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露嫣本想着问寻厉一些事情的,可不知怎的,最近觉特别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寻厉是何时出来的。
第二日一早醒过来时已经是巳时了,也不知寻厉是何时离开的。
“大人呢?”盛露嫣问。
“大人在前院议事。”春桃道。
本以为这是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要过得隆重些,但因为承恩侯府的事情,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的。她连守夜都没守成,一觉睡到大天亮。
“大人用饭了吗?”
“孙嬷嬷一大早就让厨房给几位大人送过去了。”
盛露嫣点头:“嗯,那便好。”
寻厉一直议事到午时,盛露嫣本想留诸位大人一道用饭,但因着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急着回府团圆,便没有留下。
中午时二人终于吃了个团圆饭。
吃过饭,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盛露嫣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承恩侯府,是从轻,还是……从重?”
寻厉道:“暂不可知,得看他们牵扯了多少。”
“那些没有牵扯入其中的人会如何?”盛露嫣又问。
寻厉夹菜的动作微顿,看向了盛露嫣。
盛露嫣抿了抿唇,道:“我就是随口一问,若是不能说便算了。”
寻厉道:“皇上仁慈,并不喜欢杀戮。但又痛恨贪官污吏,世家根子上烂透了,所以皇上对他们的处罚重,世人多有误解。”
也就是说皇上会根据情况而处理,不会一棍子把侯府全都打死,盛露嫣松了一口气。
见状,寻厉又瞥了她一眼,道:“若他手上没有沾旁的事情,性命多半无忧。”
听到这话盛露嫣微怔,她偷偷瞥了寻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又收回了目光。她的确最担心谢赟,倒不是说有多么喜欢他,而是因为自小长大的情谊,而且,他也是府中的男丁。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灭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咳,女眷呢?”盛露嫣又问。
“暂时安好。”寻厉道。
盛露嫣又问了几句关于简翼侯府的事情,最后感叹了一句:“还好表姐离开了简翼侯府,不然此刻也要入狱了。不过,那孩子怎么样了?”
简翼侯府是副指挥使在审问,他并不知晓。
“明日我问问。”
“嗯。”
第二日一早,寻厉刚离开,杨白芷就登门了。
她想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晚上,在得知孩子快不行时,盛露嫣终于在寻厉面前求了个情。
“孩子还小,能不能宽容些,让表姐把孩子接出来?”
“嗯。”
高高在上的简翼侯也没想到自己如今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他为当年做过的事情后悔不已,怕是整个家族都要为此陪葬。
瞧着被自己赶出府的儿媳来接孙子时,他心中顿时有了一丝希望。
至少,他们简翼侯府不会绝后了。
因为年前发生的事情,世家们人心惶惶,又有些……蠢蠢欲动。毕竟,皇上这一次的动静闹得着实大。不仅承恩侯府和简翼侯府,别的世家也有不少人牵涉其中。
还有几个月前,盛陵侯府也被逼到了边关。
这么大的世家都会如此,更何况是他们?
倒不如……
平静的底下,是暗潮汹涌。
盛露嫣虽未出府也感觉到了。再这样下去,世家若是抱成一团,可就麻烦了。
正月初六,边关总算是传来了捷报,为阴霾的京城增添了一丝光彩。
盛陵侯果然不负盛名,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取得了一些小小的胜利,双方打成了平手,边关的城池也算是暂且保住了。
盛陵侯在边关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满京城都振奋起来了,大历的士气也节节高升。
与此同时,皇上也有了封赏。
除却盛陵侯府的封赏,皇上这次还赏了几位将领。不仅有寒门出身的,还有几个参与其中的世家子弟。
有罚有赏,刚刚抱成一团的世家又有瓦解的趋势。
不过,盛陵侯府的封赏没给盛陵侯,而是给了盛露嫣。
因着寻厉是正四品,她便被封了正四品的诰命。
这时女子的诰命的确是随着丈夫来的,但并不是每一个妇人都有诰命,大多数是没有的,或者即便是有也不会与丈夫相等。这便足以看出来皇上对盛露嫣的重视。
盛露嫣看着手中的诰命,喜上眉梢。
“皇上可是因为当初父亲是被我弄到前线去卖命,所以给了我诰命?”
寻厉点了点头。
盛露嫣笑了。她爹在前线拼命,她在后面得了封赏,这种感觉当真是不错。
看着站在一旁看着笑容灿烂的女人,寻厉的眼底柔和了几分。
瞧着寻厉始终不发一语,盛露嫣便笑着揶揄他:“可惜夫君官职不高,不然说不定我还能得更高的诰命。”
“嗯,是为夫不争气拖了夫人的后腿。”
“你知道便好。”
承恩侯府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审理完了。
正如护京司所查,老承恩侯与云苍国二皇子勾结在一处,意图谋反。但这件事情因为二皇子的去世而中止。老承恩侯本想背水一战,无奈手中兵甲不足。弓箭图纸丢失,人也找不着。可老承恩侯依旧不死心,便暂且将弓箭封存于箱中,又沉入水中。
承恩侯虽知晓此事,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并未牵扯太深。
可他即便是没有牵扯太深,但作为如今的承恩侯,他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事情已成定局,承恩侯身着囚服,端坐于牢中。此刻他不喊不叫,也不骂人,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瞧见寻厉来了,承恩侯嘲讽:“你怎么又来了,护京司这么闲吗?”
寻厉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侯爷能解惑。”
承恩侯冷笑一声:“该交待的我都交待了,你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寻厉道:“当年老侯爷是如何说服那名异士为他提供图纸的?”
承恩侯没料到寻厉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与这个案子无关,你不必知道。”
寻厉也不是那拐弯抹角之人,直接点破:“可是与谢三姑娘有关?”
承恩侯脸上的神情微变,人也有些不耐烦。
“我说过了,此事与案情无关,指挥使若是闲得发慌就去大街上抓人,莫要来问我!”说罢,承恩侯转身背对着寻厉,闭上了眼睛,一副不配合的模样。
寻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承恩侯身侧,道:“为了获取那名异士手中的图纸,侯爷把谢三姑娘派去他的身边,后来谢三姑娘成功了,之后便回到了京城,另嫁他人。”
承恩侯冷笑一声,睁开眼睛,斥道:“一派胡言!”
“是吗?可本官调查来的事情便是如此,谢三姑娘回京后与简翼侯府的三爷定了亲,抛弃了远在临海府的异士。”寻厉道。
这也是父亲醉酒时偶尔提起来的话。
承恩侯面露不屑。
“护京司的能力也不过如此,竟然学会颠倒黑白了,也不怕冤魂晚上来索命。”
寻厉道:“本官活人都不怕,又怎会怕冤魂?既然侯爷不配合,本官便将这结果呈递给圣上了,让圣上来定夺。”
听到这话,承恩侯眉头皱了起来,道:“三妹妹与这个案子无关,你何必把此事报上去?”
寻厉却道:“怎会无关?若非谢三姑娘,那异士也未必会为老侯爷提供图纸。这是因果相关的。”
承恩侯气得脸色泛红,盯着寻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过了许久,方道:“好,我告诉你实情。”
寻厉眸光微闪。
他早就调查到承恩侯与母亲关系极好了,所以刚刚故意说了诋毁母亲的话来激怒承恩侯。
只听承恩侯缓缓说道:“我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但三妹妹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她聪慧善良长得也好看。虽是庶出,但我们二人关系极好。那一年,父亲带着她去了江南……”
说起往事,承恩侯的眼神中充满了忧伤。
“三妹妹与赫连弈很快就相爱了,但他是个江湖草莽,身上没有半分功名和爵位,父亲自是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父亲百般阻止他们二人,可他们还是想要在一起。三妹妹竟想过与他私奔。父亲得知此事大发雷霆,同时也起了杀心。只是没想到赫连弈却不是普通的人,而是机关术赫连家的人。为了让赫连弈为父亲制造厉害的新式武器,父亲不再阻止他们二人在一起,最后甚至为他们二人在府中举办了婚事。他们成亲两月后,父亲从赫连弈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也再次对他起了杀心……”
说到这里,承恩侯叹了叹气。
“不过,此事被三妹妹发现了。她表面上假意稳住父亲,背地里却准备和赫连弈逃走。就在父亲准备动手的前一日,三妹妹和赫连弈逃走了……他们一逃就是一年多,后来还是被找到了……”
承恩侯垂着头,神色哀伤。
“若我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我倒宁愿没找到他们。”承恩侯轻哼了一声,似是在自嘲,“三妹妹同我说,她逃走的拿一年多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时光。可她最美好的日子还是被她信任的兄长给毁了。”
后面的事情寻厉已经猜个七七八八,此刻她手握成拳,面露怒色。
“回京后,父亲与简翼侯合谋,简翼侯为了巩固双方的关系,主动提出来联姻。父亲想到三妹妹,同意了。后来的事情你应该查到了,三妹妹病死了。再后来简翼侯府的三爷也死了。”
寻厉冷声问:“谢三姑娘当真是病死的吗?”
承恩侯肯定地道:“的确是病死的。”
“什么病?”
“风寒。三妹妹身子本就不好,在外的那一年没将养好,一场风寒要了她的命。”
“侯爷倒是编的很顺,只是不知老夫人的说辞是否和侯爷的一致。”
承恩侯立时转头看向了寻厉,眼神颇为凌厉,厉声斥责:“我说过了三妹妹与这个案子无关,你为何要查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三妹妹本就与案子无关,他也把相关的事情说完了,可面前这个指挥使却依旧刨根究底。怕是不仅与案情有关这么简单了!
看着承恩侯愤怒的神情,寻厉说出来一件让承恩侯意想不到的事情。
“谢三姑娘是我母亲,查明母亲死因是儿子应尽的责任。”
承恩侯顿时怔住了,流露出来不可置信的神色,脱口而出:“你竟然是当年那个……”
虽同朝为官数载,但他从未正眼瞧过寻厉,此刻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发现他身上的确有赫连弈的轮廓,也有三妹妹的影子。
他连忙扯过来寻厉的左手,掀开他的袖子看了一眼,果然,胳膊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
瞧着承恩侯府的举动,寻厉猜测:“侯爷见过我?”
承恩侯把寻厉的手放下,叹了叹气,道:“见过。你母亲是我找到的,我找到她时,她正与你和你父亲在一处。”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寻厉。
承恩侯发现了母亲、父亲以及他,却只把母亲一人带走了。
“父亲是被你打伤的?”
承恩侯摇了摇头:“不是。”
说完,又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和母亲感情有多深。”
在看到寻厉胳膊上的疤痕后,跟寻厉说话的语气就不一样了,似乎也愿意与他说话了。
“你母亲知道他们逃不掉了,便偷偷在你爹碗里下了蒙汗药,悄悄随我离开了。后来你爹找到了京城,差点就被父亲打死了。三妹妹答应了亲事,父亲才答应放你爹一马,可暗地里还是想杀了他。三妹妹央求我,我便悄悄把你爹放了,在麻袋里装了个死人,扔到了湖中。可你爹还是没放弃……”
“直到后来三妹妹以性命威胁,对你爹说了许多违心的话,你爹才终于死心,拖着残破的身子离开了。你爹再也没来过京城,可他不知道,他离开后不到一个月,你娘就死了。”
承恩侯眼眶里渐渐有了泪光。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承恩侯转头问道:“对了,你父亲后来如何了?”
寻厉抿了抿唇,道:“我爹回去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病了数月。病刚好了,老侯爷的人就找了过来,欲杀了我父亲,父亲带着我躲躲藏藏,后来终于找到了一处安稳的落脚的地方。但他那时已是缠绵病榻,再也来不了京城了……他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
承恩侯嗤笑了一声,叹道:“造化弄人啊……”
说完,他看向了寻厉:“所以,你是来京城寻仇的?”
寻厉瞥了承恩侯一眼,道:“侯爷多虑了。侯爷生在世家,或许不知穷苦人的生活。我自幼失了双亲,寄人篱下,日子过得艰难。幼时一边干活一边读书,手指冻裂了也不觉得疼,脸上也生了冻疮。天黑之后就不能读书,鸡鸣之后才能看清楚字。可我这般用功读书却并非是为了仇恨,而是希望这世间能有更多的公平公正,为了天底下的寒门学子不会再如我一般。若非查到了老侯爷的事情,我也并不知谢三姑娘便是我母亲。”
承恩侯愣了许久。看着寻厉挺拔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了幼时与三妹妹一起读书的情景,那时他们无忧无虑。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也没有那么多的算计。
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以,我母亲究竟是被谁害死的?”寻厉再次问到了这个问题。
承恩侯这次没再拒绝回答,而是说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母亲。”
“侯爷还是不想说实话吗?”
“这便是实话,你再问一百遍也是如此。”承恩侯快速说道。
寻厉可不会就这样放弃这个问题。
“只是不知老夫人每次噩梦惊醒之后去寺中为谁点的长明灯。”
承恩侯盯着寻厉看了许久,终于闭了闭眼,道:“母亲一大把年纪了,你莫要去折腾她了。总归你们的目标是我,就当是我害死的三妹妹。你拿过来证词,我可以签字画押。用我这条命为三妹妹偿命,这样大家都能得偿所愿。”
寻厉瞥了一眼承恩侯,道:“侯爷还是不懂我的意思。不光是我,包括圣上,我们从来没对世家有任何的敌意,也不想冤枉谁。我们所求的是真相,是让所有的恶人罪有应得,让好人在这世上能安身立命。”
说罢,寻厉转身欲离去。
“好,我说!”承恩侯看着寻厉的背影说道,见寻厉转身,又补充了一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寻厉没回答也没拒绝。
“我说完你就不要再去审问母亲了,她一大把年纪了,经不起你们这些折腾。”
寻厉道:“侯爷请说。”
“你母亲生过你的事情父亲和母亲并不知晓,后来父亲私下与简翼侯定下了亲事,那位陈三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三妹妹曾与你父亲在一起过,大发雷霆,当众便说你母亲非完璧之身,不配嫁他。甚至,他找了个青楼里的嬷嬷,指认你母亲曾生养过,扬言要把此事说出去。父亲母亲很是恼怒,否认了这一点,但陈三爷说要请一名大夫过来,给三妹妹把脉。陈三爷被轰了出去,但当晚,母亲找了大夫想私下给三妹妹把脉。三妹妹承认了自己生过孩子的事情。后来……”
说到这里承恩侯顿了顿。
“母亲为了家中其他姑娘的亲事,为了承恩侯女眷的名声,害死了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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