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燃没有任何犹豫, 把夏烟带回了北京接受治疗。
她的病情迫在眉睫,时常处于昏迷状态,急需做第二次手术。
夏烟第一次手术, 是在美国做的。国内相关病例不多, 有相关经验的医生也屈指可数。
军总的老专家对司柏燃说,手术成功率很低, 要做好心理准备。
司柏燃表现得很淡定,他去病房看望夏烟,正巧赶上夏烟醒了。
她躺在床上,脸色很苍白, 但眼睛亮晶晶的,模样非常乖, 压根儿让人想不到和那天晚上骗他的是同一个人。
司柏燃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他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想玩的?”
夏烟先是摇了摇头, 后来又念了几本杂志和书。
“好,我都给你带来,还有吗?”
“想看烟花。”她狡黠地笑笑, 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北京城里, 哪能放烟花。
司柏燃却说了声“好”。
那是手术前一周的傍晚。
时值仲夏, 天气炎热, 太阳落下山也没有几分凉意。
夏烟却已经套上了毛衫, 她躺在病床上,手边放了一本《王家卫的电影世界》, 她随意翻着, 翻到《重庆森林》里的那段台词——
王菲:拿走还是在这儿吃?
梁朝伟:拿走。新来的?没见过你啊。
梁朝伟:你喜欢听这么吵的音乐啊?
王菲:对啊, 吵一点挺好。不用想那么多事啊。
梁朝伟:你不喜欢想事情?
梁朝伟:那你喜欢什么?
病房的门忽然在这一刻被打开。
夏烟的视线从书上抬起,就看到穿着司柏燃和付与走了进来。
她愣了一瞬:“你俩怎么进来了?”
因为疫情防控的缘故,医院不允许家属随便探视,夏烟住院后,司柏燃也只能每天中午的时候来一趟,其他朋友还都没有来过。
付与警惕地向外边望了望,然后关上门,说:“烟烟,我们带你出去玩儿。”
“去玩儿?”
“对!去玩儿——”
付与作掩护,一路躲着护士和保安。
夏烟被司柏燃抱进车里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外边是件针织毛衫,头上戴着他买给她的帽子,圆圆的一顶,粉红色,遮住光秃的头颅。
她想笑,莫名想起之前看过的大逃亡电影。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夕阳余晖洒落大地。
车门刚被关上,夏烟一转头,就看到后座上还有俩人。
兰思唯和夏澤川。
“烟烟!”兰思唯猛抱住她。
兰思唯的手覆在夏烟的腰上,那么瘦,全是骨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她心底无限酸楚,甚至不敢直视夏烟,眼泪就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烟烟。”她呢喃着。
夏澤川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你瞎哭什么?”
兰思唯吸了吸鼻子,忙伸手去擦眼泪。
对,她不能哭的。
来之前他们说好了的,见到夏烟都不准哭,不准说丧气的话。
司柏燃当司机,坐在驾驶座上,付与坐在他旁边,关上车门,大声喊:“走喽!”
车子一路向西,开出城区,开过首钢大桥。
夏烟把头探到驾驶座的靠背上,下巴挨着司柏燃的肩,问:“去哪儿呀?”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没什么力气。
他们离得那么近,温热的气息洒在司柏燃的脖颈处,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不是香水的味道,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只是如今,那香气里掺上了医院里来苏水的味道。
司柏燃心里难受,但表面还是笑着,对她说:“没有目的地。”
付与在一旁搭腔:“今儿个咱们开到哪儿算哪儿。”
夏烟也跟着他们笑。
她没想到在手术前还能见到这群朋友们。
未来呈倒计时状态,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最后关头。
她轻轻阖上眼睛,车厢里在放一首熟悉的粤语歌。
“若你没法为我安定
宁愿通读流浪旅程
不怕面对这无常生命
若你没有愉快心情
来吧描述谁欠你情
黑了倦眼都侧耳倾听”
夏烟曾怨恨,曾崩溃,恨命运的不公,恨老天的无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她?
可当她在美国做完第一轮的手术的时候,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
她要回国。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朋友们。
她要回来看看,她的爱人。
回国后,兰思唯问她这次什么时候走,她说不走了,留下来陪她。
她敢见兰思唯,敢见付与,却独独不敢见司柏燃。
如果离别注定是终点,她不想让他再体会一次,失去她的感受。
她想,就这样吧,至少可以离他近一点。
可在海南,他们不期而遇,再度纠缠在一起。
这半年的时光,夏烟过得甜蜜又痛苦。
她没办法,没办法回答司柏燃关于“长久”的提问。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
司柏燃,让你被爱是我光荣。
就把我当做,一只路过的蜻蜓吧。
夕阳最后一丝光亮隐退,天色完全暗下去。
但郊外的天空不是深墨色的,而偏近于紫色,星子点缀其间。
视野里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河的两侧是无穷无尽的绿树,像是一片森林。
司柏燃把车停在河边。
“到了!”付与转过头冲夏烟笑,“就当成一场夏日大逃亡吧。”
逃离市区,逃离医院,逃离这操蛋的世界。
他们几个人中,除了司柏燃以外,其他四人从事的工作都和艺术有关,骨子里都带着几分浪漫的天性。
但司柏燃也不例外。
夏烟觉得,他才是最浪漫的那个人。
他会拍好看的照片,会在萨摩耶玩偶的肚子里藏自己拍摄的录像带,向她告白。
他拉着她在雨夜狂奔,又偷船带她夜游北京城。
他所有的浪漫,都是展现给她的。
车外,晚风徐徐吹着。
四周没有标志牌,不辨方向。抬头隐约可以望到远处的定都阁。
司柏燃揽住她的肩,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两人站在河畔,水面波光粼粼。
夏澤川抬手,往河里扔了一颗石子,河上立即荡起一圈圈波纹。
兰思唯也扔了一颗,扔得比他的远,她拍手给自己鼓掌,对他说:“你太逊了吧。”
夏澤川轻嗤一声,又扔了一颗,这次扔得特别远,荡起的涟漪直径也非常宽。
夏烟靠在司柏燃的胸前,听着兰思唯不服气的声音,忍不住牵起唇角,真好,这样的时刻真好。
忽而又听到付与的声音——
“放烟花喽!”
付与从后备箱里搬下来一箱的烟花。
夏烟惊讶地抬头看司柏燃。
“不是说想看烟花吗?”他捏了捏她的脸,可惜捏不到什么肉,“走吧。”
“砰”的一声,一簇焰火直飞天际,然后在最高点炸裂,迸射成一束橘色的郁金香。
紧接着,又一簇烟花在天际绽放,依旧是郁金香,不过是不同颜色的。
一簇接着一簇,砰砰声里,天空上都缀满了盛开的郁金香,光辉璀璨。
突然,在郁金香的中央,又多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夏烟惊喜地捂住嘴巴,她看向司柏燃,又哭又笑。
在这时,司柏燃蓦地蹲下身子,单膝跪地。
他看着她,漆黑的夜里,他们被焰火照亮,眼睛里只有彼此。
“烟烟,嫁给我。”
他再一次求婚。
在这样的夜里,在生死未卜的手术前夕。
司柏燃把那枚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夏烟哭着,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哽咽着说:“司柏燃,不要这样,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爱我,可是我前路灰暗,生死不明。
不值得你这样待我。
她说着:“等手术结束后,如果我幸运地活了下去,我就答应你,如果死了……”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司柏燃望着她,心中发痛,他牢牢扣着她的手。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她把戒指摘下来。
兰思唯突然大声喊道:“说什么生生死死!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
她不解气似的,抬起头,冲着天空大喊了一句:“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
“夏烟,我要你长命百岁——!”付与跟着喊了一句。
“夏——烟——”
“我要你长命百岁——”
夏澤川喊道。
他们的声音那么地宏亮,像是积攒了半生的力气,在这一夜喊了出来。
从二〇一二到二〇二二年,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只要还在一起,青春就永不散场。
“我要我们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乐——”
兰思唯又一次喊道,边哭边喊,声嘶力竭。
仲夏夜的漫天烟火里,司柏燃望着夏烟。
烟烟,你听到了吗?
烟烟,我们都在陪你并肩作战。
烟烟,是生是死——
这辈子,我都只有你一个新娘。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迎接新的人生。未来还有许多许多个仲夏夜,我都会陪你一起看烟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出现的歌词“若你没法为我安定……”是哥哥的《路过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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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是He,烟烟的病会好的。
感谢阅读。
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来源于某天晚上我做的一个梦,梦境非常模糊,但光影色调堪比大片,依稀记得梦中一个公子哥夜里开着车送他心爱的姑娘回学校,却在北三环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很惨是不是?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写这篇文,正月的时候我去寺庙祈福,还和佛祖说希望接下来写《冬眠夜》的过程顺顺利利,结果出了寺庙,忽然就想,插队写司柏燃吧(对佛祖如此没有诚意……)没有大纲也没有存稿,连载过程中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无数次想要放弃,但因为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坚持了下来。
毋庸置疑,这个故事还有非常多的不足,但我尽力了,总体来说,我讲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很开心啦。
祝大家九月顺利。
——2022.09.01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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