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市。
宋檀正与一家卖衣裙的铺子浅谈好生意, 她每隔十日来此送自己绣好的荷包还有绣帕,可当做铺子所卖衣裙的配饰,老板给她配饰的价钱。
衣裳和配饰一起卖, 肯定要比她们两方单独卖的生意要好一些, 还可作为衣裙其中一个稍微吸眼的亮点。
衣裳铺子的老板听了宋檀长长的一番解释, 左右翻看宋檀带来的绣工成品,心下已有松动, 再与铺子里的另一位管事商量许久,当即决定一试。
至于价钱,到时就看宋檀带来的荷包还有绣帕数量了。
宋檀走出水市时, 斜阳正西沉,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 细长睫毛轻轻扇动。
谁说要争本事只有参军上战场的。
也就一根筋的赵堰不要命。
她也想做好,若是可以,要比赵堰还要好,日后等他回来, 让他好好瞧瞧,一眼也不能小看她。
宋檀脾气拗,性子倔, 不服输,自小如此, 何况现在,一旦决定了,势必要做到。
是以, 宋檀回了江水巷后, 除了守着那家生意有点儿寡淡的铺子, 就是埋头刺绣了。
她明白, 还得是必须要她自己的绣工好,绣品精致,铺子生意才会慢慢好起来。
只不过半个月下来,宋檀的眼睛有点不大好使,多是绣多了的缘故。夜里烛火点上,要是她一个时辰后还未睡,双眼生涩,一眨一睁,莫名多了很多重重叠叠的暗黄光圈烛影,针头也瞧不清,唯有尽早歇下-
很快入了夏,城外浅池里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数十朵粉色荷花从叶里支出,尖上沾有几滴清露,很是惹眼。
宋檀的生意终于渐渐好起来,不复当初一始的冷清。
于此同时的,还有莫约每隔一月赵堰就会托人带回来的书信。
宋檀一始一直以为赵堰寄的那封画了画的信,怕是他此行唯一寄回的东西,怎想竟每月有一封。
但,皆是画。
有一座又一座低矮的营帐,有层层山峦之上冒出的半轮明月,有倒立在溪流边的小人,有一把长而又宽的大刀,亦有两颗不知名的小豆……
幅幅不同,每一幅的左下角,可又都画了树杈和蹲着的小鸟。
宋檀哭笑不得,有时望着装满了一小木匣子的信封,忍不住戳两下,屋子空空,也不知她是在和谁说话一般。
“忘了字是怎么写的了吗?”
“都忘了?也不知道把我画得好看点儿。”
“真是蠢死了。”
……
其实宋檀也想给赵堰回封信去。
想与他说,她现在的厨艺可好了,杨栾絮还夸她来着呢,她的铺子生意也好,小小攒了些银子,她才不稀罕他留下来的那些,以后等他回来,她要将他给比下去,要他对她刮目相看,好好地夸夸她,她不是什么都矫情不会。
宋檀立于轩窗边,院子里的梨树枝丫繁茂,上面结有好些拳头大小的果子,日头透过梨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映在素净小脸上,又是别样风景。
摊开在书桌上的素白信纸,上面暂且没有写上一字,白得晃人眼。
宋檀一手扶袖,一手提笔,一举一动,恍然如画。
可良久,笔尖仍是顿住在半空中,明明满腔无数想说的话,凝聚于狼毫笔尖之际,下笔迟迟。
她不知道怎么开头第一句,如何写下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
顿的时间良久,手腕都作酸痛,宋檀紧紧抿唇,还是不知如何落笔。
笔尖的浓墨聚成硕大的一滴黑色墨滴,啪嗒一声地坠落下,方才还素白的信纸一下被弄脏,恰是正中央的位置处。
宋檀去擦,怎知半分不奏效,甚黑色墨迹越弄越脏,好端端的一张宣纸完全不能再用。
宋檀心中不耐烦,索性将其揉成团掷出窗外,反正她写的他也收不到。
山高风大黄沙漫天飞的贫瘠之地,怎能收到她寄出的信件。
何况他们这些做最是无名小兵的,今日在山东,明日就能在山南山北,不是只在一处地儿。
说得不好听,都是他自找的。
“铛”的一声,小木匣被人用力合上,连木锁也落了-
转眼夏末,暑气不再盛,秋意渐起。
这段时日里,宋檀还是会每月收到来自赵堰寄出的信,依旧是画。
虽赵堰的画工确实不好,很多时候画都不能称之为画,勉强算是无数条线条拼凑起来,至少每个月的又都不一样。
宋檀着实想象不出赵堰绞尽脑汁或是一板一眼给她画画的模样,但应该没有再咧嘴傻乐的吧。
她都不在身边,量他也笑不出来。
就在宋檀快觉得赵堰是不是真把她昨年交给他的字词全给忘干净了,哪儿能想着画这么多的画时,九月中旬,她收到了赵堰唯一写有黑字的信件。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点儿的污迹也没有。
信上短短三字,写得工工整整,半点不见当初他握笔乱刨的字迹。
“半月归。”宋檀第一次收到赵堰写了字的信,一时跟个慢了拍似的,一边看,一边念出声。
她念时未觉有半分不对,眼波淡淡,没有起一丝的涟漪,但念完半晌,忽地一下反应过来,半垂着的眼帘一下掀开,仿佛里面有了光。
“半月归。”宋檀跟着又念了一遍,道出口的嗓音在不知不觉间竟也拔高,分外透着□□分的喜色,只是她自己不觉,转头给一旁的杨栾絮传话道:“赵堰说他半个月后就能回来了!”
杨栾絮笑着捂了捂耳朵,眼底也是点点的喜悦之色,“知道啦,知道啦,我听都听见了。”
今日杨栾絮本想着来宋檀这儿串串铺子,寻个心仪的绣帕,不得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宋檀启信。
杨栾絮早就是知晓赵堰每回都画画的,这回她凑过去想看看赵堰又画了些什么回来,结果听见他半个月后要回来的消息。
“宋檀,这下你终于可以正儿八经的见着赵堰哥,是不是要偷乐好几日呢。”杨栾絮打趣道,哪儿有人不喜见心上人的。
比如她有时看见谢温瑜路过江水巷,虽说是她和他已有好久没有说过话,可她还是会紧张,想照照镜子,想再理一理根本不乱的衣裳,目光忍不住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也想着,他能不能朝她这儿看一眼。
宋檀听见“偷乐”二字,方才不着痕迹弯起的嘴角,在一瞬,倏地生生压得平下,她折好信纸,佯装淡定,“什么偷乐,迟早都是要回来的,不过是提前了两三月罢了。”
为显自己的浑不在意,宋檀捋了捋垂下的头发,视线偏向另外一边,俨然一副当真无所谓。
殊不知她这般,落了旁人的眼里,十足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杨栾絮悠着调子说:“宋檀,你敢说之前不怕赵堰回不来的?跟我还假意什么?”
“那是以前。”宋檀如今想起赵堰出征前,她追在后面的样子,就恨自己那日为何没有从一睁眼时就病倒的,如此就不会去送赵堰,更不会当着多人的面落泪了,脸都要丢没了。
“行吧。”杨栾絮轻笑两声,不再逗宋檀,自行寻着想要的帕子。
宋檀收拾了别扭劲儿,好一副如同一始未曾收到过赵堰的来信,帮着杨栾絮挑配她的绣帕。
但待到铺子里的人一走,宋檀还是将那张信拿出来再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好似这三字她要是再看得仔细些,“半月”二字就能缩短变成“一日”。
她心下算,半月,半月,除去信纸在路上的几日,算下来,应该只有十日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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