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 C市就入了秋。
刚至九月，初秋时节，最明显的是阳光不再毒辣，天地之间失去了通透感。清晨的雾霭像是隐形衣, 远远看去, 千银二十层以上尽数隐没在天际之中。
倒是雾若越浓散得越快, 到了中午定能穿云破雾，露出顶端反光的玻璃。
千银电子内部常年恒温26度，不觉寒冷。
况且今日特殊。
是酝酿许久的明年的手机新产品线概念决策评审会。
角逐到这个阶段，白热化了，就剩下两个方案, 一个是折叠手机, 一个是游戏手机, 公开, 公开汇报竞争，所有高层参与评分。
顶楼大型会议室的氛围热闹, 说是散会, 里面的掌声还未停歇。
金潇低头看手机微信，父亲给她发了个骄傲的表情。
会议室的门推开。
一群人前后走出来，“组长, 厉害了。”
“以后要叫老大了。”
“TS冥王星”游戏手机和“TS卡戎”游戏手柄的方案通过, 正式立项, 今天以后进入开发阶段。
金潇从id前瞻创新方向组组长, 一跃成为2023年新产品的总负责人。
虽然金潇从法国分公司工作几年回来，算不上千银新人, 这个步子却不可谓不大。目前id总设计师另有其人, 如果人家跳槽了, 她手里有这样的主打产品，以后能冲下一个id（外形工业）总设计师。
金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轻笑，“低调点。”
“恭喜。”
“谢谢大伯。”
金潇转身点头，看出来大伯是很遗憾的。
折叠屏手机提案的组长是他培植的亲信，最近他插进来的曲书白，还不断偷偷汇报他们这边的项目进度。
好在，父亲不问管理，却重视研发。
以往风气只是上行下效，管理层是可以影响整个企业文化的。
人才培养，绩效制度，千银学院里的专家讲座都围着市场潮流打转。其实无可厚非，追着市场风气即便成绩平平，总归是挑不出错的。但产品未必适合千银，此风气之下，新概念难以萌生，打破市场约束的方案被毙，离创造力枯竭被人甩开的下场不远了。
还没烂到骨子里。
产品决策的评分标准没那么容易撼动。
折叠屏机，短时间内通过的可靠性测试难度太大，量产风险更是远高于游戏手机，除了跟风毫无优势，决策意见是等待明年技术更成熟再研发。
金潇集合了组员一切工作成果，她要做的唯有坚持到底，敢于承担不追随市场的风险，今日见到收获，在公平的评审会上最终胜出一筹，并且给了他们堪比苹果的研发周期。
回到工位上，一圈全是自己人。
总算小规模欢呼起来，金潇大方道，“晚上我请客，大家都有空吗？”
“必须有啊。”
为了概念决策评审会，大家日以继夜地熬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无人加班了，到了下班点准时收东西去聚餐。
金潇晃了晃车钥匙，“谁跟我走？”
林冉茶第一个蹦出来，金潇笑了，“巧了，正好有事儿麻烦你。”
她从座位下抱了个箱子，“你帮个忙，给对面那个。”
金潇指了指窗外的大世界商城方向，顿了顿，“刷机大神。”
“这是什么？”林冉茶咬唇，有一丝雀跃，“我能看看吗？”
“可以。”
二三十部游戏手机躺在里面。
林冉茶惊讶，“大神的？”
“对，”金潇彻底交给她了，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借用一段时间，画了几十遍稿子，现在产品形态确定，这些手机我已经很熟悉了，物归原主吧。”
林冉茶点头，“好呀，那我去跑腿，一会餐厅见。”
于是金潇带上大金走了。
立项以后，就不是一个外形概念组的事情了，整体方案会经过各领域各部门的多轮讨论，金潇把所有可能打交道的组长都叫上了。
大金听说林冉茶去大世界商城里还手机，大为遗憾，“不早说，我去送啊，鑫哥很nice，仗义啊，我微信问他问题他可热心了。”
金潇勾唇，“冉茶想去，就让她去吧。”
今晚呼啦啦来了三四十号人。
他们坐了一个大包厢，两桌子人，金潇主动开了瓶香槟，“感谢的话我不多说了，最近大家都辛苦了。”
“爽快。”
感慨最多的还是他们组员，“是感谢你，圆了我们宅男一个做游戏手机的梦。”
“对，平常天天骂打游戏发烫，闪退，掉线，每次骂完老子就想说以后研发一个牛逼哄哄的，没想到吹的牛逼有实现的一天。”
“金潇，我是真服你，你知道吧，你刚来没几天，服装制度就改了，大家以为你就镀镀金就飞升了，没想到你跟我们一起熬。”
“只不过我们熬秃了，你没有。”
金潇嗔怪道，“给你们谋福利，反倒怪我了？那我明天去申请再改一改，统一穿制服好了。”
“别，千万别，我自罚一杯。”
最近一个月里，大家都熬得劳心劳力，熟稔不少，听得出金潇开玩笑。
光是概念图都在电脑里改了几十上百稿，金潇还带头整理了市面上其他游戏手机参数，做了个模型数据库。每天跟他们一样熬着，就看谁比谁更没有夜生活呢，晚上十一点下班，早上九点上班，她健身都在公司健身房解决了。到最后两天，洗手间多了不少一次性牙刷。
她一企业继承人都这么拼，其他人自认为天之骄子，没理由输给她。而且看得到方案通过的希望，铆足干劲，拼尽全力。
包厢一推一合，林冉茶打车刚到。
她欲言又止地把箱子又还给金潇了。
金潇疑惑，“大世界下班了？”
“没下班，”林冉茶尴尬，“他不在了，附近店主说他从大世界搬走了。”
怎么遇上鑫哥，总是显然她办事不利。
不是密集恐惧症犯了，就是人去楼空。生怕金潇不相信她，给她看了眼拍的照片，程一鑫的店铺那贴了张“旺铺转租”，留的确实是他电话。
金潇愣了片刻。
一个月没联系，他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金离她们近，听见了，扭头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回头微信问问，问到帮你还。”
林冉茶入座，金潇也重新坐下。
庆功宴总是离不开主题，从明天开始到明年春季发布会，是产品研发的TRA1-TRA4阶段，TR是指技术评审，TR4是最重要的量产成熟度评审节点。未来的三个月内，他们会通力合作，讨论出手机整体方案，最终锁定图纸。春节后开始试制，经过几个月的试制迭代周期、小批量量产、大批量量产，在秋季发布会时候满足全球发货条件。
一直折腾到凌晨散场。
第二天基本报了调休到11点才上班。
HR拿过来她新的工牌，放在桌面上，“TS冥王星负责人”，跟她说可以搬到后面的办公室里，也可以继续在开放式办公区域，方便团队合作。
金潇选了后者。
对面雾气弥漫，大世界商城的影子都模糊了，程一鑫这搬家搬得可真够彻底的。
金潇去茶水间的时候路过大金，他昨天没少喝，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估计他早忘了问程一鑫去哪里的事情。
曲书白又凑来茶水间跟她聊天。
金潇只能回工位上，转头跟HR说后悔了，还是搬了办公室里。
独立办公室到底效率高。
金潇梳理了研发阶段的工作计划，发给各个小组，他们在概念pk的时候就在犹豫，到底要做几个按键辅助打游戏。
另外，想把充电口做到侧边，以便横屏打游戏好充电，但到底是侧边单充电口还是侧面加尾插位置一共两个充电口，是这一阶段必须确定下来的设计问题。
金潇在夜幕降临后回家。
朦胧的月光洒下，城市的光晕太盛，几乎分辨不出清辉，车灯在飞驰，路灯在倒退，好像追着车尾灯流光似地奔着。
今夜又是细雨迷蒙，要刮走为数不多的暑气，彻底裹挟入秋去了。整个小区路前显得格外安静，显得清清冷冷，地库入口还有一道蜿蜒的水迹在潺潺地流成小溪。
有人在地下车库等她。
瘦瘦高高的人影，在她子母车位里猫着。
按理说他们这里的治安，应该外面一只野猫都溜不进来，不知道他怎么躲过的保安追查。
金潇一个急刹，开窗就忍不住骂人，“程一鑫。”
她问，“你干嘛？”
程一鑫等她半天了，拘着腰和腿缩在车位里，来来往往的保安巡逻频繁，生怕被发现，他还得往她没开走的那辆剪刀门跑车后面蹲，蹲到后来，干脆盘腿坐下打游戏。
猛地一直起腰，有眼冒金星之感。
程一鑫嘶了一声，手腕搭在她玻璃窗上，不让她关上，指尖垂进她车窗内，不自觉地像打拍子一样颤了颤，“让我靠一下，腿麻了。”
这人不知道带把伞。
这么冷的天气，就穿了件卫衣，肩头还淋湿了，贴着他瘦得没肉的骨头，声音嗡嗡的，带着鼻音。
他咳了一声，“我听说，你来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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