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深冬的夜, 天空黑漆漆的,仿佛被墨汁染过了一般,偶有几颗星子明月划过天际, 洒落下几点光辉。
柔白的灯光下, 空气中如卡壳般寂静, 客厅内除了电视里发出的动漫声,别无声响。
时间似乎从未这么安静过, 又或许本就该是这般的安静……
沈轻白将脸颊埋在他胸口上,听着那一声强过一声心跳, 能从他起伏不定气息中,感受到他内心的沉默与纠结。
她微微挪动脸颊,唇角隔着薄薄衣料对着他心脏的位置轻轻一吻, 宛如像是注入温暖的能量, 又像在告诉他,她和他的心同在,他一点也不孤单。
钟廷晔身躯一顿, 旋即紧紧拥住她,薄唇轻启, 缓缓讲述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
在众多家庭中, 钟廷晔算是个幸运儿,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被定为钟氏企业继承人。
但转折也随着他的出生毫无预兆的降临。
二十几年前, 钟廷晔母亲家中是南平市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外公外婆是商界上赫赫有名的成功企业家。
而钟家在钟德耀手下也挤进云城企业的榜位, 事业上发展一路平稳。
直到有天, 钟德耀带着钟博文出席某活动时, 正好与钟廷晔外公外婆携带的女儿陆雯倩相遇。
当时两家儿女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 身份背景,门当户对,这无疑是最好的良配。
最主要还能促进两家企业的发展更上一层楼。
约见第二次,两家就把婚事订了下来,而陆雯倩也相中了年轻时的钟博文。
两人几次接触,彼此看对方眼里都有了情义。
就这样,一场浩大的婚礼在云城风风光光操办,陆雯倩娘家以女儿名誉注资10%股权进入钟氏。
钟德耀对陆雯倩也格外满意,作为公公直接给予她钟氏5%的股权,以表心意。
一瞬间,陆雯倩刚嫁进钟家,就拥有钟氏集团15%的股权。
在外人眼里两家的联姻无疑是锦上添花,钟博文和陆雯倩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婚后没多久,钟博文就慢慢接管公司,陆雯倩也是好强之人,在家闲不住,两口子就这样都去了钟氏。
不出一年的时间,陆雯倩怀孕了,十月之后,钟廷晔出生,看似幸福美满的生活开启,然而好景不长。
有了孩子,陆雯倩去公司的时间也随之减少,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儿子钟廷晔身上,也把他育得很听话礼貌,逢人见了都夸好。
直到钟廷晔满三岁后,陆雯倩渐渐发现钟博文工作越来越忙,回家也越来越晚。
女人直觉一向很准,更何况还是如此精明的陆雯倩。
到了某天周末,钟博文声称去公司加班,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出了门,只是轿车刚拐出黎园不远,他的方向盘就朝另一栋别墅区驶去。
隐隐中,陆雯倩更加确认心中猜想,当看见别墅门口一个女人牵着男孩开心的等待钟博文的那一刻,她愣在车内,久久没回过神。
可真相永远比她想象出来的底线还要难以接受。
男孩松开女人的手,跑上前,抱住钟博文的腿,高兴地喊着爸爸。
看男孩的身高,比钟廷晔还高出半个头。
陆雯倩如晴天霹雳,一个比她儿子还大的人喊他爸爸,只能说明,他们没结婚前,钟博文在外面就有了家庭和孩子。
陆雯倩本是清高气傲之人,眼里更是容不下沙子,一怒之下把事情告知老爷子,更是让整个钟家都知晓了他做的这些龌龊之事。
在老爷子逼问下,钟博文承认此事,也说出那个女人是她大学就在一起的女朋友,而钟子瑜是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年龄就大钟廷晔一岁。
陆雯倩接受不了这样欺骗的婚姻,她平静地拿出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我们离婚吧。”
刚掌控公司没多久的钟博文岂能甘心,他丢下一句:“离婚我不同意,你想分居随便你。”
最后陆雯倩带着刚满三岁的钟廷晔离开了钟家,移居国外。
直到钟廷晔十岁那年,陆雯倩随着婚姻的失败,心情抑郁,发现自己得乳腺癌,还是晚期时,她精神恍惚,一下子看似老了好几岁。
这些年她人虽然在国外,但钟氏集团的发展状况,她还是很清楚。
钟氏能越来越昌隆,跟当年她联姻给钟氏注资和生意上的帮助有关。
陆雯倩看着熟睡的儿子,忽然有了回国的决心。
钟廷晔既然是钟氏继承人,她希望将来钟氏能到他手上,而不是平白无故给小三的儿子。
就算她不在了,儿子以后也不会受太多的苦。
在陆雯倩带着钟廷晔回国当天,不知是谁走露风声,刚出机场,钟廷晔就被人劫持掳走,她回过神时车子已经没了终影。
她当时吓到六神无主,立马给老爷子打去电话,并找自己娘家人出动寻找,终于一天一夜后,在废区楼里找到了钟廷晔。
从那之后,老爷子就安排钟廷晔学跆拳,散打,增强各项技能。
不知是触景伤情,还是心里那道坎始终过不去,回到钟家不到三年,陆雯倩身体越来越弱。
在她离世前的那个晚上,老爷子主动给她承诺,不会让那个女人和孩子进钟家大门,而钟廷晔由他照管到成年,等他结婚成家那天,钟氏将正式交到他手里。
母亲去世后,本就不爱说话的钟廷晔变得更沉默寡言,一心只放在学习上。
他认为,只有自己变优秀,父亲才会看到他,他也像别的孩子那样享受父亲的宠爱。
然而事与愿违,不管他多努力,多优秀,成绩再好,都得不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有时他看着大伯母其乐融融的一家,格外羡慕,这样的情形好像从他三岁后,只能在梦里出现过。
爷爷和大伯父一家对他都很好,但心里缺失的那块,消失后便再也补不回来。
即使他身边围绕着很多小朋友,可没几个是真心实意想跟他玩。
因为他亲耳听到,有人跟爸妈抱怨:“我不喜欢跟钟廷晔玩,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跟个木头似的,很没趣。”
“那也得跟着他,他可是钟家未来的继承人,以后咱家生意还得靠着他家才行,你不是想买限量版飞机模型吗,不把那小祖宗哄好了,怎么去跟他家谈生意。”
所以人不是生下来就冷漠,而是生活把他们给遗忘了。
·
听完这样的故事,沈轻白心里发涩。
她的家庭虽然普通,但从不缺爱和幸福,马女士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每骂完她后,又会默默给她准备好吃的。
老沈更会偷偷护犊子,经常背着马女士带她出去开小灶。
她童年里最不缺的就是温暖的回忆。
而钟廷晔如果没有碰到迟砚溪,元若这群人,可想他的童年会失去多少色彩,可能陪伴他的不是黑暗就是孤独。
现在看来,她应该感谢苏歆沐,她在钟廷晔的童年里增添了抹不一样的颜色。
不是五彩斑斓,最起码也是抹淡雅柔光,温暖的照亮了他。
“老公。”沈轻白闷声唤他。
钟廷晔下巴抵在她发顶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怎么?觉得我可怜。”
“不是。”
沈轻白脸颊蹭了蹭他:“我是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你带回家,那样我们相识久一点,就算你以后回了家,你的童年记忆里也会多一个我。”
如果他们注定会成为夫妻,她愿意减掉三年的寿命,在他孤独的世界里给他带去一束光。
“有,我记忆里一直都有你。”
钟廷晔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缓声道:“梦里也时常见过你,特别是你脸上挥之不去的笑容。”
沈轻白猛然抬头看他,伸手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所以你没接受苏小姐,是因为我先占据了你这里。”
钟廷晔笑:“或许吧。”
父母失败的婚姻,导致他对情感有着莫名的排斥,是她的出现,让他拾起了那份相信爱情的勇气。
“不是或许,事实就是这样。”沈轻白偷笑:“我先入为主,后来再有好的也居不上。”
“嗯,沈老师分析的很有道理。”钟廷晔宠溺地笑了笑。
听到这话,沈轻白嘴角也跟着弯了弯,她能感觉到钟廷晔只诉说了一部分,那些他独自面对的无措与孤独,全埋藏在了心底。
就如现在,股东给他施压,热搜带来的困恼,回到家后,他却从来不把这些负面情绪带给她。
留给她的永远是正能量的一面。
但事件发酵,真不是一句简单的安慰就能平复过去。
正如沈轻白担心的那样,未成年童工话题没降,反而越演越烈,接下来的好几天都登热搜榜首,钟氏集团瞬间成为云城闲聊的热话题。
沈轻白坐在办公室内,这几日都忧心忡忡。
尽管钟廷晔在家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每次她迷迷糊糊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而书房的灯,一亮就会到深夜。
沈轻白从他聊天中,拼拼凑凑也了解一些,那孩子签劳动合同时,提供的是一张假.身.份.证,并利用这个身份在工地勤勤恳恳上了三个月的班。
如此看来,他很需要这份工作,才会去这样做。
可问题是出现倒塌事件后,他为何不继续隐瞒下去,还主动向媒体曝出自己真实年龄。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给他什么好处,还是什么承若。
现在事情的真相就在他身上,只要他说出一切,钟氏才能彻底平息这次热搜带来的危机。
沈轻白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查到了他家的地址。
刚下班,她就迫不及待开车前往。
沈轻白谁也没说,就出学校碰到蒋竣伟问了一嘴那边地址怎么走,见他还要多问,她随便说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全程时间比她在网上查询多出半个小时,或许是她对路线不熟,又或者西城这边实在是太偏僻。
沈轻白开了两个半小时才来到他居住的地方。
这边比她想象得好糟糕,老旧的楼房,杂乱不堪的街道,地上随处可见乱丢的垃圾,仿佛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前方路口太小,沈轻白没办法开进去。
她降下车窗,探出头往周边瞧了瞧,看到不远处有家稍微算大点的商店,她转动方向盘,缓缓把车停在商店侧门口。
沈轻白没拿包,随手拎着手机下了车,经过商店门口时,她脚步一顿,想到那孩子好像出院不久,既然要上门看望,还是买些水果。
只是她刚转身进店那一瞬,就被斜对面靠墙抽烟的两名男人盯上,两人互看了一眼,丢下烟,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沈轻白完全没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买完水果,按照手机地址慢慢寻了过去。
这栋楼看着不像老小区,倒像是八十年代建的筒子楼,走廊很长,每家房间门前都摆放着一个做饭台子,应该是他们的厨房。
沈轻白出现时,不少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瞅她一眼,大概在想她这种穿着打扮的人怎么会来这。
她弯唇朝他们笑了笑,又抬头去看墙壁上的门牌号。
“你要找的门牌号是多少号?”女人看她模样乖巧瞧着不像什么坏人,主动问她。
沈轻白扭头看她,见是问自己,笑着说:“我找87号”
“哦,找石头家啊。”女人抬手指了指:“喏,直走过去第三家就是,石头奶奶差不多也得给他做饭了。”
沈轻白道了谢,刚走两步就听女人嘀咕:“最近怎么了,老有人过来找石头,还都是你们这样的有钱人,难道是石头找到亲爹了不成。”
“大姐,你是说最近经常有人来找石头。”沈轻白察觉到不对劲。
女人插着腰道:“对啊,前不久还来了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气质打扮看着很有钱的样子,当时我们还说,石头不会是小时候跟家人走丢,现在亲爹找上门来了呢。”
沈轻白皱眉反问:“石头是他奶奶捡的?”
女人刚想回答,就被她家男人拉进屋:“你这婆娘就是能扯,跟不认识的人也敢瞎聊,早晚有一天要被你这张破嘴害死!”
两夫妻骂骂咧咧回了屋。
沈轻白越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她暗叹了口气,顺着女人说的房间敲门:“你好,有人吗?”
等了好几分钟,里面传来动静。
开门的是位年迈的老奶奶,她步履蹒跚从屋里出来,看到是个清秀的姑娘,脸上露出笑容:“你也是找我家石头的?”
“……”沈轻白先是一愣,随后把水果拎到她面前,笑道:“奶奶,我听说石头受伤了,这次过来看看他。”
“哎呦,你这女娃子就是客气,还买什么水果。”
老奶奶拉着她的手,客气招呼她:“快进屋,石头在房间里休息呢。”
“谢谢奶奶。”沈轻白低头看了眼鞋,又看了老人家,好像都没穿拖鞋,她在门口蹭了蹭鞋底,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房间也很小,一眼看去就两个房间,连个客厅都没有,老奶奶把她带到她住的房间,拉过来一张凳子:“女娃子先坐啊,我去叫石头。”
沈轻白忙接过凳子道谢:“好的奶奶。”
房间里霎时就她一个人,她抬头环视一圈,屋里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么电器都没有,看来石头说谎,确实有他的苦衷。
沈轻白低头按了下手机屏幕,却发现原来没电了。
与此同时,总裁办公室内。
钟廷晔本想给沈轻白说一下今晚没那么早回去,可她电话一直显示关机状态,心里不禁慌了一瞬。
他刚退出界面,一个陌生号码响起,他眉心微蹙,忽地想到什么,急忙接通:“喂。”
“钟总吗?我是蒋竣伟。”
“嗯,知道。”
蒋竣伟急切问他:“小白回家了吗?我打她电话一直关机,下班前她问我城西的地址怎么走,我当时就感觉她表情不对,后面查了下才发现,是热搜上童工家居住地址,我担心她会不会一个人找过去了。”
钟廷晔拧眉:“你是说她去了城西?”
蒋竣伟:“如果她没回家,可能是。”
钟廷晔拿起外套,疾步往外走:“秦羽,备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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