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腕
池昼猜测陆深大概是真的很少跟人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因为陆深好几次抬起头来看他,几经耽搁之下,吃饭速度都变慢了。
应该是很不自在。
池昼目的是达到了,可他坐下来没两分钟,就觉得有点尴尬了。
陆深抬头看他,他也会抬头看陆深。偶尔对上视线,陆深也不会回避,池昼就硬着头皮接着看,好像在比谁先眨眼似的,先眨眼的那个就算输。
这氛围实在诡异,池昼有一种为了烦死陆深把自己也赔进去了的感觉。
最后还是池昼先忍不住眨了眼。
陆深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饭,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那边有空位。”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怎么听怎么像激将法,池昼成功被他刺激到,当即决定坚如磐石地守着这个位置,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想坐这儿。”
不仅仅是这短短一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往后每一天池昼都准时准点在饭堂逮住陆深,也不干别的,就是在他对面坐下来吃饭。
久而久之池昼练出了克服尴尬的厚脸皮,被人盯着看的时候甚至有闲心观察陆深每天吃的什么菜色,顺便嘲讽两句有的没的。
池昼发现陆深好像不喜欢吃鱼。每次打饭陆深都会避开有鱼的选项,有回阿姨弄错给他打了红烧鱼,他是微微皱着眉一点点挑着刺吃完的。
但也就那么一次,池昼没找出更多证据证明陆深确实不爱吃鱼。
石头每天观摩着池昼的行为,叹为观止:“这招高啊我的昼,要不怎么说烈女,啊不是,烈男怕缠郎呢。”
池昼隐约觉得这个成语用得不太恰当,脑子没细想,手就先一步动作摁到了石头脑袋上:“用的什么鬼成语,难怪你那作文狗屁不通。”
“笑话谁啊,你那作文不也13分嘛。”
“……我那是英语作文!”
池昼偏科严重,其他科目一骑绝尘,只有英语成绩惨不忍睹。
有段时间班主任制定了一个学习互助小组的计划,按照大家的学习情况进行小组分配,意在取长补短。
这回是池昼奇烂无比的英语成绩帮了忙,为他和陆深接上了孽缘,老师对着成绩单一看,自然而然地就将池昼和陆深分到了一起。
班主任雷厉风行地颁布了法令,下一步就是大刀阔斧地将全班座位重新排了一遍。
整套改革效率极高,第二天,池昼坐在自己座位上,扭头就看见了陆深那张存在感极高的俊脸。
石头为这事笑了整整一节课间,连做操的时候都在一边划水一边撞池昼胳膊,“你求仁得仁啊。”
求仁得仁的池昼同学做完操回到自己座位上,盯着隔壁桌书本上“陆深”两个字,再次腹诽了句什么孽缘。
陆深回来刚好看见池昼对着他的书本发呆,饶有兴味地问了句:“要画三八线吗?”
“你小学生?”池昼嗤了一声,扭头趴下了,脑袋枕着自己手臂,只给陆深留了个潇洒的后脑勺。
他的胳膊肘还刻意地越了界,十分幼稚地占领了陆深桌子的一小片领土。
池昼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下节课上课都没动弹。到英语课的时候他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终于沉在睡梦中无知觉地转过脸来。
他的侧脸被衣服褶皱轧出几道红痕,映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显眼。
陆深用笔轻轻戳了戳。
池昼被英文字母催眠得很彻底,全然没有感知到自己脸上有什么异动。似乎是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阴影地带挪了挪——陆深的桌子就此被侵.占了更多领土。
他越挪越过来,弓起身子往陆深这边拱,无意识撒娇似的。饶是如此,他竟然也能执着地没醒。
在池昼即将以一个比较扭曲的姿势占领陆深二分之一的桌面时,陆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换座位后,池昼花了两天时间适应新位置,随后便开始了他双管齐下的新计划。
他依旧每天不依不饶地跟陆深一起吃饭——换位之后,逮住陆深就更容易了,根本用不着在食堂装偶遇,在放学的时候黏上去就行了。
除此之外,池昼还能利用座位的天然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把坏事做尽。
做过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偶尔有桃花过来找陆深搭讪,他就趁机说一堆陆深的坏话。
聊了一堆有的没的,再以一句“总之这人只有脸能看你别喜欢他了”作结,成功把桃花带跑了。
桃花最后质疑了一下信息来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慢吞吞又假惺惺地说:“哦,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陆深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一句。
他挑了挑眉,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朋友?”
池昼刚刚说人坏话编得一套又一套,脸不红心不跳,现在被人抓包听到了反倒是有点心跳加速。
但是管他呢,他把陆深的桃花都赶走了,陆深多半要气死了,才发此一问,兴师问罪。
“对啊,”池昼无辜地转了转眼珠,“不然我这段时间在干吗啊?”
“不过你好像不爱交朋友,”他突然想起来似的,明知故问,“不介意吧?”
陆深心说我还没失忆,你这段时间难道不是都在找茬吗。
但他找的茬都无关痛痒,陆深并不厌烦,甚至还觉得有点意思。所以他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嗯,不介意。”
一来一往说的都是鬼话,现实南辕北辙,他们表面上说是“朋友”,实际上还是一对冤家。
这个破烂计划,池昼竟然落实了两周之久,着实是把石头惊住了。
石头嘴欠地说了句:“我的昼,你不会弯了吧!”
“滚,我直得不能再直。”池昼也不客气地嘴欠了回去,“再说我弯了第一个搞你,轮得到别人?”
他们互怼的话说得毫无遮拦,全然没注意这音量足够让不远处的陆深听见。
这天,池昼又有了新灵感。
“池昼,我可以坐一下你的位置嘛?”一个戴着眼镜的同学走到池昼座位旁边,指了指自己的眼镜框,有些腼腆地说,“你这里看黑板比较清晰,我抄下笔记。”
上节课是数学课,讲了一道很难的大题,黑板上都是老师写的过程。
“哦,好啊。”
池昼答应得爽快,位置被人坐了,他转头就去找石头玩了。
小眼镜抄着抄着,忽然放下了自己的笔。
他装作自己的笔没水了的样子,拿起了池昼随手放在桌面上的红笔。
用池昼的红笔写了几行字之后,他盖上笔盖,却没有放回原位,而是悄悄地藏进了外套的长袖里。
在笔盖快要没入衣袖中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用完了吗。”
小眼镜浑身一激灵,手中的红笔摔了出去。
“用完了。”
“那我用一下。”
陆深对他的慌乱仿若未觉,抓起他甩出去的那支红笔,随意地在自己的作业本上打了几个勾,还自己给自己签了个潇洒的“A+”上去。
直到下节课,池昼才发现自己红笔不知道去哪了。
他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宝贝红笔,终于在陆深桌上看见了它的踪迹。
“我的笔怎么在你这?”池昼伸手把自己的笔顺回来。
不是他小气,他从来是黑红蓝三支笔走天下,连笔袋都没有,无论少了哪一支,他的水笔大家庭都不完整了。
“下次自己拿好。还有,”陆深顿了顿,“不要随便和别人换位置。”
“为什么?”池昼说,“坐的是我的位置,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深说不好那小眼镜是什么成分,拿笔这事太小,说是无心之举也完全说得通。他直觉那小眼镜不是偷笔那么简单,可他的直觉作不得评判的客观证据。
所以他随便说了个理由:“他问题太多了,烦。”
池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位置有多得天独厚,旁边坐着的是老师眼中的香饽饽,各种光环集一身的陆深同学——他自己不在意,可不代表别人不羡慕。
“他缠着你问问题了?”
“嗯。”
难道是不喜欢被人缠着问问题?
池昼转了转眼珠,感觉又找到了整陆深的新主意。
他行动力向来很强,周五不用晚修,一放学他就拦住了准备走出教室门的陆深。
“别急着走啊。”池昼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还有事呢。”
陆深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么事?”
“互助组成立这么久,咱们还没互帮互助过,”池昼心血来潮地说,“我今天想学英语,你教教我呗。”
为了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池昼往自己脑袋上扣了顶官帽,“这互助组我是组长,你得听我的。”
陆深挑了挑眉:“你是组长?”
“按名字首字母顺序排,你有意见?”
池昼的“C”,排在陆深的“L”前面。
陆深摇头表示自己没意见,轻笑一声,说:“芝麻官也是官。”
这笑声落在池昼耳朵里,多半就是嘲讽的意思。不过他不在意,陆深嘲讽他是正常的,不嘲讽他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抱着烦死陆深的心态拉着陆深坐回位置上,拿着本英语练习册问东问西,专挑弱智问题问,没话题也硬找话题。
一篇英语练习,聊破天了也是池昼最讨厌的催眠语录。
池昼难得有耐心地在这上面挖掘了十分钟,挑着刁钻角度都问过一遍后,毅然决然地将本次互助会的主题从“学英语”改成了“聊八卦”。
陆深一看就是很难聊的类型,平时跟他一起吃饭池昼就知道了。但没关系,池昼是来讨人嫌的,又不是来讨人喜欢的。
所以池昼张嘴就是一通瞎聊,逮着陆深不放人,一路从他直系亲属到旁系亲属,再往上追溯到祖宗十八代,从他小侄女手上的一颗痣到他家祖上受赏的那把刀,全讲了个遍。
他讲的时候还要陆深附和,时不时问两个问题让陆深回答——毕竟他时刻记着自己是来讨人嫌的。
陆深很想告诉他,没有人是这样讨人嫌的。但他要是这么说,池昼肯定就不说了。
他一边应着池昼一边想,池昼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小孩,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从小到大就享受着人见人爱、众星拱月的待遇,跟他这种从有记忆以来就被人推来推去的烫手山芋是不一样的。
教室空空荡荡,池昼一个人撑得亮亮堂堂。
中途池昼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看了一眼时钟,说:“这么晚了啊,是不是耽误你回家了?”
“不好意思,”池昼理直气壮的,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他目光落在陆深身上,笑得没心没肺的,“我话比较多。”
“感觉到了。”陆深说。
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其实今天池昼不叫住他,他也会在外面游荡很久很久才回家。他不喜欢回家,因为严格来说那也不算他的家。
每个周五,他都是在外面游荡的。
相比之下,好像坐在教室里,听池昼讲些有的没的反倒还更有趣点。
最后他们出校门的时候天都有点黑了,他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池昼没跟陆深说再见就走了。
他转过身后才抬手挥了挥,挥得很敷衍,手抬得也不是很高,刚一抬起又放下了。
陆深站在原地目送池昼的背影,良久,他才往反方向迈开了步伐。
第一步刚迈出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句,他前段时间不经意间听到的话。
——“我的昼,你不会弯了吧!”
——“滚,我直得不能再直。再说我弯了第一个搞你,轮得到别人?”
玩闹间的两句调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池昼压根没把陆深说的话听进去,都是同学,坐下座位没什么大不了,没有正当理由又不让人坐显得多小气。
那小眼镜隔三差五就来池昼座位上抄笔记,频率越来越高,而且刚开始还跟池昼说一声,后面一回生二回熟,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坐下了。
课表上数学课后面是体育课,池昼一打下课铃就跑没影了,他急着跟石头一起去抢篮球场,就也没在意谁坐了他的位置。
只是他那段时间发现自己总丢东西,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诸如笔、橡皮、纸巾之类。
有时丢的甚至是池昼不要的东西。
有一次体育课回来,池昼发现自己桌面好像有点整洁,他上节课笔爆水了用来擦手的纸巾放在桌上没扔,现在回来竟然已经被清理了。
不仅如此,还有两张草稿纸也一并失踪了。
“喂石头,你背着我当田螺姑娘了?”池昼纳闷地道,“我桌上那两张废纸呢,你帮我扔了?”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不过上面有他英语课上画的杰作,本来还打算拿来给朋友们鉴赏一下的。
石头听他这么说,赶忙“呸”了一声,“你谁啊你,我要帮也是帮班长丢垃圾好吗。”
只有一次,他丢的东西算比较大——他的不知所踪了。
他本以为自己忘在体育馆了,可回去找又没找到。他没多想,也没再管,反正这玩意儿他只是戴着好玩儿,平时没多上心,现在不见就不见了。
池昼皮肤很白,戴上深颜色的就总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环绕一圈,遮住的腕骨刚好是伸手就能握住的位置。
就好像一个显眼的标记。让人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陆深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觉得池昼戴还挺好看的。
所以他对那个的印象就稍微深一点点。
“你那个呢?”不见的第二天,陆深就这么问了。
陆深破天荒地主动问这种问题,池昼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不见了。”
又是一次数学课下课,池昼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椅子上弹到了教室门口,三秒功夫就从教学楼窜到了体育馆,比发令枪还快。
石头刚刚数学课那题听得他云里雾里,懵着懵着就睡着了,听见下课铃才醒。
他这回没跟上池昼的进度,打算先去厕所放个水清醒一下。
这一放水,就放出了大事。
他去的是实验楼的厕所,这边人少,没有班级过来做实验的话,整栋楼都很空。
厕所旁边是空荡的楼道拐角,那里有两个人正在对峙。
如果石头现在探出头来,就能看见,这两个人都是他们班的,其中一个他还很熟,因为此人的名字,他在他的好兄弟池昼嘴里听到过很多次。
“对啊,是我拿的。”
“你一路跟着我过来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分你一杯羹吗?”
“还是说,”小眼镜意味不明地笑着,“你是好奇,我都用它们做什么吗?”
小眼镜四指弯曲,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很快又松开。
陆深却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冷下来。
“你应该知道的,因为,”小眼镜踮脚凑到陆深耳边,发出的声音犹如毒蛇吐信,“——你不也是吗?”
“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话音刚落,陆深就摁住他的肩膀,手上发力,将他掀了出去。
“轰”的一声,动静不小。
厕所里,脑子正混沌着的石头全靠肌肉记忆解着裤带,被这动静吓得登时清醒了。
他脑子一抽以为是什么实验爆炸,抽起裤子往外挪了两步,扒着墙边探出个脑袋来,看到这一幕之后,顿时尿意全无。
“怎么了嘛,”小眼镜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疼得一边“嘶嘶嘶”地吸凉气,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喜欢有什么错?你没错,我也没错啊。”
“我们是一样的啊。大不了,我分你一点就是了。”
石头没放成的水成功倒灌进了脑子,他一时之间忘了溜走,保持着扒墙边的动作,彻底石化了。
也是幸好,他这个角度还算隐蔽,小眼镜看不见,而陆深的视线要偏一点才能看见他。
然而他脑子进水的时候,陆深就已经觉察到了动静,眼角余光往厕所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是石头之后,动作稍稍顿了顿。
“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陆深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呆若木鸡的石头。他一脚踩在小眼镜肩膀上,冷冷地道:“我不是。”
石头只看见小眼镜被掀飞了摔在地上,以及囫囵听见了什么“喜欢”、什么“不是”,连在一起,根本凑不出个前因后果。他断章取义地进行了一番联想,脑补出了一场年度大戏。
不会是告白现场吧?陆深这也太凶残了。
他说他不是什么?gay吗?
半晌,石头在喧嚣的冷风中吹干了脑子,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陆深这可不是一般的直……这是他妈的,恐同钢铁直啊。
他上完厕所赶到体育馆,本来打算跟池昼说这个事,可手上一碰篮球,又给忘了。
事实证明这出年度大戏比石头想象中的还劲爆,他听到些传闻,据说那小眼镜是暗恋陆深偷偷藏了陆深不少东西,这下被陆深吓怕了,全都交还了回去,传言说里边还有几件是崭新的,可陆深嫌脏全都不要了。
后面石头也没再跟池昼提起,毕竟“gay”不是池昼特别感兴趣的话题。石头最清楚不过,他的好兄弟跟他一样,都是直男,与其聊谁是gay,不如聊詹姆斯和科比谁更牛逼。
再后来,那小眼镜直接转学了。
事情原委渐渐沉下水面,捕风捉影的传闻也在失去新鲜度后散了个干净,具体内情如何,就只剩陆深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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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靠,昼儿你是被夺舍了啊?”石头抱着手机哀嚎,“你他妈的打得比隔壁那对情侣狗还菜!”
周五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周末,池昼和石头都无心学习,就偷溜到对面楼角落里打游戏。
池昼虽然无心学习,但心也没放在游戏上,心不在焉地操作着,忽然开口问:“你说他这人为什么这么独?”
“啥?你说谁。”石头心思全在游戏上,头也没抬,不明所以地问。
画面里,池昼的游戏小人被人两刀砍死了,可他一点也不生气,等着复活的间隙接着说:“陆深啊。”
“他就那样呗。这问题你问好多遍了。怎么了,你不会是玩真的?”石头随口调侃了两句,又专心游戏去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血量堪忧,赶紧奔逃保命,“你活了记得过来救我啊,我快死了。”
池昼不说话了。
他的游戏小人漫无目的地在草丛里绕来绕去,等石头都回城满血了,他还没找回状态。
“不可以吗?”突然,池昼开口问道。
“什么?”
池昼抬起头说:“玩真的,不可以吗?”
石头手抖了抖,顿时被追得节节败退,闪了几下没闪成,兜头吃了个大招就壮烈牺牲了。屏幕上显示出“失败”字样。
他看着灰暗的屏幕,心痛无比,五官皱成一团,点出了游戏。
“真他妈的,玩死了。”一句话说得是一语双关,也不知道指的是哪件事。
恰好下课铃响,今天的游戏局结束了。
池昼低头看了眼电量,3%。他按下锁屏,将手机揣回兜里:“死就死了,刚好我没电了。”
“行吧。”石头拍拍屁股站起来,“那等会儿去你家把分上回来。”
“你今天掉了多少分?”池昼问。
“托你的福,这个数。”石头手脚并用地比了个夸张的数字。
池昼点点头,点得石头差点以为他下一句就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没想到他只是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加油,你自求多福。”
石头:“?”
池昼朝他挥手做了个“拜拜”的意思:“今天周五。”
听见“周五”两个字,石头就懂得不能更懂了。
他再次喃喃出了那句话:“……真他妈的,玩死了。”
“他这行为该叫那什么,”有一个成语在他脑海中打转,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什么真真假假的来着?”
陆深收拾东西总是慢条斯理,书本要从大到小摆放整齐,每一支笔都要妥善收进笔袋里,所有东西都要分门别类,从来不嫌麻烦。
以至于就算池昼回教室晚了,也总是能精准逮到陆深。
这天照例剩下他们两个人,池昼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浪费陆深的时间。
他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称不上卓有成效,但好歹英语是稍微进步了点。
浪费了一小时的生命,池昼终于感觉有点晚了,他书本一合,将笔扔回书包里,“走吧。”
陆深也将他的笔放回去,准备走人。也就是这时池昼注意到他的笔非常多,但都按照颜色和种类整整齐齐地码在笔盒里。
池昼就不一样,他那黑红蓝三支笔,每支都是传家宝级别的。
池昼倚在门边等,一边等一边想:陆深这狗比笔这么多,光是收拾笔都要好一会儿,难怪每次都能被他逮到。
可陆深这回收东西却并不慢,至少没让耐心不多的池昼等太久。
今天有点晚,池昼贪图方便,绕到另一边去坐了电梯。
他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电梯门刚关上,正要下行的时候,头顶上方的灯忽然“啪”的一声熄灭了。
下一秒,原本亮着的电梯按键也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弱光亮消失,他们倏地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啊,不是吧?”池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这么倒霉。”
除了眼前看不见,周围也安静得过分。尤其是旁边的陆深,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喂,你怎么一点声都没有?”池昼顿时慌了,一会儿去探他鼻息,一会儿又去摸他脉搏,但是太黑了,他根本找不对地方。
“——你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陆深本来是有点晕,就像溺在水里,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可他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得章法地找着他的脉搏。那人找不到还急了,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喂,陆深!你怎么了?”
陆深一下被人从水里拉出来,他强撑起精神:“我没晕。”
“吓死我了,”池昼把乱摸的手收回来,松了口气,“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陆深顿了顿,说:“刚刚没反应过来。”
陆深发自内心地讨厌黑暗且窄小的密闭空间。他小时候被遗落在仓库,一天一夜过后才被疏忽的家里人发现,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还不是爸妈,而是他们家煮饭的阿姨。
阿姨说,他继母不久前生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医院。
见陆深醒了,她便提起保温壶,匆匆往外赶,一边换鞋一边叮嘱小陆深自己小心点别再乱跑,她要去医院送鸡汤了。
她话里带着点抱怨的意思,可能她自己没察觉到。
在漆黑仓库里度过的一天一夜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从此他就很少将自己置于完全的黑暗之中了。
池昼见他没事了,就起身去按电梯上的警铃键,大致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说完他又回到陆深身边坐下来,顺带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条理清晰的情况说明。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觉得自己处理得十分完美,临危不乱,比反应迟钝的陆深强多了!
于是忍不住翘起尾巴骄傲了一下:“靠,我真牛逼。”
陆深:“……”
池昼坐了会儿觉得无聊,偏偏电梯里只剩陆深这么一号活人。
他只好继续跟陆深搭话:“喂,你刚刚是不是害怕啊?”
隔了一会儿,陆深的声音才响起来:“没有。”
“哦,没有就没有吧。”
池昼眼珠一转,“那你有没有听过咱们学校盛行的电梯怨鬼的故事?”
陆深其实听过这个无聊的故事,无非是鬼故事老三样,唯一有新意的是把场景搬到了他们学校的电梯里,勉强能让人夸出一句“接地气”。他讨厌黑,但他并不怕鬼。
但他还是说:“没有。”
这话说得正中池昼下怀,他就等着陆深说“没有”然后他来好好展示一番。
不出陆深所料,接下来,池昼就绘声绘色地将这个俗套的故事讲了一遍。这人倒也懂得给自己找乐子,一人分饰多角,每个角色还用的是不同的声线。
故事讲完,池昼迫切地想知道陆深的反应。
没有光线,他观察不到陆深的反应,只能直接开口问:“怎么样?”
陆深好似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才问:“电梯里那个人出来之后为什么全身都是冷的?”
“因为他被吓到了啊。”池昼说。
“他要不是被吓到了呢?”
池昼倏然警觉,坐直起来:“什么意思?”
陆深话到这里,点到即止,任凭池昼怎么追问,他都没有再继续讲了。
他一句话把这个俗套的鬼故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高度,池昼从来没想过,这个故事还能从这个角度变得细思极恐。
仗着环境漆黑,池昼悄悄地用食指碰了一下陆深的手背。
还好,是有温度的。
陆深也仗着环境漆黑,一直盯着池昼的脸。
“你突然摸我干什么?”
池昼被逮了个正着,但眼下这么黑,陆深又不可能找到证据。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说:“不小心碰到的。”
陆深的视线一直没移开过。接着,他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句话:“你刚刚感觉到温度了吗?”
“有啊。你又不是死了。”
“真的吗?”
电梯里本来就黑,陆深这个略带疑惑的问题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诡异,池昼差点自己都不确定了。
偏偏陆深还要继续用这种语气说:“你再试一次。”
池昼被他搞得心里发毛,赶紧伸出手再试了一次。
他这次就顾不得用食指了,直接整只手贴过去。
就在这时,巨大的“咔咔”两声,电梯门倏然被撬开,外界光线猛地刺入,成功把池昼吓了一跳。
池昼本来是打算贴一下试探温度,被吓到之后没收住力,直接把陆深的手当成沙包那样捏。
“什么鬼??”
“哎哟孩子,苦了你们了。”维修大叔用探照灯往池昼脸上照去,想给这位害怕的同学一点光明,“别怕啊,别怕,叔这就给修好。”
“……”池昼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强调道:“刚刚是我按的警铃,我说明的情况。”
维修大叔点点头,在忙碌过程中抽空竖了个大拇指说“嗯嗯真棒”。
“……”池昼不甘心地说,“电梯灯一黑我就反应过来了。”
维修大叔:“哦哦,了不得。——回去吃点好的压压惊啊,来,现在先让让,我看看是不是你脚下这地儿出了问题。”
“走吧。”陆深适时提醒道。
池昼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不死心地确认着维修大叔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没有害怕。
可惜,维修大叔一直低头干活,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少年的颜面。
池昼的眼神从期望到失望,维修大叔都没抬头看过他们一眼。
池昼终于放弃了。
他转而将炮火对准陆深:“你刚问的都什么鬼问题啊。”
陆深提醒他:“你先讲鬼故事的。”
池昼问:“你怕了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池昼二话不说给这桩案子定下过错方,“你的。”
陆深反问:“那你是怕了?”
池昼夸张地“哈”了一声,“当然没有。”
陆深也学他说:“那不就结了。”
池昼被噎了回来,干脆瞪大眼睛盯着他。
陆深也平静地看回去。
刚刚电梯里太黑,现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刚刚是你按的警铃,你说明的情况。”陆深突然开口道。
池昼皱起眉,没弄明白陆深这突然玩的哪一出。
陆深将刚刚池昼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电梯灯一黑你就反应过来了。”
“我看到了。”陆深说,“我可以作证,你一点都不怕。”
池昼那点稀碎的颜面又被人拾起来了,而且这个人还是陆深。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走了一段路才琢磨出意思,挑眉道:“你竟然会说人话?”
接着他又咧开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算你识相。”
陆深一时被晃了眼,躁动的心绪几乎要从他从未移开过的视线中直露出来。
他这才别开视线,平视前方,好似不曾将视线投在特定的某一个人身上。
安静了一会儿,池昼突兀地挑起了一个新话题:“喂,下周六我生日,你要不要来我家?”
陆深脚步一顿,撩起眼皮问:“为什么叫我?”
他们连朋友都不是,直接去池昼家参加他的生日会,是不是跨度太大了。
“没为什么。”池昼懒得说理由,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你就说来不来吧。”
池昼只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复,又赶紧找补一样地说:“爱来不来。”
然后加快脚步走到他们分别的岔道上,往另一个方向迈去,“走了,拜。”
他走得比往常快,大概是不想听到跟自己期望相悖的答案。
陆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在池昼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低头看了看手背,池昼刚刚抓过的地方有点红。
他将手揣进兜里,那些隐秘的、未曾细想过的问题,也一并有了答案。
陆深其实早就知道池昼的生日,先前填写班级资料的时候他瞥过一眼,谁的信息都没记住,独独记住了池昼的生日。可能是因为这天刚好在夏至,比较好记。
他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池昼这样的人,在夏至出生,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陆深闭上眼睛,那天池昼朝他笑的模样再度浮现出来,明艳而扎眼。
那一瞬间,仿佛太阳近在咫尺,他已然度过了一整个炽烈的。
陆深没有参加过别人的生日,不知道应该给池昼准备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思索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
陆深将便签纸折起来,放进一旁的抽屉里。
不知不觉写了十八遍,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快哭了的脸。
他站起来,从旁边的展示柜上拿起一架无人机。
当初他自学了一个假期,改进了这架无人机的自动避障系统,算法经他优化后,可以自主识别最近0.7米的障碍物并重新规划路线。
虽然现在的池昼应该已经不是新手,不会再因为撞上障碍物而炸机了。
夏至当天。
陆深正要出门,却见客厅亮着灯,桌子上堆叠着数十张蓝色便签纸,那上面不约而同地写着两个相同的字。
陆深心下一沉,视线偏移,看见他妈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解释。”
良久,陆深开了口:“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平时就不合群,跟亲戚也不往来,现在又不知道跟谁学成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太不正常了。”
“他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你问过别人想走这条路吗?”
陆深正在池昼家的小区里绕着圈,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今天客厅里他妈说的那几句话。
他的方向感很好,却是难得地迷了路。
绕了大概十分钟,他才在门口站定。
他正要推开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这标准还真说不好,池昼从没仔细想过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想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一条:“能一起玩就行。”
然后就遭到了石头的无情嘲笑:“这算什么标准,兄弟不就能一起玩?你娶我不就得了!”
池昼嫌弃地说:“你看我会喜欢你吗?”
“哦我还真忘问了,女的啊?”
“你找死是不是。”
“行行,知道了,你宇宙第一直。”
突然间,陆深觉得自己推不开那扇门了。
他应该再也不会,也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了。
天色渐晚,陆深站在池昼家附近的小公园里,面无表情地操纵着遥控。
无人机的螺旋桨旋转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它一点点升空。
可是,正如他想的那样,池昼已经不是新手了。
他不需要更精确的自动避障,也不需要别人为他重新规划路线。
那架无人机飞了很久很久,飞过某扇欢声笑语的窗,偶尔与风筝比肩,却又在下一阵风吹来之前,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它遇到障碍物懂得绕行,它的制造者也是。
无人机云台上载了一台摄像机,通过图传将它拍下的图片传进陆深手机里。
是一张夜景图。万千灯火里,有一盏与众不同的灯。
“你还叫了陆深啊?”
池昼“嗯”了声,“他要来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后半句池昼没说出来:陆深要是来了,他们就算是朋友了。
然而,等到零点过去,池昼的生日结束了。
陆深一秒钟都没出现过。
虽然池昼当时是说了句“爱来不来”,可陆深真的没来,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生气了。
他想质问陆深为什么不来,可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其他什么关系,陆深更没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他的质问盘旋在心口,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他这口气在心底闷了一星期,终于有一天不甘打败理智占据上风,脑子一热,打算找陆深问个清楚。
然而,陆深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了。
以前池昼逮陆深不费吹灰之力,现在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比登天还难。
池昼不知道这家伙又哪根筋搭错了,比最开始的时候还难以接近,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屏障又加厚了几分,升级到“两条腿的生物都滚远点”的程度了。
池昼在脑子发热的时候没得到答案,冷却下来之后就不想再问了。
互助小组的计划整体来说收效甚微,实行了一个学期就不了了之,座位又换回原来的位置。池昼和陆深犹如相交线一般,短暂交集过后便分道扬镳,关系再度急转直下。
池昼更讨厌陆深了,每天在草稿纸上写几百遍陆深的名字再划掉,用力得划破了好多张草稿纸。
座位一换,没了地理优势,被池昼剪掉的桃花们又冒出了头,不仅是他们年级的,新入学的新生们也接踵而至,越来越茂盛。
有一回,池昼甚至看见陆深在告白墙前和一个女生说话。
“学长,原来你也相信告白墙呀。”
“路过随便看看。”
“你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池昼隔得远,一句也听不清,也没有从唇形读出来说的是什么。但他能看出来,陆深说的不是简单的诸如“没空”“不知道”之类的短句,而是比较长的一句话。
学校这面告白墙由来已久,上面全是告白,也有不少人写池昼的名字,但池昼鲜少走到这边来,即使路过从没细看过,因为他不感兴趣。
他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这面墙上有一张蓝色的便签纸,用他熟悉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
他更不知道,万千思绪,那只是其中最微渺的一缕。
要不是看见陆深在这,恐怕池昼过了八百年都不会驻足在这面墙前。
他往墙面上扫了两眼,接着就被一位同学不知从哪抄的青春疼痛文学酸到了牙。
池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走出多远,又看见学校荣誉墙上贴上了新照片。
前段时间的英语文化节,优胜者的照片贴在了红榜上,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儿,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池昼一眼就认出是那个在表白墙前跟陆深说话的女孩子,突然之间,他就什么都懂了。
与陆深愿意结交的类型相比,他简直是毫不沾边。
——就连性别都是反的!
“算啦我的昼,”石头一看他表情就懂他在纠结什么,揽住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你没法跟所有人都合得来。再说你朋友那么多,难道还非多陆深一个不可嘛?”
“废话,”池昼嗤了一声,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我稀罕他?”
后来池昼又路过那面墙,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谁规定这地方就只能表白?
池昼偏就要当这个叛逆的人,气鼓鼓地撕了张纸贴到了墙上。
他专门用上了透明胶,粘得比那些写着“XX爱XX”的便利贴牢固多了。
他贴的那张破纸是他英语课上画的,画了一条丑不拉几的狗,附带四个字:狗比陆深。
每有一对佳偶从这里诞生,世界上就会多出两个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全世界最讨厌陆深的人。
最后一学期,池昼都在发愤图强,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在最后一次考试里超过陆深排在前面,这样的话,到时候校门口贴出的光荣榜上,他的名字就会在陆深的名字上面。
他估计他们高考完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所以高考就是最后一战。
奇怪的胜负欲作祟下,池昼甚至连英语都进步了不少。
时间飞逝,校园里草木葱茏,转眼就到了五月。
快门声“咔嚓”落下,一张毕业照就此定格。
照片里,池昼和陆深分别站在离彼此最远的位置,泾渭分明。从此往后的时光里,再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离挚友一步之遥。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冗长而枯燥,陆深接了点写代码的活儿,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了。
志愿他是一个人填的,他刻意没有去关注池昼的填报信息,为此他专门避开了可能接收到相关信息的所有途径。
命运不可能每次都站在他这边,他和池昼之间的缘分,大概已经完全用尽了。
然而,天意实在令人捉摸不透,陆深走进大学校门的第一天,就发现他和池昼之间的那条相交线从未断过。
池昼跟高中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副活泼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都能先没心没肺地笑一笑。
上课第一天,池昼也看到陆深了,先是一愣,然后斜了他一眼,走快两步,抢在他前面踏进了教室门。
擦肩时,有风拂过。
陆深久违地等来了一阵风。
往后每一次,只要池昼来的时候遇见陆深了,他就要抢先进教室。
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几乎让陆深产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拥有一阵风。
可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一阵风呢?
陆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待行刑的人,头已经送上了断头台,铡刀在头顶悬着,落下只是时间问题。
终于,这一天到了。
“你听说没,咱们院有人出车祸了。”
“是啊,好像把人撞了十米远呢,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太惨了,谁啊?”
“你们肯定认识,就是那个池昼。”
“天哪,那现在怎么办?”
“在医院呢,不知道还能不能行了……”
那几个路人讨论车祸的时候,郝文乐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思索着选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他本想找个参谋,回头一看,参谋本人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哎,陆哥你去哪?”
陆深三步并作两步走得很快,郝文乐的声音根本没来得及传到他耳朵里。
跑出校门了,他才发现自己还什么信息都不知道,只好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消息。辅导员也听到了传闻,但他有事走不开,恰好陆深发消息问,他就把信息告诉了陆深,临时派他当学生代表。
赶往医院的路上,陆深的脑子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他那向来高速运转的大脑从没转得这么慢过,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每一个都想不出答案。
到了医院,陆深嫌等电梯太慢,当机立断地选择了爬楼梯。
他一步三级台阶,一路飞奔往上,将所有声响都抛在身后。
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害怕。
他怕自己再也等不到那阵风。
万幸的是,广为流传的传闻夸大了数十倍,池昼只是被电动车碰了一下。
他进门的时候,池昼正全须全尾地坐在床上玩手机。
陆深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瞬间落了回去,甚至在心底里砸出了小小的烟花。
他努力地控制住呼吸,迅速平稳下来后,他开口问道:“你没事?”
“不好意思啊,我失忆了。——你谁?”
就像当初池昼说“我们是朋友”一样,时隔两年,陆深直视着池昼的眼睛,稳住狂跳的心脏,尽量保持平静地开了口。
“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男朋友。”
久等了
前段时间奶奶过世了……
快递
池昼躺在床上,回想着几年来的种种,特别是生日那一段,他发觉还真是像石头说的那样:他差点忘了陆深之前是什么样了。
同一个坑,他总不能掉进去两回吧?那样也太蠢了。
池昼心下烦躁,拿起被子蒙住了头。他将被子卷成一团,做成茧屋把自己包裹在里面。
两分钟后。
池昼从床头抄起手机,给陆深发了两条消息。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分享链接-第三届大学生无人机大赛]】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组队,你来不来】
发完之后,他就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望着天花板,吊灯上有多少道花纹,他就默念了多少遍“大智若愚”。
这年头,像他这么宽容大度又有大智慧的人真是不多了。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按下锁屏键的下一秒,对面就秒回了他。
白昼不知月亮的温柔:【来。】
池昼发给陆深的那个比赛介绍,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寒假期间组好队伍,返校后就进入初赛准备阶段。
池昼组队速度很快,得到陆深的答案之后,他又在宿舍群里问了一嘴“来不来”。
他的三位舍友刚好在放假前把脑子落宿舍里了,链接点都没点进去,也没看前面那句“陆深也在”,张嘴就是一个“来”字。
陆深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甚至更夸张,陆深链接都还没发出去,郝文乐就发了句“OK没问题走”过来。
全程不到五分钟,他们这个小队就凑齐人了。
返校之后的安排也雷厉风行,有陆深和池昼在,一切都变得简单又利落。
陆深向老师申请了一间空闲的工作室,让他们可以在工作室里准备初赛。
这个比赛要求每个队伍按照规则,在限定的规格下组装出一架无人机,再由裁判组出题,飞手操作无人机,完成实操要求。
返校当天,池昼还遇见了那个放假前被他揍了一顿的人。
那个人也认出池昼了,但他这回嘴上不敢再不干不净地说些“gay”之类的话了,看到池昼,气都不敢喘,二话不说就侧过身绕路走。
张嘉翊莫名其妙地问:“那人为什么走路像螃蟹一样?”
王知宇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随口说道:“不知道,可能刚割那什么皮吧。”
池昼冷笑了声。
他们打架的时候许铭元在场,是他给池昼处理的伤口,他看了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他记得,池昼说他打架是因为那个人说他“gay里gay气”。
许铭元忍不住回头问池昼:“你们,还在继续吗?”
池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许铭元说的是什么。
“啊,”他顿了顿,说,“在吧。”
他和陆深的关系现在变得很模糊,谁也没有主动认输,可又好像没有最开始那种非赢不可的剑拔弩张了。
这段关系不上不下地僵持着,名头上够不着“朋友”,行为上也达不成“恋人”,说是“死敌”,又显得言之过重。
“这个比赛,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许铭元问。
“不是。”池昼说完,又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个不确定的语气词,“吧。”
“那你怎么会想到,把他们也组进来?”
许铭元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也许……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
他潜意识里想要消融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连同他们彼此的朋友一起,所有人都能和谐相处,成为朋友。
他和陆深也是。
就这样一点点地相处下去,直到这个荒诞的装gay游戏被彻底遗忘。
“刚好少两个人。”池昼含混地说,“凑不齐人参不了赛。”
王知宇听见他们的对话,凑过头来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哈!我就说郝文乐这小子是来凑数的,他还不信。”
假期的时候,他和陆深双方拉完人之后又拉了个新的微信群,把组好的队员都拉了进去。
那天晚上的微信,堪比第三次世界大战现场。
王知宇和郝文乐在进群的第一秒就不约而同地扣了个问号,扣完问号之后,又分别用表情包向对方表达了亲切的问候。
把储存的问候语说完之后,他们俩又开始互相阴阳怪气。
最后这场战争的结束也很滑稽。
Z+1:【我突然想到一个不贴切的比喻】
Z+1:【难怪老一辈的都说,不能在婚礼前就把伴娘伴郎拉到一个群里】
Z+1:【虽然不贴切,但是我悟了】
张嘉翊前边一直插不进嘴,现在冷不防地扔下三句堪比炸弹的话,成功让整个群都冷却下来。
此人浑然不觉,还问:【你们不觉得吗?】
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但双方都回想起了陆深和池昼之间那个还未终止的游戏。
于是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在这之后,直到今天,他们还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两个阵营的人第一次出现在同一间工作室的时候,连打招呼都打得很僵硬。
王知宇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空气烫手似的,在跟郝文乐“友好”握手之前打了一套组合拳。
“呵呵,队友好,队友好。”
“哈哈,队友,都是队友嘛。”
“这个会面,”张嘉翊在旁边点评道,“起码是厅局级的。”
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成了同一个队伍的成员。
他们所有人都是同一个专业的,时间上根本不需要怎么调配,他们下课时间差不多,下了课就可以去工作室。
前几天主要是一些准备工作,他们商讨了一下需要用到的材料,确定材料的品类,然后再去采购。
虽然队伍里偶有摩擦——王知宇时不时就跑到郝文乐旁边说两句欠揍的话,但总体上还是比较默契的。
不说陆深和池昼,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在先前的多次敌对当中早就练成了这种默契,虽然这种默契最开始源于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相比于其他队伍过长时间的磨合纠结,他们很快就确定了方向,上网采购了一大堆材料。
他们将要买的东西整理出一张表,再由陆深将它们买齐。过了几天,陆深手机里就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取件通知。
这里面有一个是池昼亲自挑选的,看见陆深的短信提示,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拿吧,截图发我。”
“我跟你一起吧。”陆深说。
“不用,”池昼摆了摆手,说,“拿个不用这么多人,你先去工作室把东西准备好。”
“也行。”
下课铃一响,池昼就双手撑着窗沿,反身一跃,翻了出去。
陆深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他不由得望向窗外,窗沿流淌着灿烂的阳光,窗外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低头笑了下。
池昼下了课才来,点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刚开学不久,很多人东西寄到学校来,堆积如山。
成堆的前,一个小哥正在一边分拣一边帮同学取件。
池昼这时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径直向短信显示的分区走去。
就在他打算自行寻找他的时,他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呼喊。
“——昼昼宝贝的亲亲男友在吗?”
池昼:“……”
草。
池昼顿时生出一种被自己背刺的感觉。
这个名字是当初他用陆深手机买四级资料的时候改的,但最后资料没买成,他也忘了这回事。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池昼一下回想起了他当初改这个名字的初衷。
他当时想的是:陆深拿的时候,不小心瞥到这个gay值拉满的名字,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羞愧难当。
然后就能达到一种杀人不见血,整人于无形的效果。
现在可好,他才是那个被杀的。
那小哥见没人回应,又放大音量喊了一遍:“昼昼宝贝的亲亲男友!来了没?”
明明周围没有人认识他,池昼还是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没来吗?”小哥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又转头喊道,“那昼昼宝贝来了没?昼昼宝贝在不在?昼昼宝贝!”
池昼听得面红耳赤,恨不能马上挖个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终于迈步走了过去。
池昼从没走过这么难走的路,这几步路简直比他命还长。
好不容易在小哥面前站定,却听对方问:“你就是昼昼宝贝?”
池昼:“……”
良久,他才坚定地说:“不是。”
“我是,”池昼摸了摸鼻子,强行无中生友,“他们俩的朋友。”
小哥眼神古怪地将池昼上下打量了一番,“哥们儿,你那俩朋友也太秀了吧。”
“……”池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想要竭力与这位“昼昼宝贝”和那位“昼昼宝贝的亲亲男友”划清界限。
拿到后,池昼疾步走回工作室。
“你回来了?”陆深接过他手里的,动作娴熟地帮忙拆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无人机云台。
他将云台递给池昼。
本应对云台更感兴趣的池昼,却没有接过陆深递过来的东西。
池昼忽然开了口,声音冷酷得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你手机借我下。”
陆深不疑有他,顺手将手机递了过去。
池昼划开屏幕——屏保是他们的亲密合照,输入密码——数字是他的生日,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路畅通无阻。
最后他点开网购地址设置,将默认地址的收件人名字“昼昼宝贝的亲亲男友”换回了“陆深”。
端午节快乐,祝家人们都吃到好吃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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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池昼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从改回原样的收件人姓名开始,一切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比起gay赢陆深,他更想等陆深坦白,以和平的方式结束这场建立在谎言之上的闹剧,再重新缔结一段新的关系。
他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变化,也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身边人也没有察觉出来。
变化只是发生在一些细微的地方。
以前池昼小动作特别多,洞悉了陆深的直男毛病之后就耀武扬威地到处乱碰,时不时戳一下牵个手是常有的事。
但最近他的小动作变少了许多。
有几次陆深觉得手里有点空,可偏头一看池昼又在咬着螺丝刀弄零件,空不出手来。
应该是比赛将近的缘故,时间紧迫,陆深没有多想。
比赛占据了他们大部分课余时间,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泡在工作室里调试机器,连以往惯例的“约会”都献给了工作室。
池昼和陆深永远都是留到最晚的。
“我买了两杯奶茶。”池昼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专门将重音放在“两”字上,问,“你要哪个?”
他最近都把可乐换成了奶茶,因为他们最近要比赛,可乐不吉利。
“一样的吗?”陆深问。
“不一样。”池昼说,“有一杯加了珍珠。”
陆深“哦”了一声,“选你喜欢的吧。”
池昼没琢磨透陆深这句话意思是等会儿一起喝他这杯,还是让他选一个然后他再喝另一杯。
放在之前他是不会纠结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会自动自觉地解读成“一起喝”的意思。
但现在他心境不一样,没有那么想整陆深了。
纠结的过程中,池昼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扎开了有珍珠的那一杯奶茶。
……不管怎样,就当他是要喝另一杯的意思好了。
他顺手把另一杯奶茶放到一边,咬着吸管等陆深过来。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陆深过来,倒是有个胖子从门口挤了进来。
“哇昼儿,太贴心了,还专门给你胖哥哥带了奶茶。”王知宇下意识以为多出来的那杯是他的,因为现在就只剩他们三个人,而他们向来默认池昼和陆深是喝同一杯的。
他伸出魔爪灵活地一掏,连带着吸管一起,将那杯奶茶顺到了自己手上。
“谢了啊。”
池昼反应过来,试图阻止:“等——”
王知宇三下五除二用吸管扎穿薄膜,猛吸了一口。他全身上下的肺活量都用在这杯奶茶上了,一口下去空了半杯,附赠一字感言:“爽。”
“哦,昼儿你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池昼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回来干吗的?”
“就是东西落这了,回来找找。”王知宇这才想起来他是回来干什么的了,他弯身在桌子抽屉里摸了几下,摸到一张校园卡揣回兜里。
“找到了,我去吃饭了啊,你们加油。”王知宇抱着他刚刚顺过来的奶茶喜滋滋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朝着池昼咧嘴一笑,“好在回来一趟,不然你孝敬我的奶茶就无人问津了,嘿嘿。”
池昼看着那排自信的大白牙,陷入了沉默。
算了,再去给陆深买一杯好了,就当锻炼身体。
池昼站起身来,走到陆深旁边看了一眼。据他推测,陆深应该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做完。
应该还来得及再买一杯。
陆深察觉到他的动静,以为他是等不耐烦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再等五分钟就好了。”
池昼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陆深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奶茶,“我的?”
池昼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本来那杯是要给你的,胖子突然来了。”
他握着手上那杯奶茶,却并没有递出去的意思,他慢吞吞地说:“你想喝的话我……”
他的后半句“再去给你买一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行。”陆深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的奶茶。
池昼瞪大眼睛,差点没忘记呼吸。
要怪就怪池昼之前都是这么gay人的,任谁过来都会觉得他刚刚那句话应该是“你想喝的话我这杯给你喝”。
而陆深往往都很配合,这一次也不例外。
池昼之前也做过这种gay事,gay完了还要喊声“哥哥”,第一次使用的时候效果拔群,而且之后每一次都屡试不爽,可谓是他漫漫装gay路上的一出拿手好戏。
当初这个gay招是他先想出来的,万万没想到还有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这也就算了,陆深可比当初篮球场上的他自然多了,毫无表演痕迹,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样。
这下子再买一杯就显得有点突兀了,多少有点又当又立的茶味。池昼站起来绕了一圈,堪堪路过了一下门口,又坐回了原位。
他拿着那杯奶茶,想着陆深一个直男到底为什么能gay得那么自然。
然后在陆深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咬了一下吸管。
在陆深的注视下,池昼气势汹汹地喝了一口奶茶。
陆深顿了顿,忽而轻轻笑了笑。
这个浅淡的笑容里莫名藏着一点宠溺的意思,池昼差点心跳都漏一拍。
池昼恶狠狠地咬着吸管,心想:他笑什么啊?真够gay的。
三分钟后,一杯奶茶飞速见了底。
池昼将杯子捏扁扔进垃圾桶,烦躁地想:陆深这狗比能不能认输?再这么gay下去真的要变gay了!
他们的比赛进展得很顺利,通过层层选拔,一路来到决赛。
决赛的举办地在隔壁市的露天体育馆,他们的小组是代表学校参赛的,学校出钱让他们在场馆附近订好了房间。
但学校出钱的特点就是比较抠门,能省则省,一个够用的情况下绝不浪费第二个。
当天下午,池昼领头办理完入住,手上多出几张房卡。
几个人头围了过来。
“就这啊?太抠了点吧。”
“算了算了,好歹不是场馆外面打地铺,学校出钱还要什么自行车。”
“昼儿,你也知道你胖哥这个情况。”王知宇向池昼展示了一下自己壮硕的臂膀和弹性十足的肉,“要是有人欺负你,胖哥肯定第一个为你出头。你知道的,胖哥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每个夜晚我辗转反侧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今天有没有吃饱,衣服有没有穿好……”
池昼抬起眼皮:“说人话。”
“对不住了兄弟,胖哥我要独占一张床。”
池昼将一张房卡甩在他那恳切的肥肉上:“拿着滚。”
“好嘞!”
池昼又将剩下的房卡分了两张出去,接下来就犯了难。
理论上,郝文乐可以跟陆深一间房,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宿舍的……
当他的目光落在郝文乐身上的时候,郝文乐莫名其妙地歪曲了他的意思,非常识相地迅速抱上了旁边人的胳膊:“没关系,我跟他一起睡就好了。”
突然被人抱住胳膊的张嘉翊:“啊?”
池昼的目光从惊讶再到疑惑:“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刚刚。”郝文乐沧桑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陆哥的。”
郝文乐说得他像忍气吞声的陪嫁丫鬟一样。
池昼试图纠正他:“什么叫跟我抢……”
张嘉翊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我不是直男哦。”
听到这句话,郝文乐抱着张嘉翊胳膊的手松了松,但他两秒后又迅速抱紧了:“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以为陆哥就很直吗。”
张嘉翊深有同感:“你也这么觉得?”
“全世界除了我还有谁在认真做直男啊?”郝文乐嚷道。
王知宇迎头给了他一巴掌:“说的什么话,当我是死的?”
“嗷!你小子竟敢动手!”
池昼:“……”
他无语地给这张嘉翊发了一张房卡,让张嘉翊带这俩傻子速速滚进房间继续他们的直男对决。
等这些傻子们手舞足蹈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进门了,池昼扭头问一直没吭声的陆深:“你怎么想?”
陆深实话实说:“想和你一起。”
池昼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简直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gay死你算了。
事已至此,池昼只好把自己那九曲连环的纠结心思收起来,干脆顺从大众安排了。
比赛前夕,池昼他们一整天都泡在主办方为参赛团队准备的工作室里。
王知宇他们负责电控,认认真真地检查他们的无人机电机,避免明天出现接触不良之类的低级错误。
池昼检查硬件,进行力学仿真做最后的调整,确保他们的机器是稳定而精准的,万无一失。
算法方面,陆深早已跑出了一个精准识别的算法,只需要再对程序做微小的改进。
他们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
池昼时不时叫旁边人给他递个零件,陆深跑数据之余还帮忙弄了个电路板罩子。
就连郝文乐都特别上道,买了一箱水愣是自己徒手提了回来,还分了王知宇一瓶,好心地放到他面前。
整个团队氛围十分和谐,早已不见最初时剑拔弩张的模样。
直到晚上。
全神贯注在工作室待了一整天,池昼一回到酒店房间就放松了下来,拿了衣服去洗澡。
这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到他穿好衣服出来看见陆深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和陆深今晚要一起住。
……莫名有点尴尬。
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蒸汽弄得脸上有点热。
池昼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他们也不是没有同处一室过。
但陆深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很自然,他默然错身进了浴室,多少有点匆忙的意味。
规矩得过了头。
他们俩先后洗完澡就坐了下来,一人占了一个椅子规规矩矩地坐着,好像椅子旁边那张床上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坐了一会儿陆深突然站起来了。
池昼警觉地道:“你去哪?”
“看一眼明天比赛用的东西。”陆深顿了顿,问他:“你以为我去哪?”
“我怎么知道?”池昼心虚地说,“我就问问。”
陆深真的是去看比赛要用的东西的。
趁陆深出去了,池昼盯着那张双人床看了足足一分钟,最终毅然决然地爬了上去。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等会儿就只有陆深尴尬的份了!
十分钟后陆深掐着点回来了,把参赛选手的出入证放到桌子上防止明天忘记——虽然其实这点小事根本没有必要大晚上的专门出去跑这一趟。
回来时看到池昼从椅子挪到了床上,陆深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你要睡了?”
“差不多。”池昼忙急忙慌地扯了被子盖在身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再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陆深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他低头笑了下,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池昼捕捉到他那个短促的笑,忍不住想:……他又笑什么啊?真是gay得要死。
池昼再一次被陆深笑得胸闷气短。
他将自己的不自然反应归结于他在生气陆深竟然还想继续装gay。
gay死他算了!
为了防止陆深还有后招,池昼决定先发制人:“哈,你不会不敢上来吧?”
“瞧你这反应,难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一起上过床?”
池昼一时嘴快,说完自己又觉得不是很对,改口道,“我意思是,同房,哦不是,同床……”
这句话怎么说怎么不顺,他中文烫嘴似的飞速辗转了好几个词,最后将这个词拆解成了一个客观的句子:“在同一个房间里,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被子,四肢摆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是的,”陆深重复他刚刚的最后一个词,语气坦荡无比,“我们没有一起睡过觉。”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等会儿吧。”陆深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问题,“你先睡。”
池昼轻哼了声。
他就知道,敢说gay话不敢干gay事。
要等到什么时候,陆深才能主动坦白?池昼有点烦躁地想。
池昼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陆深上来。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干脆开始玩手机,决定用自己惊人的毅力熬死陆深。
于是他从明日赛程一路看到了预防全球变暖拯救小北极熊。
房间里安安静静。
直到陆深喊了他一声:“池昼。”
“嗯?干什么。”池昼随口应了句,旋即又觉出不对来。
陆深鲜少直呼他的全名,这种正式得几近沉闷的称呼,犹如风雨欲来的前兆。
池昼放下手机,坐直起来,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陆深望进他的眼睛。
“池昼”。
这两个字在唇间百转千回,它曾被书写过无数遍,流连在草稿纸、日记本、甚至是文具店里试笔的便签纸上,藏匿在每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细小角落里。
承载着隐秘的,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意。
池昼直觉陆深想说一些比较重要的事,他稍稍正色,好整以暇地等着。
也许是关于一段假关系的结束——
没等陆深开口说下去,房间门被砰砰地敲了两下。
他们两个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昼——儿——!”
王知宇叫魂似的把音拖得无敌长,一边叫唤一边把门砸得哐哐响:“宵夜不?旁边有夜市一条街哟。”
池昼:“你不是晚上刚吃了一盆?”
王知宇在门外不好意思地说:“我宵夜和正餐两个胃嘛。”
“快点别磨蹭,你们去不去?”
池昼跟陆深对视了一眼。
“不去。我们要——”池昼把到嘴边的“睡”字咽下去,“休息了。”
“那么早啊?好吧好吧,那我叫他们去了。你们睡吧。”
王知宇说完,莫名想起池昼刚刚话里古怪的用词,哈哈笑着调侃了一句,“还‘休息’,整这文绉绉的。”
池昼:“……”
等门外的响动彻底消失了,池昼又转回头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被王知宇这么一打岔,想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了。
陆深顿了顿,说:“没什么,你先睡吧。”
池昼吊起来的那口气又泄了出去,有点失望地塌下腰,往后一倒,重新瘫回了床上。
他拉起被子盖过头顶,翻身背对陆深,闷在被子里喊了声:“我睡了!”
池昼自己气鼓鼓地闷在被子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陆深才爬上了床。
陆深躺到池昼身边。
刚躺下来没多久,一条手臂就搭了过来。
旁边这位显然是在意识朦胧间察觉到床上多了一个活物,随手摸了两把确认了一下。
确认完毕后他安分了几秒。
几秒后,池昼拼命往陆深怀里钻,整个人都贴上去,还张嘴往陆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陆深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你……”陆深的声音有点哑。
池昼咬了一口还不算完,嘴里念念有词。
陆深凑近了去听。
“gay死你gay死你……!”
陆深:“……”
陆深仔仔细细地盯着池昼看了好一会儿,发觉此人不是在恶作剧,是真的没醒,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梦。
……睡着了还记着咬人。
陆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张牙舞爪大放厥词的池昼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片刻后,他把被子让给池昼,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过了一会儿陆深回来了,怕吵醒池昼,动作极轻地从床边慢慢挪了进去。
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窗户,静谧的夜色因此泛起了涟漪。
陆深在雨声中掩饰着自己发出的细微响动。
当陆深彻底在床上躺好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大半夜的干吗去?”
陆深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去:“吵醒你了?”
池昼压根没醒,或者说他是懒得醒,连眼睛都没睁开。他爬到陆深身上,在他脖颈间蹭了蹭,闻到沐浴露的味道后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洗澡啊。”
陆深喉咙发紧,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洁癖的毛病……”池昼小声嘟囔道。
接着他大发慈悲地松开了爪子,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含混地说了声“牛逼”。
说完,他就毫无负担地,再一次睡得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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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醒来时天还有点阴,空气中都带着潮湿的味道。
走出房间门,池昼听见他的伙伴们在抱怨。
“昨天不知道何方神圣在渡劫啊,那个雷打的,吓我一跳。”
“我去,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睡半夜醒了多无助,我现在24字核心价值观倒背如流。”
“昼儿你出来啦,你昨天被吓醒没?”
池昼随口道:“没有啊,我没听见。”
王知宇震惊地说:“那么响你没听见?”
池昼完全没有睡着之后的记忆了,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不过他自我感觉他的睡眠质量还挺好的,竟然连打雷都没听见。
他问旁边的陆深:“你听见了吗?”
陆深:“听见了。”
陆深记得那道雷不是因为它的响声足够惊天动地,而是因为那道雷一响,某个人就像个鹌鹑一样拼命往他怀里钻。
……想忘记都难。
“好吧。”池昼就是随口一问。
他掏出参赛选手出入证挂在脖子上,拍拍陆深,招呼其他人:“我们走吧。”
比赛场地是露天体育馆,地面还有一些积水没有清理干净。
与初赛时的规格不同,决赛的无人机数量更多,对飞手的操作也更加严苛。
而且是跟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团队相互竞争。
每个队伍限定两名飞手,他们这一队就由池昼和陆深担任飞手。
无人机要按照要求完成弹丸投掷任务,在这个过程中,无人机装载弹丸的稳定性和投掷的精准度尤其重要。
比起往年的比赛,今年由于天气原因,能否精准识别并避开地面积水投掷弹丸,成了比赛取胜的关键所在。
今年的比赛难度明显更甚,毕竟往年没有下雨的先例。
也是因此,今天的比赛状况频出。
有的无人机飞到一半炸了,有的找死一样一头撞上障碍物,有的装着鼓鼓囊囊一兜子弹丸飞到半路洒了,有的识别错误将积水错认为目标稀里糊涂地把弹丸丢了下去……
比赛按积分计算,几个回合下来积分最高的队伍获胜。
到池昼他们队的时候,池昼其实有点紧张。
先前有一个强队操作全程无误,就连飞手的操作都很老道,积分稳稳地排在前列。
“没事。”陆深看出他的紧张,笑着对他说,“我们的避障系统才是最厉害的。”
“而且有你在,我们的无人机一定是最稳的。”
事实证明陆深说的没错,池昼他们整个团队的心血不输任何人,从技术到操作都是最顶尖的。池昼飞无人机那么多年,早已是一个成熟的飞手,不会再像新手那样犯低级错误了。
比赛后程,最后一颗弹丸精准击中目标,池昼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陆深。
他恍然发觉,他现在竟然是在和陆深并肩作战。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最开始时的想法:要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朋友的话,他们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
最后三个回合结束后,池昼的队伍积分跃升第一,稳稳当当地摘下了冠军的名号。
屏幕上排名跃升的瞬间,池昼激动地抱住了旁边的陆深。
陆深身上猝不及防地多了个挂件,不由得怔了怔。
“你愣着干吗?快点跟我拥抱啊。”池昼兴奋地用头撞了撞他的肩膀,催促道,“快点。”
池昼这会儿早忘了诸如“gay”之类的东西,只想第一时间跟陆深分享喜悦。
陆深笑起来,伸手紧紧回抱住了池昼。
“我们真是太厉害了,”池昼高兴地翘起小尾巴,“对吧。”
“嗯,”陆深说,“你很厉害。”
选手席里,王知宇也高兴得跳起来,大手一挥,用他壮硕的臂膀一把搂住了离他最近的三个人。
“我们是冠军!”
被他搂在最中间的郝文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草,死胖子你别那么用力我要闷死了啊啊啊!”
过了会儿池昼稍微冷静下来了,轻快地松开陆深,跑上台领奖去了。
陆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笑了笑。
再抬头一看,池昼已经站在台上,一束光照下来,映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池昼对于灯光适应良好,他本就是在爱与灯光下长大的,应付这样的场合绰绰有余,完全不会怯场。
池昼领完奖后,有人叫住他,说是对他们的无人机很感兴趣,于是池昼又留在那边跟人聊多了几句。
等他真正走出人群视线,回到后台把奖杯给队友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池昼抱着奖杯下来,下意识地就去找陆深的身影。
但他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人,他奇怪地问:“陆深人呢?”
“哦,好像陆哥的妈妈过来找他,”郝文乐抬手指了个方向,“去那边了。”
池昼点点头,把刚到手的奖杯随手塞给郝文乐,“我去找他。”
“我们要出国了。”
“拿到绿卡了,过几天就走。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估计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了,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大洋彼端是很远,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坐一趟飞机到不了的呢?
就算坐不了飞机见不了面,也有电话可以联系。
不过很显然,对方是根本没有再联系的打算了。
哪怕此刻跟她相对而立的人,是她的血缘至亲。
但陆深很平静。
他只是点了点头:“嗯,好。”
女人略微讶异,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吗?”
陆深想了想,说:“祝你平安顺利。”
“就这样?”
“嗯。”
女人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
回想起以往,她总是将那个想要跟在她身后的小小身影当作累赘,三番五次地将他推远。不知不觉,他竟然长这么大了,不再需要她了。就连再见,都能说得很坦然。
“还有别的吗?”陆深问。
“比赛我看了。”像是想要最后挽回一些什么,女人说,“很厉害,恭喜你。”
陆深终于有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反应,莞尔道:“谢谢。”
很生疏的对话。
来自母亲的夸奖曾经是小陆深很想得到的东西,她一句带笑的话都能让他开心很久。
时隔多年,再听到类似的话,它的分量已经不再那么重了。
“那个跟你一起比赛的男生。”
“他——”女人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也是你的同路人吗?”
陆深问:“怎样算同路?”
女人换了一个问法:“他知道你喜欢男的吗?”
陆深答不上来。
女人又问:“你喜欢的男生是他,没错吧。”
陆深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理解不了。”女人直白地说,“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女人顿了顿,又说:“不过算了,我也干涉不了你了。”
“我走了。你……”女人叹了口气,“祝你幸福吧。”
留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祝福,女人就转身离开了。
没有回头,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陆深默然不语,目送着她离开。
在他记忆里,这个背影,倒是比刚刚的照面要熟悉得多。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陆深才缓慢地迈开步子,往回走了。
后台里,王知宇等人正在含情脉脉地抚摸着奖杯,“多好多漂亮的杯子啊,我今晚要用这个喝水。”
“……滚啊!我不是给你买了瓶矿泉水?你就配用那个。”郝文乐一巴掌拍到胖子后颈,“起开,到我摸了!”
“你报仇是吧?有种把你脸伸过来猛扇我的巴掌。”
“看招!”
他们就此大打出手,就连奖杯都冷落了,顺手塞到了旁边人的怀里。
陆深环顾一周,发现这里少了一道身影。
“他呢?”
没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咦,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昼儿去找你了啊。”
郝文乐从王知宇的巴掌下惊险逃生,又从他手臂下的空隙探出头来:“对啊陆哥,我跟他说你妈妈过来了,在门口那边。然后他就过去找你了。”
“他怎么没回来,难道是顺路去给我们买胜利奶茶了?”
去找他了……?
陆深想到某种可能,顿时脸色微变。
跑回原来的地方,陆深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石化的池昼。
池昼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没反应过来,他刚刚无意间听见的对话平淡又劲爆,像是昨晚上那道他没听见的雷,姗姗来迟地当头劈下,在他耳边炸开了惊天巨响。
陆深是gay。
陆深是gay?!
陆深竟然是gay……!
池昼的脑子像是生了锈一样。
他艰难地将之前种种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
陆深不是直的。
那是不是说明……他之前也不是装的?
池昼又想起自己对陆深做过的gay事。
天啊。他都做了什么啊?
池昼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纠结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陆深怎么会是弯的?明明所有人都说他直得不能再直了……!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陆深会是弯的。
突然,他听见陆深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你听到了,对不对。”
池昼猛地抬起头来,有点不知所措。
陆深一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
如果说上一个句子还多少带着点疑问的意思,那么接下来这句话就是一个彻底的陈述句了。
“你听到了。”
“我……”
“听到多少?”陆深问。
“她说你是——”池昼思绪混乱,简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平日里经常挂在嘴边的词在慌乱中隐去了,只留下了模棱两可的问句,“你是吗?”
“我是。”
池昼瞪大眼睛。
陆深重复了一遍:“我是。”
铡刀应该是要落下来了。
还好,他为这一天做过很多心理准备。
陆深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而后睁开眼,像是一个平静等待审判的人:“还听见什么了?一次性说完吧。”
“她说的是我吗?”池昼脑子发懵,说的话没怎么经过大脑过滤就直接说出来了,“你喜欢的……男生。”
陆深回答得比上一个问题还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是。”
明明陆深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池昼却有一种无可遁逃的感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用力得指节边缘都有些泛白。
池昼好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陆深再一次将他的回答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的男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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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
池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仿佛短短几句对话就占据了整个大脑的储存空间。
陆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是。”
“我喜欢的男生,是你。”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当不成朋友,你还想听吗?”
后来再回想,池昼记得自己懵懵懂懂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陆深说他知道了,之后不会了。
“知道”什么,又“不会”什么,池昼思绪太乱,当时没问清楚。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一切就回到了原样。
这场闹剧潦草地结束了,就连句点都没有,没人知道究竟是未完待续,还是戛然而止。
王知宇最先发现不对,奇怪地问:“咦,昼儿你最近怎么都不跟陆深一起走啦?”
池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说:“应该以后也不会了。”
并不是他刻意避开陆深,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他发现陆深跟他其实没有那么顺路,虽然是同一个专业但是毕竟不同班,上小班制的课程的时候,甚至连遇都遇不到。
上大课的时候,陆深和他的舍友们换了前面的位置坐,中间隔着乌泱泱几排人头,想传个纸条都像拔河一样艰难。
许铭元问池昼:“你们那个……结束了吗?”
池昼迟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王知宇“啊”了一声,“那是谁赢了啊?”
张嘉翊在背后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这么没眼力见。
许铭元叹口气,说:“没关系,那就跟我们一起吧。”
接连几天,池昼都没跟陆深说上一句话。
还不如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互相整蛊之余,至少能说上两句有的没的。
池昼心里烦躁,想找点事情做,就到处找老师帮着打下手做项目。
正好有一个老师在做无人机相关的项目,他二话不说就加进去帮忙了。
第一天,刚踏进实验室的门,就看见陆深抬头跟他对视了。
老师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闻池昼和陆深在无人机比赛中获了奖,便将他们齐齐招揽到了麾下。
老师把他们分到一起,说:“你们都是一个专业的,又一起比赛过,应该比较熟悉。”
池昼:“……”
他心里想:估计陆深也忘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很多孽缘。
池昼又和陆深呆在一起了,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们不会牵手,不会拥抱,不会一起吃饭,以最普通的形式相互称呼,对话都是专业的学术话题,走在一起都没有任何接触。
就像最普通的同学关系,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是“其他班的同学”。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有雨,断断续续地下着,鲜少有天晴的时候。
池昼因此养成了出门带伞的习惯。
陆深却不是这样,他似乎总是挑着停雨的时间来去,也是他运气好,每次都能遇见雨停的时候。
除了这天。
陆深的U盘落在宿舍忘了拿,他需要用到里面的资料。他走出门口,却被一场瓢泼大雨拦住了去路。
陆深抬头看了看密集的雨幕,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他伫立在雨幕前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阵清浅的微风在他身边轻轻拂过。
即使对方刻意放缓了动作,陆深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池昼在他身边撑开伞,很僵硬地开了口:“我带了伞,一起走吧。”
陆深却说:“不用了,雨很快就停了。”
“这么大的雨哪有那么快停?”池昼瞪大眼睛问他。
陆深没答话,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半晌,池昼问他:“你在避开我吗?”
“没有。”
池昼固执地举着伞,停在原地,大有一副陆深不过来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陆深只好走到伞下,“好,谢谢你。”
雨水砸落在伞布上,哗啦啦的响个不停,将此刻的无言衬托得更为鲜明。
路上有没带伞的同学骑着单车疾驰而过,溅起一阵水花。
陆深习惯性地走到靠近车行道的这一边,又习惯性地握上伞柄,想要替池昼拿着伞。
然后就这样不小心碰到了池昼握着伞柄的手。
池昼的手指略显惊慌地动了动,他偏头看了一眼陆深。
陆深好像是才反应过来,收回了手:“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啊,池昼烦闷地想。
他一言不发地撑着伞,雨伞下意识地往陆深那边倾斜了些。
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他突然发现,陆深跟他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他们的肩膀不是挨着的,隔了一条两掌宽的沟壑。
池昼的伞本来就不大,这下更是显得有点鸡肋了。
池昼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他跟我靠近点能死啊。
淋死算了!
最后雨伞遮盖住的地方,竟然是彼此的半边肩膀,和他们之间那道不大不小的间隙。
这伞撑了跟没撑一样。
到了地方,陆深的左半边已经完全湿透了。
“麻烦你了,”陆深好像对自己被淋湿的状况浑不在意,他礼貌地对池昼道了谢,“谢谢。”
池昼心情很差,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思:“不用谢!”
池昼气鼓鼓地收了伞,一个不注意踩进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害他又湿了半边裤脚。
池昼说的话从没这么灵验过,那天之后,陆深真的生了一场大病。
刚开始只是小感冒。池昼见到陆深脸色苍白,时不时咳两下。
后来越来越严重,陆深似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睛勉勉强强撑开一半,也越来越懒得说话,走在实验室里像一具行尸走肉。
池昼全都看在眼里。可是,每当他走过去想说点什么,陆深用那种平静又疏离的目光制止他,无形之中划开距离,让他无从开口。
他不知道他们如今算什么关系,好像连关心都没资格问出口。
过了两天,陆深彻底倒下了。
池昼一走进实验室,就看见陆深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他身旁的电脑已经进入了息屏状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这样趴了多久。
终于,池昼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出了口:“你怎么了?”
陆深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趴了回去。他的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沉闷地传出来,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没事。”
嘴上说“没事”,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陆深安安静静地趴着,他似乎已经很难受,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池昼皱起眉,轻轻戳了戳他,“你去医院了吗?”
陆深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那你吃药了没?”
陆深这回不吭声了。
池昼又问了一遍:“你吃药了没?”
陆深耳朵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池昼提高音量,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你吃药了没?”
也许是因为池昼这个问句气势很足,好像陆深再不回答他就要开始吃人了。
陆深这才模棱两可地说:“感冒而已,不吃药也能好。”
意思就是没吃。
可陆深现在看起来动弹一下都像要命,根本不像普通感冒。
池昼强行把他拽起来一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出意料地触到一片滚烫的温度。
他松开手,陆深的脑袋又重重地垂下去,趴回了原位。
他带着鼻音说:“你离我远点吧,会传染。”
“传染个鬼……你发烧了!”池昼恨不能往他脑袋用力敲那么一下,砸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陆深有点敷衍地“嗯”了声,又不说话了。
池昼气不打一处来,重新把陆深拽起来,身子前倾,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感受到没?你、发、烧、了。”
陆深撑开眼帘,用视线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描摹了一遍。
他似乎是花了点时间辨认“发烧”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等他转过弯来,他慢慢吐出两个字:“嗯,好。”
“好什么啊?”池昼又急又气,“烧死你算了!”
说完,他立马又想到他上次在心里说的“淋死算了”,赶紧“呸”了三下,小声嘀咕:“我乱说的。”
“起来,”池昼说,“我带你回宿舍。”
陆深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池昼只好一个人把陆深搬到床上,又找出温度计给陆深量了体温。
39度,再烧高点就能变傻子了。
池昼在陆深桌上找到了一袋药。
陆深倒是没撒谎,他确实是去过校医院的。只不过取药单上面的时间,显示的是五天前。
再看里面的药,只有一盒胶囊是拆过封的,被挖走了一颗。剩下的崭新如初,开都没开过。
池昼找到退烧药,又泡了一袋校医院开的冲剂,摁着陆深的头逼他把药吃了。
吃完药,陆深顺从地瘫回了床上,看着池昼弯腰给他盖好了被子。
池昼准备起身的时候,陆深叫住他。
“池昼。”
池昼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你很难受?”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陆深的脸有点红,眼眶也泛着浅淡的红。
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关心我有没有吃药?”
池昼没明白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但他想起陆深病恹恹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你趴在那里一副要死了的样子,还不让人关心了吗?”
“出门不带伞生病不吃药,你要当神仙啊?”
池昼直起身来,走到阳台口,把宿舍窗帘拉上。
光线被隔绝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外面雨声绵绵,潮湿四处氤氲。
“池昼。”陆深又喊了一声。
池昼应道:“在,怎么了?”
池昼听见床上躺着的人极轻地叹了口气,混杂在雨声里,像是错觉。
“你又不喜欢我,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陆深闭上眼睛,“你回去吧,谢谢你。”
又是谢谢。
池昼从来不知道陆深这么有礼貌,跟他说一次话就能收到一百个谢谢。
池昼在原地站了很久,纠结再三后,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床上陆深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回到宿舍,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后知后觉地辩驳道:“我又没有……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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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刀
陆深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自从那天池昼摁着他的头逼他吃药,他就会自己按时吃药了。好像比起医院开的药,池昼来一趟更像灵丹妙药。
阴雨连绵的天气仍未偃旗息鼓,反而有加重的迹象。潮湿的气息蚕食着天花板,留下黑色的霉点。
窗外雾气弥漫,阳台的玻璃窗门上凝满了水珠,没过多久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泼洗干净。
好在后来陆深记得带伞了,再也没有需要池昼撑伞一起走的时候。
再加上他病好了,池昼又找不到新的话题可以说了。
陆深又像最开始那样,拒人千里之外,谁也不敢凑上前。
池昼几度试图上前都没能成功开启话题,只好埋头干活。
他一边调整参数一边想着,陆深真是有够狠,说句话能死一样。
烦得他在实验室操作激光切割机时差点忘记戴防护眼镜。
幸好有人一把拽住他,拽得他直接往后踉跄了一大步。
回头一看,陆深正沉着脸,手上拿着一副防护眼镜:“眼睛不要了?”
池昼这才惊觉自己忘记戴防护眼镜了,接过防护眼镜说了句“谢谢”。
看着池昼穿戴好防护装备后,陆深才回到了原位。
池昼见陆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赌气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不直接让我瞎了。”
表白墙:【OMG我校两位内部消化的草是分手了吗?最近都没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了】
下面有评论说:
【我看到了,但是看起来不熟的样子,感觉是分了】
【啊啊啊?我一直以为他俩的传奇故事能载入校史呢】
【我一直信奉的真理就是爱情还是别人谈的好……草,为什么别人谈的也会分啊!】
这个讨论直接成了校园热议话题,尽管池昼没有刻意去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一点风声。
他和陆深算分手了吗?
但是好像……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这么多年来,池昼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取向。
喜欢他的人很多,可除了陆深,从来没有男生跟他说过“喜欢”。
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池昼也不是没有拒绝过别人。
只是,从来没有一份“喜欢”让他感觉到分量这么重,沉得他不知如何回应。
长久以来,跟陆深成为朋友几乎要成为他的执念,他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池昼难得地翘了一整天的课,实验室也没去。
但他也没去其他地方,而是在宿舍里呆了一整天。
他在宿舍里没做别的,就是在搜索一些资料而已。
一些他听闻过,但从来没有仔细浏览过的资料。
在他如同入定一般对着手机屏幕呆滞的时候,他的床帘被人轻轻地揭开了一条缝。
床帘的缝隙间露出一双担忧的小眼睛:“昼儿,你怎么了?”
“没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因为陆深。
这段时间他们不在一起走了,池昼整个人状态看上去都差了很多。
王知宇小心翼翼地问:“你……受情伤了吗?”
“没有。”
王知宇愤愤地说:“是不是陆深这狗比欺负你?”
池昼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嘛,你跟胖哥说话都不超过两个字了,”王知宇夸张地指指心口,“胖哥心里都想着你呢,这多让人伤心的。”
“我没事。”池昼怕朋友们担心,又解释多了一句,“就是心里有点乱,等我想明白再跟你们细说吧。”
池昼去了酒吧。
他这次没有照着习惯点可乐,而是破天荒地点了一杯货真价实的酒。
以前池昼总觉得借酒消愁很傻,但他现在实在是太烦了,心里装的那些杂事像迷宫一样,七弯八绕却找不到出口宣泄。
酒精不是出口,但酒精可以短暂地忘却。
许铭元是第一个发现池昼的。他在这里打工,擦着桌子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问:“咦,那个人不是你朋友吗?他怎么一个人过来啦。”
许铭元惊讶地看过去。
见到池昼,许铭元赶忙放下手中的布,走到他身边。
池昼撑着脑袋,歪头看了看许铭元,算作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来?”
“他们俩不在。”
许铭元很少见到池昼这么颓丧,他欲言又止,斟酌着用词问:“昼儿,你这样,是因为陆深吗?”
提到这个名字,池昼就像蔫了一样趴在桌上,“可能是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纠正:“不完全是……吧。”
池昼不想多说,许铭元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渐渐地,许铭元看他那杯酒见底了,不禁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池昼没声了,额头抵在桌子边缘,像一朵垂头丧气的蘑菇。
“昼儿。”许铭元喊了一声,没反应。
“昼儿?”许铭元推了推他的肩膀。
“嗯?”池昼迟钝地抬起脑袋,额头上一道红痕格外显眼,“怎么了?”
比他额头上那道红痕更显眼的,是他微红的眼眶。
“你想哭吗?”许铭元问。
“没有,我就是……”池昼嘴硬地反驳道,他又重新回到刚刚那个头抵着桌子的姿势,“好晕啊。”
许铭元拍拍他的背,“因为你醉了。”
池昼这种出门都喝可乐的人,那点酒量少得就跟没有一样,一口酒精饮料都能让他晕半天,何况他今天喝了一整杯。
池昼可能真的很晕,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说话了。
“回去吧,”许铭元轻声说,“我找人带你回去?”
池昼轻轻“嗯”了一声,又含糊地道了声谢。
许铭元从他兜里掏出他的手机,对他说:“开下手机,我打个电话。”
池昼听话地按了指纹。
许铭元点开他的通讯录,找到一个明显是情侣备注的联系人,拨打过去。
“陆深。”许铭元背过身,压低声音说,“池昼在我这里喝醉了,我走不开,你过来帮忙带他回去吧。”
距离电话挂断不过十分钟,陆深就出现在了酒吧门口。
他应该是赶过来的,走进来时气息还有点急促。
许铭元拍了拍池昼,弯腰说:“昼儿,有人来接你了。”
说完,他伸手示意了一下正往里面走的陆深,告诉他池昼的位置,然后就回到了工位上。
池昼像是有预感似的,突然抬起了头。
那个反复浮现在脑海中的人闯入视野,与实验室里提醒他戴防护眼镜的那张脸渐渐重叠,那上面是熟悉的担忧的神情。
池昼本来还能忍住,一看到陆深,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陆深停顿了一秒后,动作有些慌乱地一个箭步上前,几乎称得上是手足无措。
“怎么了?”
池昼很少掉眼泪,要掉也不会在陆深面前掉。
如果池昼现在比较清醒,他怎么都会憋回去的。
可惜酒精麻痹的好像是他掌控泪腺的那根神经,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眼泪也不受控制,越想越难受,眼泪越流越多。
“陆深——”池昼喊他的名字。
“在,怎么了?”
池昼拽着陆深的衣摆,仰头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好像也不是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等陆深回答他,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没有不喜欢你……”
话到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陆深听到这句话,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胸腔。
仿佛只要池昼一句话,它就会以最鲜活的姿态被进献到对方手里。
“陆深,”池昼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红着眼眶看着他问,“我是弯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怎么……”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的思绪本就混乱,经由酒精一搅和,更是乱作一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问什么。
陆深狂跳的心脏又落了回去。
他不是在逼迫池昼做选择,他也不想这么做。
“没事的,没有,”陆深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眼泪,声音轻得像在哄小朋友,“不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什么都不用知道,你不是。”
陆深的话好像很有说服力,池昼稍微安静下来。
趁着这个间隙,陆深收拾好他的东西,将他拉起来,“走吧。”
走出门口,是一条长而静谧的小道。
池昼磨磨蹭蹭地挪动着脚步,走出几步路又停下了。他扯了扯陆深的衣角,声音颤抖着问:“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陆深望向那双盈满泪水的漂亮眼睛,他听见自己说:“能。”
这个字说得很艰难,但他必须这么说。
做一辈子朋友也可以,最坏不过是他受凌迟。
让他看着池昼和别的女生谈恋爱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可以装得很好。
只要池昼不要再这样哭。
比起那阵握不住的风,池昼的眼泪更像。
如果这条路很难走,那他一个人走就好了。
“真的?”
“真的。”
“那你认输,”池昼吸吸鼻子,得寸进尺地说,“然后心甘情愿跟我做朋友。”
“好,我认输。”陆深从善如流地说,“我心甘情愿跟你做朋友。”
池昼从没在陆深嘴里听过“输”这个字眼,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双手“啪”地一下捧住陆深的脸,凑得很近去看,似乎是要仔细辨认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陆深本人。
陆深垂眼,视线不动声色地描摹着那双哭过的眼睛。
“等一下……!”池昼突然又退开了,动作缓慢地往口袋里掏手机,“我要录下来。”
可池昼走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哪里还记得带上东西,都是陆深看见了收进自己口袋里,帮他拿着。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迷茫地朝陆深眨了眨眼睛。
“不用录,”陆深说,“你想听,我就再说一遍。”
“你认输了哦。”
“嗯。”
“我们是朋友了哦。”
“是。”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池昼得到应允,总算是开心了,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容。
“你背我回去好不好,”池昼绕到陆深身后,一把抱住陆深的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把自己挂上去,“我走不动了。”
“好。”
陆深反手托住池昼,让他能更舒服地坐在自己手上,然后才稳稳当当地迈开步子。
池昼闹腾了半天估计累了,一声不吭地趴在陆深背上。陆深感觉到他的呼吸均匀地拂过自己的脖颈,可能是睡着了。
“对不起。”陆深冷不防地开口,声音低沉如夜色。
池昼耳朵动了动,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问:“你干吗突然对不起?”
陆深顿了顿,说:“我应该早点跟你做朋友。”
他不该谎称“男朋友”,放纵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梦,还害得池昼掉眼泪。
池昼轻哼了声,“你知道就好。”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池昼“啪”地一下用手捂住陆深的嘴,佯装不高兴地说,“不准跟朋友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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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
池昼醒来之后,模糊的记忆伴随着头疼逐渐回笼。
他想起自己在酒吧买醉当蘑菇,也想起来陆深过来接他,还背他回来。
他还想起来,陆深说……要跟他做朋友。
“朋友”。
池昼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个不注意还撞到了栏杆。他吃痛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摸了摸撞到的地方。
他飞速跳下床,打算冲到对面宿舍去。
他还没想好见到陆深要说什么,但他想先见到陆深再说。
他以惊人的速度在三分钟之内收拾好自己,急急忙忙地拧了拧门把手。
一打开宿舍门,池昼就看见陆深站在门口,抬起手正准备敲门。
“啊。”池昼有点惊讶,“你已经来了。”
陆深问:“刚刚怎么了?”
池昼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摸了摸额头,解释道:“没事,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非常久违的是,池昼今天是和陆深一起去实验室的。
路上又下了雨,这次是陆深撑的伞。
池昼忽略掉他书包里也有一把伞的事实,跟陆深共用一把伞。
这次陆深没有离得很远,他们之间的那道沟壑变窄了许多,变成了正常朋友的距离。
也许是他们并肩走进实验室的身影太显眼,老师一抬头,随口调侃道:“你们和好啦?前段时间好像闹矛盾呢。”
陆深笑笑说:“和好了。”
“对,”池昼附和道,“我们和好了!”
谁都没有提昨天的事情。
好像过去的一切都翻篇了,他们之间没有荒诞的闹剧,没有剖心的告白,没有无措的眼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朋友。
一开始,池昼是开心的。
他每天都能和陆深呆在一起,他们又像之前一样顺路了,凑在一起可以有很多话说。
可是,事情似乎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陆深没有再说过“对不起”和“抱歉”,“谢谢”也在池昼的要求下减少了频率,但他在碰到池昼的时候会很快地收手,即使那只是不经意间的短暂触碰。
这天,池昼和陆深一起到校外吃饭。
他们又路过那条电动车很多的小道,陆深自动自觉地绕到靠近车流的这一边去。
池昼习惯性地想去牵陆深的手。
可是在食指即将碰到陆深的尾指的时候,陆深突然开口问他:“怎么了?”
“哦,你走进来一点。”池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莫名有种被戳穿的尴尬。他拉着陆深往里走了两步,一本正经地说,“那边车太多了。”
然后他就松开陆深的手,没有再碰。
以前最稀松平常的动作,现在竟然还需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
池昼猜想,大概是因为……正常好朋友走路不会手牵手。
到了地方,店员小姐热情地迎上来,告诉他们可以扫码下单。
“请问两位是情侣吗?”店员小姐笑吟吟地说,“今天有活动,情侣半价哦。”
池昼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旁边人说:“不是。”
“我们是朋友。”陆深莞尔道,“谢谢,原价就好。”
陆深结账的时候手机亮起来,池昼扫了一眼,忽然定住了。
“你换回来了啊,屏保。”池昼说。
“嗯,我看到你把收件人名字改了。”陆深以为池昼是不想再维持原来的样子了,所以把所有相关的东西都换了下来。
留着也不好,那样就超出“朋友”范畴了。
池昼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就是想解释:“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陆深说,“我知道。”
池昼直觉陆深“知道”的和他想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失落感细细密密的掺杂在那些浮在表面的开心里,让人无法忽略。
陆深现在会跟他一起走,也不会再不搭理他了。
但陆深从不逾矩,言行举止都规规矩矩地停留在“朋友”的范畴内,就像他答应池昼的那样。
他们不会牵手,不会拥抱,不会以独特的形式称呼对方。
也不会有任何超过朋友范畴的亲密举动。
每每有人问起,陆深也是大大方方地说:不是,我们是朋友。
仿佛他们是最正常不过的普通朋友,他跟郝文乐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不对,还是不对。
长久以来的执念达成了,池昼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好像心里有一块是空的,总是缺点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回到宿舍,池昼有点烦躁地倒在床上。
他拿出手机,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把自己的烦恼投到了表白墙上。
【亲身经历,被喜欢的人拒绝了还继续做朋友真的很难受……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你,才会答应继续跟你做朋友的。……】
评论很长,后半截都是在说评论者自己的故事,一段暗恋多年又做回朋友的心酸往事。
池昼盯着这一条回复,久久无言。
陆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所以才愿意继续跟他做朋友。
池昼闭上眼睛,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个夜晚。
他哭着问,陆深就告诉他,他不是;他说认输,陆深就认输;他说做朋友,陆深就答应他做朋友。
因为喜欢,所以无限度地退让;因为喜欢,所以无限度地纵容。
但他怎么可以仗着自己是被喜欢的一方,就这么任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陆深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这样跟践踏别人的心意有什么区别?
池昼睁开眼睛,手指划了划,又刷出了一条新评论。
【不要纠结了!要是稿主你不喜欢他我就不劝了,但是现在摆明他爱你你爱他啊!现在不上更待何时?】
也许是这条新评论提供了灵感,一个想法在池昼脑海中渐渐成型。
——如果他也弯了的话,这一切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这样想着,他点开了好朋友石头的聊天框。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如果我弯了】
池昼斟酌着语句,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最后发出去:【你怎么想】
石头:【啊?????是哪个野男人让你问出这种问题】
石头:【还是说你在真心话大冒险?打赌输了?社团活动?你喝酒了?】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都没有】
石头:【那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像你了】
那边石头对着手机像见了鬼一样鼻孔扩张,表情相当惊恐:【草,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我的昼】
池昼对他丰富的想象力默然无语,他顿了顿,扣了四个字过去:【……别想太多】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你先回答我】
石头安静了一会儿。
一分钟后。
石头:【好吧,这是有一点震撼】
石头:【但是震撼之余我还有一点伤心,说好的你弯了就先搞我的呢?】
黑夜不知太阳的耀眼:【………………】
石头:【开玩笑开玩笑】
石头:【还能怎么想,总不能绝交吧咱俩认识多少年了都】
石头:【再说你是直的弯的有什么关系啊,这难道还能影响你征战峡谷的速度??】
跟石头聊完,池昼又鼓起勇气,打算跟他的三位舍友摊牌细说。
“你们说,要是我弯了——”
他说到一半,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回头一看,他的三位舍友站成一排,正用一种便秘的表情地看着他。
池昼:“……?”
王知宇伸出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戳了一下张嘉翊的痒痒肉。
张嘉翊猛地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往前跨出一步,就这么被逼上了梁山。
他幽幽地开口:“昼儿啊。”
池昼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看。”张嘉翊将自己的手机竖在他面前,上面是一张蔚蓝星球的图片,“这是你当直男的时候的地球。”
他往左一划,划到下一张图片,还是一张蔚蓝星球的图片,“这是你弯了之后的地球。”
“没有变化,对不?”
“昼儿,你是直的弯的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当哪个开心,你就选哪个。”许铭元说,“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王知宇清清嗓子咳了两声,“其实陆深这狗……这个人也还行,如果你喜欢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受欺负了就跟我说,胖哥永远保护你。”
“看看咱们的宿舍圣经,你想知道的这里都有。”张嘉翊强行将那本宿舍圣经《正确认识自己:同性恋倾向之我见》塞进池昼手里,“哎呀,当初就让你看了。”
池昼回到位置上才发现,石头的聊天框里还有两条未读消息。
他点进聊天框。
石头:【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石头:【这个野男人是谁啊】
池昼回他:【不是野男人,你也认识】
池昼郑重地打下两个字:【陆深】
那边石头几乎是秒回:【不是吧兄弟,你搞陆深都不搞我?!!】
池昼搞不懂他这是什么心态,扣了个问号过去。
石头:【这很难评,祝你成功[/加油]】
石头:【不过,放心吧我的昼,不管你喜欢谁,男的女的,是人是鬼甚至是狗,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握手]】
关掉手机后,池昼抱着学习的心态翻开了那本宿舍圣经。
看了两行,池昼脑海中浮现出陆深的脸。
到第三行的时候,他就把书合上了。
那三行字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记进脑子里。
他只知道,他不能也不想再这样退缩下去了。
陆深不想让他哭,他也不想陆深一个人难过。
更何况,无论是什么路,他都喜欢和陆深一起走。
他们理应是同路人。
“我了,”池昼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整个宿舍都听见,“我不当直男了!”
宿舍三人齐齐看过来。
在他们的目光洗礼下,池昼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了他的。
“——我要当g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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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决定当gay之后,池昼雷厉风行地放下了所有顾虑。
第二天一早,池昼一秒也不耽搁,如同旋风一般夺门而出,往外跑去。
终于,他在他们经常走的一条小道上捕捉到了陆深的身影。
“陆深!”
陆深回头,人都还没看清,一阵清风扎扎实实地撞进他怀里。
池昼扑到陆深身上,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挂了上去。
他得意地咧开嘴,笑容灿烂得好像登上了珠穆朗玛峰。
接着,他用一种往珠峰上插国旗的激动语气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陆深怕他摔了,反手护住他的腰,“你先下来,好好说。”
他这时还是很注意克制自己的行为,手只是虚空搭在池昼腰上,并没有真正地碰上去。
“不要,我就要这样说。”
池昼抓住陆深的手往自己腰上贴,非要让陆深搂住他的腰不可。
“你抱我一下,这样好累。”池昼挂在陆深身上晃了晃腿,“快点。”
陆深于是按照池昼的意思,一只手搂着池昼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他腰下的位置。
他还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奇怪的是,没有闻到任何酒精的味道。
但池昼分明就像刚喝完假酒一样。
有陆深抱着,池昼就不用自己用力了。他双手搭在陆深肩膀上,就着这个姿势拉开一点距离,让他得以和陆深面对面。
陆深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那件“重要的事情”。
池昼与陆深对视,脸红到耳朵根。然后他鼓起勇气,在陆深的注视下,兴奋地宣布:“我不当直男了!我要当gay!”
陆深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池昼大声重复道,“我不当直男了!”
陆深将信将疑地仰头看着他,目光落到池昼额头上,他前两天不小心撞到的地方。
“你那天到底是撞到什么了?”
“起太猛撞了一下栏杆,”池昼恨铁不成钢地用自己脑袋撞了撞陆深的额头,“就这样。”
“感受到痛没?痛就对了,我是认真的。”
池昼撞的这下是真的用了点力气,“咚”的一下,痛得陆深当即皱起了眉。
池昼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
疼痛感消散后,陆深还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
会痛,说明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你说,”陆深重复道,“你不当直男了。”
池昼点点头,掷地有声地说:“对,我不要当直男了。”
沉寂的心脏死而复生般剧烈跳动起来,陆深深呼吸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
“你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池昼低下头,与陆深额头相抵,他十分诚恳地说,“我会对你好的。”
“哦,等等。”池昼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陆深的心猛地一跳。
接着又听池昼自顾自地说:“第一次没有经验,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
陆深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回了原地。
“不然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束花……玫瑰可以吗?”
“要么我今晚在你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你喜欢吗?”
“虽然我不擅长唱歌,但是你想的话我可以去找学弟借把吉他……”
池昼絮絮叨叨的像只找到松果的小松鼠,“我真的很认真的。”
“好不好啊,”池昼将脑袋埋在陆深的颈窝里打滚,撒娇似的哀求着,叫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哥哥。”
回应他的是腰间搂紧的手臂。
陆深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好。”
“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见这个同样久违的称呼,池昼不禁抬起了头。
记忆里的一幕忽然浮现上脑海。
他想起陆深第一次赴约,站在教室窗外等他的时候。
陆深看向他,目光交汇时,藏不住的笑意从扬起的唇角流露出来。
眉眼温柔,一如现在。
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的雨停了,乌云渐渐驱散开,阳光穿透云层从天际洒落,大地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池昼的提议不是说说而已,陆深答应他的五分钟后,他就拉着陆深一路走出校门,走到了最近的一家花店。
池昼兴冲冲地进了花店,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从没谈过恋爱、第一次遇见喜欢的人的愣头青,店员忍不住笑着问:“给女朋友买花吗?”
不等陆深开口,池昼这次率先抢答:“不是,我给男朋友买花。”
店员看看池昼,又看看陆深,试探性地问:“所以你们是情侣吗?”
陆深看了一眼池昼,这一次,他的回答与上次截然不同:“对,我们是情侣。”
片刻后,池昼风风火火地将一大束粉玫瑰塞到了陆深怀里。
“这个,刚刚店员说是永恒的爱的意思。”
陆深忍俊不禁:“我知道。”
听他这么说,池昼忽然想起来,在很久之前,陆深是给他送过粉玫瑰的。
藏匿在礼品袋子里,诉说着不曾言说的心意。
只是,那个时候,池昼还当陆深在整他。
“我应该早点弯的。”池昼突然说。
想到这里,池昼愧疚地开了口:“对不起,之前——”
陆深却摇摇头打断他:“别说‘对不起’。”
“我们已经是情侣了。”陆深模仿着某人的语气,“不准跟男朋友说‘对不起’。”
短短一天时间,池昼迅速找到了不当直男的乐趣所在。
像是要将之前错失的都弥补回来似的,池昼做了一整天的gay事。
他们换了新的情侣头像,改了新的情侣名字,在池昼的强烈要求下,陆深换下来的屏保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晚上回到宿舍,兴奋感还没有消除。
池昼握着一杯“第二杯半价”的奶茶,低头咬着吸管,腾出一只手来跟石头发微信。
哥哥的亲亲宝贝:【我一当gay就有男朋友了,打败全国66.66%的gay】
石头:【???】
石头:【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还在问我什么弯不弯的】
石头:【这么快就??牛逼】
然而池昼还有下一句。
哥哥的亲亲宝贝:【而且我男朋友是陆深,打败全球99.99%的gay】
石头:【……………………】
石头:【牛逼】
石头:【但是牛逼之余又有一点魔幻,那可是陆深啊??】
石头:【话说你这个名字是什么东西啊,求你告诉我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池昼顶着这个名字招摇过市等的就是他问这句话,立马回道:【不好意思,不是】
哥哥的亲亲宝贝:【新换的情侣名,牛不牛】
石头:【……………………】
石头:【他妈的,哥们儿论文都没写完在这看你吹水结果你给我说这?我是你们play里的一环吗】
哥哥的亲亲宝贝:【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那边的叫宝贝的亲亲男友】
石头:【谢谢,我不想知道】
石头忍不住吐槽道:【你好gay啊】
哥哥的亲亲宝贝:【我知道,谢谢】
很显然,对池昼来说,现在说他“gay”更像一种褒奖。
人是可以这么快进入角色的吗?石头要无语了。
没过多久,池昼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点开来一看,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粉玫瑰。
哥哥的亲亲宝贝:【看一眼再去写论文,磨刀不误砍柴工,辛苦了兄弟】
紧接着是一条百度百科链接:[粉玫瑰的花语-百度百科]
石头:【………你知道吗】
石头:【我的花语是无语[/龇牙]】
池昼终于满意地收起手机,大发慈悲地放过石头,让他去写论文了。
他放下手机,由衷地感慨道:“第一次当gay,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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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
在一起的第二天,他们就恢复了一直以来的约会活动。
池昼出门从来都是三分钟,主打一个迅速便捷,从来没纠结过出门穿什么,第一眼看到哪个顺眼就是哪个。
但今天他都已经出门了,忽然又倒了回来。
王知宇问他:“你忘带东西了?”
“不是。”
池昼在鞋柜前徘徊了一会儿,想了想陆深平时穿的颜色,从他的珍藏里挑了一双黑红相间的。
王知宇被他的操作弄得相当困惑:“你专门回来就换双鞋?”
池昼点点头,“帅吧。”
“这俩不是一样的吗?”王知宇实在不懂他专门倒回来换个同款不同色的鞋意义何在,他看了一眼池昼换下来的蓝色球鞋,“你那双破了?”
“没破。”
“那你把蓝色换成红色的意义是?”
“一样帅,但不一样的帅。”最重要的是,他记得陆深的鞋子也是这个颜色。
池昼想了想,委婉地劝说胖子:“你别太直了。”
池昼踩着新鞋子,兴高采烈地去约会了。
这次约会还在老地方,但是跟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是真正的约会。
见到陆深的时候,池昼先是低头扫了一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陆深赫然穿着一双新鞋,看上去也是精心挑选过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是蓝色的。
池昼:“……你怎么换了新鞋?”
陆深低头一看,池昼脚下踩着一双黑红相间的球鞋,看起来跟他最近经常穿的那双是相近的款式。
陆深挑了挑眉:“你好像也换了新鞋。”
“走吧,”陆深忍着笑说,“这样也算情侣款。”
池昼决定当gay之后就相当执着于情侣款,恨不能把“我是gay我有男朋友”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然而,当他跟陆深十指相扣、戴着情侣饰品、喝同一杯奶茶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突然了。
“还有没有更gay的事了?”
好像天底下所有gay事,他们都在互整的那段时间里做过了。
池昼扯了扯陆深的手指,问他:“有吗?”
“有。”陆深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池昼的唇,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从来没做过真正的恋人才会做的事。”
一直以来,他们从未做过的、只有真正的恋人才会做的gay事……
池昼转了转眼珠,一个答案福至心灵般浮现上来。
他猛地一拍手,激动地说:“我知道了。”
池昼兴冲冲地拽着陆深往树荫处走,“过来这边。”
他们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驻足。树上一簇枝叶横伸出来,将乘凉者的面容遮挡了大半。树影斑驳错落,阳光恰好落在池昼肩上。
陆深唇边弯出浅浅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树下等一阵代表神谕的风。
池昼踮起脚,勾住陆深的脖子,就着这个姿势与他贴近了些。
然后,他望着陆深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了四个字。
“——我要出柜!”
陆深:“……”
陆深重新站直身体,无言地轻叹了一声,很想问池昼是不是真的弯了。
池昼浑然未觉,当机立断地买了高铁票,一边付款一边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当天下午,池昼就拉着陆深坐到了他家的饭桌上。
池昼赴死向来是很壮烈的,他一口气说了几个陈述句:“妈,我弯了,我喜欢陆深,我和陆深在一起了,陆深人很好,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希望你不要反对。”
他平均几个字就炸下一个惊天巨雷,池昼妈妈在五雷轰顶之下,沉默了。
周遭的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唉。”池昼妈妈叹了口气,成功地让这对小情侣的心凉了半截。
池昼一只手紧张地抓着陆深的手,另一只手古怪地架在半空中——他想好了,等下他妈要是一巴掌过来,他就先替陆深挡了再说。
陆深轻轻捏了捏池昼的手指,示意他别紧张。
他不卑不亢地开了口:“阿姨,我——”
刚开口,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池昼妈妈抬起手——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陆深碗里。
她颇为沧桑地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早就发现你有这个倾向了,”池昼妈妈像是憋着的一口气好不容易松了似的,“当初你抱只鹅回来,还拿着照片教它认陆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池昼警觉起来,一看他妈妈准备揭他老底,赶忙开口:“等等,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那会儿就天天念叨陆深了,现在在一起倒也不奇怪。”
池昼试图反驳:“也不是天天……”
陆深动了动耳朵,好奇地问:“他都念叨什么?”
“哦,他说,”池昼妈妈学着池昼的语气,“‘我讨厌陆深!’这句是最常说的。还有‘烦死了陆深跟我说句话能死啊’。你看谁讨厌别人是因为人家不搭理他的啊?”
陆深低头笑了下。
“咳咳。”池昼非常刻意地咳了两声,拼命给他妈夹菜,“妈,你吃饭吧!别说了。”
但池昼妈妈显然正说到兴处,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从小就这样,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看上你奶奶家的狗,人家不想跟你玩你还非要上去摸,被咬了一口哭着跑回来说你最讨厌狗了,结果那条狗后来病死的时候就你哭得最大声。你还偷偷拿了两袋排骨埋到它的狗窝下面祭拜它,被你奶奶发现之后揍了一顿。”
池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底气不足地说:“……没这回事吧。”
“上次还想金屋藏娇呢,这么明显,还以为能逃过你妈我的法眼?”
“什么金屋藏娇……”池昼脸上发烫,从这四个字里胡乱挑了个字反驳,“他娇在哪里啊?”
“行了行了,”池昼妈妈瞥了一眼他俩紧紧握着的手,“先把手松开吃饭吧,我才没那么迂腐。”
池昼干笑了两声,松开了陆深的手。
池昼妈妈又给陆深夹了两块肉,示意他多吃点。
陆深垂眼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多年以前蒙尘的记忆被他翻找出来,好像因为池昼而被染上了新的色彩。
他抬头看向池昼妈妈。
只见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你们是互相喜欢的,那就没什么好反对的啦。”
陆深忽然郑重地说:“我会对他好的。”
池昼不甘落后,赶紧表态:“我也会!”
池昼妈妈点点头,将碟子往他们的方向推了推,“知道你们情比金坚了,赶紧吃饭吧。”
晚上,池昼跟陆深说完晚安之后,荡漾的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于是他转头就去骚扰石头。
哥哥的亲亲宝贝:【当gay第二天就出柜了,打败全球100%的gay】
石头:【你是知道我ddl在今天的这件事吧?】
哥哥的亲亲宝贝:【这样吗?抱歉抱歉】
哥哥的亲亲宝贝:【如果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我想说我今天带陆深回家吃饭了,我妈一点都不反对,而且还挺喜欢他的】
石头将“我想反对”这四个字打在对话框里,距离发送出去只差临门一脚。
……他的好兄弟弯了,他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石头:【…………如果我现在正式收回我前几天说的话,你还能直回来吗当我求你】
哥哥的亲亲宝贝:【晚了,已截图[图片]】
图片内容是石头说的那句“不管你喜欢谁,男的女的,是人是鬼甚至是狗,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石头:【………………】
石头:【我他妈可以接受兄弟的男朋友是狗,但我不能接受兄弟是狗[/微笑]】
哥哥的亲亲宝贝:【好吧,但是提醒一下】
哥哥的亲亲宝贝:【现在我们俩之间你才是单身的那个】
另一边,单身狗同志无能狂怒地摔了手机,愤愤地去赶论文了。
池昼放下手机,再一次由衷地感慨道:“当gay真好,我喜欢当g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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