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阮胭不可置信地问道。
“边关大胜, 外夷大败,听说那些部落派了人来京城议和,说是愿意世世代代称臣, 朝贡纳税。萧将军不日将回京述职,算着时间,应该过不了许久就能抵达京城了。”叶嘉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阮胭还未说话,坐在小火炉边上的春芳先开了口:“太好了!这真是极好的消息。想来京城今年又要热闹起来, 估摸着有不少瞧热闹的外地人来。”
边关大胜,确是极好的消息。待萧珩回京述职, 当今圣上的赏赐不会少。
“是啊, 真好。打服了那些外夷,边关百姓的生活也能更好些, 不必年年担忧外夷人来烧杀抢掠, 也少了许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可怜事。”阮胭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声音轻而缓。
屋里的两人听了这话, 深以为然。
那些外夷做的恶事他们虽未曾亲眼见过, 但总有耳闻,不时也能见到些逃难出来的人,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只剩一口气吊着。
每年冬日京城的富贵人们都会开设粥棚, 一日两顿, 吃饱是不能的, 但好歹能填填肚子, 叫人不至于饿死、冻死。
萧府作为权贵人家, 自然是年年都会施粥的, 春芳也去过一回, 见着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心里实在不落忍,难受得好些日子吃不下饭。
“可有萧将军具体哪一日回来的确切消息?”阮胭状似随意地问道。
叶嘉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说应该快到了。”
闻言,阮胭心里涌上一阵失落之感,但面上不显,没叫两人看出来。
“阮娘子,每年主子回来时,都会提前派人送来消息告知,既然外头都在说主子不日就能抵达京城,想来送回的信件这两日就能收到了,到时便能知晓主子归家的具体日子。”
春芳拨弄着小火炉里的炭火,让其燃得更彻底,又添了新炭进去,不叫炉子因为炭火燃尽熄了。听着屋里两位贵客的谈话,适时接了话。
阮胭轻咳了一声,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好”,随即低头端了茶饮,免得让眼尖的叶嘉玉瞧见她微热的脸。
冬日昼短夜长,屋里暖和,也无人管束阮胭,她便每日睡到自然醒,春芳做事又妥帖,待她洗漱完之后便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食,猫冬的这大半个月将她瘦下去的肉又养了回来,甚至还比之前丰腴了点。
正当阮胭寻思着自个儿是不是该出门走走时,春芳难得喜形于色,脚步匆匆地进了屋。
“阮娘子,主子五日后就回。”
春芳前脚刚踏进屋里,声音便先入了耳。
一股寒气从外头飘进来,冬雪裹挟着淡淡的梅香钻进阮胭的鼻子里,让她不由得想起萧珩身上的味道,也是这般冷冽,淡而悠长,让人难以忘怀。
阮胭“嗯”了一声,手捏着勺子舀了一勺粥慢慢咀嚼。
“不过回府的日子还不知道呢,主子每次回京都要先去宫里,有时三五天,有时小半月才能回来。”
过了那股激动的劲儿,春芳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失态了,好在阮娘子心善,不会计较这些。她又退回到门口,将肩上、衣袖上的落雪拂尽,在火炉边烤暖和之后才走到阮胭身边。
“那五日后他们什么时候进城?”
“估摸着跟以前一样,卯时一过就会进城。”
“那到时我们也去瞧瞧热闹。”阮胭的语气很平淡,只有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
春芳欢喜地应道:“好。”
*
五日一晃就过,这日清晨,阮胭难得没有赖床,早早便起了。
昨夜歇下前,她跟春芳说好了,卯时正刻就喊她起身。今日要去瞧热闹,正是萧珩传信回来说他们入城的日子。
简单地洗漱完毕,小厨房便送来刚做好的吃食,冒着热气,看着就觉得暖和。
出门的一应用具是早就备下的,阮胭只需要穿戴严实便可出门。
听春芳说,京城每年冬日都会下很长时间的雪,每日都有专门的人清扫积雪,好让车马行人行走。
马车很宽敞,置了个小火炉取暖,阮胭手上还拿了个精巧的手炉,用熏了香料的手炉套子裹着,握在手中刚刚好,暖而不烫。
虽然有专门的扫雪人,但今日有雪,不大,却一直纷纷扬扬不曾听过,几个时辰下来,道路上还是积了层薄雪,马车从上面驶过,有轻微的“嘎吱”声。
阮胭撩开车帘往外瞧,原本热闹的街市冷清许多,行人寥寥,更多的是想趁着还未过年多赚点银钱的小贩。
下雪天路不好走,等阮胭她们到酒楼时,辰时已到。
冬日的京城难得有热闹瞧,萧珩他们一行人会路过的街道都挤满了人,相邻不远的街道却冷清至极。这一路上的酒楼客栈,乃至脚店的位置都早早被预定了出去,只为一睹大败外夷的萧将军的风采。
阮胭她们来的这家酒楼正是徐掌柜的悦来楼,两人如今交情匪浅,前几日遣人来说了一声,便留了这间视野最好的雅间给她。
店小二将两人引上楼就离开了,春芳取下阮胭的披风,搭在屋里的衣架上。
雅间里的四角处都有火炉燃着,屋里温度比外面高了不少,若是穿戴太过严实,定然会出汗不舒服。
阮胭拢着手抄,坐到了窗边,伸手推开窗,立刻便有冷风吹来,还夹杂着片片雪花,落在脸上冰得人皱眉。
春芳走过来,忍不住说道:“阮娘子,这儿离城门还远着呢,主子他们的队伍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先关上窗吧?别吹了冷风受了寒。”
阮胭摇摇头:“无妨,屋里暖和,开窗正好透透气。你主子他们京城定会骑马,想来很快便能到此处。”
远远望去,有身着衙役服饰的人一直在维持着秩序,还有人在不断地清扫积雪,城门处离皇宫甚远,萧珩他们一行人定会骑马入城。
果然,没多久,阮胭就听见了马蹄踏在路上的踢踏之声,紧接着便有一行人自远处而来,为首的人玄衣银甲,披风在身后扬起,气势森严,仿佛空气中能听见兵戈之声,闻到血腥之气。
一时间,吵嚷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只闻风声和马蹄声,还有甲胄摩擦发出的撞击之声。
萧珩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自前方而来,微微抬首往前看去,不费什么力气便瞧见了从窗边探出头来的阮胭。
那阮小娘子拢着衣袖趴在窗台边,一张脸陷在毛茸茸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杏眼,漾着盈盈水光,盛满了欣喜之情,叫萧珩喉头微动,抓缰绳的手一紧,赶路的速度瞬间快了不少。
快路过窗台底下时,萧珩迎上阮胭瞧来的目光,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便转头往宫里赶去。
阮胭虽没听见萧珩说了什么,但看他的口型,又想起她准备来京城时他在边关说过的话,便不难猜出萧珩说的是什么。
他说“等我回来”。
直到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阮胭才坐起身,往屋里挪了挪,春芳立马过了关了窗子,随后倒了杯热茶递给阮胭。
“阮娘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你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天色尚早,去火锅店看看吧。”阮胭饮过热茶,又略坐了一会儿,感觉身体重新暖和起来便提议道。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了,路上也无什么积雪,且火锅店离悦来楼不算远,春芳就没说什么扫兴的话,拿了披风给阮胭披上,两人上了马车,让车夫往火锅店去。
天气虽越发寒冷起来,但火锅店的生意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反而更兴隆了些。
那家里不缺钱的,又坐不住的,最爱邀上几个友人来此处坐上大半日。点个爱吃的锅子,要上一些喜欢的菜,与友人闲聊对饮,甚是惬意。
火锅店不过开张一个多月,已经是京城人民消磨冬日时光的好去处了。
阮胭和徐兴两人后面又商议过,在大堂中间圈了块台子出来,每日请些杂耍艺人在此表演,费不了多少银钱,但店里的生意却更好了些。
她刚进店里,就有机灵而眼熟的伙计迎上来:“阮娘子,是刚瞧完热闹过来的吧,要厨房准备吃食吗?”
阮胭笑着应道:“不必,我就过来瞧瞧,你自去忙吧,待一会儿我就走。”
伙计也不坚持,应了声“好”就继续忙去了。今日出来看热闹的人多,店里忙得热火朝天,也确实脱不开身。
待伙计离开,阮胭走到柜台旁,正记着账的账房先生瞧见东家来了,停下拨算盘的手,道了声好:“东家好。”
“先生好,这月的账与我瞧瞧吧。”阮胭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账房先生不敢怠慢,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锁上的柜门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簿子递给阮胭。
阮胭随意翻了翻,并未瞧出异样,便将账簿还给账房先生:“挺好,你们都辛苦了,过年时都有奖金。”
听到“奖金”二字,账房先生顿时眉开眼笑,眼角深深的皱纹都挡不住直往外溢的喜气:“老朽在此替他们谢过东家。”
阮胭也不跟他客气,淡淡地提点道:“只要事做得好,自然亏待不了你们。”
“是是是。”账房先生连声应道。
抽查完这个月的账,阮胭又去厨房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符合她规定的地方,照旧夸奖了众人一番,又用奖金激励一下众位员工,看他们瞬间打了鸡血的模样,这才满意地离开。
回到萧府时,已临近晌午,春芳将阮胭送回屋里,又急匆匆出了门,她得去跟小厨房说一声,可以做午食了。
阮胭缩在贵妃榻上,瞧着门外的落雪,心不在焉。
也不知萧珩何时回府。
*
皇宫,政德殿。
“怀瑜啊,天色已晚,今儿就留宿在宫里吧,你舅母宫中已备好了晚膳,就等我们过去了。”明帝一脸慈爱地看着坐在下首的萧珩,高兴道。
萧珩起身行礼:“多谢圣上厚爱,只是臣府中还有事要处理,不宜久留。”
明帝“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是何要事,如此紧急,连在宫中宿一晚都不行?”
萧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臣的家事。”
明帝难得见自己这个外甥这般模样,顿时起了兴趣,追问:“什么家事?说给我听听,说不定舅父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不知想起什么,萧珩耳根子渐渐红了起来,在烛火的映照下其实并不明显,只不过明帝一直看着他,一下就发现了,心中更是好奇。
萧珩默然半晌,明帝也不催他,反正自己不松口放他走,他也出不了这个宫门。
“臣与人说好了今夜会回去。”萧珩知道自己不说,明帝定不会放他走,只得开口。
“跟谁说好的,是沈家那小子吗?我瞧着不像是,那会是谁呢?”明帝在萧珩身边踱步,来回地走,口中也念叨着。
萧珩无奈,自家舅父的性子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今夜若不满足他的好奇心,别说出宫,就连政德殿的门他都出不去。
略略整理了言语,萧珩开口:“不是沈砚,是一位姓阮的小娘子。”
听到这话,明帝停了下来,眼睛一亮,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八卦:“小娘子?怀瑜啊,来,坐过来,跟舅父好好说说。”
萧珩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顺着明帝拉他的力道坐到了台阶边。
等他出宫时,已过了戌时正刻,天黑黢黢的,还落着雪,明帝瞧着天气本不想放他出宫,但也深知自己拗不过萧珩,还是放了行,许他骑马回府。
临别时还殷殷叮嘱:“怀瑜啊,过几日得空了便领着那阮小娘子入宫来,给舅父和你舅母瞧瞧。”
萧珩本就有此意,难得没让明帝多费口舌,一口就应下了此事。
虽说明帝许他骑马回府,但到底还在宫里,不好跑马,等出了宫门,萧珩双腿夹了下马肚子,“驾”了一声,马儿瞬间撒开四蹄,在道上奔跑起来。
萧珩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皇宫离萧府并不太远,他骑马回府本没用上多少时间,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
等他回到萧府时,身上落满了雪,随意地抖落,便抬脚进了府门。
有守夜的小厮瞧见,立马过来行礼:“主子安好,厨房备了热水和吃食。”
萧珩大踏步往前走,只淡淡地应了声,示意自己知晓了。
路过蘅芜苑时,看见里面还亮着灯,隐隐约约间,还有细微的谈话声传来,萧珩在此处站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推开了关上的篱笆门。
他本想回房间洗漱之后再过来,却不曾想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看见那昏黄的亮光时瞬间瓦解。
春芳守在门口,远远瞧见一个人影走过来,吓了一跳,刚想出声大喊,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先下去,我与阮娘子有话说。”
春芳一惊,立马放下手中的绣活,盈盈地行了一礼:“主子万安,奴婢告退。”
听着院门关闭的声音,萧珩才抬脚进了屋。屋里暖香四溢,让他愣了一瞬。
阮胭窝在贵妃榻上,身上盖了一床毛绒绒的薄被,揣着手跟春芳在闲聊,却见她突然起身对着外头行礼,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记着白天萧珩与她说过的话,她强打着精神没睡,还让春芳也陪着说话逗趣,也不知等了多久,这是终于把人等回来了?
萧珩回过神来,看向缩成一团昏昏欲睡的小女娘,心底软成一片,喉头动了动,本要出口的“阮娘子”三个字转了弯,换成了一声“阿胭”。
阮胭睁大了眼睛,眸中有些疑惑,她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困出现了幻听,怎么好像听见萧珩叫了一声“阿胭”。
是在叫她吗?
“我回来了,阿胭。”萧珩两三步走过来,蹲在阮胭面前,温柔地说道。
听着这亲昵非常的称呼,阮胭觉得自己的脸和耳朵烫得都能煎鸡蛋了,她轻咳了一声:“嗯,回来就好。”
萧珩瞧着眼前人难得的羞涩模样,轻笑了一声,怕人羞恼,又立刻说道:“这些日子在京城过得好吗?”
“很好。”阮胭点点头,觉得屋里的暖气实在太足了些,熏得人脸热。
“如今大雪封路,我们还会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等开春,冰雪消融之后再启程回边关。”
“嗯。”
说完这句话,屋里突然陷入了沉默,萧珩几次欲开口,都咽了回去。
阮胭见他欲言又止,出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有。”萧珩站起身,俯视着阮胭,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让她无从琢磨。
阮胭叫他看得心慌,移开了视线:“你若是不介意,说出来与我听听,说不准能给你出出主意。”
“不介意,”萧珩顿了顿,随即问,“阿胭,你当真要听吗?”
阮胭一愣,还以为是什么军事机密不能说,刚想开口说那便不听了,却听到萧珩自顾自地说了出来。
“你愿意随我一起回边关吗?”问完这句话,萧珩也移开了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神色难得有些紧张,似乎怕阮胭拒绝。
“我自是愿意的,甜姐儿她们还在边关等我回去呢。”阮胭不假思索地回道。
萧珩听完有些无奈,这个回答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只得蹲下身,盯着阮胭的双眼,问得直白:“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是否愿意以我妻子的名义,随我回边关。”
这回轮到阮胭傻眼了,这、这……萧珩何时如此直球了?
但她好像并没有不高兴,心跳得很快,因为等太久而生起的不悦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烈的喜悦之情。
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回道:“我愿意。”
窗外夜色正浓,只有积雪泛着微弱的光,残月隐在云层身后,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如同屋内第一次相拥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还有两章番外,非常感谢等到现在的小天使们,祝你们天天开心,明天就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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