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面大红灯笼开着路,十里红妆铺了满地,这一天本是封后的好日子,可到现在皇宫里除了被风吹动的红色绸缎,便再无一点声响。
御稷宫的宫门一直关着,这一关就关了三天,没有人知道陛下和准皇后在里面干什么。
一直到第四天早上,宴九寒开门走了出来,他身穿黑色龙袍,整个人透着一丝憔悴和疲惫,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宫人,缓缓说道:“皇后娘娘还在休息,你们不要进去吵着她。”语气并无任何异常,甚至比往日更加温柔了几分。
可宫人们看着陛下上朝的背影,却感觉比以往更加孤独了。
从这一天开始,宴九寒不许任何人进御稷宫,而大家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皇后娘娘,陛下每每上完朝便把自己关在御稷宫,直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再出来,如此往复。
最近许多人都感觉到了陛下脾气变好了不少,不复往日的狠厉,但除了一件事。
众人皆知陛下现在除了一位久居深宫的皇后,并无别的妃嫔。
大臣们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上书,想让陛下广纳贤妃。
宴九寒坐在龙椅上冷笑:“怎么?这么怕朕断子绝孙?朕生不生儿子跟你们有关系吗?”
随后,便不顾众人的议论强行下了朝,对了,那个带头的大臣被抄了全家。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要陛下纳妃的事了。
……
后来,有人看见陛下独自在后花园的桃树上摘桃,不许任何人帮忙,他挑了两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转身就跑向了御稷宫。
宴九寒把门关好,拿着桃兴奋地走到了榻前,沈宁安依旧穿着嫁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他兴奋的蹲在床前,把其中一个桃子用龙袍擦干净,然后递到了沈宁安面前:“宁宁,春天的第一个桃我给你摘过来了。”
他把桃子喂在她的嘴边:“宁宁,你怎么不吃?”
良久,他无奈的笑了笑:“不吃便不吃吧。”
随后,他坐在地上又跟她说了许多这几日发生的事。
“哈哈哈哈,朝中新进的状元郎竟然为了功名抛妻弃子,明日我就罢了他的功名。”
“宁宁,我在后花园的湖里放了几只金离,过几日我们去看好不好?”
“对了,你不是喜欢放风筝吗?我已经让人做了许多,一定有你喜欢的样式。”
“听说南萧国国王病死太子继位,那个老皇帝终于死了。”
“……”
宴九寒停了下来,他看着她,伸手摸上她鬓边的发丝,轻轻的、小心的,生怕弄疼了她,他的声音里面透着一丝哽咽:“你为什么不开口和我说说话?”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喃喃自语:“你说过你累了要睡觉,我不打扰你了。”他退了一步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
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七月份了,御花园的花都开了起来,花奴正在打理着花丛,便看到陛下走了过来,陛下看着园中的花愣了好久的神,随后折下了几只最好看的欢欢喜喜的走了。
那一瞬间,花奴觉得陛下有点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拿着花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心怀喜悦,步履轻松。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最近几日,守在御稷宫的下人们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但是风一吹好像又没了,也没有人去深究。
宴九寒看着床上的沈宁安,她的脸已经开始凹陷,他慌了,急忙拿过胭脂来给她抹上,她爱漂亮,一定不希望自己醒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身体上也开始出现了斑痕,宴九寒有些颓废的坐在地上,眼眶泛红:“宁宁,我该怎么才能留住你?”他真的好怕她的身体他也留不住。
平日里杀戮果决的帝王,此时却握着爱人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突然,他想到了那个善蛊的苗疆少年,他不是用蛊护住了顾莞尸身三年吗,那一定也可以护住他的宁宁。
宴九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急忙走了出去,声音带着一丝癫狂:“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快,让李副将赶紧去一趟苗疆,把苗疆祭司接到宫里来。”
“是。”
“用最快的速度,如果他不把人带回来,就自己提头来见。”宴九寒又补充了一句。
后来,他把床上周围都摆满了冰块,希望能把她留得再久一些。
可是夏天到了,尸身腐烂的速度加快,有些地方都已经生了蛆。
每一次看到有蠕动的蛆虫,他会亲手把它们一个一个都捉出来,然后踩死。
“宁宁,你再等等。”他握着她的手,语气恳求。
从长宁去苗疆再到长宁,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个半月,而那苗疆少年脾气古怪,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这一个月的时间太久了,宴九寒每天都会仔细擦拭沈宁安的身体,不让那些肮脏丑陋的东西占据她。
众人感觉这一段时间陛下似乎苍老了很多,鬓角边开始若隐若现出现了白发。
……
终于,苗疆少年一袭蓝衣,戴着银饰穿着草鞋出现在了宴九寒的面前。
“哟,不错嘛,当上了皇帝。”苗疆少年笑道。
宴九寒没功夫跟他扯,沉声:“跟我来。”
黑色衣袍的帝王走在前面步履匆匆,而少年不急不缓的跟在后头:“找我来什么事?对了,姐姐呢?”
他本来不想来,但想想自己从来没进过皇宫,就当来见见世面吧。
一走近御稷宫,少年忽的停下脚步,皱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疑惑的看着宴九寒:“怎么会有这个味道?”这是死人的味道。
宴九寒眸色暗了暗,伸出苍白的手推开了门,转头对少年说道:“进来吧。”
少年捏着鼻子走了进去,房间里的味道更是刺鼻。
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少年看得出那不是一个活人:“怎么?你就是让我来看一个死人?”
听到“死人”两个字时,宴九寒脸色沉了下来。
少年本来还嘻嘻哈哈的,但他走近一看,顿时笑意僵在嘴角,居然是姐姐。
“你不是会用蛊护着尸身吗?帮我护着她。”宴九寒看着少年,眼底炽热期盼。
少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这得有两个月了吧?衣服之下的尸身早就已经全部腐烂了,你看到那些蛆了没?蛊已经没有用了。”
宴九寒听了后,上前紧紧抓着少年,眼神疯狂:“不,你说谎,可以用蛊的,可以用蛊的……”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
少年被他摇的有些晕了,伸出手想摆脱掉他,却不想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少年神色一凛:“你的同心蛊居然解了。”
宴九寒不想回答他的话。
但是少年反过来抓住了他:“难道是你杀了姐姐?”
宴九寒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在你们身上下了蛊,你身上的是子蛊,姐姐身上的是母蛊,你是不是把姐姐杀了,她体内的母蛊跑了出来,你体内的子蛊自然也就出来了。”
宴九寒震惊,不对,他猛然看着少年:“还有第二种方法吗?”
少年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其实解同心蛊一共就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子蛊和母蛊之人结合,期限为一年,此方法两人都可以得救,第二种方法是身中子蛊的人需喝母蛊寄主体内半年的血,随后再杀死母蛊的寄体,同心蛊可解。”
竟然是这样?宴九寒瘫坐在地上,自己竟然喝了她半年的血。
而且她的血是外公每日端给他,也就是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在外公的手上,并不是和温淮在一起。
难怪她总说什么自己锁着她关着她,可是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她在那六个月里应该很绝望吧?
宴九寒眼睛赤红,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少年了然:“我猜你应该是喝了姐姐的血,然后姐姐身体就不行了。”
宴九寒心里绞痛,眼睛里面杀气四溢:“你为何要给我们下蛊?”
少年玩着自己的辫子:“因为好玩,怎么,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想杀了我呀?”
“听闻苗疆巫术了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她下辈子还在一起?”宴九寒闭了闭眼睛,却提出了一个背道相驰的问题。
少年一顿,他站的有些累了便也坐到了地上,撑着头:“有一种禁术。”
“说。”
“你听说过人骨伞吗?把人的骨头一根根的抽出来做成一把伞,寓意是不散的意思,然后再用另外一个人的血浸泡油纸,之后把骨架和油纸合在一起,也就是骨血不分离。”
宴九寒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迫不及待的问道:“然后呢?”
“我会对你施蛊,你可能活不过三年。”
“要多久的时间?”
少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把伞做好要多久的时间?”宴九寒重复了一遍。
“做伞得要工匠做,我只是负责把骨血弄好。”少年看着他:“你当真要这样做?这个方法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不一定可行。”
宴九寒转头看着床上之人,眼神病态眷恋,既然留不住她的皮肉,那就留下她的根骨。
御稷宫的门关了五天五夜,陛下自从把一个苗疆少年带进去之后这五天都没有出来过,有很多人都在悄悄的说也许陛下是个断袖,难怪不肯纳妃,可能立皇后也只是幌子。
第六天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外面阳光大的有些刺眼,宴九寒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被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而苗疆少年却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成不成功我也不知道。”少年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懒说道。
宴九寒点点头:“嗯。”
苗疆少年又开始笑了:“我要走了,这皇宫我可不喜欢。”
“嗯。”
少年转过身,身上的银饰叮叮作响,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山水无相逢,不见。”
在后来的几天里,大家发现御稷宫周围的臭味都不见了,但是陛下却变得奇怪的很,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伞面把整个骨架包的严严实实。
……
落竹馆。
“外公,每日我就命人取你一碗血,当初你怎么对她,现在我就怎么对你。”宴九寒抱着伞冷冷开口,眼睛黑不见底。
楚盼山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可是你外公,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对我,我当初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宴九寒温柔的摸上伞面:“可是我爱她,我真的好爱她,她的命比我重要。”
“你个逆子。”楚盼山气得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脸上青筋暴起。
在楚盼山的轮椅旁还趴着一个人,是小灵,她在落竹馆服侍老爷子,奈何老爷子脾气怪的很,动不动就打她骂她,她的腿已经被他打断,现在只能在地上爬行。
她看着宴九寒忍不住求救:“陛下,救救我,我不想在这里啊!”
宴九寒没看她,直接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立刻传来了棍子落身以及小灵痛苦的哀嚎声。
没过两个月,落竹馆便已经无人居住了,老爷子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而小灵也被他给活活打死了。
……
宴九寒对国事越发的上心,朝中所有事物井井有条,他整个人一天都呆在勤政殿,偶尔还会去凤凰殿走一走,不过却很少回自己的御稷宫。
那把红伞从没有离过他的身,宫人们觉得奇怪的很,陛下好像从来不用那把伞,不管是下雨下雪,陛下宁愿自己淋着也要把伞紧紧的护在怀里。
听说有个丫鬟不小心碰了一下伞柄,就被陛下命人砍去了双手。
自此之后,那把伞成了皇宫所有人不能提不能碰的禁忌。
其实苗疆有一传说,以人骨为架人血为皮,执伞者以自身命数签下一份千年契约,而这份契约是与爱情轮回有关最为残忍的巫蛊禁术。
……
又是一年大雪天,宴九寒抱着伞站在凤凰殿门口,抬头望了望向下落的雪花。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头一次撑开了伞,站在茫茫雪下,伞的颜色红的刺目,在一片白色中格外明显。
他温柔的握着伞柄,把脸轻轻贴在了伞的骨架上,就这么站了许久。
直到她慢慢的朝他走来,她温柔地笑了笑:“阿宴,这三年辛苦了。”
宴九寒身子微微颤抖,宁宁,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她朝他伸出手:“阿宴,你愿意去我的世界吗?”
她就是他的神明,是他黑暗生活中从缝隙处落下来的一束光,从此他的世界有了亮色,他愿意追随她。
他笑了,毫不犹豫地握着她的手,紧紧的,此生都不愿再放开。
晚上,雪慢慢的停了。
宫人们发现陛下的时候,发现他抱着伞躺在了凤凰殿的床上,早已没了呼吸,这位复辟前朝的年轻帝王不过也才二十二岁。
长宁三年,光徽帝猝。
徽帝无子嗣,众人便选贤举能,推举了平郡王府嫡长子为王,改国号永安。
后来据凤凰殿的一位宫人回忆,那一日,他好像看到了陛下为一位女子撑着伞,陛下温柔的把伞偏向她,自己的肩头则落满了白,微微打湿了衣襟,两人在大雪中越行越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至此,全文完。
后续放番外,大家喜欢看谁的故事都可以在评论区留言,番外会出4~5篇左右~
下一本开《白月光》,过两天把封面换上,督促自己开文,暑假就快到了,让我们一起来看仙侠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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