
“Duke早就把五年内调查出来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了包括我在内的总局警方。”微微停了一下,昆汀接着道,“我给Milton提供的有关飞机杀人案的污点证人保护,只是一个表面的幌子而已。实际上,警方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祁家操纵国会选举的案件,‘联邦证人保护计划’为Milton所提供的保护,是为了确保他在长达数年的长期调查过程中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抿了抿唇,时添不动声色地望着墙上昆汀画出来的两个圆。
听了昆汀的这番解释,一直困扰在他心头的一个关键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从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证人保护计划,才需要被保护者遵从保密协议那么多年,且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关于案件的信息。
看来与他猜测的一样,这起案子的确非常棘手,牵连者甚广,所以那么多年来,周斯复才一直在被纽约警方暗中保护。
发现时添并没有针对自己的话提出任何疑问,昆汀干咳一声:“刚才说到哪了?”
“……他把所有证据交给了祁正。”
“对,”昆汀颔首,“把所有证据交上去后,Milton也自然获得了祁正的信任。”
“回到本家的第一年,祁正没给他安排任何差事,只是让他跟着祁家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少一起管理家族信托,顺便学习一些商业管理上的知识。”
“Milton那时候也明白,祁家一向强者居上。如果继续再养晦韬光,祁正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不会再为他提供保护伞。在短短半年内,他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商业才能,深得祁正的赏识。”
“除此之外,在那一年间,祁为琛和祁尚惠也经常拿兄姐的身份给他施压,但全都被他给巧妙化解了。”
靠在椅背前,昆汀面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正是因为看到了Milton的过人之处,在他回到本家两年后,祁正决定亲自为他安排一门婚事。”
听到昆汀这么说,时添忍不住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婚事?”
“没错,”昆汀答道,“祁正打算安排他和通用电气GE副董的千金结婚,等结婚以后,就让他正式执掌祁连电子下属的汽车工业集团。”
“但提议很快就被这个犟小子拒绝了,答案是肯定的。”昆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他,“那是他第一次和祁正对着干,等我得到他的下落,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医院里,腿上打满了石膏,被我取笑了半天。”
昆汀注意到,听自己提到“石膏”两个字,面前的小家伙身形顿僵,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片刻后,他听到时添沉沉问道:“……他腿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Milton腿上有疤?
这事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正当昆汀讶异之际,坐在床前的时添紧接着发了话:“那他什么时候回的达诺菲?”
一切线索都已经变得有迹可循,他目前唯一还需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人为什么会抛下家族企业不管,选择回到大学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工作。
“唔,我想想——”
用手捏住下颌,蹙着眉头沉思了一会,昆汀突然眼前一亮,像个老顽童一样,目光变得炯炯有神,“我想起来了!”
他给出了时添一个确切的答案:“应该是六年前,祁为珧又惹事生非,把自己给弄进监狱后的那段时间。”
“明明祁为珧一出事,他就是仅次于祁为琛的接班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以4000万股股份入股了Donofi,成为了Donofi的主要股东之一。”
“在那之后半年,他便以Donofi副总的身份,被派回了你们国家。”昆汀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俩没法明面上见面,只能偷偷私底下联系。”
听着昆汀将周斯复回到祁家以后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全部总结了一遍,时添全程保持着诡异的安静,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
不知为何,在昆汀语毕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莫名冒出了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毫无关联的熟悉场景。
以前在公司里,行政部门的女孩们总会聚在前台一起刷网络上的短视频,边看边唏嘘不已。
他还记得,这些短视频总是用网上最火的那几首伤心情歌作为BGM。其中有一个画面,是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女主在十字路口和男生提分手。女主转身离开后,男主跪倒在地,四十五度仰头对准天空,眼泪夹杂着雨水沿脸颊滑落。
每一次,他总是神色复杂地陪着她们看完,然后挥挥手让大家继续。
曾经的他,对那些视频或者小说里黯然泪下的分手情节从没办法感同身受。别人口中所说的那些痛不欲生与撕心裂肺,放在他的身上并不适用。
可那么多年过去,他却仍然对BGM里的一句歌词记忆犹新。
【也许下个冬天,也许还十年】
【再回到你身边,为你撑雨伞】
或许眼前这位大大咧咧的中年大叔并不理解其中蹊跷,他却已经明白,周斯复为什么要选择在六年前回国了。
六年前,由于季源霖的“死亡”,他遭遇了极大的精神和心理创伤,情绪非常不稳定,几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如果按照昆汀给出的时间线,在他接受完心理治疗,回到国内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周斯复选择入职达诺菲,开始正式担任亚太地区CEO的时间。
无论是出于担心、忧虑,还是害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又想不开,在离开这片故土四年后,周斯复选择以一个全新而又陌生的身份,回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回到了他的身边。
达诺菲的总部和封禹的产业园都在经济开发区,中间仅仅隔着几公里的距离,他们却从来没有在私底下有过任何接触。
直到如今,他才终于意识到,过去偶尔在商业晚宴上撞见彼此的时候,那个人隔着重重人海,投向自己的那抹淡漠一瞥,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确认自己一切都好,却又不敢打扰。
第088章 088
时添离开警局的时候, 窗外的天已经有些蒙蒙亮。
昨夜和昆汀聊了一晚上,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已经临近凌晨两点, 时间已经不早了。
等昆汀离开后, 他干脆披着被子坐在床头, 就这么和衣休息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一大早, 昆汀又重新返回了拘留室,还同时带来了三名年轻的警官。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昆汀身后, 一副以昆汀马首是瞻的样子。
靠在拘留室的铁门门前,昆汀抬手指了指背后三人:“他们几个一直跟着我做事, 都挺靠谱的。从你走出这道门开始, 到你登上回国的航班前, 都由他们几个全程保护你的安全。”
简单地介绍完毕,昆汀眯起眼,视线从三名下属的脸上依次扫过:“现在盯着时先生的人可不少, 一个二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好好干,有任何情况随时报告, 听到没有?”
“Yes, Sir(遵命,长官)!”
昆汀一声令下,三人同时立正站好, 凛声喝道。
距离路演开场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刚和昆汀道完别,走出警局的大门, 时添便被带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
关上车门的前一刻, 他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问车门外目送自己离开的昆汀:“我走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今天会去Bronx一趟,再探探那帮狗东西的底。”
“至于你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昆汀扬眉道,“小祖宗,你就乖乖做好你自己的事,早搞定早回国待着,我也好跟Milton交差,别他妈又给我搞出什么别的幺蛾子,听到了没?”
时添乖乖点头:“听到了。”
“啪”地一声潇洒地关上车门,昆汀对着车内的时添挥了挥手:“走吧,以后有缘再见。”
坐上回程的车,时添发现警局的车确实和平时外出搭乘的普通交通工具不一样。即使正处于清晨早高峰,他们还是一路上畅通无阻,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抵达了位于中央公园东侧的大都会博物馆。
由于提前和老翟通过电话,他刚从车上下来,便看到老翟带着几名公司的高管匆匆走出博物馆大门,前来迎接姗姗来迟的自己。
看见了站在警车前、被两名外国便衣警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自家老板,老翟猛地原地刹住脚步:“时总,你——”
他心想,难不成时总在外面惹上什么事了??
就在昨天凌晨,他突然收到时总发来的短信,让他带着其他人早上直接驱车前往路演现场,不用等自己回来。
他原本一直在想,时总晚上到底去哪了,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活动前彻夜不归。没想到今天一大早,便看到时总被警察局的人马给送了回来。
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一时半会却并不敢直接问出口。
身上依旧穿着和昨天出门时同样的西装,时添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给他文雅英俊的脸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忧郁感。
察觉到老翟正在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很快便意识到,公司里的这帮人肯定又误会自己了。
但时添也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拍拍老翟的肩膀,公事公办地开了口:“老翟,人找来了么?”
微微愣了一瞬,老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回道:“找来了找来了,是业界口碑最好的一个。我让人在休息室里先等着,等您一到就开始。”
“好。”
听到老翟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务,时添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站在面前的一众高管们说:“走,先进去做下准备工作。”
眼看着时添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博物馆的大门内走,两名警察在原地对视了一眼,也随即匆匆跟了上去。
毕竟这是Quentin长官亲自下的指令,要是这位姓时的先生在外面出了什么差池,他们回去以后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一名警察在警车上留守,另外两名警察一路上都在紧跟着他们。察觉到这一点,老翟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时总……这两位是?”
回头看了一眼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脸上写满了“戒备”两个字的警员,时添干咳了两下,有些不自然地解释:“……没什么,回国前他们都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你们慢慢习惯就好。”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下属们,他的初恋因为掌握着有关国会的惊天大秘密,正在被一众不明势力追杀。作为旧爱,他也因此成为了被盯上的对象,需要接受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不间断的保护。
进入博物馆区域,在会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演讲厅后台的休息室。
率先推开房门,时添看到一名外国女孩正站在化妆台前,认真低头整理着箱子里的美妆工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让老翟给自己重金找来的人,一位本地影视公司的特效化妆师。
等老翟带着其他人离开休息室,时添转头望向身后的两名警察,礼貌发问:“两位警官方便出去一下吗?我要换个衣服。”
“……”
眉心止不住抽了抽,其中一名警察硬着头皮开了口,“时先生,我们长官让我们随时随地待在你的身边,以确保您的安全。既然都是男人,您可以当着我们的面——”
时添义正严辞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听起来一本正经:“我不是直男,你们盯着我的裸|体,我会不好意思。”
“……”
喉咙一滚,两名警察脸蓦然间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这人也太直白了吧?!
数分钟后,两名警察反手关上了房门,匆匆离开了房间,室内只剩下了时添和化妆师两个人。
来到化妆台前,时添对着面前的女孩客气打招呼:“是Renee小姐?”
从化妆台前转过身来,女孩对时添友好地笑了笑,也算是打了个招呼:“时先生,感谢您出那么多酬金邀请我过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我有两个需求,想问下Renee小姐能不能做到。”
拉过化妆台前的椅子,时添坐在了Renee的对面,“我昨晚几乎整夜没睡,也没什么时间洗澡和整理仪容,看起来有点憔悴。可以请Renee小姐帮我整理一下个人形象,再做个新的发型,让我上台时精神一些么?”
“当然没问题了!放心交给我,我一定让您从头到脚都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一丝疲态。”俏皮地眨了眨眼,Renee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不过,时先生那么着急找我过来,应该并不仅仅为了这一件事吧?”
听到化妆师的疑问,时添也跟着淡淡笑了:“是的,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个请求。”
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时添翻出一张照片,给坐在面前的化妆师递了过去:“等路演活动结束后,我会重新回到这里来。我希望您能按照这个人的样貌,给我化一个特效妆容,让我看起来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我知道这有一点难度——”
“不,并不困难,先生。”
Renee猝然出声。
垂下眼,盯着照片里从黑色加长林肯上下车,被保镖们前呼后拥围在中央的长发青年,Renee缓缓开口:“是另外的问题。”
“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她说,“您和照片里的人差不多有七分相似,如果从侧面看,非专业人士几乎分不出两位有任何区别。”
“但在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你们的鼻梁高度、肩宽和眉眼间距,确实存在着细微的差异。不过并不是大问题,只要通过我的化妆微调,再给您准备一顶裁剪好的假发,稍微打理下,您就能和照片里的人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相似。”
“那是?”
时添问。
“是给人的感觉,先生。”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措辞,Renee斟酌着开了口,“照片里的这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清高,却从内到外带着一种残缺的破碎感,仿佛一件被精心呵护的精致瓷器,稍微一碰就会分崩离析。可您不一样,虽然和他长得相似,但您身上带着一种经久不衰的蓬勃生命力,这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积累下来的痕迹,很难轻易改变。”
“所以,我可以将您的外表通过技术手法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但却无法改变您和他内里本质上的不同。”
靠在座椅前,时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过了一会,只听到他轻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先这样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很快,时添便微阖着眼睛陷入了小憩,任由化妆师开始为自己弄上台的造型。
待在警局的后半夜,等昆汀一离开拘留室,他便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几个关键字。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一张纽约当地的八卦小报拍摄下来的图片,拍摄地点是上东区的一家顶级米芝莲三星餐厅。
天色已暗,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群餐厅的侍应生们身穿燕尾服,列队等候在门外,迎接两位从林肯车上下来的贵客。
青年扶着丈夫的手,右脚缓缓踏上了铺在车前的红毯。一袭纯白色大衣紧紧包裹着他单薄的身形,黑色长发就这么随意地垂在肩前,发丝被晚风吹拂着擦过脸颊,整个人显得随性慵懒,俊逸迷人。
在他身旁,庞大商业帝国年轻的掌门人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揽住青年的后腰,将他带入怀中,像是担心他被伞外的雨水淋湿。
两人戴着婚戒的手交握在一起,在豪门娱记的镜头下,活脱脱就是一对璧偶天成的佳人。
将搜到的照片存入相册,又和老翟发了条短信,提醒他联络自己要找的人,时添闭上眼睛靠在拘留室的床前,虽然有些疲惫,却整晚都没有入睡。
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但还需要处理好每一个细节,才能保证达到他最终的目的。
关于周斯复,关于过去的十年。就在昨天夜里,昆汀将从前的往事全都一股脑打包告诉了他。
如果硬要用一句话来总结昆汀所说的话,那就是,为了保护你,周斯复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
可偏偏是这种单方面的、不求任何回应的付出与给予,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令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十年前的他一无所知,也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想等着周斯复安然无恙地回来,亲口对他说——
周斯复,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上午十点整,封禹集团海外上市路演第二场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正式拉开帷幕。
台下依旧人满为患,凸显出了业界对于这家亚洲新兴照明企业的高度关注。等主持人说完开场白,一道聚光灯缓缓打在了舞台中央,对准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身上的西装整洁而又干净,额前碎发被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整齐打理了一番。时添紧握着话筒,笔挺地站在台上,满脸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疲态。
没有人知道,这人昨天晚上还在警局的拘留室里坐了一整夜,几乎通宵未眠。
很快,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封禹的官方企业宣传片。在宣传片放映的时候,时添一直安静地站在台前,眼神越过重重观众席,盯着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
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他还是在会场里留了一个专属于那个人的位置。
他想告诉周斯复,他没有慌,也没有害怕。
他会好好听他的话,站上第五大道的演讲台,完成封禹上市前最重要的一场路演。
随着企业宣传片播放结束,会场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主讲嘉宾发言。
在全场观众的目光注视下,时添缓缓来到了舞台中央,朝着台下的上千名观众微微鞠躬。
聚光灯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往上微扬的嘴角。
“我是封禹照明的创始人,同时也是现任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环视了一圈全场,他抬起眼眸,和煦而又自信地笑了起来,“大家好,我叫时添。”
头顶的灯盏打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一束光。
他就站在光里。
第089章 089
有了第一场路演的经验, 即使面对台下的数千名观众,时添依旧没有怯场,顺利地完成了长达两小时的业务汇报和媒体问答。
华尔街的投资人们问出的问题比在L.A时刁钻和犀利不少, 幸好他已经在心里打了很多遍腹稿, 能够完全做到胸有成竹, 给出逻辑缜密的回答。
随着纽约场路演的结束, 在美国的路演行程便已经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只要再单独拜会一些机构投资者,吸纳一些上市前的定投, 他就可以启程回国,等待海外配售机构为封禹的上市股票定价了。
回到后台, 推开休息室的大门, 时添发现化妆师Renee正在化妆台前忙碌。
在他上台演讲的期间, Renee已经完成了全部前期准备工作。她把化妆用具逐一平铺在化妆台前,正弯着腰,对比着手机上的照片, 全神贯注地裁剪支架上的黑色假发。
“时先生, 您结束了?”
放下手中的长柄剪刀,Renee转过头对着他笑, “衣服我已经让店里的人送来了,挂在衣柜里,您先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打开休息室里的衣柜,时添看到柜子里挂着一件纯白色的V领半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绑带阔腿裤。
他在网上翻阅了大量八卦小报拍到的新闻, 注意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场合,白然总是穿得非常简约和日常, 身上也从不佩戴任何装饰品, 完全看不出是顶级财阀家的“第一夫人”。这也给他接下来的乔装打扮降低了几分难度。
脱下西装,换上纯白色的衬衫和裤子, 时添重新回到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突然间年轻了好几岁。
穿好衣服,他回到了化妆台前,坐下等待Renee开始。
“时先生,请您先闭上眼睛。”
他听到Renee在背后说,“在我给您化妆的过程中,请您尽可能地放松面部肌肤,想象照片里那个人会露出的神态和表情,这样我才能将您的五官神态塑造得更加相似。”
跟随Renee的指引,时添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便闭上眼,任Renee在自己脸上操作。
Renee用了很多专业的笔刷和工具,对他的面部进行微调。大约过了半小时,他察觉到头顶一凉,有什么膏状的物体被涂上了他的发梢。
“这是用来固定假发的发胶。”Renee解释,“因为照片里的人是披肩长发,您在刚戴上假发的时候可能会有些不太适应,需要提前熟悉一下,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将高度仿真的假发牢牢固定在他的头部,确认不会掉落,Renee往后退了半步,对他笑着道:“时先生,您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从座椅前抬起头,时添屏住呼吸,将目光慢慢落上了面前的镜子。
哪怕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和白然长得像,但由于年龄的差距和性格的截然不同,两个人还是无法完全做到一模一样。
但不愧是他重金聘请而来、专门为剧组化妆的特效化妆师。Renee仅仅在他面部和身体上做了一些细节上的微调,便已经完全看不出坐在镜子前的自己,与刚才那个站在台上款款而谈的“时总”存在任何关联。
镜子里的男人长发垂肩,柔顺的发缕搭在肩上,眼尾微微往上翘,眉眼间犹如笼罩着一层云雾,带上了几分模糊的迷蒙。
被宽大衣裤包裹着的身形俊美而纤长,苍白的脸颊在光影下显得静谧无比,仿佛终日不见阳光。
在阴影笔的几番点缀下,他的颈部肌肤更显单薄,修长的脖颈从V字领口敞露出来,露出锁骨优美的线条。
对着面前的镜子,时添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自己柔软而又殷红的嘴唇,发现连手背也被处理地白皙而又瘦削,几乎能够看到肌理下流动着的青色血管。
从这具躯壳身上流露而出的美丽与脆弱,能够激起任何一个人的强烈保护欲。
通过技术手段,那个被祁家掌门人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男人,就这么活灵活现地从照片里走了出来。
“我已经参考您所提供的照片,尽可能地还原了他的样貌。或许听起来有些过于自信,但时先生,除非是他的至亲或者密友,否则我敢肯定,没有人能够轻易看出你们两人的区别。”双手搭上时添的肩,Renee十分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作品,“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时先生一点。您身上有一种独属于您的气质,很难通过化妆来掩盖。除非必要,否则我建议您不要开口说话,或者作出幅度过大的动作。否则时间久了,还是会有露馅的可能。”
察觉到时添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的动作略有些僵硬,Renee忍不住笑着补充:“时先生,不如再给您一个小的提议?”
“一旦您觉得不自在,不知道该在人前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您就把搭在肩前的长发别在耳后,侧着头垂下眼,把您的脸藏进阴影里。”看着座椅前面目一新的客户,她认真道,“这样既符合您这个新形象的人设,也可以避免与人目光对视,给您留出一点应对的时间。”
盯着镜子里呆住的自己,时添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明白,Renee,谢谢你的忠告。”
送走化妆师,时添在休息室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白然的神态和表情,依旧还是有些没把握。就连刚才上台的时候,好像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几分钟后,他干脆又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问祁为理人到哪儿了。
因为这次的计划需要祁家内部人士的帮助,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联络了祁为理,让他活动结束后来会场找自己。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在电话里详细地告诉祁为理,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十五分钟后,他收到了祁为理的回信,这人已经抵达了博物馆的地下停车场,问他人在哪。
昆汀的那两名下属现在依旧在通道口守着,他不敢直接沿走廊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于是只能趁一名清洁人员进门来打扫的功夫,偷偷摸摸从半掩的门缝溜了出去,猫腰躲在清洁车的后面,摸着墙角往另外的一个方向离开。
幸好走廊里人流量比较大,加上他已经变了发型,因此并没有引起那两名警员的注意。
坐电梯一路下到负二层,确认外面没有可疑的人,时添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口,神色自若地走出了电梯。
远远看到一辆酷炫的布加迪停在停车场的角落,车牌号也是祁为理发给自己的那个,他径直来到车前,抬手敲响了驾驶座的车门。
看到驾驶座上的人从手机前抬起头,缓缓扭头望向窗外,时添抿了抿唇,压低声音打招呼:“为理,是我。”
下一秒,坐在驾驶座上的祁为理全身一震,整个人从座椅前猛地弹跳起来,脑袋狠狠撞上了汽车的车顶,发出“哐啷”一声沉闷的巨响。
捂着额头跌回座椅,祁为理却完全不顾脑袋上的剧痛,望向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
按下车窗,祁为理扭曲着一张脸,颤声开口,
“……大嫂?怎么是你?”——
直到开着布加迪驶上公园大道,祁为理都没有完全缓过神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不是时添开口说话,他恐怕以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白然。
今天上午,他接到时添打来的电话,问他祁为琛夫夫俩今天的行程。他打电话给大哥的秘书问了一下,给时添回了电话,告诉他大哥今天在邻市参加慈善晚宴,应该要次日才会回纽约。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时添当即约他来大都会博物馆见面。
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半小时后,他会载着乔装打扮成自家大嫂的时添,驱车和他一同前往位于纽约东北部的Bronx监狱。
端详着后视镜里那张充满即视感的脸,祁为理忍了半天,终于弱弱发问:“……小添添,我们真的要这么干?”
“虽然按道理来讲可以,但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
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时添肃然道,“我还有备用方案,你只要想办法带我进去就成。”
他并没有告诉祁为理自己的备选方案是什么。
自己心里想的很简单——根据昆汀昨天的说法,他今天恰好也会来Bronx警局一趟。
如果在去见周斯复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变故,那昆汀应该会出面为自己解围。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找周斯复问个一清二楚。只有全盘掌握这人接下来的计划,他才能开始配合实行自己的方案。
见时添脸上写满了坚决,祁为理愣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重新靠回椅背,他蹙着眉头看向窗外,像是一时间陷入了思考。
几分钟后,等拥堵的车流重新开始流动,时添突然看到祁为理用掌心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有了!”
“放心吧,包我身上。”
祁为理转过头,对他神采飞扬地挑起眉,“既然我大哥不在,要干就干票大的?”
距离监狱还有不到一公里,祁为理突然在路边停下车,让时添坐在车上稍等一会。
很快,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从道路的尽头驶来,停在了布加迪的不远处。林肯的车头挂着一面印有祁连电子logo的小旗,一看就是祁家人平时出行专用的车辆。
和开车的司机打了个招呼,祁为理原路折返,替时添打开了车门:“走,换那一辆。”
和祁为理一同坐上了林肯的后座,时添发现开车的司机正透过后视镜,满脸震惊地瞪着自己,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二少,这,这是——”
“别废话。”
从座椅中央的茶几前取了一杯红酒斟上,祁为理懒洋洋地靠上后座,“现在去Bronx监狱。”
转过两条街道,林肯渐渐驶近Bronx监狱门口的岗亭。
看到挂在车辆前方的公司旗,两名看守岗亭的警卫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放下手中枪|支,礼貌地上前敲响了司机的车窗。
给警卫递上通行证,司机咽了咽口水,按着祁为理路上的吩咐说道:“警官,我们二少和白少今天想过来探望一下小少爷。”
接过通行证刷了一下,警卫刚准备开口盘问,发现后座的车窗也跟着打开了。窗前露出一张热情洋溢的俊脸,正对自己笑着挥手打招呼,是祁家的二公子没错。
在他身旁,祁董的爱人和往常一样,面上神情冷淡,一副并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
警卫深谙其道,并不敢轻易惹祁家的这位“大夫人”不快。确认坐在车内的是本人没错,他赶紧往后退半步,示意其他警卫将车辆放行。
目视着林肯车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其中一名警卫有些疑惑地问自己的同僚:“白少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对啊,”另一名警卫有些疑惑地蹙眉,“不是说下午才到么?”——
作为Bronx地区的头号名门,加上国会徐议员的“特殊”关照,祁家在这片区域掌握着充分的话语权。
听到祁家有两位贵客前来探访,负责管理监狱的警长立即交代下去,给两人安排一间单独的见面室,和被关押在监狱里的祁家小少爷Milton.Zhou会面。
祁家小少爷住的是单人囚室,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安排的见面室距离囚室也很近,几步路就到。
毕竟他们也是听从徐议员的指令,才暂时将祁家的小少爷羁押收监。没有上面的吩咐,他们只能将这位小少爷好吃好喝供着,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时添刚要走入见面室,就发现祁为理站在门外不动了。
他转过头,用眼神询问祁为理——怎么不进去?
祁为理摇摇头,对着他悄悄比了个手势:你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人家小情侣好不容易见个面,说不定还要你侬我侬一番,他要是跟进去当电灯泡,那也太没眼力见了。
时添并没有犹豫,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率先走入了见面室。
时间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找周斯复确认,不能随意耽误时间。
狱方安排的见面室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单间,中间隔着一块透明的玻璃墙,能让双方透过墙壁间的传声孔进行对话,却不能接触到对方。
玻璃对面的座位上仍旧空无一人。环视了一圈四周,时添来到房间中央,在木椅前缓缓坐了下来。
时间一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两名警察押着左右两边肩膀,推开对面的房门带了进来。
透过室内的昏暗光线,他看到了男人身上的橘黄色囚服。
虽然才短短一天时间没见面,他却觉得这人的身形好像瘦削了一些,恐怕没有在监狱里好好吃饭。
将周斯复押到玻璃墙前的铁椅上坐下,再用镣铐绑好手脚,确定没什么问题,两名狱警这才推门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待在室内。
渐渐地,时添注意到,无论是进屋时还是坐下,周斯复全程低垂着眼,对自己的到来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
他想出声喊一句周斯复的名字,却迟迟犹豫着没有开口。
如果按照他交代的事项,祁为理应该会要求狱方将房间内的摄像头和录音设施关闭,给他们两人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
可他并不知道这些监控设施现在是否已经完全停止运作,如果冒然出声询问周斯复的计划,他担心会有风险。
片刻后,他听到悬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发出“滴滴”一声轻响,紧接着,镜头慢慢往后旋转了一个角度,停下不动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祁为理的功劳。
下意识地稳住心神,时添深吸一口气,正欲发话,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也跟着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了玻璃墙前的桌台,自己那双苍白而又没什么血色的手背上。
“祁为琛已经被你支开了?”
他听到周斯复在黑暗中冷冷开口,“比我想的动作要快。”
时添:“……?”
他怎么用那么欠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自己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溜进监狱里来见他,姓周的居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见自己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周斯复不疾不徐地接着开了口:“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等祁为琛回到纽约,你先按照预先的计划继续。我和我藏在警局里的内应,会在暗中继续放出鱼饵,直到大鱼上钩。”他说,“季源霖这个人很危险,让你的人多上点心,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就暂时按兵不动,不要主动出击。”
时添:“……??”
他还没发问,这人就把接下来的计划全盘托出来了?
“关于你之前提议的那个方案,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话锋一转,周斯复的声线陡然间冷了下来,“时添是我唯一的底线,我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我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让他来参加宴会,如果让我知道你再打算利用他,我们的合作就立即中止。”
时添沉默了。
端坐在铁椅前,周斯复的视线全程没看他:“至于祁为琛,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往后就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半天没等到对面人的回答,周斯复缓缓眯起眼眸,一字一顿地问:“怎么,你对这个方案不满意?”
“……”
整个人几乎快要疆成了一块木头,时添连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靠。
见面室里光线太暗,又没有开灯,姓周的这是真把他当成白然了。
不知道白然平时是不是也是那种话少的性格,他僵坐在椅子前,那么长时间没有说话,周斯复居然都完全没有起疑。
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出办法要如何应对,周斯复又在黑暗中发了话。
“我听狱警说,你今天是和为理一起来的。”他淡淡道,“你替我转告为理,有空多去陪陪他,我担心他不听我的话,又到处乱跑。”
“”
时添心想,嗯,你猜对了,我确实在到处乱跑。
他来这里的目的,原本是打算从周斯复口中问清楚他接下来的计划,然后再和他说出自己接下来的一个大致规划,看看周斯复在狱中的时候自己能够帮上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周斯复便已经对着“白然”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坚决不让自己插手这件事,任谁出面都不行。
到头来,他都不知道该和周斯复说什么了。
正当双方陷入一片沉寂之时,隔着一道玻璃墙,他看到周斯复缓缓靠上椅背,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出了声。”……说来也奇怪。”微微敛神,周斯复的唇角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苦笑,“明明没过多久,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时添:“”
救命!
不要再往下说了啊!
憋气憋到差点背过气去,时添刚准备低下头,偷偷换个气,突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了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下一秒,走廊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没等他回过神,身后的房门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房间内密密麻麻挤进来了一群持枪的警员。
一名年长的狱警带着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厉害。
在他身旁,留着黑色长发的青年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V领T恤和宽松的绑带阔腿裤,正双手抱胸靠在门边,满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他娘的,”狱长禁不住从嘴里冒出一句脏话,“你们俩,到底谁他妈的是冒牌货?”
他们今天很早就接到通知,祁董的爱人白少今天会来监狱探访小少爷,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现在倒好,两个人都坐着祁家的车来,都有监狱的通行证,长得居然也一模一样,真是他妈的邪了门了!
透过面前的玻璃墙,时添看到周斯复身形骤僵,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种宛如吃了shit一样的表情。
仅仅迟疑了短短一秒,时添便从椅子前站起身,将披肩长发优雅地往耳后一撩,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和善地笑了起来。
“小少爷,您说。”
微微垂下眼,避开狱警们投来的目光,他用手指向站在门口的白然,冷静地问坐在玻璃墙前的男人,“我和他,谁才是冒牌货?”
周斯复:“????”
第090章 090
整个会面室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维持着脸上僵硬的表情, 周斯复微微张嘴,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短暂的骚动声。
沉闷的脚步由远及近, 持枪围堵在铁门外的警员们纷纷朝两侧散开, 给来人让出了一条道。
看到从走廊外迎面走来的上司, 为首的狱警连忙立正站好, 抬手敬礼:“狱长!”
话音未落,和狱长并肩同行的另一个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人也是个老警察, 年纪看起来和狱长差不多大,却穿着一身和他们不同的黑白相间制服。
目光缓缓移到中年男人臂膀的警衔上, 狱警不禁放大瞳孔:“这位是——”
“这是市局的高级警监Quentin阁下, 今天专门莅临我们Bronx参观考察。”对着身旁的长官略带歉意地颔了颔首, 狱长厉声发问,“发生什么了?全杵在这干嘛?”
犹豫了数秒,狱警只好上前半步, 凑到狱长的耳侧, 和他轻声低语了几句。
“……”
脸上的表情极其细微地僵了一瞬,狱长回过头, 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身旁的长官讪笑开口,“长官,实在是抱歉。关押在这里的一名犯人在和家属会面时出现了一点小情况,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不如我先带您移步下个监区?那里都是即将刑满释放的犯人, 您可以和他们进行一些沟通和交流。”
听完狱长的提议,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中年男人淡淡发话:“Wait(等等).”
越过半敞着的铁门,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玻璃墙内那名面色复杂的“囚犯”身上, 而是在室内一坐一立、长发及肩的两个年轻男人之间不住地徘徊。
在他的面前,两名祁家的“大夫人”正同时双手抱胸, 眼眸微抬,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望着他。
……妈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昆汀一下子被眼前的状况给整懵了。
他今天专门跑来Bronx,就是知道Milton今天约了那个姓白的小子见面,想趁着两人会面的同时探一探狱长的口风,等会面结束后,再和姓白的小子确认下一步计划。
可现在,他面前出现了两个白然,Milton看起来也对此并不吃惊。
这又是在演的哪一出?
半天没得到Milton的答复,他一时半会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馅,只能装模作样地紧蹙起眉,故作不满地问跟在身后的狱长:“一次性放那么多人进门探访,你们没有探访人数的上限规定?”
一直倚靠在门口的“白然A”微微挑起嘴角,转头懒洋洋道:“是啊,警官,我也没想到他会比我先到,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听到“白然A”熟悉的嗓音,还有他一颦一笑时的动作神态,昆汀几乎已经能够确定,这位应该是正牌货。
眼皮陡然跳了下,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那僵坐在椅子前,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个,该不会是——
正在这时,他发现同样僵在座椅前的Milton缓缓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口型——
【T——e——n——d——a——y】
仅仅在原地呆滞了一瞬间,昆汀便大步往前走了半步,对着站在门口的白然伸出自己的手,脸上露出一副惊讶无比的神情。
“原来是白少!”他的脸上笑容灿烂,眼角堆起了一层淡淡的褶皱,“抱歉,这里光线比较暗,刚刚认出您来。”
“昨晚才刚参加了贵府的晚宴,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遇上了,”他忙不迭地问,“祁董今天怎么没和您一起?”
见昆汀这么说,狱长愣了一瞬,随即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露出几分震惊之色。
祁家在Bronx地区原本就已经算得上只手遮天,他却没想到,就连Quentin这样来自纽约市局的高级监察,都与祁家在私底下有着不错的私交,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
要知道,为了给祁家昨天的晚宴做安保,Bronx分局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得到邀请函的却也只有分局的局长而已。像他们这样的小喽啰,平时也只有听命行事的份。
今天白少要来监狱探访,他提前得到了消息,赶紧吩咐下面的人要好好招待。可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能够解决的范围。
还没等狱长做出进一步举动,一直靠在门前的年轻男人便已经缓缓直起腰,绅士而又优雅地回握住了昆汀伸来的手:“Quentin长官,久仰,昨晚的菜单怎么样?”
“菜肴和美酒都非常美味,感谢祁董和白少的精心招待。”
昆汀笑了笑,反手指向坐在会面室里的时添,“您和您哥哥今天一起过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以前主管Bronx分局,要是知道您今天会过来,还能看看有什么能提前安排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白然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确实是我的过失。我哥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稳定,今早照顾他的护工没看住,一不小心,又让他从病房里给跑出来了。”
听到他的话,昆汀真挚提议:“没关系,我今天也刚好带了人从市区过来。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您安全地把人给护送回去。”
“真的?那再好不过了。”
一对横波生出涟漪,白然对他感激一笑。但很快,他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纠结,“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我哥了,他们平时又把他关在医院里,不能随便见面。您能不能给我留一点时间,让我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让他以后别再做出这种危险的事了?”
“当然可以!”
爽快地应下,昆汀抬手拍了拍身旁狱长的肩,“Mike,方便给白少和他哥哥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吗?我带着我的人在外面等着,让他们兄弟俩好好聊上几句。”
“……没,没问题。”
被两人信息量巨大的一连串对话弄得措手不及,狱长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碍于两名贵客的面子,他还是匆忙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连连点头,“那我再让安排一下,几,几位这边请!”
得到了狱长的答允,昆汀缓缓偏过头,用垂落在身侧的手对着玻璃墙另一端的周斯复偷偷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搞定”。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墙,周斯复黑着脸靠在椅背前,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杀人,仿佛像是在对他说:你俩把别人当白痴?居然想得出这种破理由??
昆汀无辜地轻轻耸了耸肩,表示情况紧急,他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在他和周斯复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白然已经绕到了时添的座椅前方,在时添的跟前缓缓蹲下身,双手覆上时添搭在膝前的手背,温声开口:“哥,别闹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时添:“……???”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玻璃墙,发现周斯复脸上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完全可以用异彩纷呈来形容。
就在那一刻,他从周斯复眼中读出了一个重要的讯息。
按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要安然无恙地被带离这里,他只能接受那个刚刚才被强安在他身上的新人设——
祁家白少,和他的智障哥哥——
半小时后。
在狱警和昆汀的手下前呼后拥地包围下,时添和白然被一同送入了监狱二楼的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的面积虽然不大,东西却一应俱全,有沙发、茶几和桌椅,甚至因为要专门招待到访的祁家贵客,狱长还特意让人送来了咖啡和茶点。
离开休息室前,狱长盯着靠在沙发前,头发凌乱的时添,有些犹疑不决地问身旁的昆汀:“长官,要不要找个手铐把他拷起来?万一他又……”
当着白少的面,他最后还是没把“从精神病院里披头散发跑出来”这段话给说出口。
结果没等狱长把话说完,昆汀已经大大咧咧地招呼狱长跟着他往外走,说有自己的人在门外看着,让狱长带他去参观监狱别的区域。
房门关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时添把一头恼人的长发甩在脑后,冷眼观察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男人。
从进门后,白然便一直在低头轻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也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几分钟后,把杯中咖啡全部饮尽,白然放下咖啡杯,将双手平放在膝盖前,对着他乖乖开了口:“时哥。”
虽然都已经互相听闻了不少有关对方的事迹,但真的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对于两人而言还算是头一次。
明明在人前一副胸有成竹、张弛有度的人精,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礼貌听话的后辈,时添一下子还有些不太适应。
盯着白然的五官看了半晌,时添淡淡发了话,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你和周斯复有合作。”
他没想到,白然居然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是。”
“他算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就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活着见到你。”
白然说,“但我俩仅仅只是临时的合作关系而已,连盟友都算不上。他有他的计划,我也有我的打算,我们的准则,就是既能够达到共同的目的,又互不干涉对方。”
一个下午没喝水,时添感到隐隐有些口干舌燥,便也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加糖,他喝起来有些不太习惯:“可我不明白。”
“如果你和他一样,都想毁了祁连电子,那为什么会和我扯上关系?”他问,“据我刚才从他嘴里听到的信息,你们曾经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一些分歧。你想利用我达成一些目的,但他并没有同意。”
“正是因为想要利用我,所以你才会故意邀请我去参加祁家的宴会,让我亲眼看到周斯复被警方抓走。只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切,就能让我发自内心的对整件事产生怀疑,才会想尽办法把所有的一切调查得水落石出。”
没有被白然乖巧的表象所欺骗,时添将咖啡杯放回原位,缓缓靠上沙发靠背,“那现在,你的算盘算是打对了。我确实因为他的入狱而心神大乱,后来又找上了昆汀,想办法把过去的一切都弄清楚了。现在,我这条鱼已经上钩,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发现时添完全猜准了自己心里的计划,白然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而是微微弯了弯唇角,笑容带上了几分轻松和愉悦:“时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是那种爱情或者亲情的''喜欢'',我觉得凌驾于这两者之上。”
眉眼微敛,他的声调忽然间变得很轻很轻,“一直以来,我总觉得,你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我这一生,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多年,不快乐的日子总是比快乐的时候要多。”
唇角划出一缕淡淡的弧度,白然笑得涩然而又腼腆,“每当我陷入地狱,几乎快要被大雪淹没头顶的时候,只要想到你的世界晴空万里,过得很幸福,在被人好好爱着,就会感到快乐。”
“也许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这个想法,”他说,“但时哥,没关系的。”
“所以我恨透了季源霖。”
声音微微放冷了些,白然的眼尾往上挑,平静的眼眸中潜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已经足够不幸了,他为什么还要夺走你的幸福?”
抬起眼眸,白然平和地望着他:“我刚才在会面室里说的话,只有一句不是假的。”
“……什么?”
白然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毫无心机的甜笑:“我想让你当我的哥哥。”
“……”
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臂也有些紧绷,时添的脑海有些乱,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色,“但我依旧不明白,无论是在国内还是这里,你当初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接触季源霖,这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也不是。”
白然对着他摊开手,懒洋洋道,“这也就回到了一开始的部分,关于我为什么要利用你,不惜以和周斯复翻脸为代价。”
“周斯复心里和我都清楚,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推翻祁家,而这个方法和季源霖,也就是你的前夫有关。”白然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往下说,“但目前,敌在明我在暗,我们都没有办法让季源霖完全中计。这个人愚蠢至极却也非常精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颗被利用的棋子。”
“周斯复一直都不让我把你纳入计划当中。你是他的软肋,只要谁伤害了你,也就间接等于在他心上开了一枪。”他淡淡开口,“但时哥,你知道吗,你才是完成整个计划的关键。”
时添只是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吭声。
“所以,我背着周斯复,正式地邀请你加入我们。”白然说,“让我来告诉你,能够拯救周斯复人生的办法。”
从沙发前站起身,他往前施施然走近几步,弯下腰,凑到时添的耳畔,对着他缓缓说了几句什么。
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前,沉默僵局了近五分钟,时添面若冰山,语调生硬地开了口:“……给我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
“因为不仅仅是周斯复。”白然平常地整整半敞的领口,答道,“你也是季源霖唯一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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