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塘的冬天并不长, 寒假才刚结束,转眼就到了四月,又是一年阴雨绵绵的时节。
临近考试, 迟越每天都在抓紧时间背书和刷题,睡得少, 话变得比平时要少,食欲也大减, 不会再一天点六个不重样的外卖,也不会再一箱一箱往家里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温降不用参加这次考试, 选考这几天学校又暂停了语数英课程, 按理来说是轻松的。可她眼看迟越一天比一天熬得迟, 知道他考试压力太大,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去睡觉,所以即使没事做也要在边上陪着他,听他背背政治书或是给他冲杯冰美式。
他们家里没有咖啡机,咖啡是用冻干粉冲的,即使加再多冰也没办法掩盖粗糙的风味,迟越这阵子虽然落魄了, 舌头还没落魄,一尝就能尝出来,只能皱紧眉头苦中药似的往下灌, 勉强提神。
不过温降喝不了咖啡, 之前尝试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不耐受,多喝两口就心跳加速,只能在边上拼命睁大眼睛, 免得一不留神就睡过去。
迟越在翻书的空档注意到她时不时用力眨眼的动作, 心下暗叹了声, 提醒她:“去睡吧,都十二点多了。”
温降只是摇头,盯着面前的书在心里默念:“……侯蒙,字元功,密州高密人。未冠,有俊声,急义好施,或一日挥千金……”
可这种强制性的阅读收效甚微,加上是课外文言文,理解能力比平时更差一大截,她的睡虫在第三次读划线句时终于“扑棱棱”全飞了出来,需要用手托着下巴才不至于倒在书上。
迟越看出她已经撑不下去,柔软的眼睫在灯下轻颤着,脸颊被手挤得变形却毫无觉察,无奈地弯了弯唇,放下手里的书,低声告诉她:“你先睡会儿,我去院子里透透气。”
“……唔。”温降其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条件反射地轻抬了一下头,眼睛却睁不开。
迟越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把客厅的光线调暗,这才推开门出去。
已经是四月,到了一年中气温最宜人的季节,省去了一个月上千的空调地暖费用。
晚风拂面,吹起他低垂的刘海,再抬起头时,薄荷味道的烟也被风吹散。
相比起咖啡,两颗爆珠带来的凉感更提神一些,风混着青绿的草木味穿过喉咙直达肺部,冷得胸口隐隐作疼。
太阳穴的涨痛被短暂的凉意镇定下来,随后掀起更深一层的头痛欲裂。
天上没有星星,被厚厚的云和霾遮住了,颜色混沌。
等到最后一口薄荷烟抽完,他垂眼摁灭烟头,散了散衣服上的味道,重新回到客厅。
温降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长发披散在肩上,在昏暗的光晕中流淌出浅浅的香槟色。
迟越弯下腰,牵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她打横抱起。
温降感觉到身下腾空,在半梦半醒中软软唔了声,收紧手臂,鼻尖隐约闻到熟悉的味道,转头埋进他怀里仔细嗅了嗅,呢喃:“你抽烟了吗……”
“嗯。”迟越低应了声,抱着她打开房间的门。
温降轻哼,又无意识地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抽了呢……”
迟越的动作微顿,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他这段时间只会在她睡着之后抽烟,不想让她看到,免得她担心。
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到床上,他掀开被子给她盖好,喟叹道:“接着睡吧,晚安。”
“……晚安。”温降的声音带着几分含糊,柔软的糖酥一般。
夜色朦胧地落在她身上,迟越垂眸望着她秀美的轮廓,犹豫片刻后,在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一个月后
选考成绩出来时,已经是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
高三就业班的人在五月之后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学校,正式进入工作,整个年段的楼层霎时冷清下来,只能在课间远远听着其他年纪的喧哗和笑闹,班里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变得寡言,几乎没人还在课上玩手机。
查成绩的那天晚上,院子里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地洗过重新展开枝叶的木香花。
对于迟越来说,毕竟是只花了几个月填鸭式速成的科目,这次的成绩其实还算不错,地理比上次高了整整十五分,和温降一样。
但政治和历史的记忆量实在太大,他没有两年上课的积累,纯靠死记硬背,最后不得已放弃了几个分值占比较小的版块,当然不可能像稳扎稳打的学生那样拿90+高分。
幸亏他字写得好看,改卷老师估计也不忍心给看起来这么像尖子生的卷面打低分,成绩比他当时的估分还要高一些,都超过了七十。
温降当时看到他的成绩,高兴得抓紧了他的手臂,兴奋道:“太好了,你现在加上英语已经有385分,只要再考215,超过六百就能上一本了!”
迟越在沙发上被她晃来晃去,只是很淡地弯起唇角,对她点点头应了声:“嗯。”
眼底的神色很复杂,除了浓重的倦意之外,夹杂着一丝沉甸甸的忧虑。
然后在她察觉到他的兴致缺缺之前,主动站起身道:“我去拿蛋糕,庆祝一下。”——
高考前的最后半个月,迟越后来回想起来竟然是一片空白。
每天都在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几件事,睡觉,做题,订正,吃饭,做题……刻板的时间轴像科学实验里的电磁打点,长长的纸带被无线抽象化,最后让人无法区分昨天、今天和明天。
甚至连学校的食堂都没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食物吃进嘴里像没有味道的浆糊,他的舌头已经在冰美式的摧残下彻底麻木,不再品尝,只是果腹而已。
吃完饭就去抽烟,下午上课之前抽第二支,这样就不会在一天最困倦的午后倒下。
他以前抽烟只是因为无聊和追求刺激,想起来就点一根,想不起来就算了。有时候抽完了,直到代购再次给他发消息之前,甚至可以忘一个多月。
现在却像是迫不得已,烟可以短效镇痛和提神,他这两个月来抽的烟或许比之前两年抽的还要多。
等到年前买的那两条烟抽得都差不多了,便等到了六月七日的高考。
考试做了什么题目、写了什么作文他已经毫无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高考当天的早上,他和温降一起热了前一晚从家附近的面包店买的三明治,怕冰箱里的鲜牛奶会造成肠胃不适,喝的是滚烫的黑豆浆。
他们的考点分在同一所学校,在校门口的布告栏找到各自的考场后,温降看着他,眼底盛满了初夏明媚的光,张开双臂垫起脚抱住他,在他耳边郑重地祝他:“考试加油!”
迟越回抱住她,低头枕在她肩上,也低声回复:“考试加油。”
考场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下午的数学考完,太阳还高悬在半空中。
再往后就是等待成绩发布的酷暑。温降头两天回了家,帮崔小雯做了个大扫除,之后又闲不住,出去找了份咖啡店的兼职,时薪不算很高,但重要的是学了一门手艺,头几天回家不仅带着免费的员工饮品,还兴冲冲地问他想不想买一台咖啡机,这样她就可以在家给他做鸳鸯拿铁了。
迟越被她的天马行空逗笑,点点头应下:“好,等今年九月就买给你。”
“对哦,九月我们都要走了,我总不能在大学寝室里摆一台咖啡机吧,还是算了……”温降这才意识到这个严峻的事实,抬手枕在沙发上看着他,片刻后问,“不过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不住寝室,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啊,这样就可以每天都见面了。”
迟越弯起的嘴角微微敛起,看她一眼后,调侃:“就这么舍不得我啊,天天都要见面?”
温降本来就不禁逗,第一时间伸手打他,脸色微红地提起语气:“我是说认真的!”
迟越闻言,才露出几分正经,回答:“那就得看我们到时候考到哪儿了。”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们学校隔得很远的话,就没办法天天见面了吗?”温降问。
“怎么会,”迟越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你不是要读师大么,我到时候填志愿就围着你的学校填,不会离得很远的。”
“所以我们到时候还是可以住在一起?”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迟越对她点点头,等她扑上来抱住他,怀里被一大团温热填满,唇畔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下去。
至于她白天不在家的时间,他也没闲着,总算有精力地毯式地排查过家里的储藏室和衣帽间,连楼下的恒温酒窖都搜刮了一轮,把攒在身边的东西一股脑挂在网上卖掉,从鞋子衣服到卡带手办,基本都是名牌和热款,卖出的价格都还不错。
然后等钱一到账,交完家里杂七杂八的费用,就都转到温降卡里。
以至于她那段时间每天下班回来都要问:“你怎么又转钱过来,这个月不是已经转过了吗?”
“放我手里也没用,放你那儿安全。”迟越只回。
他之前转钱一直用这个理由,温降也没起疑,嘟囔着“你是不是又把家里什么东西卖了啊”,一边到处巡视了一圈,最后跑回来问他:“你之前放楼梯口的那只熊呢?也卖了?”
“什么熊?”迟越明知故问。
“就那个一半不锈钢一半大理石的那个,看久了还挺好看的。”温降动手比划了一下。
“嗯,是卖了。”迟越这才承认。
“为什么卖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的吗?我去年看你班回家的时候,你还说这是现代艺术呢,”温降说着说着,总算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看着他问,“你最近是缺钱了吗,怎么什么都拿去卖啊?”
“倒也没有,”迟越摇摇头,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借此避开她的视线,“就是昨天突然看那头熊价格涨了很多,这钱不赚白不赚。”
“涨了很多?这种摆件也能涨价吗?”温降的注意力被转走。
“嗯,”迟越应下,给她打算盘,“我去年十一月刚出就买了,才两万七,今天卖出去六万六。”
“六万六?!”温降倏地睁大眼睛,惊叹,“一头熊为什么这么贵?!”
“都说了是艺术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眼光?”迟越难得臭屁,翘起嘴角道,“所以今天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温降的重点已经完全被他带跑,将信将疑地睨着他,嘟囔:“你眼光要真这么好,干脆当二手贩子得了,一转手四万,一转手四万,不比什么都赚钱?”
“可以考虑,”迟越玩笑地一点头,伸手架住她的肩膀,拎着她往门口走,“走吧,吃饭去,顺便给你买几件衣服。”——
高考总分出来的那晚,蝉鸣和蛙声响彻小区,不时有飞蛾循着光撞上落地窗,在外面发出低低的“啪啪”声,玻璃上因此落下一瓣瓣灰痕。
别墅里很安静,伴随着空调低低的送风,只有手指在键盘上郑重地敲下一个个数字的声音,几次繁忙的加载过后,温降的总分便显示在上面——637,超出一本线43分。
去年杭城师范大学的外国语言文学类专业,录取最低分622,最高分650,平均626分。
加上高考改革,等级赋分意味着每年的高考分数线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也意味着她在今年九月,就能够进入她梦想已久的大学。
温降本来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成绩后,会高兴得尖叫或是拉着身边的迟越晃来晃去,但事实是她只是怔怔地盯着637这个数字,直到眼睛变得有些干涩,轻眨了眨,鼻间后知后觉地冒上酸胀的热气。
迟越笑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地轻抚:“哭什么,不是考得很好吗?”
“嗯……”温降藏不住鼻音,湿濡地应了声,转头钻进他怀里。
她去年十月一下子考过了三门,这半年只学语数英,总感觉高考似乎没有她心理预期得那么难熬,以至于现在分数都烙在她成绩单上了,还是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怕一觉醒来,这一年的经历可能只是一场梦,她其实还挣扎在高二那年不见天日的雨季。
好在迟越是真实的,她能听见他胸口传来的心跳声,盖过耳边的一切虫鸣,闭上眼睛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沐浴露带出的清爽又让人安心的草木香气。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她才动了动脑袋,轻吸鼻子抬起头来,道:“好,我的看完了,来查你的成绩吧。”
迟越低应了声,声带磁性地震动着,松开怀里的她,俯身触上笔记本的键盘,退出她的账号。
侧脸在灯光下微不可见地绷紧,喉结滑动。
事实上,他这半年过得其实比之前还要浑噩。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犹豫和退缩,就这样近乎盲目地、咬牙把那些大段大段的知识点一股脑全都塞下去,直到神经的阵痛影响到身体,甚至会有大脑过载到无法思考的时候。
神经就这样随着高考倒计时一圈一圈绷紧,他在考前的那几天,失眠症再度发作,像是被剖成一座叽喳怪笑的马戏团,冰美式、烟和安眠药轮番上演,大部分时间都陷入生了病的热势当中,凌晨三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大脑仿佛困兽,明明疲惫至极,却野性未除地不肯倒下,一个接着一个地起跳、钻过火圈。
唯一能让人保持清醒的,只有要和她一起考上大学这个念头。
除此之外,他其实想不出自己背这些历史哲学或是算某些函数动点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为了拼命挤入某个衡量个体的普遍标准之内,于是要囫囵地掌握这些和未来毫不相干的,甚至是无用的知识。
他能感觉到这种割裂和矛盾所在,所以甚至不敢细想,每当这样的念头产生,便强制性地抹去,就像是被关进笼子的动物出现的刻板行为,用冷得过肺的薄荷烟压抑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动摇。
尽管事实是,他背政治提纲的时候想要作呕,写数学题的时候想把笔摔成两截,仿佛身体里有某种天然的排斥力,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或许从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动摇了。
然而考上大学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他没想过,也不敢想。
因为抬眼望去,似乎是一片黑暗。
敲完最后一个字符密码后,面前的页面很快刷新,他看了眼这个成绩,绷得极细的神经在某一刻,突然断了。
但温降惊喜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他的小臂,再三确认过608这个分数后,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太好了迟越,608分,肯定能上一本了!”
迟越只是望着电脑屏幕,秾长的睫毛压着瞳仁,灰沉一片。
直到想起身边的人还在看他,才抬起头来,条件反射地牵起唇角,应道:“嗯,是啊。”
他现在的笑容太勉强了,即使是完全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看出端倪。温降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逐渐被担忧替代,问:“你怎么了,这个分数没达到你的预期吗?”
迟越垂眼笑了一下,回答:“怎么可能,本来就是临时抱佛脚,考六百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你为什么……”温降张了张口,看了眼屏幕上的分数,话音低下来,“是因为专业的事吗?”
他们很早之前就聊过这个话题,迟越给出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不断把考虑和决定的时间向后延宕,直到今天,成绩都出来了,才发现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时候。
至于原因……她其实隐隐感觉到了,相比起现在学的这些课程,他对美术的兴趣要大得多,又很有天赋,就连他都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更加合适的专业可以选择,更何况他。
可去年艺考已经来不及了,他整整四年没碰画笔,离省统考只剩两个月的时候,还在医院里住着,打着石膏和绷带。
她一句话就命中了红心,倒是让迟越失语地轻笑,朝夕相处了一年多,他并不意外于她的敏锐,毕竟要在她这种天生精力旺盛的人面前强做出一副振奋的样子是很累的,他会很经常地在她面前露出倦意。
只是眼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不管以后学什么都好,相比起爱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谋生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念头他已经在脑海中过过无数次,眼下只是伸手拿起电脑旁蓝色封面的志愿填报参考书,打起精神道:“之前是没想过,现在看看吧。”
温降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微微酸胀。
看他已经自顾自翻开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问:“你的学校边上还有什么大学,浙工大?”
顿了顿又意识到什么,道:“对了,你们学校分数比较低的专业也才六百多分……药学最低601,化学和环境工程也是601,到时候也都……”
话音未落,温降已经忍无可忍地伸手合上那本书,把它从他手里抽走丢到一旁,神情严肃:“迟越,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专业,也根本不想选它们吧?”
面前的人闻言,只是看着她,脸上露出柔和的神色,进行雕琢的五官苍白而细腻,让人想到三岛由纪夫笔下的春雪,动人心魄却又短暂易逝。
最后只是用他清润的嗓音开口:“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选到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这很正常。”
“他们是他们,你不一样,你有真正喜欢的事情,而且很擅长,”温降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把考虑过无数次的那个念头说了出来,语气无比郑重,“我们再考一次吧,去参加艺考。”
“擅长吗?”迟越听到她笃信的话,喉间蓦地划过涩意,苦笑着摇摇头,告诉她事实,“已经过去太久了……以前擅长,不代表现在依然能做好,画画是需要不断练习和积累的,我落下太多了。”
“那你就再用这一年把落下的捡回来!”温降的话音不自觉变得激烈,“现在才六月末,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发去杭城,那边有很多很好的画室,你刚好能赶上暑假两个月的集训。我在网上看到有零基础的人从高二开始,只花一年就考上了国美,你的基础肯定比那些人要好,这次不会太迟,肯定可以赶上的。”
迟越听到这儿,嘴角虽然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但眼底却越来越显得寂寞。
她的确规划得很好,时间也当然比去年要充裕,又刚好能和她一起去杭城,不会分开,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艺考这件事,他想得不比她少,她当时从楼上拿下来的那本素描册,有时候睡不着,他会坐起来打开灯,把它们翻了又翻。
温降看他不答,以为他还有些犹豫,继续补充:“再说今天你的文化课成绩出来了,六百零八分,比绝大多数美术生都要高,就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只要你能通过校考拿证,甚至不需要进小圈子,凭你的文化课成绩,明年就肯定能考上。”
明明去年她连美术专业需要艺考这件事都不知道,现在却可以噼里啪啦地说出“拿证”“小圈子”这一类词,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迟越觉得很感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是——”
温降只听见“可是”这两个字便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道:“你先不要提可是,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学美术吗?”
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很强势,也很有力量,迟越原本低沉的情绪被迫驱散,失笑地弯起唇,片刻后,认真点了点头。
想,当然想了,做梦都想。
这是他从小唯一热爱的事,虽然因为意外中断了,却从没改变过。
温降只看见他点头,眼睛便蓦地湿润,重重拍板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没有可是,我们就再考一年,一定会考上的。”
她构想得一切都太美好了,迟越尽管不忍心打碎它,却必须要告诉她事实:“可是去杭城的话……画室集训和租房的费用太高了,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
“什——”温降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拿不出钱”这样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段时间一系列的反常电光火石地涌入脑海:一箱一箱地卖掉他之前最喜欢的卡带和游戏机,把买进卖出得价格算得清清楚楚;几乎不再点外卖,跟她一起忍受了近半年的学校食堂;甚至每天早上出门前不等她提醒,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关掉中央空调。
她当然感觉出了这些异样,但只单纯地归因于他高考压力太大,没时间玩游戏和购物,也没胃口吃东西,加上耳濡目染,跟她学会了很多节约用电的小技巧……
他每个月依旧给她打两万块“生活费”,也照常给她买那种很贵的衣服和鞋子,以至于温降从没想过他会存在缺钱这种可能,直到现在。
嘴唇和口腔在这样的震惊中微微发干,她最后只能问:“是他不给你打钱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春节之后。”迟越回答,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柔和。
“春节之后……”温降徒然重复了一遍,简直没办法想象像他这样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这半年到底是怎么瞒着她熬过来的,每天要学十二个小时功课,一边还得想办法填上家里各种各样的开销。
别墅高昂的水电天然气费用,一年上万的物业费,数学家教的补习,一周一次的家政,还有每天吃饭的支出,一箱一箱买给她的草莓和樱桃……
不光没钱,他为了不让她发现,还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光鲜。
温降想到这儿,胸口像是被咽不下去的骨刺卡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只能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
虽然从心理而言,她知道他不愿意用他的钱,可从现实出发,没有钱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偶像剧里威胁富二代男主离开女主,都要用经济封锁这一招。
迟越听到这个问题,似乎觉得有些玩味,轻哂了声道:“我不知道,但最简单的逻辑是……那个女的生了两个孩子,二分之一的遗产相比三分之一,会多很多。”
所以巴不得迟运盛早点废了他这个倒了台的前妻的儿子,最好在他们儿子的满月酒上就做好遗嘱公证。
温降听到这句,就明白了无非就是那个上过门的坏女人这样那样的手段,沉默片刻后,知道他不想再和那家人有任何瓜葛,回到刚才的话题,重振旗鼓道:“没关系的,你不是在我这儿存了很多钱么,周静美的一万块也还过来了,我这里有二十万呢,够我们花很久了,再说这个暑假我都有空,也考完店里的咖啡师证了,到了杭城可以继续在连锁店里打工,时薪挺高的,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态度坚决,迟越却隐隐感到窒息。
就像她之前,凌晨十二点还要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写作业时那样。
陪伴当然很好,但更多的是压力。
加上某种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作祟,他很难接受让她一个人出去打工,而他在画室里与世无争地画画这种状况,那就又成了她的拖累。
而要是她一个人,带着那些钱去杭城的话,可以很轻松地过完大学四年,不用到处打工,只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就好。
温降看他不语,漂亮的眼睛又流露出那种距离感十足的若有所思,心里便着急起来,靠他更近,紧接着道:“而且只需要一年,等你明年考上大学,开销就很小了,我们到时候就可以一边兼职一边上课,毕业之后在杭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把一切都想得圆满,迟越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仿佛拖行过粗粝的沙地,告诉她:“可是画室一学期的学杂费就要六七万,买一次油画颜料要上千,万一我考了一年,还没考上怎么办?”
她难道就要跟他这样一直耗着吗?
这个念头才浮现,温降便固执地开口:“那就再考一年,国美有很多二战才上岸的美术生,这很正常,你不要有压力。”
“那你呢?”迟越轻声问,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蜿蜒的触感,随后放下手指,“这样带上我,你会很辛苦,我不想拖累你。”
温降听到这句,脸上几乎拂过震怒的表情,随后紧紧伸手抱住他,下巴抵上他的肩膀,拼命摇摇头:“一点都不辛苦,你也不会拖累我……我本来就是遇到你之后才变得越来越好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高高兴兴地去学你真正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像这段时间一样,每天都愁眉苦脸,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辛苦,才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话音到这儿,听他自嘲地轻笑了声,温降把他的肩膀抱得更紧,无比真挚无比炽热地补充:“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的承诺像是实心的大理石球,就这样深信不疑地屹立着,是最典雅纯净的白色,线条完美无缺,在这样完美的圆形中显得牢不可破。
而承诺的填充物是她的体温和炽热的言语,迟越抬手搂紧她的腰,胸口滚烫得快要融化,心跳和脉搏都在这样浓烈的感情中不顾一切地震动起来,是失去理智的前兆。
于是在他轻率而不负责任地开口答应她之前,迟越申请按下暂停键,低头问她:“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好不好?”
温降很快点点头。
迟越便松开手,稍稍往后仰了仰,示意她松开自己。
但温降犟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大胆,明明他的肢体语言暗示得很明确,他们应该有这样的默契,她就是执拗地不松手,还振振有词地告诉他:“你就这样抱着想,不着急。”
迟越算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哑然,短暂的无奈过后,重新抱紧她,抬手轻抚她脑后的长发,鼻间满是洗发水的清香。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梳理头发的感觉很舒服,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灯下安静了好久,耳边的蝉鸣如潮水般涌上,又逐渐退去,如此反复。
直到某一刻,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其实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像是被她拽上一辆飞驰在公路上的车,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仅仅是在反复琢磨和品味她为他描述的那个未来,发现那的确才是最好的一种可能,甚至已经提前为此感到狂喜。
再花一年去学美术,至少要好过盲目地一头扎进某个他一无所知的领域,好过在其中痛苦地挣扎,甚至让她也被迫沉入郁郁寡欢的低潮中。
迟越到这里总算下定决心,只是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向她确认。
于是温降听见他低缓而慎重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嗓音还带着几分颤抖,就知道他已经考虑好了,松开手抬眼看向他。
谁知道他的下一句不是“我决定好了”,也不是“我愿意”,而是:“你爱我吗?”
温降愣住了,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邃而昳丽的面容。
“你爱我吗?”迟越怕她没听清,又一字一句、格外仔细地问了一遍,紧了紧喉结,眸光湿润地望着她,最后道:“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就跟你走。”
温降听到这句,脸上的震惊便缓缓退去,伴随着唇畔浮起的坦荡又赧然的笑意,小声喃喃了句“笨蛋”。
紧接着告诉他:“我当然爱你啊。”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已经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种爱意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怎样宣之于口,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纯粹地依照感情行事,借由行动去表达。
相比起言语,行动对她而言更真实,也更深刻。
迟越听到这句,浓黑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看了她两秒后,在冲动中生涩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碰了一下。
触感很柔软,在嘴唇相触的同时,心跳也在同一时间落了个重拍。
两人在同一时间愣住。
温降虽然都跟他同床共枕过几次了,但还从没想过他们会做更亲密的事,也没有明确和清晰的“男女朋友”这样的概念,只知道“在一起”和“对他好”这两件事。
所以在他的吻落上来时,只来得及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知道闭上。
而结果是,他的嘴唇真的很软,触碰却又太短暂,她甚至弄不明白那一瞬间奇异的心荡神驰是因为荷尔蒙还是心理作用。
只知道在分开之后,她的心跳依旧快得要命,甚至因为没有仔细感受,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之前从没想过接吻会是一件……让人觉得快乐的事。
至于迟越,他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邪念了,试探过后便飞快移开,观察着她的反应。
结果温降只是微微簇起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脸颊粉红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迟越的喉结滑动,落在她腰间的手也变得僵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下一秒就听她疑惑地开口问:“然后呢?”
迟越愣了一下,想到他们刚才停留在途中的话题,第一时间端正神色,为她补上那句告白:“我也爱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嗯……”温降点点头,他前后的态度变化太明显,她当然感觉得出来,犹豫片刻,发现现在的状况似乎僵持住了,轻抿了抿唇问,“那……就这样结束了吗?”
迟越注意到她抿唇的小动作,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引得他喉间一阵燥意,觉得有些渴。
顿了顿,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上滑,托住她的肩胛,问:“还可以吗?”
温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幅度很小,一边奇怪自己为什么听懂了他的问题。
迟越得到许可,这次动作就自在多了,一手捧着她的侧脸,贴上她柔软的唇轻啄了一下,两边都在触碰中微微下陷,沉溺在微妙的沉浮感中。
温降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才学着想象里的样子闭上眼睛,又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感觉到他在一点点贴着她的唇线轻吻,热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脸颊上蹿,只好抓紧他肩上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
之后才有意识到他们在这种事情上似乎生疏得过分,明明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多了,今天竟然才是他们的初吻。
他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件事,她也不至于都到现在了……还这么手足无措。
温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接吻的时候还乱七八糟地想这么多,只知道自己后来真的憋不住气了,她一直没学会游泳,肺活量当然不像他这么高。
招架不住地伸手推开他后,她总算能深深喘一口气,随后就听他问:“是不是不喜欢刚才这样……?”
语气很犹豫,听得她错愕地抬起眼,发现他的耳朵也已经红成一片,担忧地看着她。
温降只得窘迫地摇摇头,小声回答:“我只是要换气……”
迟越被这个理由听得一愣,微微抬眉,才一下子失笑,又低头在她唇上问了一下,打趣:“你是用鼻子接吻吗,还要换气?”
“可是鼻子和嘴巴是相通的,这两边又不能同时工作……”温降非常认真地跟他解释。
最后只引来他这几个月来最放松的一声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尖,一边靠近一边提醒:“那你再试试,怎么让两边同时工作。”
“……唔?”温降实在被他说糊涂了,但来不及跟他请教,他的吻便再次落了上来,从最开始纯粹的贴紧到之后的厮磨,唇瓣逐渐变得湿润,他一点点描画出她的唇线,微麻地吮咬着。
她之前还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大脑很快空白一片,一半觉得舒服得飘飘然,一半又觉得害羞,只顾抱紧他的脖子,已经没办法再去想呼不呼吸这件事,也就忘了憋气。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在迷糊中发现两边的确可以同时工作,为自己刚才的傻话窘了好几秒。
毕竟是初吻,一切新鲜事物都尚待摸索和开掘,加上他们今天除了查成绩之外没有别的日程安排,不知不觉就进行了很久,连窗外的蝉鸣都招架不住盛夏的长夜,疲惫地低下去。
温降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接吻的,便环着他的脖子乖顺地予取予求,随着他的动作勾着舌尖搅动。身体完全浸在他稍高的体温中,像是从后腰开始一点点融化,只能把全部重量都倚到他身上去。
迟越感觉到她的乏力,伸手拖着她的腰肢,手掌贴在她腰上,本能地隔着那层薄薄的睡裙轻揉。直到把她的腰揉得快要散掉,在热晕中一点点蹿上麻痒的电流,温降难耐地仰起头,想要躲开腰际的刺激,却六神无主地微微侧过脸,在他的眼下暴露出自己瓷白的脖颈。
于是他下意识低头吻了上去,微尖的犬齿划过细嫩的皮肤,像是在雪地里倒出一痕可燃的汽油,随后经由他的舔舐和吮吸点燃,一路酥麻地烧起来。
温降怕痒地缩了缩脖子,轻哼了声。
迟越的呼吸随之一沉,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吻过,直到她的腰终于承受不住,向后一软,就被他压在沙发的真皮靠垫中,又惹得她惊呼一声。
他这才意识到事态有些失控,鼻间的气息一瓣瓣落上她香软的肩颈,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做到这一步的。片刻后,咬牙忍了忍,重新抬起脸,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温降也在努力吞咽嗓子,在错乱的呼吸中眸光含水地望着他。
在这样呼之欲出的情形下,两人再次僵持住了,谁都没开口。
之后又同时开口:
“你还要……”
“可以吗?”
温降听到这句征询,默默屏住话音,随后轻点了点头。
迟越一下子愣了,没料到她想也不想就同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沉,提醒她:“我的意思不是接吻。”
“我知道啊……”温降看着他嗫嚅。
但因为是他,所以可以啊……
迟越听到这句,觉得自己忍了大半天的火气差一点就要跑出来了,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撑在她身侧,低下头靠在她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忍一忍,还是真就这么快地……做到最后一步。
直到温降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刹住车道:“不行不行……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没买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迟越被迫抬起头,哑声问。
“……避孕套。”温降挤出这三个字,迎着他的视线,眼睫眨得很快。
“这个啊……”迟越抬手扶了扶额,随后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结扎了。”
“啊?”这两个字对温降来说太不可思议,她在前三秒,完全没办法把这件事和他对应上。
迟越看她不相信,深吸一口气忍住异样,起身打开沙发一侧的柜子,把荒野之息的游戏卡带拿出来,随后从里面找出一张叠得薄薄的纸,递给她。
温降被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呆了,睁大眼睛问:“你怎么把东西藏卡带里??”
“怕被你看见,”迟越说着,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藏这里比较安全。”
毕竟她对他的这些游戏没兴趣,也不会主动乱翻。
温降听到这个合理却离谱的解释,无言以对地抿了抿唇,这才展开那张纸,低头看去。
是市人民医院的手术单,后面还跟着一张跟生死令似的免责声明,决绝得很。
温降看到这两张黑纸白字,总算确认了这个事实,震惊地呆坐了好几秒,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个?”
明明按理来说,他们今天才算正式表白,之前别说……做这种事了,连接吻都没试过,他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
迟越轻叹了口气,回答:“寒假的时候,一起去医院妇产科那次……”
一边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比站起来的感觉要稍微缓和一些,又道:“你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情绪很不好,我不知道怎么样能让你觉得舒服一点,考虑了一晚上,就去做了这个手术。”
“可你……”温降想说他应该先和自己商量一下的,但是事已至此,商量也太迟了,更何况他也是为她着想。
最后只能羞耻地轻轻咬唇,才发现这里似乎被亲得有点肿,咬上去麻麻的,一边问他:“所以你、那个时候,就想到……我们以后会做这件事吗?”
迟越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也不想道貌岸然地掩饰,反问道:“难道不会吗?”
温降听见他这句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话,总算招架不住,抬手捂紧自己的脸,从指缝中挤出一句:“你怎么这样……”
迟越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不正经,轻咳了声,转头看了眼时间,道:“不过你放心,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考虑这件事,现在也快十一点了,早点回去睡吧。”
温降听到这句,默默移开脸上的手,露出完整的眼睛。
顿了顿,冒出一个语气词:“啊?”
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更何况他明明比她准备得更好啊……
迟越没听懂这个“啊”是什么意思,和她对视了一眼,征询地一抬眉。
温降被他打败了,整个放下手,告诉他:“我刚才已经同意了……而且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一起睡过了吧。
迟越看着她,本来就没完全忍回去的冲动彻底被掀翻,线条明显的喉结滚动,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最后给她一次机会:“你说的?”
温降闭紧眼睛点点头。
……
一切融热散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或许是院子里的蝉也被他们吵醒,叫得比之前更大声了,几乎响彻夜霄。
温降洗完澡已经彻底脱力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蜷缩在他怀里,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她之前没想过这种事竟然可以做这么久,简直没完没了,一边迷迷糊糊地准备睡觉,一边为自己的以后捏一把汗。
迟越从身后紧紧抱着她,手臂横在她腰上,下巴抵着她布满吻痕的颈窝,良久后开口:“温降,我爱你。”
“……唔。”怀里的人本能地应了声。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起床之后,你能再说一遍吗?”
温降微微转头,贴着他的侧脸轻蹭了蹭,回答:“现在就可以说啊……我爱你。”
“那明天早上呢?”迟越垂下眼帘,执着地追问。
“……会的,”温降慢吞吞地在他手臂上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高挺的鼻梁,轻吻了一下,“我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之后还会有大学番外!百分之百全糖耶耶耶!休息几天就更!
(番外字数不定,四万字打底吧,如果你们想看就多写一点,不想看就少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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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筠总在唐老爷子口中听见唐岫的名字,下棋也听,浇花也听,喝茶也听,从小听到大。
面却没见过几次,只有每年岁末的饭桌上。
每到献宝结尾,就会听唐老爷子无不遗憾地叹气:“可惜啊,你就是年纪大了点,要不然还真能做我孙女婿。”
唐岫大二那年,他被A大破格聘请,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和她成为室友后,宋修筠观察多日,发现唐老爷子的吹捧不无道理。
她确实很好,养的小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长得很有礼貌。
他很喜欢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遛她的泰迪。
宋修筠觉得自己爱乌及屋了。
直到有人捷足先登——
唐岫在被那个叫程煊熠的体育生表白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对方长得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她考虑了一个晚上,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知道她的这段情路如此坎坷。
联谊聚会,程煊熠送她回家,恰好撞见深夜十一点出门遛狗的宋修筠。
对方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抱起狗走近,浑身的正宫气派稳稳压人一头:“把手放开。”
情人节,唐岫收到九十九朵大红玫瑰。
宋修筠带着清晨才从花市买来的带露白芍药,插进他风雅的天蓝釉花觚,无情奚落:“庸俗至极。”
期末,宋修筠批改了唐岫可圈可点的答卷,又辨认了体育生潦草敷衍的字迹,最后放下笔,呷了一口武夷雀舌,评价道:“云泥之别。”
半个学期结束,唐岫受不了爱情的苦,跟姐妹痛数了恋爱九大让人无法忍受之弊病。
刚挂电话,就看宋修筠从墙角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幽幽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没有问题,只是你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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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神,我可以吃你的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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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来下路帮我抓一波吧,对面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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