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 二


    回溯 下 ◇


    庆幸李成绮还愿意碰他。


    谢明月垂首, 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李成绮的距离。


    李成绮却变本加厉,谢明月拉开他就往前蹭一点,又疑惑地看了眼奏折,“谢卿离得那样远, 看得见吗?”


    谢明月哑声道:“臣看得见。”


    面对李成绮的疑惑,他解释得极匆忙,只想赶紧说完,赶紧把这个祖宗送走。


    说完,“陛下可还有什么事吗?”


    李成绮此刻已经困得眼睛惺忪,闻言轻轻摇头,“没了。”


    下巴一点一点, 几乎压在谢明月手臂上。


    汤药里本就有安神的药草,李成绮会困成这样谢明月不意外。


    意外的是,李成绮现在, 在他的床上。


    谢明月僵硬着,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那臣送陛下回去。”谢明月道。


    “不要。”李成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眼睛睁不开,干脆不睁,往前一倒, 朝被褥扑去。


    谢明月看得心惊肉跳, 动作胜过了理性,一把扶住了君王的肩膀。


    李成绮摇摇欲坠,大半都在谢明月怀中。


    这个姿势……


    隔着薄薄衣料, 谢明月甚至能感受到李成绮落到他皮肤上的吐息。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想要扶起, 李成绮又不配合。


    “那边冷……”皇帝仿佛半睡半醒间说了这样一句话。


    “臣这更冷。”谢明月沉声回答。


    他嗓子干哑紧绷, 紧得发疼。


    李成绮偏头, 反驳他,脸蹭了蹭谢明月扶着他肩膀的手,“好烫。”


    谢明月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浑身上下比手烫得地方多的是。


    “嗯,”半睡间的李成绮声音都是绵软的,“求求你,让孤……”


    让孤在这。


    若非还尚有理智,谢明月此刻已经把李成绮的嘴捂住了。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将皇帝轻轻放下。


    床足够大,足够两人睡。


    谢明月知道。


    他给李成绮掖好被子。


    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穿着一身单衣下床了。


    黑暗中,李成绮缓缓睁开眼。


    听见不远处谢明月倒水喝茶的声音,他按了下眉心。


    这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谢明月的问题。


    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坐在书案边,都一夜没睡。


    次日,谢明月寻了个理由出宫。


    不足两个时辰就被皇帝召了回去。


    谢明月回去之前特意去圆喜坊买了蜜饯。


    圆喜坊在顺意坊斜对面,二者相距不过几十步,乃是这条花街上唯一一个卖茶点蜜饯的地方,旁边的花楼也喜欢到这里来买茶点。


    谢明月好像突然知道李成绮为何会吃过这里的蜜饯了。


    宿眠。


    两个字在舌尖轻轻一滚,谢明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袋。


    不过,他也无甚资格生气。


    李昭愿意与谁交往,怎么交往,都不是他一个为臣的该操心,能干涉的事情。


    无论是宿眠、戚不器,亦或者李旒。


    谢明月入宫时,戚不器正好出宫。


    彼时两人还保持着面子上过得去的关系,相见打了个招呼。


    戚不器看起来心情极好,春风满面。


    谢明月走入长乐宫,将蜜饯放到案上。


    李成绮正背对着他看什么,听到声响回头,立刻露出笑容。


    手中的册子却合上,压到了文书底下。


    谢明月当然看得见李成绮的小动作,却装作没看见,跪坐到李成绮面前,如常说话。


    至于被李成绮合上的册子,谢明月知道自己不该问。


    他从不做自己不该做,不配做的事情。


    他不在意。


    一点都不在意。


    谢明月移开了目光。


    “回来了?”李成绮笑着问。


    谢明月颔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可言说的悸动,“是,臣回来了。”


    此后一月,李成绮病势缠绵,谢明月更不能离开,只好日日都在长乐宫。


    像那一日李成绮睡在侧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经过皇帝身体力行的历练,谢明月已经能从坐在书案边枯坐一夜,到坐在床边枯坐一夜了,取得了非常可喜可贺的进展。


    然而在李成绮合眼假寐时,或许是殿中过于昏暗,谢明月看他的目光往往无太多顾忌。


    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容,往往停留在喉间。


    李成绮甚至觉得,仿佛真的被一条蛇盯上。


    他很是惊讶,惊讶于谢明月竟什么都不做。


    那目光贪婪极了,而后往往垂首,遮掩住其中所有的情绪,再抬眼,又是光风霁月的恭顺臣子。


    李成绮身体渐好,来宫中议事的臣子愈发多了,渐渐如往常一般。


    其中包括李旒。


    书房中,李旒似是无意道:“陛下身体日渐好转,臣便放心了。”青年人一笑,没有半点棱角,“陛下身体好得比往日快,可见外面的流言都是扰乱人心的浮言。”


    “什么浮言?”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旒好像有些尴尬,“不过是,关于陛下与……与谢侯的浮言,”他话锋一转,“但见陛下身体康健,可见不过空穴来风。”


    所谓流言内容,李成绮不猜都知道是什么。


    “不过,谢侯在宫中住得也确实够久了,”李旒斟酌道:“还从未有哪个外臣,在宫中长宿过一月。”


    李成绮眼尾挑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旒。


    李旒登时垂首,不敢再言。


    “让谢卿回宫,谁来辅孤处理国事?”李成绮笑眯眯地问。


    李旒心中一紧,故作玩笑一般地回答:“难道臣弟不可为陛下分忧吗?”


    一穿着浅灰衣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成绮笑道:“谢卿。”


    谢明月将文书放下,道:“陛下。”而后偏头,“王爷。”


    李旒颔首。


    李昭对谢明月轻快含笑的语气让他觉得很意外。


    李成绮拉着谢明月的袖子让他坐下,亲密的举止令李旒怔然,“回来的好快。”


    谢明月亦笑,回答道:“若不快些回来,臣恐怕要被取而代之了。”


    李旒淡淡道:“谢侯多心,本王不过开个玩笑。”


    谢明月一笑,“臣亦是开玩笑。”


    谢明月这般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李旒太熟悉了,自己理亏在先,也不纠缠,换了个话题,“臣弟先前去戚国公府上,国公同臣弟说,陛下有立后之念,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陛下青睐?”


    李旒说什么?


    立后?


    谢明月面上笑容不变。


    他忽地想起了那日李成绮匆匆合上的册子,还有,兴高采烈离开的戚不器。


    原来是为了,立后吗?


    谢明月轻轻将茶杯搁到案上。


    他转头,好像也很好奇似的,看向李成绮。


    “未定之事,”李成绮笑,“别听他胡言。”


    是未定,却没有反驳。


    原来真的有。


    谢明月翘唇,露出一个微笑的样子,他在茶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任谁也看不出问题,“那,臣在此先恭喜陛下了。”


    他表现得极自然平静,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李成绮一时竟也看不出谢明月的意思,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卿不必向贺喜。”


    你我大婚,你恭喜什么?


    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李旒又插不上话,寻了个理由告辞。


    两人相顾无言。


    “谢卿没有娶妻之念吗?”李成绮打破了这片沉静。


    谢明月微笑道:“成家立业,臣还未立业,便不谈成家了。”


    李昭是个皇帝,纵然李昭不是皇帝,他成婚娶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阴阳调和,天地至理。


    如他怀着这般龌龊心思,才是罪该万死!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几乎给了谢明月一种能就此一生的错觉。


    但有这一月毫无芥蒂的君臣相交,他也该叩谢天恩。


    李成绮起身,经过谢明月时道:“谢卿明日,便不必留宿侧殿了。”


    明日可以宿在正殿,今天晚上不如就说清楚。


    长长的下摆划过谢明月的掌心。


    他徒劳地伸了下手,衣料流水般地移开。


    “是,臣明白。”他回答。


    大婚的日子已经去请琯朗算了,竟还没送来。李成绮皱眉。


    应该给琯朗扣钱。


    李成绮寻得无数死而复生,时间回溯的书籍,来论证自己为何出现在这、咱俩之前已经明媒正娶地大婚过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做了个遍。


    谢明月有事出去了一趟。


    然后一直没回来。


    李成绮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身边摆着一堆书。


    听到响动,等了一夜的李成绮往后一躺,干脆闭目养神。


    谢明月却没有立刻走过来,他先吹灭了殿中所有的灯火。


    然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药香。


    黑暗中,只听得见衣料擦磨的声响。


    一微凉的手指压上了他的嘴唇。


    李成绮一愣,还没等开口,那手指已经滑落,轻轻地停在了他的喉结上。


    “陛下。”他听到谢明月嘶声唤他。


    他猛地意识到了不对,未来得及回应,便觉唇上一冷。


    是谢明月的嘴唇。


    他居然在颤抖。


    这个吻轻极了,比一朵花落在唇瓣上更轻。


    也,绝望极了。


    到了这种地步,谢明月所给他的,也只是一个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吻。


    仿佛这点触碰,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然而耳边轰鸣,有一个念头一直叫嚣着,让他不必克制。


    既然只剩这一夜,何妨不让自己称心如意?


    何妨要忍耐呢?


    这声音蛊惑着他,引诱着他。


    谢明月抓着李成绮身侧的被子的手青筋暴起。


    他误会了!李成绮登时明白了谢明月为何如此反常。


    刚要睁开眼,手指却轻柔地划过他的皮肤,轻轻蹭了下他眼睑上的那颗红痣。


    谢明月的动作猛地顿住。


    李成绮醒着!


    谢明月那一刻的想法,只能用惶恐至极来形容。


    因为,顾念着君臣情意,所以装睡,故作不知。


    谢明月僵着。


    他应该接受君主的好意,若无其事地起身,第二日再和李成绮做一对令后世艳羡的君臣。


    装作,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可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李成绮会不会觉得作呕?


    “臣,”谢明月霍然起身,他竭力不让李成绮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伏跪在地,“臣冒犯陛下,请陛下降罪。”


    他今日着素色,面色却比衣色更为苍白。


    李成绮既然要娶妻,就说明他对男人无感。


    那么被即是男人,又是自己臣子的谢明月这般,他会……


    谢明月简直不敢想。


    他无望地等待着,等待着闸刀落下的那一刻。


    “谢卿,”李成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却仿佛隔着天堑,“你很,爱慕孤吗?”


    谢明月深深垂首,“臣不敢。”


    意外的是,李成绮居然听出了他话中的真心。


    如果李昭没有崩逝,他们二人,或许当真就要如此一世。


    那些掩藏在君臣之下不可言说的心思,终谢明月一生,也不会有脱口而出的机会。


    谢明月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能作为臣下在李成绮身边,他已然足够知足,所有大逆不道的觊觎都深埋心底,可在李成绮死后,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将心思宣之于口。


    所以,在李成绮醒来时,他才敢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接近皇帝。


    而对于此时的谢明月而言却不然。


    那些心思,他不能说出口,他也不敢说出口。


    未说之前尚可做君臣,说出之后,连这点关系或许都会被李成绮毫不犹豫地斩断。


    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


    “玄度。”李成绮居高临下,“是不敢,还是没有?”


    谢明月呼吸一窒。


    他近乎于绝望地闭上眼睛,哑声道:“是不敢。”


    “臣,大逆不道,对君王心怀觊觎,臣枉受圣人教诲,不尊君父,臣,罪该万死。”他回答,陈述着自己的罪责。


    一只冰凉的手捏抬起了他的下颌。


    谢明月睫毛轻轻颤着,漆黑长睫下,是一双眸光破碎的眼睛。


    李成绮就在他面前。


    谢明月这个平日里再喜洁不过,厌烦触碰的人居然会觉得庆幸,庆幸李成绮还愿意碰他。


    “臣……”


    然后他的主君低头,给了他一个亲吻。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最后,至此本文正式完结。


    以后如果还有番外的话可能放在作话或者微博,这个看情况。


    其实最开始时我因为一些原因很没有信心,存稿期反反复复更改十几次,包括大纲也是不停地推倒重写。让我坚持下去的是各位,如果没有各位的支持我可能已经放弃了,谢谢各位的订阅,评论和反馈。


    每次失去信心的时候看见反馈就会感觉,啊,我活过来了。


    原本还有内容想写,但是因为腱鞘炎和腰间盘突出的原因,我可能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希望还有缘分下次再见。感谢在2022-06-21 13:56:21-2022-06-21 17: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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