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眼前, 数名士兵一涌而上,他的动作因连续战斗三天三夜而变得迟缓,身上的伤痛早已麻木, 但他不能在此倒下。
燕太傅集合了旁的军队,竟从后面包夹他, 他们人多势众, 这场仗打得异常艰难。
但他,不能倒下。
猛地朝前砍去, 鲜血绽出,撒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未觉,眼底戾气丛生, 阴狠的眸子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围堵他的士兵倒下后, 缓缓抬头朝城墙上看了去。
燕太傅嘴角一扬,霎时又将手从洛婉柔的后颈撤开, 一把揽住她的肩, 仿佛是一对亲密的爱人,勾着唇低笑道:“他看过来了,如何,瞧他这副狠厉的模样, 还不如跟着我不是吗?”
不是的。
洛婉柔知道,霍黎永远都是宠爱她的。
燕太傅的笑,是冰冷的, 他的心,是黑的,可霍黎, 永远带着一颗炽热的心朝向她,永远不会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前世,被霍黎带入宫中的那五年的点点滴滴,她仍是不知,霍黎为何当时,没能像这一世一般表露他的心意,但对她,一直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没有表达任何情绪,却一直在用他的行动,从一而终地保护她,爱护她。
是她没能看见。
但现在,也不迟。
洛婉柔忽的转头,眼底的慌乱褪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含情脉脉的浓雾,将视线中的霍黎全数撇去,眼里仅是看着燕太傅,柔声道:“大人,是我愚钝,我从不知他竟有如此残暴,我本是宣国子民,他挑起战争,叫人民的生活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大人,您一定要将他拿下,让京城太平。”
燕太傅一愣,侧眸看着洛婉柔,似是在揣摩她此刻这番话有几分真意。
不过还未来得及细看洛婉柔的神情,她便缓缓动了身子,将自己依偎进了他怀中,香软在怀,燕太傅朗声一笑。
人大抵都是如此,权衡利弊是人之常情,霍黎已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还能在底下逞能几时呢,即使他此刻凶狠得像一只野狼,要不了多久,便会精力耗尽,而他那所剩不多的精锐军队,也会在短时间内,被四面八方围剿而来的士兵包围,最终,全数歼灭。
洛婉柔会放弃他,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美人在怀,燕太傅笑得合不拢嘴,回头瞧见城门下那个血淋淋的身影,眼神变得轻蔑起来。
霍黎死死地盯着城墙上两个相拥的身影。
是洛婉柔。
霍黎紧咬着牙关,几乎要将牙咬碎,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此刻的一幕,比他身上的任何一出伤痕,都要来得疼痛,狠狠刺伤了他的眼,更叫他的心,支离破碎。
洛婉柔浅靠在燕太傅的肩头,视线正好清晰落到霍黎那受伤又痛苦的神色上,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不想叫霍黎这副神情扰乱了她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大人,可否为我松绑,妾身这般,很难受。”
燕太傅闻言挑了挑眉,心下也并未有过多的警惕,不过是个女子。
或许此刻的洛婉柔,还并无太多真情,但待她真正看到,霍黎的头颅被他亲手砍下,至此,她便再无退路,待战事结束,就能叫洛婉柔真正成为他的人了。
一想到这,燕太傅有些迫不及待起来,笑着便放开洛婉柔,转而开始替她松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又何须这般绑着你,眼下战事激烈,你若害怕,便回军营等着,若想瞧着我拿下胜利,也到城门后的屋中避避,以免刀剑无眼,伤了你。”
燕太傅此番话说来,倒真有几分疼爱洛婉柔的意思。
本就是娇贵的美人,自然是只要她听话,就是供着些,哄着些,燕太傅也是愿意的。
洛婉柔身上的绳索被解开,手不自然地扭动了几圈,手腕传来一阵被绑紧许久后的酸软,只得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大人,那妾身便在城门旁候着您。”
几句柔声软意的话语,叫燕太傅心里舒爽极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倒是觉得,不如再刺激霍黎一番。
洛婉柔正要转身离开,燕太傅忽的伸手,一把揽住洛婉柔的腰身。
洛婉柔惊呼一瞬,很快便顺势向燕太傅扑去。
感觉到洛婉柔的配合,燕太傅眼底的笑意更深,手紧扣着她的腰,视线已被洛婉柔一张娇艳的脸和魅惑的眼勾得移不开视线:“美人,你倒是识时务,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唔!”
一声皮肉绽开的声音,燕太傅话未说完,猛地瞪大了眼,腹部登时传来令人难以承受的剧痛,像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那疼痛处不断向外涌出,眼前方才还眉眼温柔的女子,霎时换了另一副神色。
洛婉柔一双冰眸紧盯着燕太傅,她从未做过这般事,直到鲜血沾满她的双手,她却并未有半分的慌乱。
一把将刺入燕太傅腹部的匕首拔出,洛婉柔紧握着匕首缓缓后退了两步。
燕太傅垂眼瞧见自己的伤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眼底霎时布满了愤怒和狠厉:“臭□□!你竟敢!”
“唔!”
洛婉柔一把被扯住了头发,喉头猛地被燕太傅掐住,即使被捅了一刀,燕太傅仍是力道大得叫她无法承受。
不好,大意了!
洛婉柔呼吸开始困难起来,面色涨红,整张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一手死死地抓着燕太傅的手臂,却根本无法挣脱开来,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再次猛地向他刺去。
“啊!”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霍黎顿时脸色一变,城墙上的变故全被他看在眼里。
洛婉柔在干什么!
一刀不够,洛婉柔仍是被巨大的力道掐得几乎要窒息,思绪开始混沌,手上的匕首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一般,连刺两刀,被燕太傅猛地一推,匕首掉落在外。
不。
洛婉柔伸长手臂,身子被燕太傅死死压住,根本无法再将匕首拿回。
她本就打算如此做,找准时机,便要了他的命,只要他死了,群龙无首,霍黎一定可以拿回皇位的。
可她失败了。
不。
她不能失败。
洛婉柔死命朝着匕首的方向探出手。
啪——
一道耳光,打得她耳旁嗡嗡作响:“臭□□!你竟敢偷袭我,老子杀了你!”
痛苦和愤怒让燕太傅整个人变得极其扭曲,腹部不断涌出鲜血,但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
洛婉柔的挣扎开始变得无力起来,她的手再无力伸向远处,痛苦席卷了全身,窒息的感觉将她全数包裹住,她无力呼吸,也无力反抗。
她要死了,是吗?
不过她的身下是一地的鲜血,不是她的,是燕太傅的。
即使此刻她被燕太傅活活掐死了,燕太傅也活不了。
洛婉柔不知自己那几刀是否有刺中他的要害,但大量失血,也会叫他因此而命丧黄泉。
如此,便是值得的。
周围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一般,她此刻应当是快被城墙上的士兵包围住了吧。
但洛婉柔感到眼皮开始沉重起来,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忽的一声惨叫,近在咫尺。
洛婉柔猛地瞪大眼,身子一颤,只见无比骇人的一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把锋利的弯刀淌着血,喉头上的力道瞬间消散,而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仅在一瞬间,便被砍下了头颅。
惊恐令洛婉柔原本涣散的思绪霎时呆愣在了原地,恐惧令她的面容扭曲。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上一轻,身子便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带着一身凉意,混杂着血腥味,洛婉柔却不用抬头,便知晓。
霍黎来了。
方才的恐惧都没叫洛婉柔退缩半分,此刻却因为一个熟悉的胸膛,眼眶开始止不住的发酸。
似乎他不在的时候,想着他,她的心中便会涌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可只要待在他的怀中,她便脆弱得,只想藏匿于他的臂膀之下,贴近他,依赖他。
一切都该结束了是吗。
她杀了燕太傅,或是霍黎杀了燕太傅。
洛婉柔不知道,但她只知道,两世的罪魁祸首,终在此刻,彻底被歼灭。
前世洛府的仇,哥哥的仇,以及她的仇。
她终于是报了仇。
霍黎呢,霍黎会怪他吗。
洛婉柔缓缓抬眼,喉咙干哑,喉头仍是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只是那双被水雾蒙上的眼,抬起便对上了一双深黑的眼眸,里面满是心疼。
她这双白皙的手不该被鲜血沾染,却为他杀了人。
怀中的洛婉柔脆弱又狼狈,霍黎从未想过,在看到这样的她后,自己的心会揪成一团。
即使不知她为何要这般做,甚至隐隐奢望着,会不会有半分可能是因为他,但兴许洛婉柔也只是为了自保。
在洛婉柔的抛弃后,他不该再这般奢望的,即使再头破血流地朝她奔去,最终也无法换得她的爱。
霍黎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明知前方是深渊,却仍一步步走进她设下的温柔陷阱,他卑劣的爱恋在她的若即若离中不断滋生,他偏执的想将这朵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夺回皇位,攀至顶峰,即使是将她囚于自己身侧,他也不想叫她离开自己分毫。
洛婉柔的视线开始清晰了几分,看着眼前的霍黎双目猩红,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她知道,这些日子霍黎对她有着太多的误会了,她无意伤害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可眼下,洛婉柔却无力去解释更多,战事仍在继续,她的身子越发虚弱。
日后,她会有更多时间向他解释这一切的缘由,只要霍黎愿意,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红着眼眶,洛婉柔感觉有泪划过她的脸颊。
霍黎见状,似是要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洛婉柔却先一步伸出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僵硬的脖颈,身子前倾,不断向他靠近。
明知她又要骗他了,他也只能几近贪恋地任由她的唇在他耳边呢喃:
“不是喜欢我?”
“那便给你这个机会,夺回皇位,立我为后。”
*
洛婉柔在自己温软的床榻上醒来。
身子酸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痛苦地拧了拧眉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缓缓睁开眼,失神地望着头顶一袭袭流苏,倒下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想起来,一时间竟觉自己仿佛还在梦中,未能醒来。
思绪一顿,洛婉柔忽的感觉到身旁有人,猛地转过头去,便见偌大的屋内,巧心正站在屏风旁,一双带着怨恨的阴森眼神,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洛婉柔身子一颤,方才压根没意识到屋中还有旁人,而巧心也不知是在此站了多久了。
回过神来,洛婉柔张了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巧心忽的快步朝床榻边来,脸上的神色更加骇人,仿佛被怨气攻心,上前一把扯起洛婉柔仍旧虚弱的身子,情绪失控大喊道:“你怎还是活下来了,你怎还未死!为什么!”
洛婉柔身子被猛烈晃动一瞬,几乎要叫她刚恢复几分的神志再次混沌起来,头晕眼花中,她无力扯着巧心的衣袖,试图将她拉开,却无济于事。
“咳咳……你……你干什么……”
巧心忽的失力,双手松开洛婉柔的肩膀,失魂落魄般跌坐在了地上,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失神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被你占尽了,为什么我总是这般,即使再来一次,也仍然改变不了任何事……”
洛婉柔怔愣一瞬,身子缓和了些,撑起身来看向巧心道:“你说什么再来一次?”
巧心如此反常,叫洛婉柔很难不去多想。
巧心闻言,像是忽然又被刺激到了一般,此刻她的神色显得疯狂,坐在地上指着洛婉柔大喊道:“你也重生了,对吧!你明明该死在冰湖中,但你又回到了十年前对吧!明明都是重生,为什么你将一切都扭转了,又再一次获得了他的宠爱,而我……而我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当重生二字从巧心口中道出时,洛婉柔脸上的讶异更甚。
她自是没想到,巧心竟然也同她有了同样的经历。
可巧心此刻疯疯癫癫的模样,又狠狠击中洛婉柔的心,一想到巧心前世的遭遇,洛婉柔难忍心疼连忙道:“不,已经不同了,巧心,你不会再遭受上一世的苦难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燕太傅也被彻底铲除了,没有人会再伤害我们了。”
“我们?”巧心冷哼一声,怨恨没有一刻从她的眼中消散过,洛婉柔的话令她更加愤怒,“从来都没有我们!只有你!前世你受到了他独一无二的宠爱和庇护,唯有我,在那阴冷无情的深宫中饱受着折磨,今生你更是费尽心机,将这一切都改变了,唯独不变的,只有我!”
洛婉柔微张着嘴,被巧心此刻完全疯狂的样子给怔住了。
还未开口,巧心像是要将心中的怨念一股脑倒出一般,又道:“你知道我前世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吗,你在宫殿中,独享着他的宠爱,而我,只能在阴暗的沟渠中,每日每夜遭受着折磨,养心殿的宫女太监排挤我,陷害我,你却故意给我送吃的,在吃食中掺杂银两,你知我被你害得有多惨吗?”
吃食?
洛婉柔想起自己最后一次给巧心送吃的,也正是那次,霍黎大发雷霆,殃及了底下一众人,洛婉柔那时只觉霍黎是喜怒无常,不分青红皂白只是想找人开刀,而她正好撞了上去,这便吓得,再也不敢背着他做这些事了。
可银两?
“不,那时他从不会让我身上有半分银两,我又何来银两夹杂在吃食中给你。”
巧心像是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一般,仍是自顾自道:“冬日里我在冰冷的木板上冻到失去知觉,你却在温暖的软塌上,夏日炎炎,冰窖里的冰从不会对你吝啬,我却要在烈日下,仅因打了个盹便受到严厉的惩罚,你看过我一眼吗,你忘了是谁将我带入宫中的!”
“怎会……”洛婉柔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霍黎因吃食事件大发雷霆之前,她也曾偷摸着暗中帮助过巧心,不管是冬日里的厚实棉被,还是夏日里的凉冰,她自知自己在宫中也如履薄冰,但巧心是因她而一同被带入宫中的,她知道巧心过得艰难,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她。
“活该你最后被推入了冰湖中,你这一世,也该死的!”
“是你推我下去的?”
巧心的面部因仇恨而变得扭曲起来,缓缓站起身来,步步逼近洛婉柔,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来:“我?我哪有那资格接近高高在上的你,那位宫女失手将你推入湖中,我劝她不想被皇上惩治,就赶紧去找人来救你,不过那时,你本就是忤逆了皇上的意思逃离出来的,又怎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得到人救你呢。”
“我就这样看着你,一点一点沉入冰湖之中,真是叫人大快人心呐!”
洛婉柔前世的死,直到此刻,才叫她真正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巧心,对她见死不救,所以最终,她淹死在了冰冷的湖水中,香消玉殒。
洛婉柔垂下眼帘,眼底有些复杂,其实她并不怪巧心,那时的她的确觉得,活着比死,更痛苦。
心绪有些沉闷,她的确愧对巧心,可此时的巧心已经听不进去她的任何话语了。
忽的一瞬,巧心猛地朝洛婉柔冲去,眼底凶光乍现,龇牙咧嘴伸出手大声道:“前世没叫你死透,今生再杀了你也不迟!”
洛婉柔猛地瞪大眼,伴随着一声惊呼,门外忽的冲进几个人,在巧心碰到她的身子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擒住了她。
洛婉柔眼前一晃,便见门前匆忙跨入一个高挺熟悉的身影。
霍黎看也没看被压制在地上挣扎不已的巧心,快步略过她大步走到洛婉柔身边,急道:“没事吧?”
洛婉柔愣了愣,缓缓摇了头,巧心压根就没碰到她,她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霍黎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只是视线再转向巧心时,便多了几分令人胆颤的冷意,像是上一世,他要施暴前的预警一般,薄唇轻启,冷声道:“把她拖出去,斩了。”
巧心霎时停止了挣扎,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黎,眼底逐渐涌上恐惧,面对霍黎的绝情和冷漠,就像是看到前世洛婉柔死后,他毫不留情将那些与洛婉柔的死有关的人肆意虐杀的恐怖场景一般,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洛婉柔也是心里一惊,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霍黎的衣角,忙道:“别……”
霍黎闻声回过头来,仅是转眼一瞬,那面对巧心时的冷意,便骤然褪去,视线垂落在洛婉柔抓住自己衣角的玉手上,眼眸微动,还未开口,洛婉柔又低声道:“放她走吧,不必杀她。”
洛婉柔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但她却下不了狠手,将她就此抹杀。
如若不知巧心同她一样重生的身份,她兴许还不会意识到这些,其实她最初与巧心的心绪并无差别。
她误会了霍黎,怨恨着霍黎,从再遇霍黎起,她便步步为营,一步步想要报复他,最终叫他堕入深渊。
她同样是那个被自己的悲惨遭遇蒙蔽了双眼的愚钝之人,总以为自己便是最凄惨最无辜的,只是她也的确与巧心不同。
是因为霍黎。
是霍黎两世都从一而终热烈的爱,坚定不移地选择她,保护她,疼爱她。
即使霍黎才是那个最受伤之人,成为了朝廷争夺帝位的棋子,被捧上高位又跌落谷底,他的世界阴暗又沉闷,一步步想要重见光明,却因此失去了更多。
但霍黎却从未因此停止过他的爱。
如果不是霍黎这般炽热的爱意,洛婉柔兴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更不会因此而改变了前世的命运。
巧心同样是苦命人,只是她还没能遇见那个能守护她,也被她想要守护之人。
洛婉柔拉着霍黎的衣角,指尖微动,缓缓将手向前移动,直至指尖勾住了霍黎自然垂落在腿侧的手指。
明显感觉到霍黎身子一僵,指尖触碰的瞬间,感受到霍黎的体温,洛婉柔也有些羞怯地红了脸,屋内还有旁人,她这般,好像又太过亲昵了。
正犹豫着是否要将手收回来,霍黎忽的收紧手心,一把攥住了洛婉柔的指尖。
进了他的手掌心,又怎可能再逃脱。
洛婉柔抿了抿嘴,心下有些感慨,也便任由霍黎这般拉着她,只是小声道:“放过她吧,我没事。”
巧心惊讶地看着洛婉柔,似乎是没想到洛婉柔竟然为她求了情。
空洞的眼神直至地望向洛婉柔,直到霍黎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压制着巧心的一行人便将她带了出去。
看这样子,自然是应了洛婉柔的话。
屋内很快又空荡了下来,房门被关上,洛婉柔这才意识到,屋内只有她和霍黎了。
心中的确有万千话语想要同霍黎说,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直到一切都结束了,此刻竟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一抬眼,便撞进霍黎深沉的眼眸之中。
霍黎缓缓在床榻边坐下,手仍旧不愿松开分毫,仿佛还在害怕,转眼间这一切便又会化为泡影。
“小姐,战事结束了。”霍黎率先打破了沉默。
洛婉柔一愣,轻笑一声道:“不是都想起来了,怎还这般唤我,你已不是奴才了。”
霍黎动了动唇,很快又道:“我打了胜仗,皇位,夺回来了。”
洛婉柔这才明白霍黎的意有所指。
想到自己昏迷前在霍黎怀中说出口的话,那时情绪到了那个地步,她便自然而然说出了那些话。
可在此刻这般安静又暧昧的气氛中,洛婉柔脸迅速热烫了起来,想起自己那番话,竟有些不好意思。
“婉儿,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霍黎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沉稳而缓慢,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洛婉柔慌乱一瞬,只觉霍黎这是在明知故问,下意识不自然道:“谁准你这般唤我的。”
一声轻笑,洛婉柔抬头便撞进霍黎温笑的眼眸中,他鲜少笑,洛婉柔几乎没瞧见过几次,但此刻,无论是眼眸还是嘴角,笑意藏也藏不住。
霍黎忽的倾身凑近,鼻息间洛婉柔的气息萦绕,这才感觉到几分真实感,注视着她带着几分羞怯和慌乱的瞳眸,忍不住轻轻摩擦着她的手心低声道:“不让唤小姐,也不让唤婉儿,可你说,待我夺回皇位,便立你为后,我为帝,你为后,该唤什么,娘子?”
“什、什么啊!”洛婉柔连忙后退些许和霍黎拉开了距离,手仍被他攥在手心,但洛婉柔也只是任由他拉着,平息了一瞬呼吸便转移话题道,“如今情况如何了,我在此昏迷了几日?”
霍黎见洛婉柔逃避,也没再逼着问她。
似乎一切的答案都已经明了了,即使她未明说,可那又如何,得以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霍黎缓声回答道:“已经过去三日了,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还有一些后事需要料理。”
霍黎并未细说,很快便转而道:“可要用膳?”
洛婉柔这才感觉自己的确是饿了,她竟在此昏睡了三天,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但她却十足信任霍黎,她相信霍黎一定可以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
洛婉柔点了点头,霍黎便会意起身打算去唤人。
刚站起身来,两人相握的手即将滑落,洛婉柔又忽的收紧手心攥住了他。
霍黎回过头来:“怎么了?”
洛婉柔拉着霍黎抿了抿嘴,霍黎没有继续问下去,可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再这般含糊不清地对待霍黎了。
她不知自己被召进宫中又转而去到太傅府时,霍黎是怎样的心情,可却清晰记得自己在城墙上,看到浑身是血的霍黎,神色悲痛地仰望着她。
有些心疼地瞥下眼来,洛婉柔拉着霍黎深吸一口气道:“召入宫中后我才知那位皇帝的意图,他软禁着我,不让我离去,起初我与他达成协议,潜入太傅府也并非我本意,那些话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做戏,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但我也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我能为你做的事,万幸,没有搞砸,你也安好。”
霍黎闻言,瞳眸颤动着,似乎是没料到洛婉柔会突然如此一本正经向他解释着这段时间的所有缘由。
还未开口,洛婉柔忽的又道:“但那日在城墙上,我对你道的话,并非虚假。”
“无关皇位,只要是你,我都愿意。”洛婉柔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那句“我都愿意”几乎是微不可闻了。
屋内寂静了一瞬,洛婉柔没抬头,却因这霎时沉寂下来的气氛慌乱了一瞬。
怎么,她说得太过了吗?
还是,这些日子霍黎已是有些失望了。
亦或是,她因昏迷几日,脸色显得苍白无色了,叫霍黎看着没有念想了。
一阵胡思乱想间,忽的一道阴影逼近,霍黎躬身凑近洛婉柔,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她躲藏的眼神尽收眼底。
迫使她仰着脖子与他对视,洛婉柔避无可避地撞进了霍黎深邃的瞳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几乎掩藏不住的浓烈情意。
“你干嘛……”
话音未落,唇上温软的触感先一步到来,下颚被轻捏住,脸颊被铺洒而来的气息挠得发热。
洛婉柔呼吸一窒,还未反应过来,霍黎便已经缓缓退开,在她怔愣的片刻又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这才彻底放开了她,低沉暗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笑意:“我去唤人备些吃食。”
洛婉柔惊愣地看着霍黎离去的背影,很快他便消失在了屏风后。
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关门声,洛婉柔回过神来。
这男人!现在连问也不问她了,竟然直接偷吻她。
这果真是恢复了记忆又夺回了皇位,还真是气焰见长。
洛婉柔忍不住抬手在自己湿润的双唇上轻抚了一瞬,羞恼了片刻,又忍不住抿嘴一笑,面颊仍是发热,但心里却已是因为霍黎,酸软一片。
*
洛婉柔彻底恢复过来后,才知道,事情也并不像霍黎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霍黎的确在她刺死燕太傅后一路杀入了皇城,群龙无首,霍黎很快将皇城占领,而霍源兴仅留下了一封书信,早就跑得不知踪影了。
但朝中仍处于混乱之中,霍黎的重新归来让曾经燕太傅一派慌乱不已,此前积攒在朝中的拥护者此刻也和旁人争做一团,霍黎还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稳定朝堂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霍黎开始忙碌起来,洛婉柔好些日子没能见着他。
不过随着时间,洛婉柔也从洛亦舟口中得知,事情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不过多时,霍黎便能顺利登基,一切都会恢复太平。
巧心被发配到了偏远的城池,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只愿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之后,她也会逐渐步入正轨,重新寻找属于她的人生。
洛婉柔闲下来后,便想起自己此前一直琢磨着撮合洛亦舟和宋清欢一事。
眼看洛亦舟近日也并无太多繁琐之事,三月一次的夜市赶场也即将到来,洛婉柔思绪着,倒是可以借由这次机会,想办法让两人认识一番。
普通的见面,兴许会叫人觉得尴尬,洛婉柔脑子里也并未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直到霍黎抽出空闲从宫中出来,洛婉柔连忙向他道出自己的意图:“我想,哥哥同清欢姐姐只缺一个相识的机会,这事我想让你帮帮我。”
霍黎眉眼一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洛婉柔开口提及的便是旁人的事情,倒也不恼,只是轻飘飘开口问道:“我可有好处?”
洛婉柔眉头一皱:“举手之劳,对你来说并不难。”
“赏赐。”
洛婉柔噎了一瞬,没好气道:“你都快称王称帝了,怎还惦记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赏赐。”
洛婉柔发现,霍黎越发爱笑了,以前鲜少在他脸庞上瞧见的笑颜,如今倒是时不时便会瞥见一抹。
霍黎笑得淡然,似乎也没被洛婉柔的揶揄而改变想法,反倒是凑近几分低声道:“但小姐的赏赐,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微不足道的。”
洛婉柔心头一跳,只觉现在的霍黎是越发胆大不正经了,哪还有从前半分卑微奴才的样子,只能垂下眼帘小声道:“不是叫你别再这般唤我了吗?”
每每霍黎唤出一声“小姐”,便总叫洛婉柔想起,自己此前仗着他失去记忆,用小姐的身份欺负他,倒也不是觉得羞恼,只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霍黎收起笑来,目光却依旧灼热,视线下移到她红润的唇上,洛婉柔一愣,意识到霍黎这是又要作甚,连忙抬手挡住了自己半张脸。
霍黎见状倒也没坚持,只是轻声道:“不必再去想过去的事,若是再来一次,我仍愿为你俯首称臣。”
这句话不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霍黎的从一而终,洛婉柔很难不为之颤动。
缓缓放下手,霍黎却退开了些许距离,思绪片刻又道:“既然如此,那便简单设个局,不过待事成后,婉儿再陪我同赏烟花可好?”
洛婉柔眼眸一抬,见霍黎总算是答应了下来,微昂起头像是想找回几分方才的弱势一般,轻哼一声道:“事成自然有赏,那这事便交给你了。”
霍黎温柔的纵容,同那时洛婉柔的纵容并无几分差别。
看着洛婉柔像只白天鹅一般高傲又矜贵的样子,霍黎神色难耐地涌动着,立后一事,得尽快了。
*
夜场赶场这日。
洛婉柔好不容易说服了洛亦舟,总算在她的软磨硬泡下,让洛亦舟点头答应,陪同她一路出府,前往夜市。
宋清欢的香料铺子也会在今日加紧开工,夜市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不仅店铺会延迟关门,她也会借此机会到夜市中摆摊贩卖。
运气好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打响名声。
霍黎没有告诉洛婉柔他所说的“简单设个局”究竟是什么计划,霍黎搞得神神秘秘的,但洛婉柔知道,既然他应下了,自然是不会搞砸的,最后便也没再追问。
但临到关头,洛婉柔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不知道以霍黎的性子,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促成今日两人的相识,倒让洛婉柔有些期待起来了。
洛亦舟本是不爱来这热闹的市场,对于夜市中的新鲜玩意,也不觉得有趣,平日里他走南闯北,早已是看过了不少,知晓自家小妹一直爱来这夜市逛,不过有时间陪她同来,倒还是头一次。
侧目瞧见洛婉柔眼角带着笑意,忍不住开口道:“何事如此开心?可是想好了今日要买什么了吗?”
开心吗?
洛婉柔还没意识到自己显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连忙收住些许,顺着洛亦舟的话继续道:“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吧。”
洛亦舟宠溺地笑了笑:“这些玩意府上不是挺多了。”
洛亦舟自然是不懂,女人为什么总爱买衣服,总爱买金银珠宝,又总爱买胭脂水粉,仿佛这些东西永远不嫌多,就算家中已经堆得快放下不下了,闲置的也都能再放一间屋子了。
洛婉柔昂起头来,视线扫过热闹的街角,娇俏道:“哪里多了,哥哥难得陪我逛一次夜市,怎这般不情愿。”
“哪有不情愿了。”洛亦舟连忙笑道,“这不正陪你吗,想买什么,今日哥哥都替你买单了。”
洛婉柔闻言捂嘴笑了笑,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其实她也并无什么想买的东西,今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来买东西。
思绪不禁想到霍黎的那番话,看烟花。
今夜会有烟花吗?
两人一路朝着夜市中走去,越到中心,便越是热闹。
路经一个吊着七彩宝石的射箭小摊,洛婉柔步伐一顿,不由得朝那看去。
小摊前此刻围着几个人,有人正挽弓射箭,有人在一旁围观跃跃欲试,更有人指着挂壁上的七彩宝石欣喜不已。
“怎么了婉儿?喜欢那个?”洛亦舟见洛婉柔突然停下来,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去,看见那摊子很快明白过来那摊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只是看着射箭的项目,不禁皱了皱眉头,“可我不会射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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